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眼瞅着到了年關,老太君和侯夫人都開始念叨起宜宣和逸竣來。他們父子走了兩個多月,音信全無,繁星一日焦過一日,卻偏生不敢在外人跟前有絲毫的表露。
大年三十除夕宴,一家人團團圍坐,老太君又念叨起來,“這訓練怎麼能連過年都不回來?二小子可有信來?”前面那句是抱怨皇上,後面這句卻是朝着繁星問得。
“這次訓練是機密,二爺身為統領自然是要以身作則。大過年的還在外面奔波,士兵們豈能不想家?他又豈能往回寫信,讓士兵們人心惶惶?”繁星忙笑着回道,“不過老祖宗不用擔心,訓練又不是真正打仗,頂多就是辛苦些罷了。”
侯夫人聽了點點頭,心裏的擔憂略微少了些。她曾追問侯爺,兒子和孫子到底在什麼地方訓練,侯爺只含糊的說是西邊,就這兩個字讓她怎麼能安心?
侯爺在老太君旁邊坐着,笑着說起閑話,變着法的分散老太君的注意力。眼下宜宣差人往回送了一封加急信,說是回紇情況不對,具體情況還要再探查,望皇上做好準備。
不過回紇離京都路途遙遠,這封信在路上耽擱了有十多天,不知道現在那邊情況如何。皇上已經命守邊關的將士隨時待命警戒,密切關注回紇的一切動靜,隨時向京都稟告。
這邊家宴還沒吃完,宮裏突然來了消息,說是皇上宣侯爺馬上進宮議事。
聽見這話眾人都唬了一跳,尤其是繁星,手中的茶杯摔到地上,幸好旁邊的丫頭手疾眼快接住,才沒在大年過的時候觸了霉頭。
好好的家宴頓時就沒了熱鬧的氣氛,老太君吩咐她們把幾個孩子帶回去安頓好。眾人都挪到安福居去等宮裏面的消息,半晌,侯爺打發人進來送信,說是商議朝廷大事,跟侯府沒什麼厲害關係,還請老太君不要掛心。
老太君還打聽到,被皇上一同宣進宮的還有軍機處的幾位大臣和睿王爺。莫非是要打仗了?眾人心中都在疑惑,繁星更是眼皮子使勁跳,心慌的不得了。
回了臨風居,繁星一整夜都沒怎麼合眼。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要早起給長輩拜年,塗了胭脂也沒能掩住她眼底的青色。
不過卻沒有人注意到這些,因為誰的臉色都不好看,尤其是侯夫人和老太君。侯爺昨晚上一夜未歸,一大早讓人送口信回來,說是在宮裏用飯,說不準什麼時候能回府。
這是發生多大的事了!老太君本來上了年紀覺就少,昨晚上只眯了一小會兒。侯夫人早已經習慣了有侯爺在身邊的夜晚,一個人孤枕更是無法入睡。她們的黑眼圈比繁星的還要重,俱是滿臉的擔憂。
“朝廷上的事沒咱們胡思亂想的餘地,今個兒會有不少親戚****,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嗎?”老太君朝着侯夫人問道。
侯夫人趕忙回話,話音剛落,外面就有丫頭回稟,說是四姑奶奶帶着孩子回娘家了。
這晚瑕剛剛回來,彩瑕也跟夫君一起過來拜年,緊接着陸續有族裏的晚輩過來。侯府一下子熱鬧起來,繁星跟着侯夫人忙着照顧,一刻都不得閑。
侯爺是半夜裏才回來的,神色疲憊不堪,侯夫人沒敢多問就服侍他躺下,只聽見他念叨了一句“要打仗了”的話。
第二天一大早,繁星便過來瀲灧居打探消息,聽見這幾個字頓時臉色變了。
侯夫人面容帶着憔悴,說道:“老爺一大早又進宮去了,你跟我說實話,宜宣真是出去訓練了?”
到了這個時候想瞞都瞞不住,宜宣的去向大夥早晚都會知道。繁星稍微遲疑了一下點點頭,侯夫人見了立即紅了眼圈。
“我早就覺察出不對勁,昨個老爺半吐半咽的說西邊要打起來,我這心裏就有不好的預感。”侯夫人忍住淚水,“什麼訓練需要一走就兩個多月?過年連個消息都沒有?那逸竣呢?他怎麼也跟着去了?他們父子現在在哪裏,到底怎麼樣了?”她急切的抓住繁星的手,臉上有掩飾不住的擔憂。
繁星心裏煩亂,可當著侯夫人的面不能表現出來,想要安撫又不知道怎麼回答侯夫人的話。
倒是侯夫人拍着她的手說道:“難為你一個人承受了這麼久,你心裏一定更焦急吧。其實問你也是白問,你又能知道什麼?朝廷的事咱們女人不懂,安安分分守住內宅就是給他們助力了。
你好生帶孩子們,安心等他們父子回來。我相信佛祖會保佑他們,先前老十病成那樣,不還是從鬼門關里回來了?
