第十四章 深山遇險
小安村三面環山物產豐富,農閑的時候村裡人也會到山裏打上幾隻野味,或剝皮剔肉拿到集市換些零錢,或支起一口大鐵鍋給家裏人打打牙祭,犒勞犒勞勞累了一個季節的身體,順便也讓孩子沾沾葷腥,畢竟吃完了這頓,下一次開葷可能就要等到過年了。
小安村的人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一輩子固守腳下的土地,每天最關心的事情就是地里的莊稼長得好不好?還了地主老爺的糧食,交了官家的稅後家裏還能剩多少存糧,空守着大山裏的“財富”卻不自知。
曾經顧長安提議讓村裡身手靈活的人改做獵戶,女人們進山采些野菜蘑菇什麼的賣給鎮上的飯莊,掙得錢絕不比苦守着家裏的幾畝地少。結果是他被老村長拽着教育了一晚上,直到現在顧長安還記得白髮蒼蒼卻體格健碩的老村長跳着腳說他不務正業的場景……
左手將剛剛連根拔出,根須還帶着泥的草藥扔進背後的竹筐,右手剝開雜亂的荒草,屈身蹲到樹根旁,顧長安小心翼翼地從雜草里端出一捧黑灰色的,頭如傘狀的東西。
在大禹北方的函陽城,每到冬天便天寒地凍,萬物寂滅,嚴寒給了土地休息的時間,那裏的人只能躲在家裏靜靜地等待春天到來。
為了解決冬天吃飯的問題,函陽人只能提前把過冬的食物儲存起來,為了追求菜色的多樣,函陽城裏的飯莊和大戶人家會高價購買脫水保存下來的食材,即便是平時再廉價的東西,到了那時候也會身價倍增,成為集市上的搶手貨。顧長安手裏的野蘑菇正是函陽人冬天最喜歡的食材之一,小雞燉蘑菇在大禹可是人盡皆知的名菜……
事實證明顧長安是一個遵守計劃的人,即便他收拾妥當的時候已經到了該吃午飯的時間,頂着大太陽,顧長安毅然決然地踏上了進山的路。
對於既不會種地又沒什麼手藝的顧長安來說,賣草藥成了他的主要收入來源,如果錯過這次集市,那他真要像村裡人說的那樣,家裏揭不開鍋了。
顧長安埋首荒草中,一寸一寸地搜尋目標,刁鑽刻薄的嘴抿成一條直線,常掛在臉上的輕佻鄙夷被認真的神色取代,總是帶着笑意的眼睛恢復了原本的黑白兩色,清澈的目光讓人恨不得化為一捧雜草,只求在那雙眼睛看過來的時候能和他有一瞬的對視。
啞巴遠遠地站在距離顧長安三米開外的地方,亦步亦趨地跟着前面的人。或許是他長得太高了,總是看不到混在野草里的東西,加上他手大腳大,容易給這些脆弱的藥材和蘑菇造成毀滅性的傷害。所以,他被顧長安趕到了身後,成了一個無所事事的閑人。
人在無聊的時候腦袋裏總會冒出各種各樣奇怪的東西,啞巴雖然腦子不靈光,但在神遊方面卻是無師自通。
午後的陽光最是熱辣,照在人身上彷彿隨時能脫下一層皮來,啞巴皮糙肉厚,只覺得心情煩悶,恨不得扎進河水裏泡到太陽落山後再出來才好。
顧長安卻已經被烈日晒透了似的,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其他顏色,活像一個熟透了搖搖欲墜的紅蘋果。
因為嫌熱而越敞越大的領口讓啞巴窺見了早上看過的風景……
啞巴看過晚霞,他只覺得從來只在天邊出現,遙不可及的絢麗其實離他很近很近……
不由地啞巴竟獃獃地看痴了,直到顧長安的身影變成米粒兒大小,啞巴這才回過神,快跑幾步追上了前面的人。
為了尋找幾味杜一珍指定的藥材,顧長安需要進山一趟,這時候已經日頭偏西,能不能在天黑前趕回家他心裏也沒譜,但那幾味草藥實在不好找,平白浪費一天他又心有不甘。
所謂的進山就是到大山深處去,平日裏村民們只在距離村子不遠處的山坡上活動,很少有進山的時候。
一是因為沒有必要,想要的東西在山坡上就能找到,何必要大老遠跑進山裡;二是因為村民們對大山的敬畏和恐懼,這附近一直流傳着山神的傳說,為了不打擾山神休息,很少有人會進山,加上以前出現過野獸傷人的事情,村民們就更不敢輕易踏進山裡了。
這種說法自然哄不住顧長安,在他看來,山神八成是隔壁村哪個獵戶說出來嚇唬人的,目的是不讓人搶他的生意。自古以來就是靠山吃山,即便是真有山神也沒有計較的道理。
