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你強盜投胎的么?
“陛、陛下……安夷公主她、她……”
眼皮一陣不祥地驚跳,他按捺不住,利索地從戰馬上跳下,衝過去揪住小兵衣領提起,暴吼,“把話說清楚,她怎麼樣了?”
士兵驚悚得厲害,未語淚先流,抽泣好幾聲,才把話說完整,“安夷公主她、她、她已經死了。”
死了?
手中的衣領滑落,臉瞬間灰白,姬仲康踉蹌地倒退好幾步,瞬間老了幾十歲般喃喃自語,“子衿、她死了?”
子衿、他的子衿、死了?
怎麼、怎麼會?
她遠嫁番邦后,他把她的父親調入宮中,任校書郎一職。郗之恆倒也極為識相,知曉他的用意,她一有家書來,便會以最快的速度送至他手中。
這三年,就是靠着這些書信,得知她在沂槊國的近況。
出征前夕,他還收到她的親筆家書。信中她說在沂槊過得極好,丈夫待她如珠似寶,叫郗之恆不必擔心。
為了江山社稷,當年,他親手斬斷情絲,冊封她為安夷公主,親自目送她出淵城。
她過得好,他本該欣慰。可當他得知她與其他男人甜甜蜜蜜,甚至還懷了孩子。當下便失了冷靜,心痛難當地踹翻了桌子。
他後悔了,後悔當年內憂外患之、迫不得已下,將她送去和親,換來邊疆幾年的安穩。
他將攻打沂槊國的計劃提前,親自披甲上陣、率數十萬精兵北上,為了從沂槊國王手中——
奪回她。
可是沒想到才不過短短兩個月,她……
他回過神來,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看過不下百遍、早已不復如新的信箋,凝視久久,話不成句,“她的……墳……”
“陛下……”士兵一臉為難,“安夷公主是和跳入火海和奚融之一起自焚而死,所以……所以……”
所以屍骨無存?
他仰頭,痛苦地閉上眼,等待五內俱焚的劇痛過去。
“不過……不過……”
“不過什麼?”他倏然睜眼,目光灼灼盯着士兵。
“晉將軍在清點物品的時候,發現了這個。”冷汗淋淋的士兵戰戰兢兢遞上一幅畫卷。
他顫慄着接過,緩緩攤開,她巧笑倩兮的儷影躍然出現在眼前。酸澀的熱流湧上眼睛,灼燙着他眼,刺痛了他的眼。
子衿……子衿……
腳下一虛軟,姬仲康險些跌坐在地,一旁的士兵立刻上前摻他。
一張白紙,悠悠然從畫圈中滑出,飄落在地。
他掙扎着推開摻扶着自己的士兵,彎腰拾起。
看清上頭的字,自制力終於崩潰,熱淚滾出眼眶,滑過憔悴的臉龐,一串又一串,落在白紙上,蜿蜒滴下,沒入腳下莽莽黃土。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子衿,這就是你,這些年,對我的怨懟么?
……
心口,彷彿有人抓着一柄鈍劍來回剮割,他疼痛難當,一口鮮血噴出,將手中白紙染紅……
唐子騫冷汗淋淋地從床上彈坐起來,面如土色,呼吸急促地看着四周的一切。
身邊,沉沉睡着被徹底愛過、全身透着粉嫩的左青青……沒有草原、沒有屍駭滿地、沒有士兵……熟悉的環境,是他的卧房沒錯。
是夢。
他長長地吁口氣,躺回床上,將身邊的人兒撈進懷裏,緊緊擁住,頭顱埋進她的肩窩,閉上眼,汲取她的體溫,調整失去正常頻率、急劇跳動的心。
又做夢了。
這一次,和之前全然不同。
夢裏,那個叫郗子衿的女人死了。而男的,姬仲康,心痛得吐血,昏厥。
男人的痛,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強烈得不容錯認。
此刻,那種肝膽俱裂的痛感,依然殘留在身體裏,沒有完全褪去……
姬仲康到底是誰?和自己有什麼關係?為什麼會三番五次地夢到他?
心痛的感覺這麼真實,叫他不得不產生奇異的聯想。
有沒有這個可能——
姬仲康就是他?
異想天開的念頭在腦中掠過的瞬間,白髮婆婆的臉驀然在眼前浮現,唐子騫脊背一涼,沒由來地全身發冷。不自覺收縮的雙臂,勒痛了懷裏的人。
好難受……
胸腔里的空氣被擠光,左青青不舒服地皺眉,醒過來。感覺到他過低的體溫,顧不上光裸着身子造成的羞赧,微微掙扎,從他懷裏退出,纖縴手掌貼上他的額。
手心觸到一片冰涼粘膩,她蹙眉,轉身把燈打開,看清他過於蒼白的面頰,瞳眸蘊含著滿滿的擔憂,“你臉色好難看,怎麼了?”
掀了掀眼瞼,他定定地凝視着她,半晌才答,“沒什麼,做了一個夢而已。”
“夢?”她滯了下,凝眉看他。什麼樣的夢,這麼可怕?可怕得把他嚇到面如白紙、沒有一絲血色。
“嗯。”憶起夢裏的場景,唐子騫神色不由一緊,伸手將人重新攬進懷裏,“我夢見郗子衿了。”
郗子衿?那幅畫卷里的女人?
呼吸一窒,她心微酸,神色有些複雜,“郗子衿……她怎麼了嗎?”
思及那個畫面,胸口又是一痛,他凝眉,頓了下,緩緩地吐出幾個字,“她、死了。”
“死、死了?”她倒抽一口冷氣,掩嘴驚呼,表情好錯愕,“這……”
雖然妒忌那個叫郗子衿的女人出現在他夢裏,方才還在心底偷罵她,可那只是一時氣憤的想法,她從未想過真要咒郗子衿死。
生平沒有詛咒過誰,才剛剛一咒,居然就靈驗……
嘴角不自然地抽動幾下,左青青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沒有注意到她怪異的表情,他深吸口氣,將夢境娓娓道出,說給她聽。還說,他總有自己是姬仲康、她是郗子衿的錯覺。
她笑他電視劇看多了,他則靜靜地看着她陷入獃滯的柔嫩容顏,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伸手摟過她,親昵地擁在懷裏,頭顱埋進她的胸口磨蹭幾下,貼着她的心臟,慎重道,“挑個時間,一起回去吧。”
回、回去?
她低頭,看着他的發心,好一會兒才結巴道,“回、哪裏?”
“去見你爸爸。”
“見我爸爸?”她表情僵在臉上,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他說了那樣的話,捧起他的頭,手掌第二次至他額頭上,“唐子騫,你腦子進水了嗎?”
在當著一票兄弟面前令爸爸顏面盡失、不僅窩藏她,現在又把人吃干抹凈的情況下?他是吃飽了撐得還是嫌命太長?