你們夫妻那麼相愛,老天爺都捨不得分開你們。還有逸竣那孩子,打小就七災八難的不容易,老天爺怎麼忍心讓他不享享福?
咱們府上每逢初一十五就去廟裏添香油錢,菩薩跟前孝敬了,還時不時布施積福,怎麼想都不該讓咱們遭受噩運!”說到最後,侯夫人其實是在勸慰自己更多一些。
她雖然是侯夫人,可到底還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婦道人家,對於朝事知道不多,更別說涉及到番邦。她在侯府這麼多年,只知道相夫相子,況且****太平盛世百年之久,誰經歷過戰亂啊!
“太太說得有道理,他們父子一定會平安歸來!”繁星只能寄希望在虛無縹緲的神靈上,不過前有她自己穿越,後有菲怡空間神獸,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是不能相信的呢?
侯夫人如此這般安撫了繁星和自己,可心裏到底是惴惴不安,又拉着繁星說道:“老太君那邊能瞞就瞞着吧,一到年根她老人家的氣喘就加重。你雖然年輕,可懂得不少,你給我說說那些個番邦究竟是怎麼回事?這裏只有咱們婆媳,全當是說閑話,於朝事無關!”
繁星遲疑了一下,其實她心裏也憋悶的很,眼下可算是逮住個能說心事的人了。她拿來紙筆,一邊畫著****和五個番邦之間的地理位置,一邊簡單地解說。
“《史記》上有記載,二百年前天下大亂群雄四起,太祖皇帝文武雙全打下大部分江山,剩下一些偏僻地域被其他五個小小的番邦佔領。歷經戰亂百姓深受其害,太祖仁慈不願意再塗炭生靈,所以六方會談之後天下大定!
此後一百多年,六方相互牽制平衡,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可是番邦多為少數民族,有些民族民風彪悍,骨子裏藏着嗜血的因子。他們不滿於自己身處偏僻之處,近些年來屢屢生事,卻懼於****大國威嚴不得不收斂。
****南接吐蕃,西鄰回紇、大食,東有高麗,北壤西域。其中回紇、吐蕃歷來對****敬畏,最不安分的就是大食。只是大食和****中間隔着個回紇,他們想要生事卻是隔着鍋台上不去炕。
眼下回紇內部動亂,最怕大食趁機行不軌之事,再聯合高麗、西域等番邦,對****形成夾擊之勢。若真是如此對****來說頗具威脅,那吐蕃堅定的擁護****倒好,如若不然。。”多少個無眠的夜晚,繁星都在暗暗思量眼下天下的局勢。
宜宣凡事都不隱瞞她,偶爾還跟她一起談論軍中之事。她平日裏多看些史記之類的書籍,說起這些滔滔不絕。
侯夫人哪裏知道這些,聽得瞠目結舌卻覺得很有道理。繁星抬頭看見自個婆婆的表情,頓時收住不再說,她自知今天失言了。
“你一個婦道人家怎麼會知道這麼多?”屋子裏突然響起一個凌厲的聲音。
繁星嚇了一跳,抬眼見到是侯爺站在門口心慌亂的跳了起來。她可不傻傻的認為,侯爺能像宜宣一樣接受她的思想,包容她的沒規矩。這些話若是傳到皇上耳朵里,恐怕她不死也要扒層皮!
