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探監
“打倒賣國賊!”
“打倒帝國主義!”
“外爭國權,內懲國賊!”
看守所里一片喧嘩,學生們呼呼喝喝地喊着口號,情緒很是激昂,幾個獄卒好言好語相勸着。
看守所長正賠着笑臉,搓着手一臉尷尬。
“喬小姐、范大爺,振園、振甫兩位少爺就在這裏。”
與喬霏想像的完全不同,看守所里雖然陰暗穢臟,但並沒她以為的那樣充滿了血腥的呻吟和折磨,反倒充滿生氣,氣氛輕鬆得好像是到了什麼集會的場所。
竟然還可以讀書、演講、喊口號?
地上還放着幾碟下酒菜和幾個酒瓶!
這些學生們真是來坐牢的嗎?
“哎哎哎,你們別吵了,都鬧了一天不累么?”所長很沒底氣地斥了兩聲,惹來學生們的噓聲一片。
“咳咳咳,”看守所長的臉上掛不住了,尷尬地咳了兩聲,不由自主地縮縮脖子,“喬振園、喬振甫,你們家裏來贖人了。”
這樣毫無底氣?喬霏不動聲色地站着,心裏卻暗暗奇怪,雖然前世不是研究這段歷史的學者,對於這些細節並不清楚,但從目前曖昧的氣氛來看,這些軍警似乎有些害怕這些學生。
如今仔細想想,他們上街遊行,聚會講演,若發生了這些群體混亂,從維護社會治安的角度來看,軍警們理應出動抓人甚至開槍,但是從廣播、報紙里得到的訊息這些軍警們明顯不作為,大都停留在委婉勸解上。
看來**之所以能在這段時期內發展得如火如荼,除了學生們的愛國和犧牲熱情之外,和軍閥政府的聽之任之也有很大的關係,否則若真下決心派出軍警嚴酷鎮壓,不過是手無寸鐵的學生而已,又有什麼可怕的?若真使出殺一儆百的雷霆手段,想必學生們也不會如此頻繁的集會遊行。
“我們不出去,”十五六的少年喬振甫大義凜然地說,“要麼你們就把我們全都放了,並且還必須在報紙上登報道歉,否則我們就在這裏把牢底坐穿!”
“你!”看守所長瞠目結舌,急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竟轉頭問向喬霏,“喬小姐、范大爺,這可怎麼辦才好?”
如果不是上面命令,他可不想去伺候這些學生老爺,他們哪裏是在坐牢,分明是來折磨他們的。
“這些混賬東西!”范大爺低罵了一聲,他跟着老太爺多年,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家僕傭人了,振園、振甫都是他曾孫輩的人,以長輩的名義他自然有資格罵上一句。
這些少爺們不好好在書齋里做學問,成天上街呼呼喝喝,把喬家的臉都丟光了。
喬霏恍悟,這些學生們根本不怕軍警,甚至把坐牢當成一種英雄的勳章,可以證明自己勇敢的榮耀,反倒是這些軍警因為在強大的文化傳統里,他們的地位一直很低,而只能像個小丑一般點頭哈腰。
士子丘八,地位懸殊,聲望更是天壤之別。士農工商,對於讀書人,士兵天然存在敬畏之感。大華王朝時代,士兵們就不敢輕易進學堂生事,哪怕這個學堂有革命黨需要搜查。廢帝革命后,軍閥政府的軍警怕學生的狀況並沒有消除,即使有上方的命令,軍警在學生面前依然縮手縮腳,怕三怕四。他們尊學生為老爺,雖然掌握武力,卻一直不得佔據道德文化的制高點,行動起來,難免理屈詞窮,不敢放手。
從另一個方面來說此時的軍閥政府也是通過革命上台的,若沒有革命黨的廢帝革命,如今還是大華皇帝坐龍椅,哪裏輪得到這些軍閥?所以他們只能披着民主的外袍,打着民主政體的旗號,對於這些學生運動,他們雖然也想鎮壓,卻始終不敢用強,如若蠻幹,政治道德都不得制高點,授人口實,失去人心。
所以自上而下對於這些學生都持着一种放縱的軟弱態度。
“對,我們誓要把牢底坐穿!”
“把倭人趕出山東去!”
“還我山東!”
學生們高漲的熱情又被三言兩語點燃了,牢號里呼呼喝喝好不熱鬧,原先還關了一些其他的犯人都伸出頭來嬉皮笑臉地看着,不知道他們在亂喊個什麼勁兒,可從沒見過這樣熱鬧的場面,見這些官老爺兒們一個個焦頭爛額,他們更是幸災樂禍,幾個無賴也加入了鼓噪的行列,場面又混亂了起來。
“閉嘴!閉嘴!”不敢惹那些學生老爺們,軍警對那些衣裳襤褸的犯人們倒是毫不留情,幾棍子下去就打得他們滿地打滾求饒。
能念得起書的大都是體面人家,誰在這縣城裏沒點兒錯綜複雜的關係?為了怕引火燒身,這些軍警雖然抓了他們,還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生怕得罪了上面的哪位老爺。
范大皺眉,眼前這場面他也未曾經歷過,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咦,那位姐姐怎麼了?臉好紅,是生病了嗎?”一道脆亮的童嗓打斷了眾人的鼓噪,喬霏從昏暗處走了出來,一臉擔心和好奇。
她在一邊靜靜觀察了很久,角落的那個女生搖搖晃晃地已經到了支撐的極限,於是果斷開口。
眾人不禁隨着她的目光望去,一個白衣藍裙的短髮少女看起來十分瘦弱,臉上有着不健康的酡紅,眼神都有些開始迷離了。
如今春寒料峭,就算在牢裏好吃好喝地供着,但畢竟陰暗濕冷,他們這些在街上鬧事被抓進來的學生們並沒有帶太多衣物,一件單薄的春衫如何能抵住這樣刺骨的寒意?一些身體虛弱的人,難免受了風寒高燒。
“我,我沒事……”如蚊吶一般的聲音還沒把話說完,就噗通一聲跌倒在地。
“梅英,梅英,你怎麼了?”另外幾個女生立刻焦急地扶住她。
“還不快把牢門打開!”喬霏回頭嬌喝一聲,看守所長早已六神無主了,這些學生若真死在這裏,到時候又藉此大鬧起來,上方怪罪下來,他恐怕不僅烏紗帽不保,連性命都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