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詠梧桐月
面具摘下的剎那,孟水芸難以置信的捂住了嘴巴。
眼前是一個高度燒傷的人,遍體是燒傷的疤痕,血管外翻。
沒有眉毛,沒有鼻子,沒有嘴唇,連耳朵都是殘缺的。
而眼前這個讓人無法直視的女人正是林岳宇給孟水芸和林桐卓拍攝的那張合影上的人影,那個躲避在竹林中偷窺的人。
女人重新戴上面具。
女人仔細打量着孟水芸,然後抓過孟水芸的雙手,細緻地摸着每一個關節,每一個指頭。
“紫安。”面具人道。
“是,主人。”紫安朝孟水芸一步步走來。
紫安反手一扣,將孟水芸按倒在大案上。
“你們要幹什麼?我要喊了。”孟水芸有些憤怒。
面具人伸手插進孟水芸的袖管,仔細地摸着孟水芸的胳膊。
“放開,放開。”孟水芸掙脫了紫安的束縛。
“撲通”一聲,面具人跪倒在正堂的大案前,對着六十八個牌位連磕十多個響頭,道“老祖母,林家的列祖列宗,蓉兒終於找到了,找到了。”
“主人。”紫安激動地跪在面具人身邊,抱着面具人痛哭流涕。
這兩個人究竟是誰?為何這樣神神秘秘?
孟水芸轉身朝正堂外跑去。
“啊——”孟水芸的後腦勺被重重的一擊。
孟水芸回頭看着紫安,昏昏沉沉地癱軟在地上。
朦朧中有人從正堂一側的角門裏走了出來。
……
這是哪裏?孟水芸驚懼地坐了起來。
眼前分明是一個巨大的熔岩洞,而自己正坐在一個軟塌上,身上蓋着一床蠶絲薄被。
偌大的熔岩洞的洞壁上掛着一百多盞燈籠。
熔岩洞的地面上鋪着雕花的青磚,熔岩洞內分佈着二百九十九個琉璃台,每個琉璃台上擺放着一幅精美的綉品。
孟水芸雖出身鄉間,家境貧寒,但畢竟也是江南水鄉,村裏的女人們養蠶,繅絲之餘最常做的活計就是刺繡。一個個精美的綉品不僅讓女人們茶餘飯後有了精神寄託,也可以為家裏換來日常的零用。大凡女子到了十二歲就都有了繡花用的綳布、綳架、蘇針、花線。蘇綉,是江南女孩一生中最最美麗的情結。
孟水芸自認也是見過無數綉品的,無論是色澤鮮艷,花紋繁複的戲衣,花團錦簇的被面、精巧細密的枕袋帳幔、還是配色秀雅的靠墊。而眼前這些針法多樣、綉工精細,精細雅潔的,可以與書畫媲美爭艷的綉品還是讓孟水芸震驚了。
恍如在仙境一般,孟水芸手捂着胸口,慢慢地在琉璃台間悄然地走着,唯恐碰觸了琉璃台上那一幅幅美妙絕倫的,巧奪天工的綉品。
熔岩洞北側,一幅筆墨韻味淋漓盡致,畫面栩栩如生的巨幅山水刺繡讓孟水芸駐足不前。
紅色燈籠發出的光從巨幅刺繡后透射過來,那山間的瀑布如萬馬奔騰一般,傾泄而下。
孟水芸走到那巨幅刺繡的後面,哪裏還有山,哪裏還有水。那刺繡的後面完全是另一番景象。無數體態婀娜的飛天仙子在天空中盈盈地飛舞着。有手持琵琶的,有舞動長巾的,有淺啖石榴的……一個個搖曳多姿,明眸善睞,顧盼生情。
“這是林家的老祖宗繡的《夜詠梧桐月》,結合吳門畫派的技法,以簡練渾厚、蒼勁雄健的粗筆畫體現筆情墨趣,以縝密工緻、文靜清秀古雅的細筆強調幽淡的意境,平淡自然的格調。整幅圖造型準確,筆墨謹嚴,風格柔韻雅秀。”一人邊說邊緩緩地朝孟水芸走來。
孟水芸回過頭去,說話之人正是那個面具人。
面具人徑直走到那幅《夜詠梧桐月》面前,道“這幅雙面綉採用了大量的針法,有齊針、散套、施針、虛實針、亂針、打點、戳紗、接針、滾針、打子、擻扣針、集套、正搶、反搶等。無論是山石、走獸、行人、樹木都突兀在綉面上。既是綉品,又似雕塑。高超的技法和酣暢淋漓的意境當年讓乾隆爺大加讚賞。林家也是靠着這幅《夜詠梧桐月》才得到宮廷綉品的訂單,成了宮廷綉品最大的供貨商。在此基礎上建立了御用綉品的招牌。”
“您,您是,是哪一位?”孟水芸看着眼前這個侃侃而談的面具人,心中十分驚懼與好奇。
“我和你一樣,都是林家沒有名分的媳婦。”面具人冷冷地看着孟水芸,說道。
“這究竟是哪裏?為什麼要把我弄到這裏來?”孟水芸道。
面具人摘下面具,用手輕輕撫摸着自己疤痕累累的臉龐,一行清淚流了下來。
“這是你我之間的緣分,我等了你十七年了。我已經帶着面具活了十六年了。”面具人深深嘆息道。
“十六年?你究竟要說什麼?”
“看看我的手。”面具人將兩隻鷹爪一樣的手伸到孟水芸面前。
疤痕累累的雙手上沒有一絲血色。
“我連筷子都拿不住,何談拿針?十六年裏我無時無刻不想念着我的綳布、綳架,想着那些七彩的花線。”面具人一點點靠近孟水芸,道“現在好了,我等來了你。”
孟水芸一把將面具人的手推開,道“你要幹什麼?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要你將我全部的技法學會,我要你成為江南最好的綉工。我要你成為我,驕傲地活在世人的眼前。”
“你究竟是誰?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做?”孟水芸恐懼地看着面具人那雙駭人的眼睛,問道。
面具人將面具重新戴上,伸手輕輕撫摸着琉璃台,道“我叫蘇婉蓉,在我十歲那年,我成了林老爺的獨子林慕容的童養媳。當時慕容只有三歲。慕容很喜歡和我在一起,我把他當做親弟弟一樣照顧。”
蘇婉蓉像講別人的故事一樣,在琉璃台間緩緩地走着。
“做為未來的長媳,林老太太將畢生的綉工都傳授與我,並找了江南許多刺繡名家傳授我技藝。在我十六歲那年,我成了江浙最好的綉工。也是在那一年,我遇到了我真心愛的男人。因為這份愛,毀滅了我的一切,害死了林老爺和太太,也害得慕容遠走他鄉。”
孟水芸一頭霧水的看着眼前這個女人,道“如果我不答應呢?”
蘇婉蓉陰冷凄然地一笑,道“那我就叫林桐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