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二章 鳳凰神殿開啟（四）
這是一片頗為古怪的場景，大殿陣法之內平靜萬分，陣法之外無數法寶、靈器紛紛擊打而至，轟然的爆炸聲與五光十色的靈光驀然炸開，光幕一邊是驚濤駭浪，彷彿整個大殿都處於搖搖欲墜之中，轟隆隆的聲音接連不斷，各種各樣的手段層出不窮，紛紛揚揚鏘然而至。另一邊卻是平靜安穩，不管是垂眸沉靜跪坐在陣法中的華幽，還是高空中頭顱低垂、雙翅合攏的鳳影，亦或者是高空中泊泊散發靈光的內丹，伴隨着低低響起的禱告，當真讓人覺得心緒沉穩悠然、舒緩淡漠，神聖又帶着無言的詭異。
華幽此時卻陷入了難言的感悟中，她的身體和靈魂彷彿分化成了兩個部分，身體能清晰感受到外面的一切，靈魂卻飄蕩在一個蒼茫無邊的灰色空間。四面八方傳來的梵音祭文盪入耳簾，讓她忍不住輕聲合道。飄渺茫茫的空間，沒有生機、沒有靈氣、沒有絲毫生物存在，她的靈魂就飄蕩在其中，晃晃悠悠在無邊無際的空間中恍惚而過，彷彿歲月流淌，亘古不變。
耳邊傳來的祭文越來越急促、越來越高亢，也越來越悲戚高昂，額心處一股冰寒的冷意突然間沁入腦海，她的靈識霎時間被擠到一邊，當年被冰鳳佔據身體的詭異之感再次傳來。手足無法動彈，身體再也不聽從自己的使喚。但此次卻又有所不同，她能夠感受到冰鳳的一舉一動，甚至能夠強行將身體的控制權奪回來。但華幽罕見的猶豫了，沉吟間任憑冰鳳佔據了她的身體，靜靜的龜縮在一邊。
灰濛濛的空間在頃刻間碎裂，化作無數鏡片紛繁消失在灰濛濛的霧氣中，天地間一道刺目亮光須臾傳來，伴隨着轟然炸開的紛繁襲擊，她再次看到了大殿中的一切。她看到光幕另一邊爆發的磅礴攻擊，能看到明蓉與緗染焦急的面容、能看到元湛緊皺的眉頭，以及許許多多垂涎又貪婪的目光。更是將闊蜀、瓊凌聖女以及冰主的神情一一納入眼帘。
頭頂之上鳳影凝實，前方高空內丹黯淡。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緩緩站起，那雙素來清冷的雙眼此時冰冷森寒，目光掃過眾人猶如看着螻蟻一般，周身氣息睥睨天下卻又高岸藐視。居高臨下的俯視眾人，語氣淡淡道：“就憑你們，也敢在神殿如此囂張？”
此言一出，像是將眾人的攻擊按動了暫停鍵一般，大殿外上百人目光皆是灼灼看向殿宇中的女子。身姿纖細、脊背挺直，容貌秀致卻帶着凝然不可侵犯之色，眉宇間與生俱來的傲然睥睨眾人，每每掃過，竟是讓人心底無端發寒。
這道目光彷彿在昭告所有人，並不是華幽！
明蓉幾人臉色一變，闊蜀瞳孔卻是突然微縮，猛地想到當年一事，眉間皺起，若有所思間沉聲道：“前輩就是當年在闊尋緋體內之人？”
冰鳳柳眉豎起，淡漠傲然冷冽冰寒：“你倒是不笨！”當年雖說是華幽靠着小把戲騙了他逃出，但當時她的確在她體內，並且出手幫忙。
話音作罷，眸光從半空中靈光快要消散的內丹掃過半空鳳影，隨即落在眾人身上，突然間啟唇一笑：“你們都為了神殿而來，想必卻大都不知這神殿為何變成如今模樣。”
三位元嬰修士瞳孔驀然一縮，蒼天困神大陣的消息，靈山界眾位元嬰修士皆是知曉，闊蜀來到靈山界亦是與此事有關，但蒼天困神大陣的消息若是傳揚而出，整個修仙界恐怕會就此大亂。