“你才嗑藥了呢。”左小姐,你可以再不在狀況內一點沒關係。他沒好氣地白她一眼。
對她,他從來就沒有像對其他女人一樣,抱着玩玩的心態。
雖然,他無法確定、也不敢保證自己對她的感覺可以維持多久,但,他是認真的,一百萬份認真。
戀愛男女會做的事,他們都會一一嘗試,對最終走向婚姻殿堂、簽下一紙婚書的結局,他發現自己並不排斥,反而有不尋常的期待……
方才從醫院開車回來的路上,他就已經仔細想過、也計劃好了——
先將人拆吃入腹,造成既定的事實,再帶着去見左西武,表明自己的態度。
至於結果會怎麼樣,他也做好心理預設了,了不起被揍一頓,再掛幾天熊貓眼,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誰叫他……真的動了心呢?
“不然,你去見我爸爸做什麼?”用膝蓋想都知道,去會被揍的好不好,哪有人那麼傻,明知山有虎還偏向虎山行的。
“我去請他同意我們……”他停頓了下,面露赦色,耳根都紅了,“交往。”
唐子騫這麼說的意思是代表——
他喜歡自己嗎?
胸口,被滿滿的喜悅和甜蜜佔滿,她抑制不住內心的愉悅,往他身上一撲,纖纖雙臂抱住他的勁項,在他腦後纏繞。
靠在他結實的肩膀上,嬌怨地吐露藏在心底許久的話,“我以為,你一點也不喜歡我。”
“呃?”他挑眉,實在搞不懂她腦子裏在想些什麼,“你哪來的這想法?”
“你表現得完全不像喜歡我的樣子……”靜默了一會,她悶聲道
唐子騫嘆氣。
他哪一點表現得不像喜歡她了?
不喜歡,怎麼會讓她住進從未有女人踏進的私人空間?
不喜歡,怎麼會失控地親吻她?
不喜歡,怎麼會公私不分,把人帶去醫院?
不喜歡,怎麼會因怕傷害到她而逃避,糾結了許久,最終沒是能避開,跟她在床上翻來滾去?
……
唐子騫撇嘴,將她逃避的小臉扶正,屈指細彈她的腦門,“左青青小姐,你當真以為我是見女人就上、不管對方長得像阿貓還是阿狗的禽獸啊?”
“啊就他們說……”她嘿嘿乾笑,不好意思告訴他,這幢樓上至八十歲老太太,下至管理員,都是這麼看他的。
“他們說什麼?”
“哎喲!反正你知道的嘛!”她嬌嗔地推他。
唐先生,再裝就嬌情嘍,**裝貞婦,說出去誰信啊!
“是是是,我知道,我全知道。”他沒好氣地瞪她,“在你們眼裏,我就是個只要對方是女人,就能歡天喜地啃下去的衣冠禽獸。”
“……”不得不說,他還蠻有自知之明的。
第八章
唐子騫是標準的行動派。
在下好決定的第二天,就牽着左青青的手出現在左西武的面前。
沒料到唐子騫敢直接闖進,左西武錯愕的同時,內心小小地給他欣賞了一下。
嘖!要不是這小子大鬧寶貝女兒的婚禮,讓自己在一票弟兄面前沒面子,還真想問問他有沒有興趣加入黑幫咧。
堂口正中央的沙發上,翹着二郎腿的左西武左手握高腳杯,右手夾着雪茄,派頭十足地坐着。
居高臨下地睨着堂下十指交握的兩人,左西武眯眼冷哼,一語又關,“唐子騫,你膽子挺大的嘛!”
搶了婚還敢大搖大擺地上門,當他這裏餐廳,要來就來,要走就走就是了?
“不敢。”微微下些力道,將手中的柔荑握得緊,他恭敬地垂着頭,小心翼翼地回答,盡量避免在言語上衝撞到左西武。
畢竟……眼角餘光快速地掃描現場齊刷刷站成兩排、凶神惡煞的弟兄——
嘖!這三堂會審的陣仗,實在是叫人有點頭皮發麻……
“不敢?不敢都直接把人從婚禮上搶走了……”左西武皮笑肉不笑,牙齒磨得咯咯作響,聲音從齒縫中蹦出來,“要真敢起來,還不得把我這兒搞得翻天覆地啊?!”
“……”
靠!還死牽着不放,是怎,樣當他無知覺的死人啊?
左西武看不下去了,酒杯交給身邊的小弟,直接從沙發上跳起,衝下來,捉住女兒的手,將人拉到身邊,“放手!放手!大庭廣眾,拉拉扯扯的成何提統?”
左西武先生,你裝什麼純情,黑道有這麼貞潔婦德么?
看着空掉的手,額際劃下小丸子黑線,唐子騫無言。
“老爸你幹嘛啦!”手腕被扯痛,左青青嘟嘴抗議。
“你閉嘴!”左西武氣得直暴青筋,“小時候我怎麼教你的?女孩子要端莊,不要隨隨便便跟男人勾肩搭背,怎樣,烈女操沒背夠是吧?”
“……”牽個手而已,居然能扯上烈女操,老爸,你乾脆直接說男生跟女生牽個小手,親個小嘴就會懷孕好了。
左青青真是差點被他的無厘頭搞得快崩潰掉,反駁的話涌到嘴邊,又咽下去,不斷地在心裏告訴自己,要忍住,別一衝動吵起來,破壞了氣氛,把事情搞砸了。
今天,他們是來說正經事的。
扯扯父親的衣擺,她深吸口氣,力持語調恭敬,“老爸,子騫有話要跟你說。”
“呃?”左西武怔了下,朝一點兒也沒被自己的大噪音嚇到的唐子騫睨去一眼,“趁我的拳頭還沒有發火之前,趕緊把屁放一放,放完立刻滾!”
誘拐他女兒的臭小子,他看了就討厭!
要不是屈人千托萬求,甚至以命相逼,他早就帶着一幫手下,殺到醫院把這小子揪出來,挑斷手筋腳筋,綁顆大石頭,拋進海里餵魚了,哪還容得他在這裏放肆?
不懂惜福的傢伙,識相的就該在把人送回來后,馬上夾着尾巴滾蛋,而不是氣定神閑地站在這裏,宣佈有話要說!
好!他今天倒要看看,姓唐的小子要跟他說什麼。
把女兒按到進沙發,使個眼色,讓兩名小弟壓住她,自己則往她面前一站,以龐大的身軀擋去兩人眉來眼去的視線。
“伯父……”唐子騫剛一張口,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就被左西武震天響的雷公噪打斷。
“姓唐的,不要亂攀親戚,誰是你伯父了?!”以為這樣自己就會原諒他搶婚的行為嗎,白日做夢也要有個限度!
“……”不然呢?要叫老大嗎?唐子騫一陣靜默,決定還是不要挑戰那麼搞笑的稱呼。
清清喉嚨,為避免再次被打斷,他深吸口氣,啟口,用最簡短的語句說明,“我知道您不喜歡被叫伯父是因為怕被叫老、知道在破壞了婚禮是我不對,也知道不該把人藏着這麼久……但是,我今天來,是真心誠意地來請伯父你,答應我和青青以結婚為前提交往的,還請伯父同意和支持我們。”
交往?