她低垂着頭,可依舊能感覺到侯爺冰冷如劍的眼神,略微鎮定了一下回道:“我哪裏懂這麼多,不過是看了幾本史記之類的書,又聽世子爺說了些罷了。”
“那小子倒是什麼都跟媳婦兒報備。”侯爺這話聽起來明顯帶着不悅,繁星不敢接茬。
侯夫人見狀,趕忙說道:“你別為難嚇唬她了,是我非要她跟我說說。不過是我們娘們兒胡亂說說,誰還當真了?”說罷朝着侯爺遞眼色。
她是知道侯爺的性子,除了在她跟前有幾分好顏色,即便是見了老太君都很少笑呵呵。看着繁星嚇得不輕,連手腳都縮在一起,侯夫人趕忙替兒媳婦兒說話。
聽見她的話,侯爺臉色稍微緩和了些。他踱到書桌前坐下,拿起繁星畫得草圖,細細看了一陣眉頭漸漸蹙起來。
“宜宣走之前還跟你說了些什麼?”他面色凝重的問着。
繁星的心猛地緊縮了一下,暗道:反正光憑她方才說得話就足以定罪,索性就把心裏的想法說出來。萬一能提醒侯爺一二,好歹也能幫上一丁點宜宣的忙。他們父子在回紇情況不明,皇上晚一刻鐘出兵,他們的危險就多一分。
想到這裏,繁星略微抬頭回道:“世子爺走之前曾預想過眼下的情形,他曾跟我說過,若是回紇大亂天下必定大亂!不過****一向兵強馬壯,只要不讓其他五個小番邦擰成一股繩,自然就不會有事。
吐蕃世代與****聯姻,如今的吐蕃王妃還是當今皇上的皇姐,只要派人去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雖不至於增援卻也不能跟他們一氣。
大食雖然虎視眈眈,不過只要把回紇攥在手中倒也不足為慮。高麗和西域民風彪悍,族內不管男女老少皆會騎射,倘若跟大食串通一氣便糟糕。不過高麗跟****有天塹阻隔,只要死守縭嶺不讓番邦越過縭山,還有喘息的機會。倒是西域的騎兵神出鬼沒,到時候會有些麻煩,恐怕要死磕才行!不過西域的環境特殊,火器營能剋制!
如今世子爺和逸竣都在回紇,那邊恐怕早就陷入戰火之中,還請侯爺央求皇上早些決斷,免得失了先機落個腹背受敵的下場!”說罷跪了下來,“我是個婦道人家,妄議朝事已然犯了大罪。只是心中惦記出征在外的夫君和兒子,還請侯爺想辦法助他們一臂之力,我寧願受重罰!”
這番話說完不聞侯爺言語,繁星不敢動彈,半晌,才聽見侯爺說道:“雖然這些話是宜宣說給你聽,不過婦道人家該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出了這屋子,你就把這些話都忘了!回去吧!”
“是!”繁星心裏一松,答應着起身退了下去。
侯夫人見狀屋門關上,這才輕聲說道:“她們小兩口無話不談,你何必跟兒媳婦發火。她是個聰明孩子,斷然不會隨意說這些話,你放心!”
侯爺聽了眼神一閃變得幽深起來,他心裏有些疑惑,方才侃侃而談的真是宜宣媳婦兒?宜宣出征之前他們父子長談過,雖然宜宣說了跟他媳婦差不多的話,可什麼天塹、騎兵之類的卻沒提及。他們父子說得最多的就是回紇和大食,至於其他番邦還沒空深談。
“平日裏宜宣媳婦兒都幹些什麼,見些什麼人?”他擰着眉頭問道。
侯夫人聽了回道:“她除了到我這裏就是去老太太屋裏,自打宜宣不在府中,她也不怎麼出去走動。來看她的翻來覆去就是那些個閨中姐妹,還都不如她見識廣。你別疑心,她再精明能幹也說不出這些話,肯定是宜宣告訴的!”
“這樣最好不過,不然就。。”侯爺說了一半停住,想起了今個皇上的決定。
吐蕃那邊皇上已經派了人去打探、遊說、安撫,勢必不能讓他們出兵跟****對着干。皇上又從縭嶺附近增調人馬過去駐紮,密切監視高麗的動向。另外又命火器營秘密前往西域交界處,不僅帶去五把火銃還有兩門紅衣大炮。
西域和****的交際處是一片大片看不着邊際的沙漠,地勢平坦沒有可以遮掩之物,倘若有騎兵來犯,必定會大老遠就瞧見,以火器殺之即可!
忠臣聞之紛紛贊同,都道皇上心思縝密佈局周全。侯爺萬萬沒想到,方才他竟然從一個婦人口中聽到大致差不多的話。
他腦子有些亂,不過想一想侯夫人說得有道理。一個小門小戶長大的姑娘,嫁進來也規規矩矩,實在是說不出這番大道理來。
孟闊要出征,府里沒個男人實在是讓人不放心,他便讓晚瑕帶着孩子回侯府住。
這下子繁星便有了個同命相連的伴,每日裏姑嫂湊在一起帶孩子,跟前無人的時候相互安慰議論一番。
隨着邊關部署的展開,京都漸漸有了傳聞。為了安撫民心,正月十五皇上命宮中隆重操辦。
節日的喜悅沖淡了人們心頭的惴惴不安,而邊關的局勢卻越發的緊張起來。
雖然侯爺回到侯府從不說一個字的軍情,可從他日漸凝重的表情和回府漸漸變晚的時辰,不難推測出些端倪。
繁星一晚上都睡不了幾個時辰,往往困得睜不開眼睛才躺下,可一眨眼的功夫就睡意全無。她知道是因為身邊少了一個人,少了熟悉的味道。她每晚都高床暖枕,不知道宜宣在邊關遭什麼樣的罪!
