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焚城(二)

第三百六十七章 焚城(二)

金吾衛,自太宗開國以來,一直都是負責守衛宮廷安全的精英,百年前分左右兩衛。而秦鎮,則是這一代左金吾衛的首領。

“大人,前面過來的好像是雷大人!”身邊有侍衛輕聲提醒。

秦鎮同樣注意到了從遠處走過來的一大隊人,最前面的正是右金吾衛首領雷宏。和他不一樣的是,雷宏雖然同屬太尉大人手下,但他卻是蕭家一脈的人。

這個時候還沒到雙方交接的時辰,雷宏這麼早過來幹嘛?而且還是帶着這麼多人。

心裏狐疑着,秦鎮的眼神也不由得銳利了幾分。

雙方很快就打了個照面。

“秦大人。”雷宏率先開口。

秦鎮不冷不熱地朝他抱了抱拳,“雷大人,現在好像還不到換班的時候吧?”

誰知雷宏卻道:“太尉大人命令,今晚陛下有大行之險,令我帶人和秦大人一道巡值。”說著,他突然揚手丟了一個東西過來。

那東西是一塊黑色的令牌,秦鎮認得,正是太尉大人手裏的半塊虎符。

虎符一出,就算心裏仍有懷疑,但至少表面上秦鎮還是收斂起原些冷淡的態度,“既然如此,雷大人就一起吧。”說完,他重新把虎符交還給了雷宏。

雷宏“嘿嘿”一笑,兩隊人於是就變成了一隊人。

而接下去,凡是在路上遇上巡邏的金吾衛小隊,雷宏都會把他們一起叫上。這樣,在等他們巡邏到乾坤殿外頭的時候,原本四十人的隊伍就壯大成了兩百人。

這個人數,正好是皇宮裏頭禁衛軍的人數上限。

而這麼一大群武裝后的侍衛,則是在悄然間包圍了整個乾坤殿所在玄黃宮的外圍,默無聲息的。整個過程,居然連秦鎮都沒有阻止。

虎符在雷宏的手中,他的地位自然要高上不少。加上秦鎮突然想起太尉大人下午託人帶給自己的話,也就默認了雷宏的行為。

而此時,已經是酉時二刻了。

就在這時,從後宮長樂宮的方向卻傳來“走水了”的喊聲。

包括秦鎮、雷宏在內,這些侍衛頓時一驚。

要知道長樂宮中的昭陽殿可是皇貴妃娘娘住的地方,若是讓長樂宮的人受到傷害,那他們一定會受到相應的懲罰。

“雷大人,你看?”秦鎮眼中精光閃爍了幾下,沉聲問道。

雷宏搖了搖頭,眼神陰鶩,“沒事,再等等,這麼大的雪,估計燒不起來。”

秦鎮點點頭,“說的也是。”

兩人於是沒再說話。

誰知和雷宏預料的不同,差不多半盞茶的時間過去了,長樂宮那邊卻沒有安靜下來,反而各種聲音越來越大。過了一會兒更是有昭陽殿的太監跑了過來,“秦大人!雷大人也在?不好了兩位大人!長樂宮走水,皇貴妃娘娘被困在裏頭了!”

“什麼?!”

此言一出,雷宏的臉色完全變了,“這麼大的雪,怎麼可能燒得起來?”

秦鎮接口:“雖然雪大,但今晚風也大,真要燒起來,那可快了!”

雷宏聞言頓時咬了咬牙,看了眼果真已經可以看見火頭的長樂宮,又看了眼尚無動靜的乾坤殿,最終決斷道:“走,先跟我一道去救火!”

所有的金吾衛於是都趕緊去長樂宮救火了,剩下乾坤殿外頭也不安靜。

聽到吵鬧之聲的姜戎神情不耐,招過一個從外頭跑進來的小太監就問道:“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這麼吵?”

那小太監正是方才給雷宏、秦鎮他們報信的太監,姜煦認出他是自己母妃宮中的二等太監,臉色同樣一沉,“怎麼這麼慌慌張張的?可是母妃那邊出什麼事了?”

小太監哭道:“殿下不好了,長樂宮走水,娘娘還在昭陽殿裏頭呢……”

“什麼?!”姜煦大驚失色,“怎麼突然會走水的?母妃她人呢?為什麼沒有跑出來?!”