“前輩！”華幽急然在心底喚了一聲。
修士修仙是為了什麼？
與世長存、壽歲延綿，飛升靈界，但蒼天困神大陣將整個位面覆蓋，飛升無望、靈氣稀薄，此消息傳出，又有多少人會道心受損，整個修仙界恐怕就此陷入飄渺之中。當年蒼天困神大陣乃是不得以布下，為整個位面贏得了生存之機，如今仍舊是為了生存延綿，這個大陣必須破開。現下整個靈山界諸位元嬰修士，皆是為了大陣在努力。眾人卻仍舊沒有把握破開，蒼天困神大陣的消息傳出，可想而知會造成多大的後果……
修仙無望，那修仙還有何益處？
所謂的秩序規則皆是會就此打破，那時候修仙界大亂，可不是如今修仙界這少數十來位的元嬰修士壓製得住的！
闊蜀三人一想到此，臉上皆是露出了些許難看之色。張口正待攔住，隨即突然間卻聽得華幽冷哼一聲，冰光凜冽間冷冽冰寒掃了眾人一眼，卻是驀然閉了口。
體內華幽大鬆了口氣，蒼天困神大陣的消息決計不能在此時放出，這些年賦樺道尊與寞洵有多繁忙她親眼所見，而正邪兩道更是為了蒼天困神大陣化干戈為玉帛，可想而知此時若是徹底捅破在修仙界，不說功虧於潰、卻亦是會給靈山界增添無數麻煩。
畢竟如今還未曾有確切的法子破開大陣……
大殿陣法之上突然傳來一道虛弱的鳳啼聲，這道聲音微弱得幾近不聞，卻猛地將冰鳳的目光吸引。她急忙抬頭，只見得陣法之上死寂沉沉的鳳影突然微微一顫，周身籠罩的紅光似乎有了展開的跡象。冰鳳立時大喜，冷冽雙眸猛地掃過眾人，毫不客氣命令道：“都給我滾出去。”
闊蜀眉頭一皺，只聽得瓊凌聖女輕笑一聲，裊裊娜娜上前數步，目光灼灼盯着高空中內丹，含笑道：“前輩下了逐客令，我們自然是要遵守的。不過我等眾人千里迢迢來此，若等前輩激發了這陣法，不說尋寶了，恐怕就連出不出得去這神殿都成問題……”
冰鳳眼中嘲諷與不屑清晰顯露，冰寒的目光刺骨般落在瓊凌聖女身上，漠然冰寒道：“此陣法覆蓋不過是正殿，若是不想死那就趕緊給我滾出正殿！”
就在說話之間，半空中鳳影突然伸展開雙翅，張開足足數十丈，像是火水晶一般精雕玉琢的翅膀緩緩伸展，瀰漫的紅霧幾乎將整個大殿遮掩，而此時大殿突然翻騰起一股浩瀚蒼茫的威壓，帶着孤傲決絕、焚火濃烈，頃刻間只聽得噗嗤一聲大響，整個陣法之內，眨眼間便翻滾出大片烈火，身穿火紅祭袍的女子姿態舒然的站在洶洶烈火之中，火舌親吻着她翻飛的墨發，周圍是烈火炙熱、一身火紅長袍，卻越發襯得肌膚如玉，姿態舒然幽幽、眼眸垂下，濃密的睫毛打下一片剪影，淡粉的唇瓣微微呢喃着上古滕文的禱告。
熾烈的威壓猶如泰山壓頂，所有人在此刻似乎都變成螻蟻一般，一道清晰的咔嚓破碎聲響起，高空中懸浮的內丹元氣全無，徹底化作了兩半，而後又被火焰焚燒，化成帶着金紅色的灰燼消失在烈火之中。
所有人在如此威壓下，身體都搖搖欲墜般的顫抖，大殿開始轟隆隆的搖晃，有人眼見不對已經連忙朝着大殿之外逃遁而走。明蓉臉色煞白，緊緊盯着火舌中的華幽，大殿震動得越發激烈，伴隨而至的是從地底燃燒起的火焰，她舌尖緊咬壓制住周身蔓延的恐懼與顫抖，失聲大喊：“師妹！”
在華幽睜眼瞬間，從那雙冰寒透徹的雙眼中，她便知道這並不是華幽。但見得仍舊待在陣法邊的巳午，她幾乎是抱着一絲渺茫的希望……