這天早上,晚瑕比往日來的要晚上很多。看着丫頭、婆子把孩子們帶進裏面玩,她這才隨口問起來。
“父親難得一大早還留在府中,自從我搬回來還是第二次碰面。父親比之前話多了不少,細細詢問了孩子和我,還說有什麼需要只管跟母親說等等之類的話。”晚瑕淡笑着回道。
繁星正在往枕套上繡花,聽了這話心神一顫,針一下子就刺進手指肚裏,鮮紅的血哧得一下冒了出來。
她慌亂的把手指塞進嘴裏吮吸,眼神不停地閃爍起來。抬眼瞥了一下晚瑕,見到她似乎沒有發現自己的異常,剋制住忐忑問道:“四妹夫走了快一個月了吧?”
“嗯,算起來早該到了地方。”晚瑕嘆口氣回著。
何止到了地方,估計若是西域果真有動靜,交手仗都該打過了。侯爺這個時候關心閨女在府上的生活,不是什麼好現象,莫非是孟闊。。
繁星不敢胡思亂想,得了閑背着晚瑕去侯夫人跟前打探消息。
果然,這次侯爺倒是跟侯夫人念叨了幾句,說是孟闊的火器營去了邊境,可不適應那邊的高溫天氣陸續有人中暑。因為戰事未正式打起,大漠裏還有商旅行走。前不久,就有西域士兵辦成商人,偷襲了火器營,火銃和大炮倒是沒損失,不過彈藥庫卻被點着,雖然發現的及時卻也白瞎了一部分。
消息送回京都皇上震怒,責令孟闊負全責,等到回了京都再受罰。
看來西域果然是包藏禍心,而且行事狡猾。孟闊雖然有對戰的經驗,無奈卻不了解西域四周的地勢和情況,第一個照面就吃了大虧,士兵士氣大大受挫。這種情況下,****在西域邊境的優勢大大減弱。
既然西域有了動靜,想必其他番邦也不會安寧。戰事很快就會起來,怕是侯爺想瞞都瞞不住了。只是宜宣父子現在在哪裏?怎麼樣了?
侯夫人聽見繁星追問,回道:“宜宣父子的行蹤暫時不定,就連侯爺都不知曉。”
繁星聞言心中越發的不寧,不過兩軍交戰靠得就是計謀,唯有出其不意才能治對方於死地。騎兵是****薄弱的部分,皇上下大力氣訓練,對外又持保密的態度,這次更是讓宜宣等人假扮商隊,估計是有大用處。
假如繁星猜的沒錯,宜宣的騎兵必定會是一桿利劍,會在關鍵的時候插入敵人的心臟。只是這一箭可不好插,弄不好就會被敵人裹挾進去全軍磨滅!
想到此處繁星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暗道自己是上輩子戰爭題材的電視劇看多了。
侯夫人見狀趕忙安慰道:“沒消息就是好消息,你別太擔心。姑爺受罰的事你瞞着晚瑕,她沒經過這樣的事。姑爺在戰場沒什麼事,她都吃睡不寧,倘若知道皇上下了聖旨要罰,她指不定哭成什麼樣子呢。”繁星聽罷點點頭。
侯夫人見了眼神卻隱晦不明,她心裏比繁星還惦記宜宣,那是她唯一的兒子啊。邊關是什麼地方,眼下豈是兩方對戰那麼簡單?況且那裏還有她的寶貝孫子,怎麼能不讓她日夜揪心?只是看着年輕的兒媳帶着年幼的孩子,她這個做婆婆的不能懦弱!
