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春光明媚,楊柳吐翠。
莫希長吐一口氣,趕走心底的陰霾。
一切都結束了,不是嗎?
注意到懷中人的細小動作,蕭啟煊低頭問道:“怎麼,是不是馬太快?”
“沒有。”
經他這麼一提,莫希突然回身,仰頭看向男子。
俊眉微擰,蕭啟煊一手握緊韁繩,一手穩住她:“這麼不安分。”
“蕭啟煊,我們為什麼要去俞州,為什麼不和大軍一道走?我們家蕭芷然怎麼辦
?”
“蕭芷然有青荷照料,你大可放心。至於去俞州,是去見個人。”
“見誰?”莫希好奇地歪頭看着他。
“你哥。”薄唇淡勾,少有的揶揄語氣。
自己什麼時候有了個哥?靈動的眸裏帶着疑惑,莫希想了半天,也沒從腦中找出
這麼個人物。
“王大萬。”
“花昊彥?”莫希這才記起有好久沒見過他,鼓着腮忿忿不平道,“我在戰場拼
死拼活,這傢伙,原來跑到俞州來逍遙快活!”
“這樣的逍遙,我想他更寧願去戰場。”指,不覺捏上她的粉頰。
“為什麼?難道他沒錢付賬叫人扣下,非得你去才能放人?”早就勸他平時不要
敗家,這回惹麻煩了吧。
“他遇上了暗劍門的人,傳信叫本王派兩名好手去助他。”
“兩名好手?”莫希驚呼,反手指着鼻尖,“我也算?”
“你在客棧等我。”蕭啟煊淡淡道,“我去就行。”
“不好。”莫希搖搖頭,兩手圈上他的腰,“我陪你一起。”
為她這親密的舉動,蕭啟煊唇邊的笑意加深,他左手揚鞭,加快了速度。
“喂,蕭啟煊。”
“嗯?”
“你能不能慢一點?”莫希的臉在他懷裏蹭了蹭道,“這麼顛有點難受。”
“嗯。”點點頭,蕭啟煊若無其事地加了句,“慢一點到俞州,趕得上給花昊彥
收屍。”
想了片刻,她再次仰頭:“暗劍門是什麼東西?”
“江湖上的殺手組織。”
臉一黑,莫希道:“蕭啟煊,你還是顛我吧。”
一路顛簸,莫希感覺腰上有東西硌着,難受得很。她取出罪魁禍首,放在手上,
惱火地瞪着它。
銀鎖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其中間刻着的‘柳’字格外顯眼。
“蕭啟煊,你說柳澤青為什麼要把這個給我?”莫希晃晃手上的鎖片,“難道是
為了答謝我的救命之恩?”
銀鎖片邊角有些磨損,分明是半舊之物,哪有人用這個當謝禮?
“你這麼篤定她是給你的?”男子挑眉。
“難道她還是想托我轉交給別人?”
蕭啟煊慶幸地點頭:“還好,本王的妃不算太笨。”
“少得意!”莫希撇撇嘴,“你倒說說,她要我給誰?”
“人家托你的事,本王怎知?”男子不上當。
“切,不說拉倒。”莫希繼續將臉埋到某人懷裏,不睬他。
————
他在躲自己?!
重傷未愈,澤青雖時常疲乏,往往一睡就是整整一天。可清醒時,他的腦袋卻一點不迷糊。
至寧王將他送回營,英達就沒有來看過他。
今班師回朝,英達獨乘一騎卻非與他共坐馬車,不是躲他又是什麼?
難道是為那晚自己被人劫走而內疚?可是,他已經平安回來。自責?似乎也沒有那個必要。
縱使聰明如澤青,此時也猜不出英達究竟是個什麼心思。
“咳,咳……”他又猛烈地咳嗽,“阿巴漢?”
“是。”馬車外傳來阿巴漢的聲音。
“叫主帥過來。”
“這……”他為難地看着馬車前的男子。
高頭大馬上,端坐着的人正是英達,他朝阿巴漢搖搖頭。
“主帥還在前面處理軍務。”阿巴漢的這個謊,扯得實在不夠高明。
打完仗距今已有七日,還能有多重要的軍務要處理?