彷彿回應她的話一般，那雙緊閉的眸子微然一顫突然間睜開。眼中冰光湛湛，卻再沒了之前的森冷冰寒，明蓉見此大喜急忙道：“師妹快出來，大殿快塌了！”
華幽微微搖頭，舒然的站在燃燒起來比她還高出十幾米的火焰之中，卻詭異的絲毫也未曾感覺到熱氣，墨黑的髮絲在狂風飛卷的通紅火焰中翻飛，白皙透明的肌膚與身上繁複飛卷的長袍形成詭異的飄揚。目光從三位元嬰修士身上掃過，落在明蓉、緗染與元湛身上，眼眸鎮定如初，彎唇微笑道：“師姐不必擔心，我很好，不會出事！大殿快塌了，你們先走吧！”
彷彿應對着她的話一般，支撐着穹頂的數百米石柱驀然坍塌，轟隆隆的聲音濺起了無數火焰浪潮與灰塵蒙蒙。聽得華幽的話，元湛臉色驀然沉下，深深看了華幽一眼：“你確定？”
“再確定不過。”華幽呲笑抬眸，語調舒然像是身處在春光燦爛間，並不是這座被烈火烤炙，轟隆隆坍塌不停的大殿中。
元湛眉頭緊鎖，若有所思間緊皺的眉頭卻是鬆了下來：“那好，我們就先走了！”話音間，明蓉與緗染臉色頗有些難看的急然從此地退後，急速消失在大殿之中。見得三人離開，華幽這才鬆了口氣，抬眸看向這三位此時生死之際都未曾離去的前輩。神殿轟然的垮塌聲伴隨着一片片的石柱、石壁砰然垂落，漫天火焰之中，這些雕刻精緻神似的滕文瑞獸皆是漸漸消失在火焰之中，彷彿從未存在過一般。眯了眯眼華幽將心中的蒼涼拋卻，在火海中淡定抬眸：“三位前輩有何指教？”
“那人是誰？”闊蜀冷聲問道。
“當年神殿殘存一抹精魂。”華幽老老實實回答，眉眼含笑、並不以為杵。
“轟！！！”大殿一側的數百米火晶壁突然坍塌火舌翻滾蒼茫絕然的威壓呼嘯而出。三人面色一沉，闊蜀臉色冰寒急然詢問：“你和她到底有何關係？”
“你和這神殿到底有什麼關係？”瓊凌聖女亦是急然追問。
“這個問題？”華幽突然間似笑非笑的閉了口，纖細的腰肢突然伸展在火焰中，雙臂張開，喟嘆般的嘆了口氣道：“等有機會在告訴前輩吧！”
闊蜀臉色一變，下一刻三人就聽到了一陣天旋地轉的火海蔓延，帶着無以倫比的熱度讓三人臉色猛地一變，急忙催使着法寶抵禦。與此同時火海中突然響起一道低低的呢喃聲：“熳火而存、生之於火、亡之於火，浴火重生、於火消亡……”一遍又一遍在耳畔響起，一次又一次，帶着蒼茫的孤寂悵然，遙遙飄蕩向天際。
華幽將巳午收入了靈獸袋，立於這一片火海濃濃之中，聽到火海中飄蕩的聲音，突然間嘆了口氣：“前輩是準備與晚輩告別了嗎？”
火焰中飄散的祭文突然間戛然而止，一道微弱得幾乎破碎的冰藍小點出現在她面前，仍舊冰寒傲然的語調卻是遮掩不住的疲憊虛弱：“生生死死，就是那麼回事。我讓你做的事已經做完，待會兒就將你傳送到我骸骨傳承之處。”
華幽心間一哽，按捺住心中悲涼的蔓延，垂眸鄭重應是。
冰鳳突然嘆了口氣：“我留下的東西，自然都是你的。替你改編的功法並無問題，好生修鍊吧！”
華幽臉頰沉沉，難得一見的溫順點頭。
“你性子不夠決絕、亦是未曾斷絕七情六慾，原本並不適合入我門。在上古時期，我所修鍊的法決又被稱之為無情斷絕，不過我既然替你改編了功法，這點就並無大礙，日後沒我在身邊，你做事萬萬記得小心謹慎，莫要再讓自己落入當年那數次危急之中。”
冰鳳的話語字字句句打落在心間，讓她眼帘酸澀不已。冰鳳當年落入她體內雖說心懷他意，但若是沒冰鳳幫忙，她幾次三番早就消失在這個世上，之後更是為了救她，耗費了本源之力，越發虛弱。如今想來華幽茫然間卻又帶着無比複雜之意。