婆媳二人相顧無言俱是淚眼汪汪,卻都為了安撫對方拚命隱忍着。
老太君那邊突然打發丫頭請婆媳二人過去,她們趕忙去了安福居,到了一看,二太太、三太太等人也都在。
“我聽說京都突然多了不少逃難進來的百姓,說是邊關那邊不安寧。”老太君對眾人說著,“我合計着咱們蒙受佛祖眷顧多年,如今也要廣行善舉。可這跟上次咱們施粥不同,湧進來的難民若是不斷增多,咱們侯府怕是應付不過來。所以我找了宜浩商量了一下,年輕力壯的咱們不管,老弱婦孺就接濟一下。光提供稀粥還不行,現在正值隆冬,她們大都衣裳單薄,咱們把平日裏穿舊的衣裳拿出來布施出去。”
“老太太這辦法好,免得那些舊衣裳放都沒地方放。”二太太聞言笑着回道,“那些得臉的大丫頭、媽媽們也有些箱底,不過自願為好。”
“二太太想得周全,我沒什麼好東西,不過也想儘儘心意。去年新做了一套棉衣,今年穿着瘦了些,索性就拿出來做好事給自個積德了。”旁邊的胡嬤嬤先響應。
聽見她這麼一說,安福居的丫頭、婆婆紛紛響應。其他院子的奴婢聽了,也都拿出幾件平日裏不穿的衣裳、鞋襪等物。不出一天的功夫,就用扁擔挑出去五六擔,這裏還不包括主子們的物件。
當初江州遭災,侯府是首當其衝進行義捐,這次京都出現大批難民,又是侯府第一個有反應。皇上知道了免不了嘉獎,其他世家見狀紛紛效仿,錯后一步總比沒動靜的強。同時又有不少世家背後說侯府又想撈好處,上次林家鋪子雖然捐出去十萬擔糧食,看着是虧了,可皇上賞下一塊金匾,這價值可是不可估量啊。
有史以來誰不說商人是最末等,大家族為了支撐默許子孫經商,卻覺得不是正路。可現如今侯府卻在經商上闖出一條路,給天下所有商人爭了氣長了臉,讓他們腰板更直溜了。
侯府的聲望在京都水漲船高,帶來的是名望和利益,同時還有嫉妒和嫉恨。
南寧侯府就打擂台似的發放過冬的棉被,還在大街小巷都設立了收舊衣裳的點,再把百姓捐出來的舊衣裳分發給難民。
老太君聽見很高興,說所有大戶人家都行動起來,才能真正幫助更多的難民,至於哪家最出風頭並不重要。繁星打心眼裏佩服老太君,此等風範若是放到現代,必定能成就一番事業。
不過好心人辦好事,結果卻未必都是好的。這日,在中央大街發放米粥,不知怎麼就突然亂起來。後面的人使勁往前擠,把前面的人撲倒踩傷了不少。這邊還未處理完,那邊又有人嚷着喝了侯府的粥拉肚子、嘔吐,說什麼下毒之類的話。
宜浩得了消息趕過去,覺得此事是有人搗鬼,便聯繫了官府,讓他們介入徹查。
老太君聽見便命宜浩暫停施粥,又吩咐侯府眾人這段時日沒事少出府門,明顯是有人盯上侯府了。樹大招風,果然是亘古不變的老話。
敢跟侯府作對的絕對不會是一般人家,官府介入差了十來日,最後抓了幾個小蝦米把事情扛過去結了案。侯府明着交給官府,暗地裏自己也打發人查了,自然是知道誰在背後搗鬼。
不過眼下定伯侯沒心思跟誰過不去,先把帳記着,等以後慢慢算!
皇上下旨,責令各地知州、知府、知縣,發現難免必定要妥善安置,不許他們再擁進京都。朝廷會專門撥下銀子,用以安置難民。
隨着邊關戰事逐漸拉開,皇上的這個決定越發顯出英明來。
回紇可汗被營救出來,他帶着一千多部下投靠****,塔塔木和大食結成聯盟,雙方在西周開始了激戰。現在收到的線報是五戰勝負更佔一半,雙方僵持不下。
西域那邊仗着天時,倒是讓孟闊的火器營成了笑柄。沙漠地帶晝夜溫差極大,白日裏曬得人吐舌頭上不來氣,晚上就凍得人打寒戰。若是趕上起風暴,更是危險之極。
西域人常年在沙漠裏行走,會根據天象推斷氣候和風暴來的方向、大小。他們往往趁着風暴天突襲火器營,讓他們損失慘重,不得不退入城內。沒有了火器營的鉗制,西域的騎兵順利的到了縭山,跟高麗裏應外合突破縭山天塹。眼下****不僅西邊告急,就連東北都受到攻擊,一時之間朝廷腹背受敵,情況陷入危機之中。
不過一切尚在皇上預料之中,只要吐蕃按兵不動,他心裏便有幾分踏實。
不過這場仗打得分外艱難,五月左右,宜宣竟然有了消息。當侯爺把混在戰報中的家書打開時,即便是再淡定也忍不住唏噓激動。
他把書信拿回家,先給侯夫人看了,又傳到老太君手裏,等輪到繁星手中那薄薄的紙片都皺巴巴了。信寫得不長,繁星卻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她把信放在枕頭底下,夜裏睡不着就拿出來看,上面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她都能倒背如流。
****兵強馬壯,越打長久戰就越發顯出優勢來。自從皇上登基以來,就一直有一統天下的打算,為了這個他沒少做準備。
雖說西域和高麗聯合起來發動戰事,不過卻在****軍隊的壓制下節節敗退。他們被迫退回到縭嶺以南,可****軍隊卻有攻陷天塹一舉殲滅他們的打算。
西域和高麗上書求降,偏生這時候吐蕃出兵助****,皇上自然是不同意停戰。
大食那邊也是捷報連連,大食國君見形勢不好,忙吩咐手下將軍割了塔塔木父子的人頭求和。
皇上下令一舉殲滅大食,要直搗大食都城。
就在此時,京都各地紛紛上報出現大規模史無前例的蟲災。不可計數的蝗蟲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蜂擁而至,一眨眼的功夫把莊稼全都啃食乾淨,隨後像一大片烏雲一般飛走,所到之處寸草不留。
此等場面但凡見過的人無不驚心動魄,很快就人心惶惶起來。還不等皇上把蝗災的事情處理好,沿江一帶又普降暴雨,江水暴漲,兩岸和下游百姓死傷無數。接連下了七八天的暴雨,死屍泡在河水裏很快就引發了大規模的瘟疫。
這下連皇上都慌了陣腳,隨即又流言四起,說什麼****軍隊殺人無數,引起老天震怒,所以才降災於****等等。
眼見四處民不聊生,大食、西域和高麗接連求降,皇上思索再三決定停戰議和。
繁星等人聽聞這個消息無不欣喜,看來宜宣父子很快就能回來了!