雪茄驚愕掉地,左西武挑挑歪掉的眉毛,半晌才回過神來,冷嘲熱諷道,“小子,你應該知道沒有你的搗亂,我家青青現在已經和屈人結婚了吧!”
“關於這點,我無法否認。”唐子騫臉部表情依舊沒變,氣定神閑道出事實,“但是,他們沒有結婚。”
“那還不是你害的?!”左西武怒吼,抬腳“砰”地一聲,將身邊的椅子踹飛。
騰空而起的椅子筆直朝唐子騫飛來,眼看地就要撞上鼻樑,他一個閃身,險險地避開。
畢竟沒有武俠小說中高手那般利落的身手,儘管用了最快的速度閃避,臉頰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斷裂的木屑劃出一道小口子。
鮮血從細小的傷口滲出來,襯着白皙的肌膚,顯得格外艷紅驚心。
“老爸!你幹嘛啦!”左青青驚呼一聲,不知哪來的蠻力甩掉壓制在手上的力量,飛奔至唐子騫面前,撫着他臉上的傷口,心疼道,“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語畢,急躁地拉着他要離開。
臭老爸,下手居然這麼重,都流血了!
“一點小傷而已,放心,沒事,一切都交給我。”唐子騫紋風不動,安撫拍拍心,上人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轉身面向左西武,平穩道,“我真心地希望伯父能夠同意……”
“你耳聾啊!我說了不同意!堅決不同意!”他調查過了,這傢伙根本就是個花心大蘿蔔,換女人的速度比他那一票好色的兄弟還快!這種人,叫他怎麼敢把女兒交出去?他中意的是女婿是屈人,連只椅子都避不開的肉腳醫生,遇上危險的時候,拿什麼保護女兒?好不容易從岳父手裏把人騙回來,以為安排她嫁給屈人,不用每次想女兒都要打國際長途,誰知道……
真是越想越鬱悶!
“快滾,別在這礙我的眼睛!”左西武趕蒼蠅似地揮揮手,再次衝上前欲劈開兩人,無奈胳膊向外拐的女兒這次死活不肯就範,他拉了好幾次都沒成功,女兒就是粘在唐子騫身邊不肯移動半步。
真是女生外向!
怕力道沒拿捏好,傷到女兒,左西武啐了一口,悻然收手!
有這麼番顛的黑道老大嗎?唐子騫實在是服了他了。但是,該講的還是要講。
“伯父,我知道您不喜歡我,覺得我不夠強壯、保護不了青青。我也知道,自己身手不夠好,甚至還被青青過肩摔、雙眼被打腫……”說到這裏,唐子騫頓了下。
在這麼多人面前說這些實在有些丟臉,尤其是堂內原本站得筆直、板著臉的兩排弟兄的肩膀已經控制不住開始微微顫抖……
臭小子,知道就好!
一直用鼻孔示人、不肯鬆口的左西武,聽到這些后,臉上的神色漸緩,轉過臉來,正眼瞧他。
好吧,他承認,這小子只除了身體單薄了點、身手差了點……其他都還挺順他的眼的。
時下,沒幾個年輕人會有勇氣在這麼多人面前自曝其短——
他看得出來,唐子騫是真的很愛自己的寶貝女兒,才會不在意別人的目光,願意這麼做。
罷了!罷了!這段日子以來,他也看出來了,屈人的心根本不在女兒身上,勉強把他們兩人綁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
心裏這麼想,嘴上卻毒得很不肯鬆口,皺眉冷哼,“大男人被一個女人扁,你也不嫌丟人!”
“……咳,伯父,我並不覺得這是件丟人的事。”他清下喉嚨,從容地說明。
這是真的,從一開始,他錯愕、覺得痛、就是從未覺得丟人過。
“靠!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再笑把你們手筋腳筋全挑斷!”眼角餘光瞟過三三兩兩捂着嘴偷笑的小弟,左西武冷目灼灼,吼得他們噤若寒蟬,一個個要笑不笑的表情僵住。
左西武這才滿意,揚眉輕哼,“你要說的,就是這些?”
“當然不。”唐子騫輕笑,知道他已經開始慢慢地接受自己。
來的時候,還擔心這個赫赫有名的黑道大哥會如外頭傳的很難搞定。現在看來,傳聞有些過虛了,他其實和平常人沒什麼兩樣,只是個愛女兒、希望女兒幸福的父親罷了。
鬆了口氣,他牽起身邊人的手,貼在離心臟最近的位置,真心誠意說道,“我知道自己前科不好,換女人的速度比換衣服還快,傷過一大票女人的心,讓她們遍體鱗傷……我也知道,這樣的我讓人無法放心。以前,因為不懂感情是什麼、不懂怎麼去愛一個人,所以做了過分荒唐的事。那些事,已經成為了生命的一部分,沒有辦法抹掉,也無法抹去。但是,請伯父相信,以後,我會真心真意地愛青青。雖然,我不知道,這個期限會有多長,也不敢保證,會愛一生一世……我講不來冠冕堂皇的話,但是,我希望,我會是那個做到一生一世承諾的人。伯父,請同意我和青青,以結婚為前提交往!”
說完,他靜靜地看着左西武,等候他的回答。
不會說冠冕堂皇的話?剛才那通膩死人的長篇大論,都是屁嗎?那他這個屁真是太肉麻太噁心了,噁心得他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靠,你惡不噁心啊!”左西武抖栗地搓着手臂,“好啦!好啦!沒事快滾,我這裏是黑幫,不是偶像劇片場!”
總算!
“伯父,謝謝你。”他彎腰鞠躬,道謝。
“那個、老爸……”
“幹嘛!”
“不管怎麼樣,我都會經常回來看你的啦!”當了二十幾年左家人,怎會不知道老爸的想法?
“最好是!”左西武恨恨地轉過身去。
知道父親只是在鬧彆扭而已,她扯住一臉愧疚,欲再說什麼的戀人,搖搖頭。
心神領會,唐子騫打消安慰左西武的念頭,摟住愛人的手,相偕離去。
走至門口,想到什麼,他停下腳步,回過頭來,“伯父。”
“還有什麼事!”還在不爽,左西武的口氣極沖。
“屈人他……”
“我等下就叫人放了他。”反正關着他也沒意義了。
“還有江曲陌……”
“一起放啦!”媽的,沒見過這麼啰哩叭嗦的男人!
“謝謝伯父。”
“滾滾滾!”揮手趕人,晃了幾下,手倏然頓住,大喝一聲,“站住!”
已走到前院的男女同時僵住,慢慢地回過身。
“咳!”左西武不自在地輕咳一聲,橫眉豎眼道,“姓唐的,你最好識相點,要是讓我知道你欺負我的寶貝女兒,看我不挑斷你的手筋腳筋!”