“奴才也不知道啊!娘娘之前用過晚膳,就說有點困,然後便先睡了,誰知這個時候會突然走水呢?”

“你這個廢物!”強忍着一巴掌閃過去的衝動,姜煦吼道:“那有人去救母妃嗎?”

“雷大人他們已經過去了。”小太監抽抽噎噎道。

心裏頭一方面擔心母妃,一方面卻又怕乾坤殿裏頭父皇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叫人,姜煦簡直是兩頭為難,他不停地在原地踱步。而就在這時,外頭卻又踉踉蹌蹌跑過來一個小太監。見到三位王爺在這兒,小太監一邊喘着氣,一邊急道:“幾位殿下不好了!凝翠宮那邊也走水了!”

“怎麼會這樣?!”包括姜戎,三人的眉頭都皺了皺。

凝翠宮是冷宮,裏頭雖然只住着幾位被貶的妃子,但那裏建築多,一旦真要燒起來,房屋宮殿的至少要燒壞一片,也是個問題。

“還不叫人去救!”姜戎喝道。

“可是都找不到禁衛軍的人……”小太監遲疑。凝翠宮基本沒有伺候的宮人,此時救火壓根人手不夠。

姜戎語氣不善,“你當各宮的人都是死的?趕緊去其他宮裏頭找人幫忙去!”

還是姜昱添了一句,“秦大人他們在長樂宮那邊,那邊要是人手夠了的話,你可以請秦大人他們幫忙。”

小太監得了命令趕緊走了,就連昭陽殿中的那個小太監也同樣在姜煦糾結的時候退下去了。

聽着外頭雜亂的聲音,姜煦心情愈加惡劣。原本他已經做好了逼宮的準備,誰承想突然出了這麼一事。不管這件事對最後的結果有沒有影響,只是影響了他的心情是必然的。

偏生邊上姜戎還要戳他心裏的癥結,“三哥,長樂宮出了那麼大的事,你就不過去看看?”

陰鶩的眼神中閃過暴戾之色,姜煦狠狠看了他一眼,“母妃那邊有雷將軍過去,本王還是放心的。相反,父皇這邊沒人看護,本王擔心萬一要是有個差池就不好了。”

話說得冠冕堂皇,說白了無非是和自己母親的性命相比起來,他更加在意是皇位而已。

聽到他這話的姜戎頓時就冷冷一笑,而姜昱眼神閃爍了幾下,卻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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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的動靜靈武帝聽不大清,但多少還是能察覺一點。他不由得停下了叮囑三位託孤之臣的話,轉而問王安道:“王安,外頭髮生了什麼?怎麼如此喧鬧?”

聽到傳喚的王安進來答道:“回陛下的話,乃是長樂宮和凝翠宮兩處走水,宮人侍衛們正在撲救呢。”

“走水嗎?”誰知靈武帝聽到這個消息后的反應居然是很平靜,“皇貴妃呢?”

“聽說被困在昭陽殿裏頭了。”

“是嗎?”神情古怪地笑了笑,靈武帝眼神空洞地看着大殿頂上的雕樑畫棟片刻,然後才揮了揮手,“知道了。”

王安跪了跪,起來正想退下去,靈武帝卻叫住了他,“王安,朕給你的詔書呢?可還在?”

“奴才一直隨身帶着呢。”

“那就好,咳咳……”咳嗽了一聲,靈武帝又道:“你先別下去了,等什麼時候朕不行了,你再出去吧。”

“陛下……”王安輕嘆一聲,終究還是如他所說,站在一旁沒有再下去。

“朕這一生,自以為善用人心,卻沒想到會被自己選中之人背叛。蕭家,咳咳咳,好一個蕭昀墨,好一個蕭素淑!”