越往大山深處走周圍的樹也越茂盛,說是遮天蔽日一點也不為過。陽光被擋了起來,身上的灼熱感漸漸消失,最終被一陣清涼取代。
徐徐微風吹散了盛夏的煩悶,顧長安心情大好,又恢復了以往的優哉游哉。
醉心於探尋新藥材,不知不覺間顧長安已經走到了大山腹地,雖然有樹枝遮擋,但透過縫隙就能看到,天邊已經泛黑了。
與生俱來的危機感讓啞巴有些不安,他一次次看向顧長安,想從他平靜的臉上盯出什麼似的。
這裏顧長安是第一次來,以前他從來沒有到過這麼遠的地方,然而只一次就讓他感受到了大自然的慷慨。
身後的竹筐已經冒尖,不僅杜一珍點名要的藥材全數被他找到,就連平時只在書本和大葯堂里見過的珍貴草藥也被他發現了不少,如果附近的村民能讀幾本醫術,或許現在已經成了一方首富了。
顧長安不是個貪財的,他挑着幾種最常用的藥材采了,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
然而,不等顧長安起身,一股勁風從森林深處撲面襲來,因為長時間保持蹲地姿勢而發麻的腿腳瞬間卸力。
身體和大地親密接觸發出沉悶的碰撞聲,一時間萬籟俱靜,整座大山除了風聲就是顧長安脫口而出的□□。
倒吸一口涼氣,顧長安只覺得全身的骨頭散了架似的,四零八落地攤在地上,而他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像極了一點一點把自己的骨頭拼回原位。
突然,樹林深處傳來一聲低吼,帶着震懾四方的自信和霸氣,斷斷續續地在山間回蕩着,最終傳入顧長安的耳朵里。
瞬間,顧長安臉色一白,眼底閃過一抹慌亂,他很少有失態的時候,但此時卻不管不顧地從地上爬起來,就連寶貝了一路的草藥也顧不上撿……
“什、什麼聲音?”
死死盯住幽暗的叢林,顧長安的聲音里多了一絲顫抖,這在之前是從未有過的。
然而顧長安忘記了一件事,這裏只有兩個人,啞巴是不會說大禹話的。
聽不到回答的顧長安心裏愈發不安,不單單是因為他可能遭遇了林中猛獸,更重要的是除了自己,他還要護一個傻子周全,這對能用嘴就從不動手的顧長安來說難度不是一般的大,從小他的武力值就是渣渣。
吼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頻繁,顧長安甚至感覺吹過來的空氣都夾雜着腐肉的腥氣。
現實生活中的經驗不足以應對眼前的情況,讀書破了萬卷的顧長安瘋狂在腦海里搜索從前看過的奇書異文,想要從中尋條保命的方法。
百無一用是書生,古人誠不欺我!慌亂中顧長安不忘吐槽,快速抖動的手指卻暴露了他的恐懼。
吼聲逐漸被從嗓子發出的‘呼嚕’聲取代,粗重的喘息伴隨着地面的震動一下一下地砸向顧長安的心臟。一道黑影以排山倒海的氣勢緩緩從深山處走出來,瞳孔猛地緊鎖,不等顧長安反應,身體已經被一股大力扯了過去。
嘭地一聲,顧長安摔進了一處溫暖的地方。
顧不上把擠變形的臉從‘肉牆’上移開,顧長安只覺得自己腳下一輕,整個人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懸空而起,並快速移動着。
耳朵里是咚咚咚劇烈的心跳聲,顧長安穩了穩心神才發現,自己竟然在啞巴的懷裏……
像個小孩兒似的……
顧長安彆扭地想,老臉卻不爭氣地紅了。他家親情淡薄,加上對子女管教嚴苛,自記事起顧長安就沒有被人抱過的經歷,少有的幾次身體接觸還是他對自家弟弟,此時卻被一個傻子以孩童的姿勢抱在懷裏,顧長安憋了半天,最終蚊子似的吐出四個字:成何體統!
感覺到懷裏人的掙扎,忙着和猛獸賽跑的啞巴收緊了胳膊,冷硬的臉上是不容反抗的堅定。
“不要動!”(烏蠻族語)
暗啞的聲音帶着十足的威嚴,顧長安動作一僵,雖然聽不懂烏蠻語,卻極有默契地沒再動作。
生死關頭他還矯情個什麼勁兒?想到這顧長安心安理得地窩回去,為了防止對方跑累了把自己丟下,他主動圈上了啞巴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