可是皇上從京都調了幾位大臣過去,又讓宜宣留下參與談判。六方就在邊關議和,****、吐蕃和回紇作為戰勝方,自然是具有主動權和優先權。
大食、西域和高麗即便是萬般不情願,還是不得不忍氣吞聲答應下割地、賠款等條件。
除了吐蕃,其他四個番邦全都割讓土地千里,城池兩座。
大食往西再退後五百里,並割讓出兩座城池給回紇,賠償銀子五十萬兩。西域和高麗各割讓一座城池給吐蕃,並拿出白銀一百萬兩。
****和五個番邦簽下百年盟約,若有一方破壞和平,其他五方便聯合誅之!
在這場歷時半年之久的戰爭中,****是最大的受益者。
吐蕃是第二受益者,不僅白得了銀子還有兩座城池。這全都是人家站隊了隊伍的緣故!
回紇可汗得以重掌政權,卻因被塔塔木囚禁受盡虐待,落下個孱弱的身子。他雖有三個兒子,可在遭遇突變的時候全都死在刀下,如今只剩薩莉亞一個女兒。
西域、高麗和大食跟****沒法比,五十萬兩白銀加上征戰的花銷和後遺症,已經夠他們休養生息十年左右了。他們所處的地域本就偏僻,物產很貧乏,如今割地讓城池,又是傷筋動骨的打擊。
即便他們不簽下百年約定,估計三五十年之內也無法興風作浪了。
他們心裏都明白,若不是****接連遭了天災,等待他們的就只有亡國的命運。就連回紇可汗都感覺慶幸,他不想被大食吞噬掉,不過****這般行事,他的回紇也是難保!
可偏生人算不如天算,誰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這邊談判接近尾聲,****的瘟疫和蝗災也得到了控制。皇上帶着文武百官親自祭天,為天下蒼生祈福。
繁星收到消息,說是大隊人馬會在下個月末回到京都。一想到夫君和兒子就要回來,她就忍不住雀躍。
宜宣心裏更是歸心似箭,離開家的這些個****夜夜,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繁星和孩子們。有幾次他都徘徊在死亡的邊緣,可一想到繁星和孩子在等着他回去,就有股子力量讓他堅持下去。
半年多的分離,讓他越發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想要拚命守住的是什麼。他迫切的想要回到繁星身邊,把自己的思念一股腦的傾訴出來。
看着天上的月亮,想到繁星頭頂上的也是這輪圓月,他的心中就多了些甜蜜和急切。
“父親,我有件事跟您回稟。”逸竣突然出現在他身後。
逸竣說得是回稟而不是商量,也就是說這小子已經做了決定,眼下不過是知會自個一聲罷了。這小子眼下是翅膀硬了,不,從他離家出走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硬了。
他單槍匹馬到了回紇,孤身一人闖入塔塔木府上把薩莉亞帶出來。後背中了三箭,腹部挨了一刀,腿上、胳膊上,沒有一個地方不是傷痕纍纍。
當宜宣派人找到他的時候,他只剩下一口氣。宜宣把他送回邊關城內養病,在他脫離危險的時候薩莉亞執意參戰。她父汗還在對方手中生死未卜,她豈能安心躲在城內享福?