渾身上下並沒有多少力氣,所以即便是如此咬牙切齒的一番話,靈武帝卻說得有氣無力。

只不過在場的,包括裴東流,三人都沒有任何一個人出聲。

該說的話陛下早在之前就已經叮囑完他們了,如今他們就只是等着那一刻時完成自己的使命而已。

“等什麼時候……阿戎繼位,朝野穩定下來之後,到時候,到時候一定別忘了王家、謝家那幾家,他們,現在咳咳……”

眼看着靈武帝說到一半就又咳嗽了起來,司徒儀眉頭頓時一皺,他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麼,但在見到裴東流以及何歡都沒有動靜后,最終還是把視線移了開去。

此時的靈武帝已經沒有精力去注意他們的反應了,他的眼神逐漸變得渾濁,雙眼也逐漸眯攏,卻還在輕聲呢喃:“王家,謝家,他們將來必將成為九州的惡瘤,王謝兩家不倒,就會對王室造成掣肘,一定,一定要想辦法除了,除了他們……”

“蕭家,一定要想辦法除了蕭家!還有蕭素淑!等朕死後,朕要她給朕陪葬!”

“阿元……阿元……”

突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的靈武帝在竭力喊了一聲要殺了蕭素淑后,又低低喊了一聲“阿元”,跟着卻再沒有人聽清他到底說了什麼。

而就在他逐漸低落下去的呢喃中,靈武帝也緩緩地閉上了眼。

與此同時,裴東流、司徒儀、何歡三人一下子就跪倒在地,“陛下!”

王安卻是緩緩閉上眼睛喊道:“陛下,駕崩!陛下,駕崩!陛下,駕崩!”

連着喊了三遍,聲調從正常到高揚,總算是在外界的喧鬧聲中傳到了殿外。

聽到王安隱有痛苦的喊聲,殿外的姜煦三人都是一怔,緊跟着就一下子跪了下去,“父皇!”

哪怕他們之前早就想到了會有這麼一刻,但在這個時刻真正來臨的時候,他們的反應各不相同。喊完一聲之後,姜煦的眼神閃爍,緊盯着殿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姜戎在遲滯了片刻后,臉上則是露出不受控制的狂喜之色來,他彷彿已經看到自己登上皇位的那一天了。

唯有姜昱,他突然扭頭看了眼長樂宮的方向,眼神中滿是無盡的冷漠。

連靈武帝都想讓蕭素淑死,他倒是要看看,這個女人這次還能逃得出來?!

三人在地上跪了片刻,乾坤殿的大門終於從裏面被打開了,王安率先走了出來,後面依次跟着裴東流三人。

在姜煦幾人面前站定,王安緩緩地從懷中掏出一道聖旨。

“朕承祖宗基業,獲奉宗廟三十年,雖於社稷無大功,亦無大過!念及皇嗣,蓋平王照離,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訓,下順群情,即皇帝位。勉修令德,勿遇毀傷。喪禮依舊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釋服,祭用素饈,毋禁民間音樂嫁娶。宗室親、據王,藩屏為重,不可擅離封域。各處州牧太守鎮巡三司地方攸系不可擅去值守,聞喪之日,本處朝夕哭臨即可!”

“另,太尉裴東流、御史何歡、定國公司徒儀,肱骨之重臣,皇子應為師。自新皇繼位一年內,三師以為輔,穩定朝綱。”

“餘下皇子未獲封王者,由新皇酌情賜封。已有封域兩者,應盡心輔之。欽賜!”

在三人的期盼眼神中,王安用平靜無波的聲音地念完了靈武帝的遺詔。

只不過當他才一念完,除了姜昱的神情還算得上是平靜之外,姜煦、尤其是姜戎,他們兩人似乎是完全傻掉了,獃獃地跪着看着王安,也不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

而姜昱卻是緩緩伸手接過王安手中的聖旨,“兒臣遵旨。”

王安斂眸,“陛下趕緊起來吧,凍壞了龍體可不好。”卻是直接改了口。

姜昱從善如流,他泰然自若地起身,眼神平淡得沒有一絲意外之色,彷彿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怎麼可能?!父皇怎麼可能把皇位傳給你?!明明應該傳給我的不是嗎?!”

總算是回過神來的姜戎一下子就站了起來,他用陰鶩的眼神看了眼姜昱,跟着卻是射向王安,“一定是你!一定是你這個閹人擅自篡改了父皇的遺詔是不是?!你說啊!”