“……”
儘管左西武並沒有過刁難,解決掉這件事,還是遍用處兩人不少的時間,從左家出來,已是傍晚時分了。
她鬆口氣,仰望天空,意外地發現一道弧形半透明的彩虹浮現在暗雲中間,若隱若現。
不是吧,來的時候並沒有下雨,居然有彩虹?天公伯也來湊熱鬧,預示他們的戀情,雨過天晴嗎?
唐子騫說他愛她耶!
心底有好多幸福的小泡泡冒出,她抿嘴,低頭,開心地的笑出聲來。
“什麼事這麼高興?”唐子騫轉頭看她,問。
“沒什麼……”她抬頭,對上他的視線,咧開的嘴合不上,瓷白的牙齒在暈黃的陽光中閃着光,幾乎要炫花他的眼。
看她,都笑到見牙不見眼了,什麼事這麼值得高興成……啊,他懂了!
這女人——
只是表明心跡的幾句話而已。
瞥見對街豎著的超大廣告牌,心中下了決定,按住她的腦袋愛憐地揉了幾下,他笑問,“最近有部剛上檔的電影,風評還不錯,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呃?”她愕住半晌,然後笑開,手尋到他的,牢牢握住,十指緊扣,重重地點頭,“好!”
“那走吧。”他牽着她的手,穿過人潮,走向對街的電影院。
抵達目的地后,她在騎樓下等候,他去排除買票。
她站在街角,看着他排隊的背影,忍不住傻傻偷笑,時不時地抬手掐掐臉蛋,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不敢想像,不久前,他們還無話可說,現在居然和無數熱戀中的男女一樣,手牽手要去看電影呢!
左青青覺得自己幸福得快暈倒了!
星期三,又不是下班時間,人流量不大,排隊的人並沒有很多,唐子騫很快地買了票回來。
電影是晚上七點整開播,距離現在還有整整一個多小時,兩人決定先找個地方餵飽五臟廟。
手牽着手在附近小晃了一圈,發現附近除了火鍋店、泡沫紅茶店就是牛排餐廳,了不起再夾雜幾家港式茶餐廳、日本料理,連牛肉麵店都找不到,全是一些吃起來很耗時的店。
記得小時候這附近很多小吃店的,叔叔伯伯們也經常帶她在這一帶的快炒店吃家常菜,才幾年而已,竟然一家也找不到了。
好不容易找着一家簡餐店,結果東西又難吃得要死!
幸好出來的時候,唐子騫眼尖地瞄到路尾有家賣鹽酥雞,買了兩大份來安撫她差點被那家簡餐店東西咸到失去味覺的可憐舌頭。
解決掉鹽酥雞和,電影也差不多快要開播,她滿足地拍拍肚子,一手拿着未喝完的珍珠奶茶,一手牽着懷抱爆米花的唐子騫,相攜走進電影院。
站在人潮湧動、有些擁擠的走道中央,左青青略微瞠舌。
剛剛排隊買票的人明明就沒有很多,沒想到人還蠻多的。
不過幸好有唐子騫在,他憑着比別人高出半顆頭的身高優勢,擁着她左躲右閃,很快就順利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吁了口氣,她坐下,向唐子騫要來爆米花,想說先解解饞,伸手撈了半天,才捏到可憐兮兮的一顆。
低頭一看,她傻眼。
桶里空蕩蕩的,哪裏還有爆米花的影子?不僅如此,底部還破了個大洞……
怎麼回事?
“怎麼——”身邊的唐子騫察覺到她不是太高興的情緒,轉頭,看到她手裏的空桶,也整個愣住。“咦?”
買的時候還一桶滿滿的啊,怎麼……
拿過來一看,發現底下被什麼利器刮過似地,破了一個大洞,呈現兩頭通的狀態,難怪剛才手裏突然一陣輕……
是剛才太擠,碰到什麼尖銳的東西了嗎?
可是,電影院裏不該有這樣的東西吧,明顯像是被利器劃開……
“我出去再買一桶——”他一臉疑惑地起身,準備出去,看到隔壁正大膽煽情熱吻的男女后整個人僵住,尷尬地紅了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怎麼——”向他那邊掃了一眼,她的臉色也瞬間暴紅。
有、有沒有這麼饑渴啊!才剛坐下,電影都還沒播就……
她紅着臉,扯扯唐子騫的袖子,極不自在道,“那個,算了……我其實也沒有很想要吃啦!”
他沉默不語,順從地坐回位置上,定神將注意力放至熒幕,以為這樣就能避開,沒想到身邊的男女變本加厲,居然越親越投入,還給他弄出那種羞人的曖昧聲響……
雖然愛怎麼樣是他們的自由,但大庭廣眾的上演親熱戲碼影響到別人,就實在是有點……
唐子騫淺淺地掃了他們一眼,不顧身邊女友的拉扯,連續咳了好幾聲。
吻得難捨難分,差點沒剝衣服現場炒飯的男女,總算是尷尬地分開了。
兩人都長長鬆了一口氣。
不過顯然他們放心得太早了。
沒十分鐘,身邊那對男女又連體嬰般地膠在一起。
……
半個小時下來,唐子騫咳了不下十次,身邊的男女就是死不悔改。發展到最後,連坐在前排的觀眾也加入了熱吻的陣營,尺度大得叫他這個曾經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都咋舌不已……
這種情況,怎麼可能靜得下心來電影,乾脆牽了她退出來,免得尷尬至死。
突然走至街上,她有些冷,不由瑟縮了下。
他看到了,牽着她到附近的便利店準備買熱飲。
不知道是不是上輩子沒燒香,兩人進去買完東西,相偕出來結賬,看到結賬台前的情景,呆掉——
是搶匪!他們竟然遇上了搶匪!
不動聲色地護着身邊的人退到門口的角落位置,唐子騫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報警。不料按了號碼,沒來得及撥出,就被發現。
結賬台外把風的搶匪揮舞着亮鋥鋥的水果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過來——
唐子騫不知道事情怎麼發生的。
只知道身後的人在搶匪手中的刀刺中他的前一秒飛快地衝出來,擋在他面前。
直覺地伸手,去擋那把揮下來鋒利刀子,哪知另一隻手更快地劈過來——
當下、鮮血四濺!
然而,令他肝膽俱裂的並不是這個。
而是——
原本在結賬台裝鈔票的兩名搶匪不知何時已沖至面前,加入了戰局,扭打間,失手將左青青推了出去!
所有人都呆住了!
驚叫、煞車……各種刺耳的聲音響在耳邊。
時間,在那一刻瞬間停止了流動。
他站在那裏,全身冰冷,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她,在他面前,被車撞翻上引擎蓋,然後再滾下來,破碎的人偶般,軟軟地癱倒在地。
人群迅速地圍了過來,有人拿出手機開始報警,有人撥一一九,有人責怪司機……
唐子騫對這些充耳不聞,面如土色衝過去,用力地撥開人群,跪倒在她面前。
青青……
她閉着眼躺在血泊中的畫面,叫他失了冷靜,忘了自己醫生的身份,忘了現在該施以急救,雙手在空中無措抖悚,最終,停在她蒼白的臉上。
不要慌!唐子騫,你是醫生!