“你那雙修道侶來歷不凡，就本君所看，此人雖說心思複雜難側，但對你倒是難得的真心。你那群弟子……你卻是太過大方了。教導弟子並不是一味的發下靈石、靈藥，法器、法寶，那流彩便是個例子。你師門如今本就處在修仙界頂端，待你師尊化嬰，想必你飄渺玉宇亦是會越過天道門。但本君勸你，你門中莫要與那群老鼻子對峙。劍修早在上古時期便存在，而天道門的原身，本君若是沒猜錯，想必是劍宗。就算在上古時期，劍宗亦是讓人不可小覷的宗派，傳承至今定然底蘊深厚，不到萬不得已，莫要與之為敵。況且你門中本就是女修門派，立於修仙界第一大派恐怕會掀起一番風浪。如今你門中就做的不錯，沉靜於南疆之地……”
冰鳳緩緩訴說，說到最後話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弱，不過指甲蓋大小的冰點漸漸開始消散，華幽垂下的睫毛微微一顫，一滴晶瑩淚水驀然滑落而下。冰鳳呲笑一聲，如常嘲諷道：“哭什麼，都一百多歲的人了，當真是丟人。”
又是一滴淚水滑落，剛一接觸到周圍火舌，便被吞吃了個一乾二淨。冰光越發微弱，只餘下砂礫般的大小，冰鳳嘆息的聲音響起：“我還有最後一事，你可否幫我？”
“前輩請說！”華幽連忙答道。
冰鳳突然笑出聲：“你得了我的傳承、我的血脈殘魄，可否叫我一聲——師尊？”
淚水終於止不住的滑落，華幽閉了閉眼沉重喚道：“師尊！”
“……嗯！”隨着隨後一個字落下，前方冰光忽然間消失殆盡，四面八方的火舌呼嘯滾滾，卻再沒了那個會冷嘲的前輩高人。
晶瑩的淚水滑落，華幽感應着體內。丹田上方，那一點冰光早就消失，空空蕩蕩。華幽咬着牙淚水傾瀉，聲線發顫微微喚道：“師尊？”
“……”四面空空蕩蕩，無人應聲。只有火焰噗嗤的炸開與轟隆隆的坍塌聲。
華幽閉了閉眼，淚水傾瀉般滑落。她多久沒有這種情緒了，就連當年得知家人過世也並未哭泣，此時她卻像是一個無助的孩童般，哭得無聲淚水漣漣，絲毫結丹大修的氣概也無……此時突然失去了才知道，原來冰鳳在她心中已經佔據了如此的地位。
一個時辰后，華幽方才穩住情緒。抬眸在四周掃過，按着冰鳳最開始的吩咐朝着火海深處走去。腳下火焰虛然，就像踩着棉花一般，一步一步朝着火海深處走去……
幽幽黑暗的空間，被百米火舌漫天吞噬的正殿，大殿廣場之上，從正殿中逃脫之人皆是心有餘悸的看着大殿所在之地。彷彿塵歸塵、土歸土，就在之前這座讓所有人讚歎的恢宏神殿徹底被火焰吞噬，就連石牆也被火光燃燒成粉末，而後又化作虛無消散。待得一個多時辰后，正殿聳立之處已然是空蕩蕩一片，火焰消失一空。若非眾人身上還有或多或少被火焰灼燒的痕迹，恐怕根本不會相信這裏就在數個時辰前還聳立着一座堪稱傾絕的大殿。
闊蜀踩着青銅大鼎眉頭緊皺，深沉的看着空蕩蕩的大殿原地，不知思索何物。冰主眼眸微閃，通體冰光大作，眨眼間便冰寒裹身消失在神殿之間。瓊凌聖女見此眼眸微閃，嬌俏的笑了笑：“既然大殿損毀，本尊也沒留在這兒的必要了，闊道友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