那傻小子竟然不顧身子,不等好利索就追了過來。上了戰場比誰都賣力氣,營救薩莉亞父汗的時候更是拚命。舊傷未好又添新傷,眼下身子還是虛弱的很。
宜宣看見自個生的兒子是個情種,再想到自己對繁星的情意,還能說些什麼呢?眼下塔塔木父子死了,薩莉亞的婚事自然就吹了,逸竣本就沒死的心越發活泛起來。
這些日子,宜宣冷眼旁觀兒子和薩莉亞二人。雖說兩個人都不愛說話,可默契十足,彼此交匯的眼神帶着化不開的曖昧情愫。
不過那薩莉亞怎麼瞧都不是溫存會撒嬌的主,怎麼就讓那傻小子死心塌地?逸竣為了她在鬼門關走了幾個來回,也不見她說一句半句貼心話。這往後真要在一起過了日子,逸竣心裏有個不痛快,連個安慰的人都沒有!
宜宣在繁星的影響下不是個迂腐的死腦筋,可心底還是惦記著兒子的幸福。他知道逸竣小時候因為腿疾沒少吃苦,好不容易克服心魔站起來,該找個知疼道熱的媳婦兒好好過日子。
“東西都收拾好了嗎?明天一大早咱們就啟程了。”宜宣不接他的話茬,“你母親、祖母、老祖宗等人早就想你想到魔障了。特別是老祖宗,一知道你也在戰場衝鋒陷陣,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做人家子孫不能承歡,是最不孝的事情,你我父子二人這趟回去都要好好儘儘孝心了!”
逸竣想要說的話就這樣被堵在嗓眼裏,看着他木頭疙瘩一樣矗在跟前,宜宣突然生了些想要逗弄兒子一番的念頭。宜宣知道,即便自己千不願萬不願,也是擋不住兒子這頭倔驢心裏打的主意。不過他倒是想要看看,一向似鋸了嘴的葫蘆般的兒子,除了在行動上表態,言語上會怎樣爭取。
他破天荒的跟兒子扯起了家常,逸竣也不言語,規矩的站着聽。
二十四孝的故事宜宣從頭到尾講了一遍,感覺到口乾舌燥才說道:“時辰不早了,你回去睡吧,明天一大早還要趕路。”
其實回紇可汗也曾隱約表達過喜歡逸竣,不過明確表示自個三個兒子都戰死殺場,獨剩這麼一個寶貝閨女是要放在身邊守一輩子的。
逸竣想要娶薩莉亞就要做倒插門的駙馬,就要遠離京都的父母,不能在膝下盡孝。
雖說繁星和宜宣心底都不是特別在乎,可到底世俗約束,旁人的眼光和閑言碎語會給他們這對年輕人巨大的壓力。
本身性格就都內向的兩個人,以後的摩擦會逐步增多。假若這個時候不能設想全面,即便是到一起也不會過得舒服幸福。
宜宣不想說教,會給逸竣好好思考的空間。因為他知道自個這個兒子主意大,明着反對倒讓他執迷不悟。
逸竣順從的告退回去了,這倒讓宜宣有些納悶,這小子就這樣知難而退了?最起碼也要爭取幾句吧?看着他這般反應,宜宣不由得皺皺眉,這個小子是越發的高深莫測,如此古怪的性子不知道像了誰!
逸竣獨自回了房間,也不點燈就獨坐在椅子上,半晌突然站起來走了出去。
六方會談已經結束,其他五個番邦的人員已經撤得差不多。薩莉亞參與了和談,明天也要回去。
丫頭已經把行禮整理好,她早早就把她們打發下去歇着。薩莉亞獨立慣了,經過這場戰事又越發的冷靜成熟起來。她不喜歡卧房裏有其他人,從來都是獨睡,警惕性卻一直很高。
她閉着眼睛躺在床上卻並未睡着,外面有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她立即機警地坐起來。
腳步聲停在了門口,她披上外衣從枕頭下面拿出匕首,輕手輕腳的下了床。她屏住呼吸側着耳朵聽着,門口的人似乎停着沒有動,聽不見他的呼吸聲,看來是個練家子!