“青青……”他沙啞道,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沒辦法,腦子空成一片,所有過去被病患和業界備受肯定的精湛醫術,此刻全成了擺設。
他沒有辦法,也想不起來這時候該做些什麼!
警車和救護車陸續趕到。
他完全不知道警察是如何制服搶匪,也記不起來現場到底發生了哪些事,只記得自己看到左青青被醫護人員抬上車,他條件反射跟上去,再跟着下車,再隨着病床,一路奔跑至,最後被攔在手術室外……
他癱軟在醫院長廊的椅子上,麻木地看着無數個身穿白袍的醫護人員從眼前急促跑過,直到——
醫護人員將手術同意書遞到他面前。
他閉了閉眼,接過醫護人員遞來的筆,顫抖着在上面簽下自己的名字。
滴答、滴答……鮮紅的血,不知道是她的還是自己的,順着他的指,滴落在手術同意書上,暈開。
抬手間,醫護人員看到他臂膀上深深的血痕,失聲驚呼,“天!先生,你受傷了,流了好多血,需要馬上包紮!”
耳邊有聲音響起,他木然抬頭,看見醫護人員擰眉擔憂的臉,又木然地低頭,看着不斷往外滲血的傷口,慢半拍地感覺肩膀傳來陣陣劇痛。
是什麼時候受的傷?腦子裏完全沒有印象,大概是青青被搶匪推出去那一刻被刺中的……
對了!青青!
他倏地從椅子上彈跳起來,攫住醫護人員的手,失控搖晃:“青青呢?青青在哪?她怎麼樣了?”
“先生……”醫護人員被晃得頭暈目眩,使出吃奶的力氣才從他鐵鉗般的手中逃脫,揉着被抓痛的肩膀道,“你說的是左小姐嗎?放心吧,醫生正盡全力地搶救,她會沒事的……”
“是嗎?”
“是!左小姐一定會沒事的!先生,我先扶你去包紮傷口……”
聽到醫護人員說她沒事,一直緊繃的神經驀然一松,他整個人虛軟地滑倒在地,昏了過去。
第九章
“唐子騫!醒醒!唐子騫!唐子騫!快醒醒!”
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他掙扎了下,撐開沉重的眼皮,看見雪白色的天花板,腦子有瞬間的迷茫,認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目光稍稍往下調,微微一愣。
是她?那日在巷子口遇見的白髮婆婆?
她為什麼會在這裏?還一臉嚴肅地看着自己?
“你醒了。”白髮婆婆上前一邊,捉住他的手,用力一扯。
他呆了下,回神的時候,發現自己脫離了原本的身體,飄起來,停在了半空中。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自己,他啞然,“這、我、你——”
“現在沒空跟你解釋。我只能告訴你,你沒死,但是左青青就快死了,不想她死的話,就跟我來。”白髮婆婆轉身,穿牆而過,離開病房。
青青?死?!
幾個字重重地撞入腦中,先前的意外場景腦子裏迅速回放,唐子騫臉色一白,拔腿、急急地跟上去。
他們一前一後,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亮着燈的手術室外。
這裏不是——
他呆愕,看着自己方才坐過、還留有血跡的椅子,有些後知後覺。
他死了嗎?因為肩膀上那個小小的傷口?青青呢,青青怎麼樣了?
唐子騫木然地站在手術室外,麻木得不知該做什麼。
先行進入手術室的白髮婆婆在裏頭等了一分鐘,還不見他,直接衝出去把人拽進來,塞給他一把剪刀。
他低頭,疑惑,“這是?”
白髮婆婆把他拉到正躺在手術台上的左青青面前,枯樹藤般的食指指着一根從左青青的足,一直延伸至自己足上的紅線,面無表情道,“不想她死的話,就剪斷它。”
他沒有多想,挑起那根長長的紅線。
拉開剪刀剪下去前一秒,腦子裏突然閃過什麼,他的動作停住,轉過來看着白髮婆婆,“這是?”
“月老的紅線。”
“什麼?”他震驚,手中的剪刀倏然收回。
他知道,月老的紅線繫着男女的姻緣,斷裂的話,代表着分離——
“再不剪就來不及了!”白髮婆婆朝門口努努嘴。
順着她的目光瞄去,唐子騫瞄到一黑一白兩道鬼魅的身影,回頭,又看到儀器上緩緩開成的直線,呼吸一窒,手中的剪刀落下。
“卡嚓——”
牽繫着兩人的紅線斷開、消失不見的瞬間,門口的兩抹身影,也漸漸隱去。
唐子騫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剪刀,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看着重新起伏的線條,和露出如釋重負的醫生的表情,半晌才問沙啞着聲音問,“為什麼……”
白髮婆婆將剪刀收回,看也不看他一眼,徑直轉身,飄出手術室,“你們不該有姻緣。”
“不該?”他呆了下,追上去,亦步亦趨,跟在她身邊,“什麼意思?”
“我說過,你欠她的,只是一句對不起。而你,卻又一次違背了承諾。”轉頭瞥了他一眼,白髮婆婆直接在醫院長廊牆壁處拉開一道木門,走進去,轉過身,站在門前,定定地看着唐子騫,有些不高興,“回病房去,在外頭呆久了不好。”
語畢,準備甩門。
發現白髮婆婆的意圖,他快一步上前,整個人橫在木門中間,攔住,“等等!把話說清楚再走。”
什麼對不起、什麼違背了承諾……為什麼他一句也聽不懂?
白髮婆婆一臉陰森,幽寂雙瞳直勾勾地凝着他,久久之後,無奈嘆息,“罷了,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就進來吧。”
他沒有思索,毫不猶豫地抬腳,跨進去。
白髮婆婆領着他穿過長長的黑色走道,來到一座的高台上。
她說,這裏望鄉台,她是為奈何橋上來來往往幽魂送上孟婆湯的幽冥之神,孟婆。
靈魂出竅的他聽到這個,已經不驚奇了。
孟婆說,第一次遇見左青青,是在七百年前。
“那時候,左青青不叫左青青,她的名字叫郗子衿,是甘露王朝的安夷公主,沂槊國王妃。”
“郗子衿?”唐子騫喃喃地重複着孟婆的話,懂事開始就困擾着他的夢境一下子在腦海里閃現,心劇烈驚跳,被丟入極寒之地般,一陣發寒。
青青是郗子衿,那他又是誰?夢裏那個姬仲康嗎?
“對,郗子衿。”孟婆睇他一眼,看穿他的內心,“七百年前,你的名字是叫姬子康。”
所以,他真是夢裏那叫臨春的丫環、口中薄情寡義的燕王?