“王爺請冷靜。”面對姜戎的質疑,王安臉色不變,他淡淡道:“遺詔是陛下口述,裴大人執筆,寫完後由陛下親自過目,最後由何大人蓋印,司徒大人目睹了整個過程。王爺倘若有什麼疑問的話,也可以詢問一下三位大人。”

姜戎的視線一下子就轉向了裴東流。

“裴大人,你確定父皇是把皇位傳給了七弟?”

這話卻是姜煦所問。此時的他也已經站起來了,陰冷的目光直視着裴東流,眼神中滿是質詢。

彷彿沒有領會到他的言下之意,裴東流神情沉痛,語調卻極為平靜,“陛下確實是屬意平王殿下無錯。”

“老夫可以作證。”司徒儀適時地站出來一步說道。

而剩下的何歡則也是點了點頭。

“不!我不相信!”姜戎卻仍舊是一副瘋狂的樣子,他目光飛快地掃過站在殿前的四人,“詔書是假的!一定是你們串通好了欺騙父皇!否則的話怎麼可能是姜昱?!明明這個位置應該是我的……”

話未說完就被姜昱打斷,只聽他冷哼了一聲喝道:“八弟,慎言!”

也不知什麼原因,此時的他身上平添了幾分威嚴。一下子把手中詔書展了開來,他道:“看清楚了,詔書到底是不是真的?!”

藉著殿外的燈籠,尤其是此時殿內透出來的光芒,包括姜煦,他們能清清楚楚看到詔書上的內容,連同最下面的印璽在內的,確實是真的遺詔沒錯。

於是兩人一下子就沉默下來了。

帶着不願相信的眼神,姜戎視線落在空蕩蕩的乾坤殿內。此時的他仍舊不願意相信,原本十拿九穩的皇位居然落到了姜昱手中。明明他才是最有可能繼位的人呀!姜昱算什麼東西?!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他輕聲呢喃着,整個人卻是安靜了下來。

和他相比,姜煦就明顯要鎮定多了。只不過從裴東流開口之後,他就一直冷冷地盯着裴東流,眼神從一開始的狐疑到完全陰冷下來,其中更是多出了一絲厭惡。

如今他算是明白了,裴東流這老狐狸,估計是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真心要和自己合作。而自己,卻是從一開始就落進了他們的圈套中,從自己主動上門,到長樂宮走水,一圈套一圈,果真是好算計啊!

想到長樂宮走水,姜煦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他突然衝上去揪住了姜昱的衣領,把他整個人都往殿門的方向頂去。

姜昱一個不備,被他抓了個正着。只是他的臉色不變,看着姜煦的眼神冷靜得駭人。

“陛下!”

裴東流三人頓時吃了一驚,他們正想上前幫忙,卻被姜昱揮手制止了。

“退下!”

“長樂宮!長樂宮的火是不是你讓人放的?!”姜煦卻不管身後人的反應,他狠狠地抵着姜昱,臉色猙獰的問道。

“不是。”姜昱坦然。

“不是你又是誰?!”

突然詭異一笑,姜昱放低了聲音道:“還能是誰?當然是你的那位好父皇!”

“父皇?”姜煦一怔,“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姜昱冷冷一笑,“難道三哥你忘了你母妃做的好事不成?”

彷彿是被打擊到了,姜煦手上的力道頓時一松。

姜昱這個時候卻不想放過他,他冷冷地湊到姜煦面前,“你以為你父皇不知道蕭素淑在他飲食中下毒的事情?你以為你們蕭家這些年的籌謀他不知道?還是說你以為蕭家是真的一心為你?”

連着問了幾句,姜昱的眼神難得惡毒。而姜煦卻是被他此時的神情給震住,居然連着倒退了好幾步,最後一下子跌坐在地。

唇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容,眼神中卻充滿了惡意,姜昱緩緩走到他面前蹲下,“當年你和蕭素淑一起陷害我和母妃的時候,一定沒想到會有今天吧?我也就算了,偏偏是母妃,你們害她身陷冷宮不說,後來還害死了她!你知道我聽到母妃過世的消息時,心裏是什麼感覺嗎?”

“不過今日,你也可以品嘗一下這種滋味了。”

怨毒的話語在耳畔輕聲響起,此刻的姜煦已經完全回不過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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