薩莉亞握緊手中的匕首,突然聽見外面的腳步遠去的聲音,頓時心下一怔。還不等她回神,那腳步聲又回來了,再次停在門口不動彈。
她手中的匕首鬆了松,眼神飄忽起來,呼吸變得急促了些。
“是我,開門。”簡潔的兩句話四個字,裹挾着夏日裏沒有的冰涼。
薩莉亞沒言語,又聽外面傳來一句話,“我知道你在門後面!”不由得咬了咬嘴唇。
她稍微遲疑了一下,還是把門打開。逸竣閃身進來,扭身把門關上。
屋子不小,可薩莉亞突然覺得悶熱地有些上不來氣。她想要把只留了一條縫的窗戶再打開些,可卻並未行動。雖說回紇民風開放,可也沒開放到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份上。
眼下這情形若是被旁人瞧了去,有辱她堂堂公主的清譽,也會讓逸竣的名望受損。她心裏有顧慮,可還是把門打開,那些世俗的觀念終究是抵不住心底最真實的慾念。
明天就要分開,從此以後恐怕再也不會相見。他回京都做他的侯府大少爺,以後會娶個溫柔善良的女子做媳婦;她要做回紇的公主,幫助身體孱弱的父汗打理這片土地。他們身上都有推卸不掉的責任,從前是,現在也是!
今晚,就當成是最後的告別,讓心再放縱一次吧!
“明天父親等人就要回去,可是我的傷還沒完全好。”逸竣先打破了這份沉靜,眼睛盯着薩莉亞說著。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扭過頭含糊其辭的答應了一聲,她明白逸竣在等自己開口挽留,可是她憑什麼挽留?
“我想留下來養傷,你說呢?畢竟這裏離西州最近!”逸竣繼續逼問着,眼神變得越發灼熱起來。
薩莉亞的手縮在衣袖裏緊緊的攥着拳頭,臉上卻並未有太多的表情,“隨便你吧。”
“隨便我?”逸竣冷笑了一聲,“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怪脾氣冷血動物,沒想到卻不得不在你面前認輸!知道你被困的消息,我馬不停蹄的趕過來,重傷到奄奄一息都不曾有一絲後悔。可是眼下,你竟然這般冷漠,這般傷人!”
薩莉亞聞言使勁咬了一下嘴唇,心疼地想要流眼淚。當她把那個小木偶交給心腹之人的時候,她就料定逸竣一定會來!可是讓她沒想到的是,他竟然單槍匹馬的來了。
看着他突然就那麼出現在眼前,看着他渾身是血還拚命的擋在自己前面,看着他為了救自己的父汗險些又送了性命,薩莉亞怎麼會無動於衷?可是她又能怎麼樣?要求逸竣為了自己留下來?要求他拋棄所有,包括尊嚴?她已經欠了逸竣太多太多,這些情意今生是無法償還。她只奢望下輩子換成自己來補償。
“謝謝你為我和父汗做的一切。”薩莉亞稍微鎮定了一下說著,“明日父汗會派人送來一車金銀珠寶,不過是一點心意,你帶回去吧。”
逸竣聽了臉色變得難看至極,他的眼中冒着火,甚少失去冷靜的他連喘氣都變粗起來。
他猛地攥住薩莉亞的手,力氣大的讓薩莉亞感覺到骨頭像要裂開。
“你以為我是為了那一車珠寶來的?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他的胸口突然一陣劇痛,可能是牽動了傷口。
薩莉亞感覺到他的異常,趕忙伸手扶着他坐下,扭身倒了一杯茶過來。
逸竣不接,扭頭不喝。薩莉亞見了放低聲音說道:“別糟蹋自個身子,你還有傷,我。。錯了。”
他聽了這話扭頭過來,伸手不是去接茶杯,而是攥住了她的手。
“讓我留下來,好嗎?”他的聲音里竟然帶着央求的味道。
薩莉亞紅了眼圈,拚命忍住眼中打轉的淚水。
“這半年多來,看着你為了我出生入死,‘謝謝’兩個字我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我知道虧欠你太多,下輩子都無法清還,我。。我。。你還是回去吧!”說罷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茶杯掉在地上摔成無數碎片。
“做這些都是我心甘情願,從未想過跟你要報答。”心頭剛剛燃起的火苗,被一盆冷水毫不留情的澆下來。看着地上摔得七零八落的茶杯,逸竣感覺自己的心也碎成一片一片。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門口停住卻並未轉身,沉默了一下說道:“我不想逼你,更不想你為了什麼報答之類的心情接受我的心意。雖然我這個人內向木訥,可不代表我沒心!你敢摸着胸口,用家人的健康發誓心裏沒我?我不要求你什麼,只求你給我句真心話,剩下的問題我來解決!我千山萬水的來了,你往我身邊走一步,一步還不行嗎?
我會等你到明天早上,看不見你,我會帶着那一車金銀珠寶回去!從此。。你不欠我的,咱們。。”
聽到最後這句話,薩莉亞的眼淚早已經掉了下來。他要說恩斷義絕相忘於江湖嗎?這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嗎?為什麼聽見他這樣說,心會這般的難受!
逸竣已經打開門走了出去,她張了張嘴終是沒有挽留,眼淚卻已經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