喉間湧上一股灼燙,乾澀得難受,他沒有理會,用力地咽口水,聲音微微顫抖,空靈得像從彼岸傳來,“那些夢……都是真實的?”
“嗯。”孟婆點頭,“那是你那一世遺留下來的記憶。”
不可能啊!每一縷過奈何橋的幽魂不都得喝孟婆湯么?為什麼偏偏只有他,還保留不知多少世前的記憶?
“所以……你的孟婆湯是假的?”遲疑了下,他皺眉問。
“當然不是!”孟婆跳起來,生氣地來回在屋子裏踱步。
“我沒喝孟婆湯嗎?”
“喝了。”
“那不然是為什麼……”喝了孟婆湯還有記憶?強烈懷疑孟婆在湯里摻了水,製造假冒偽劣商品。
孟婆手一揮,眼前立刻出現一面大鏡子,“三言兩語的也說不清楚,你還是自己看吧。”
他在那面鏡子裏看見自己,也看見左青青。
第一世,他是姬仲康,甘露王朝排行第七的王爺,而她,是將作大匠郗之恆的獨生女。
那年,燕王府大肆修繕,十三歲的郗子衿隨父親入府。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郗子衿,在燕王府後花園。那時,他十八歲,血氣方剛,兩位皇兄意見不合,大打出手。
以一敵二的結果,可想而知。
皇家本就沒有兄弟愛,兩位皇兄下手狠決,他被打得鼻青臉腫,綁在平日沒什麼人經過的假山後,餓了三天三夜,奄奄一息。
她幫父親送設計圖紙,路過時看到了,救下他,心疼地抱着藥箱替他上藥,將他帶回自己的屋子悉心照料。傷好之後,她陪着他寫了滿滿一大疊“三皇兄和四皇兄是豬頭”的字帖,一起躲到後花園,貼在假山洞裏,然後,過癮地叉腰,看着對方大笑,兩人結下深厚情誼。
往後幾年,她一直陪在他身邊。
他二十一歲,幾位皇兄為爭奪皇位,兵戎相見。
甘露王朝遭遇立國以來最大的危機,姬氏三百年的基業在戰火中飄搖,眼看就要毀於一旦。遊走勸說無果,他只能起兵,將懦弱無能的兄長拉下皇位。
那段日子,朝野內外,無一不罵他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但是,不管外人對他的評價,她總是堅定地陪在他的身邊,一如既往地支持他。
花了整整八個月的時間,才平定了這場戰事,他鬆了口氣,以為終於可以休養生息。
然而,沂槊國國君卻在此時,率領數十萬兵馬揮軍南下。
被內戰耗去大半精力的軍隊,再也無法抵抗沂槊國的精兵良將,節節敗退。沂槊國數十萬兵馬勢如破竹,最終兵臨城下。
他調集所有兵力,拚死抵抗,堅持了一個月,將士們死的死傷的傷,觸目所及,屍駭遍野,一片荒涼。
淵城,簡直就是一座人間地獄。
難道真要城中數十萬百姓同心死義,陪他殉國嗎?
姬仲康不眠不休,思考了整整兩天一夜,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定。
議降。
他親自寫了一封議和信,派人送去給沂槊國主帥奚融之,對方很快回了信,開出一大堆條件,包括賠款、每年向沂槊國進貢……
他咬牙,全部答應,然而,令他打落牙齒和血吞的,還在後頭。
簽訂協議那天,奚融之遠遠看到郗子衿,驚為天人,當下請婚。
而他,為了甘露王朝江山和百姓,不得不斬斷情絲,答應了,冊封她為安夷公主,擇日出嫁……
她萬分錯愕,派人送去書信,石沉大海。
心慌意亂進宮,他讓貼身侍尉帶着“你將會是沂槊國王妃,不要失了禮數”這樣的話,將她擋在宮門之外。
爹爹勸她——
姬仲康已不是昔日的燕王,他是甘露王朝國君,九五至尊。而她,只是小小的將作大匠之女,配不上他。
她不懂、也不信。
不懂他為什麼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改變、不信他真的要將她送到千里之外的沂槊國和親。
數日前,他們甜甜蜜蜜地在淵都最有名的茶樓吃丹桂花糕,互許終身——
叫她如何相信?
為見他一面,她冒雨跪在宮門外,因此染上風寒,卧床整整半個月。
他命太醫前來診治,命侍尉送來上好貢品藥材……卻不肯露來見她一面,由着她在等候中心灰,在期盼中意冷。
聖旨到的那一刻,郗子衿終於明白,不論自己怎麼做,那個人,都不會見她,不會改變心意。
心、死了。
一個月後,她、遵從他的旨意,踏上征途,去往沂槊國和親。
後來?
後來當她終於敞開心,接受奚融之,定下心來與奚融之相偕終老時,他率兵攻打沂槊國,讓她家破人亡。她跳進火海的時候,肚子裏甚至懷着七個月大的孩子……
看着鏡子裏的一幕一幕,唐子騫全身發冷,揪着胸口,心、被撕裂般痛到得無法呼吸。
“這樣就受不了了?”孟婆冷冷睇他一眼,一揮手,鏡內的畫面瞬間轉換。
第二世,他是富家公子,她是美艷的漁家婦。他們在等着偶遇,他對她一見傾心,不顧一切將人搶入府中,欲納她為妾。
她不肯就範,他派人將她丈夫捉來,不僅還當著她丈夫的面,**了她,甚至以她丈夫的性命威脅她。最終,她為了保全丈夫的性命,接下那封血跡斑斑的休書,下嫁給他。
出嫁那天,她的丈夫不堪其辱,引火自焚。
一個月後,她從府中僕人口中得知此事,拖着白綾三尺,自縊。
死的時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肚子裏的孩子已經三個多月……
而他呢,在得知她肚子裏的種不是自己的,打發下人將她草草下葬,隨後,又納了幾名小妾,很快將她拋之腦後,任她孤伶伶一座孤墳在風吹雨打中再無找不到位置……
第三世,她死於腰斬。
第四世,她死於杖刑。
第五世,她死於活埋。
第六世,是最輕最仁慈的,她死於鴆毒。
……
她的每一世,都是一屍兩命、不得善終……
而他,一直是那個傷害她的劊子手,每一世,都用曾經審問犯人的殘酷方式,結束她的生命……
唐子騫全身因心痛而劇烈地顫抖着,滾燙的淚,從眼眶湧出來,斷了線的珍珠般滾落。
他再也站不住,靠着鏡子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低吼:“對不起……”
早料到他會有這種反應的孟婆不言不語,坐在那裏冷眼旁觀,待他哭夠了,冷靜下來了,才啟口道,“她本不該是這樣的命格。”
他緩緩地抬起頭來,看着孟婆,灰白的臉一點血色也沒有,難看得嚇人。
“本來是福澤滿滿的人,在知道你殺戮太多將墜入畜生道,主動跑去跟閻王請求,把她的福澤,分給你,只求讓你轉世為人。閻王允了,那些曾死在你刀下的冤魂卻不肯放過你,而她,再向閻王請求,願代你受過……”想起每一世看到她的魂魄,不管生前受到多不公平的待遇,都是不怨不恨,帶着微笑進輪迴道,替姬仲康償債。孟婆的心就一陣緊揪,氣不打一處來。
真不知道他哪輩子修來的福氣,有這麼個傻女人為他賠上幾輩子!看得她這心如止水的老婆子都忍不住哭滿好幾大缸的眼淚。
“……”他的喉嚨被燒紅的鐵塊烙過般乾澀,說不出話來。
“你欠下的債,她已經幫你償清。”
意思是說,這輩子,她不必再受苦了?他總算找回些聲音,啞道,“可是車禍……”
“那是因為你破壞了她的姻緣。”
他心一凜,“屈人他……”
“沒錯,武屈人是奚融之轉世。他和郗子衿,有七世的夫妻情緣,這一世,他們會有美滿的姻緣,那個和她有極厚母子情緣的孩子,也會在這一世出生。但是,你的出現了……”
所以,她會發生車禍,都是因為他?