“是么?”車內人聲音冷淡,“那我自己去找他。”
簾內傳出悉索的聲音,該是澤青在穿衣下榻。
阿巴漢着急地看向男子。
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主帥一直不肯見軍師。那時分明為了找軍師,主帥就差沒挖地三尺。怎麼現在又……
片刻后,男子終於向他點點頭。
“軍師,末將立即去找主帥。你等等,他很快就來!”
“咳,咳……”馬車內的回應是一串急促的咳嗽聲。
手下韁繩被握得死緊,英達才制止住自己奔去看看車內人傷勢的衝動。
可是,他不能。或許從自己對他有了那種念想之後,他們就再也不能回到以前。
再也回不去了。
他就此失去了十六年的好友,好兄弟。
凝着車簾良久,他終於下馬,緩緩朝馬車走去。
明明只有幾步,他卻走了好久,好久。
鼓起勇氣,他緩緩掀開車簾。
那張時常縈繞夢中的臉,便慢慢映入自己的眼底。
澤青費力地撐起身體,朝他望過來。
英達在他的對面,坐下。
兩人都沒開口。
馬車裏靜默一片。
“你最近到底怎麼回事?”澤青淡然的嗓音中,隱着凌厲。
虎目閃爍,英達避開他的目光。
怎麼可以告訴你?告訴你之後,你會怎麼看我,恐怕再不會當我是朋友,我們便再也做不成兄弟。
不如,就這樣吧,在心底默默守着你,也很好。
“澤青,今年你可是二十二歲。”袖下的手扣得死緊,英達面上卻帶着淡笑。
“是。”澤青望向他。
“澤青,我叔舅家的三女兒明年十七,她素來仰慕你,回去之後我幫你去說媒,如何?”
對面的男子默不作聲,只靜靜地看着他。
英達竟覺得這樣漠然的目光,刺得他眼痛。心頭驟顫,他別開臉。
突然馬車軋上路邊的大石頭,車身猛然顛簸。
身體一晃,眼見澤青就要摔下來,英達的身體快過意識,迅速出手將男子穩住。
他的身體綿軟無力,英達忽然有個極荒唐的想法。
——就這樣一直抱着他。
眼帘垂下,英達可以看到懷中男子蒼白憔悴的面容。
“摸夠沒?”澤青冷冷道。
回神,英達這才發現扶自己的手不小心放在了澤青的前胸,柔軟的觸感讓他驀然睜大了雙眼。
這,這怎麼可能?
“你……你是……”太過震驚,英達只聽到腦中轟然作響。
決不可能,他怎麼能夠相信?!
他與眼前之人一起,整整十六年,他居然從來沒有發現,他居然從來不知道,柳澤青竟是個女人?!
“還不拿開?”淡啞的嗓音中,帶着隱忍的怒氣。
愣得一動不動的英達,倏地抽回手。
狂喜,自心底最深處溢出。英達彷彿置身雲端,陽光穿透車簾,直射進他的心裏。他確信就算是打敗寧王,也不會有這樣歡喜與激動!
難怪她從來不願與自己一同洗澡;難怪從不曾見她刮過鬍子,難怪她食量小得嚇人;難怪……
壓抑住內心的風卷浪涌,英達顫聲問道:“你,你居然是女人?”
清冷的眸子掃他一眼,澤青淡然反問道:“我有說過自己是男人嗎?”
低頭沉思半晌,他認真地搖搖頭:“沒有。”
當年她初進將軍府,十多日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連她的名字都是父親告訴英達的。那樣倔強那樣孤傲的神情,那樣冷漠那樣淡然的性子,府上所有人都理所當然的以為她是個男孩子,她自己也從不曾辯解過。
從小就覺得自己是個男子漢的英達活潑好動,澤青自來到將軍府,喝葯似乎從未
間斷過,於是小時候他便習慣保護她,單純的保護。
而現在,他篤定,他可以將這種保護的期限延續下去,或許是一輩子。
——對,就是一輩子!
“你,等我一下!”丟下話,英達扎出簾外。
垂下眼瞼,澤青凝向胸前被他抱過的痕迹,蒼白的臉上紅霞淡浮,只是急急衝出馬車的男子並未瞧見。
馬車外,眾將士面面相覷,目瞪口呆。
他們的主帥從馬車內出來,就急奔到不遠處的林子裏。遙遙幾聲低吼,傳入眾人耳中,他們心驚膽寒地將目光移向馬車。
軍師大人,到底對我們的主帥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