“她……都不怨么?”
“怨?”孟婆嗤笑一聲。“姬仲康抱憾終身,死前陷入神志不清時,還不念念叫着自己名字、在遺詔中寫明,只要她的畫像作為陪葬,每一世,你的魂魄到奈何橋前,總是懊悔不已,不停地求閻王把你的命格還給你,甚至願意上刀山下油鍋,只求把應該屬於她的福澤還給她……看了這些事,你叫她怎麼怨得起來?”
“……她應該怨的。”和她所做的比起來,這些,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啊!
“我曾經問她,看了你的魂魄在地府的所作所為後,有什麼話想帶給你的,你猜她怎麼回答我的?”
唐子騫抬眸,悲慟地看着孟婆。
“那個傻女人啊!她不要內疚,也不要你去求閻王……她說,如果有緣分再見的話,想聽你親口說聲對不起,這樣就足夠了。”孟婆扭過頭,抹了抹眼角的淚花,“所以我想,我這個老婆子,至少幫她完成這麼一個心愿吧。”
“……”唐子騫顫抖得不能自已。
她真的好傻,傻得讓人心疼。
為了他這樣一個男人,為了他這樣一個選擇江山而放棄她的男人,賠上七世,值得嗎?
耳朵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眼睛模糊一片,只隱約看到孟婆的嘴在眼前迅速地一張一合。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癱軟在地,陷入一片黑暗當中,失去所有知覺。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
撐着身子坐起來,他下意識地環視四周,尋找孟婆的身影。
入目的是白色病房,低頭記錄的醫護人員,沒有望鄉台、沒有輪迴鏡,這裏是醫院病房。
在輪迴鏡里看到的畫面,電影慢動作般,一幕又一幕,在眼前閃過。
又是夢嗎?
這個夢真的好真實,真實得連孟婆在他手腕留下的捉痕,也清清楚楚地在眼前呈現。
神情恍惚地坐在那裏,盯着手上的紅痕,分不清眼前是夢境還是現實。
他是姬仲康、是遊手好閒的富家公子……唐子騫?還是、那本就都是他——不同的肉體,相同的靈魂?
孟婆已經走了,所以沒有人,能告訴他答案。
但是他記得。
記得孟婆走之前,留下的話。
她說,“唐子騫,左青青用了六世,好不容易替你將債清,終於換來這世的平穩。她足上紅繩的另一端,是武屈人,不是你。他們的姻緣,是上天註定的,他們會夫妻和睦、一直攜手到白髮蒼蒼。若強行破壞她的姻緣,會害她不得善終的。六世了,你還看不清嗎?你們,有緣無份。這是天命,你,還打算糾纏她多久呢,放手吧。”
醫護小姐聽到動靜,迎上來,“唐先生,你醒了?”
他輕輕地點頭,沒有說話。
“你女朋友已經動完手術送到病房了,要不要去看看她?”
普通病房……
這說明,她已經沒事對吧。
“好。”他掀被下床,跟着護士小姐來到她的病房外。
護士小姐輕輕叩門,邊說明,“左小姐雖然已經渡過了危險期,但麻醉沒退,所以還沒醒過來……”
唐子騫站在那裏,看着護士小姐打開病房的門,腳下彷彿繫着千斤重的石塊,咬牙試了無數次,就是無法舉步跨進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更不知道胸口那股叫靈魂顫慄不已的恐懼到底從何而來……
在知道自己做了那麼多傷害她的事情之後,他沒有臉、更沒有勇氣去見她。
“唐先生,你怎麼不進來?”見他站在門口沒動,護士小姐微微疑惑,頓時明白過來:“放心吧,左小姐的手術成功,已經沒事了。”
她真的、沒事了嗎?
他釘在那裏,看着病床上,全身上下纏滿紗布、一動不動的人,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深怕驚擾到她。
擔憂得整張臉刷成白紙……唐先生是的很愛女友吧!
內心充滿了感動,護士小姐走過來,笑着說,“唐先生,進來吧,沒關心的,你女朋友真的已經沒事了。”
目光充滿了不確定,他看着護士小姐好久,很輕很輕地抬起腳。
第一世,她懷着七個月大的孩子,跳進火海……
輪迴鏡的畫面,在腦子裏浮現。他抬起的腳,緩緩地放下來。
“唐先生?”
第二世,她拖着白綾三尺,自縊……
他心口倏地緊縮,手腳一陣發軟。
“唐先生?”
第三世,她死於腰斬……
他臉色灰白,嘴唇顫抖,踉蹌地倒退一步。
第四世,她死於杖刑……
他表情痛苦,全身顫抖,再退一步。
“唐先生?”
第五世,她死於活埋……
他心如刀絞,退到無路可退,背重重撞上牆壁,分不清是難過還是恐懼,整張臉扭曲,猙獰不已。
“唐——”
第六世,是最輕最仁慈的,她死於鴆毒。
他冷汗涔涔,一臉驚駭,虛軟在地,撫着心臟大口大口地喘息。
天!不會是有心臟病吧!
他急促的頻率嚇壞護士小姐讓心驚肉跳,箭步上前蹲下,幫他調整比較緩和的姿勢,“唐先生!唐先生!你沒事吧?!”
“我沒事。”唐子騫推開她的手,等胸口的疼痛稍微減弱,才扶着牆壁歪歪扭扭地站起來,“只是太高興了而已。”
太高興?!高興會讓人臉色顫慄倒地,臉色發白嗎?她剛剛以為他心肌梗塞咧!
“你確定沒事?”醫護小姐懷疑地看他,發現他的臉慢慢恢復了血色,身體也不再顫抖了,拍拍受驚的心臟,長長地吁口氣。
要不要反應這麼大啊,真是差點被他嚇到爆肝!
“嗯,確定。”
護士小姐還是不放心,“乾脆你去做個全身檢查好了!”
“不用。”他拒絕護士小姐的好意,“我真的沒事。”
“那……好吧。”
“抱歉,嚇到你了。”他禮貌地致歉,轉身離開。
“不、不會。”護士小姐搖頭,轉身走向病房。
邁了兩步,想起什麼,驚呼一聲,倏地轉過身來,叫住他,“唐先生!”
唐子騫停下腳步,回頭,看着急急向自己奔來的護士小姐,不解道,“還有什麼事嗎?”
“你忘記去看女朋友了啦!”
沒有馬上回應,他低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麼。
許久許久之後,輕輕地搖頭,聲音低低得,“還是……不要打擾她靜養了。”
“欸?”不是專程來左小姐的嗎,怎麼態度一下子就變了?護士小姐大惑不解。“如果左小姐醒過來看不到熟悉的人……”
“我打電話通知她的家人過來。”他伸手去摸手機,發現口袋空空,什麼也沒有,皺眉凝思了下,抬眸,歉意一笑,“抱歉,手機好像掉了,我到外頭去打。”
“沒、沒事。”護士小姐獃獃地看着他神情獃滯地轉身,趕緊又道,“你確定不去看看女友嗎?”
明明就一副很想陪在左小姐身邊的表情,為什麼不去?
“不了,我還有其他事。”他虛弱地笑了下,“麻煩你,等她醒來的時候,幫我向她說聲對不起。”
語畢,轉身,木木地轉身,一步一步離開。
護士小姐一頭霧水,完全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張口還想說些什麼,發現對方已經走得蠻遠了。
不知道為什麼,看着那抹慢慢消失在走廊盡頭的孤寂身影,護士小姐竟沒由來一陣心酸,眼眶發熱。
“媽的!誰?是誰?把我的寶貝女兒撞成這樣的?”接到電話的左西武帶着一幫弟兄匆匆趕來,看到床上一動不動的女兒,火冒三丈,“把那傢伙給我叫過來,拎北要打斷他的腿,把他丟進海里餵魚!”
護士小姐被突然殺進來的一幫彪形大漢嚇壞了,半天才回神,硬着頭皮上前,“先生、這裏是醫院,請你們不要在這裏吵鬧好嗎?”
“吵鬧?啐!”左西武凶神惡煞地瞪護士一眼,一把揪住她的衣領,拎小雞似地將她丟給一旁的兄弟,“誰吵鬧了?我是來看女兒的!”
女兒?
他是左小姐的爸爸?她還以為是哪個角頭大哥呢。
護士愣怔,同時也鬆了口氣。掙扎着甩掉身上的鉗制,衝到左西武面前,“左先生,請你保持安靜,病人需要……”
“安靜個屁!換成是你女兒被撞成木乃伊,你給我安靜看看!”
“左先生,你這樣大吵大鬧,病人沒有辦法休息……”
“阿成,把這個吵死人的女人給我丟出去,免得妨礙到我寶貝女兒休息!”
“是,大哥!”
“……”
再不醒,老爸恐怕得把人家醫院給拆了!
左青青在心底嘆氣,緩緩地睜開眼睛,聲音微弱得邊她自己都要聽不見,“老爸……”
聽到她細弱的叫聲,耳尖左西武立刻一陣風似地刮到床前,伸想抱她,卻不知道該從哪裏入手,只能在一旁干著急,“寶貝女兒你醒了!怎麼樣!痛不痛?”
痛!
當然痛!全身骨頭像被拆掉重裝一樣,根本沒法用言語形容。
可是再痛也不敢說,因為她知道,說了,這醫院不被鬧得雞飛狗跳都難。
她輕輕地吸氣,忍住因扯動肌肉而撕筋斷骨般的疼痛,露出一朵看起來元氣十足的微笑,“老爸,我沒事,只是一點皮肉傷而已,你叫阿成把護士小姐放下來吧。”
她瞥了一眼被阿成拎着往外走的人,嘆氣。
都快把人勒成關二爺了,再提下去,她真的很擔心護士小姐會因缺癢而休克。
“可是……”左西武回頭瞟那邊一眼,情不情願,“她話太多了,會吵到你休息!”
“……”老爸,人家是維護秩序的,吵到我的人明明就是你。看着他一臉擔憂的神情,左青青實在無法把實話說出來打擊人,“可是,把她丟出去后,誰來照顧我?”
“我咩!”左西武豪邁地拍胸。
唉,老爸,是你逼我打擊你的。“你懂醫術嗎?”
“……”不懂,他只懂揍人之術。
“你會換藥嗎?”
“……”不會,他連貼個OK綳都要老婆幫忙。
“你會……”
“好啦好啦!反正我什麼都不懂!”被打擊得信心全無的左西武不爽地揮手,“阿成,把那個啰嗦的女人放了吧。”
阿成把人放了下來,獲得自由的護士小姐靠在牆邊猛咳嗽。
左青青鬆了口氣,環視四周,沒有看到想見的人,“爸,子騫呢?”
“欸?”對厚!唐子騫呢?從他出現在醫院到現在,連個鬼影也沒看見。左西武皺眉,想起剛才手機上的陌生號碼,和自己飆到醫院所花的時間,肯定地下結論,“呃——應該是在公共電話亭,馬上就回來了。”
第十章
唐子騫並沒有如左西武所說的,馬上就回來——
不僅沒回來,甚至就這樣不見了。
發簡訊不回,手機沒接,最後演變為關機,打電話到工作的醫院,趙院長說他一個電話匆匆忙忙請了假后就沒再回過醫院,E-mail總是石沉大海……
問了許多人,都說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躺在床上沒法動彈,一切只能從爸爸口中得知,她心急如焚,真的很擔心,擔心他出事。
很想親自去唐子騫家裏確認下他有沒有回去,可是面對因自己而日漸憔悴的父親,完全開不了口——
要處理幫里的事,要天天到醫院來守夜,還要抽時間找唐子騫,幾頭奔波下,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後來武屈人來醫院探病,她把唐子騫的備份鑰匙交給他,拜託他去看看。武屈人去了,回來說沒有找到人,問了管理員和鄰居,說已經好久沒看到人回去了。
請爸爸讓手下的兄弟幫忙找,也報了警……她用盡了所有的方法,可就是找不到他——
唐子騫消失了,毫無預警,就這樣在所有人的眼裏消失了,杳無音訊。
她不懂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突然間就不見了?
心裏被好多疑問塞得滿滿的,甚至想,他是不是在那場意外中傷到了哪裏,是瘸了還是瞎了,怕被她嫌棄,所以躲起來了?
問了醫生和護士小姐,他們告訴她,並沒有。
唐子騫好好的,只是受了點皮外傷,離開醫院的時候還能走能跳,沒有什麼嚴重的傷。
既然不是,那到底是為什麼?
她實在想不透,也想不通。
每天都在等待中度過,一顆心在期望、等待、失望間不斷循環。她越等越心焦、越等越害怕……每一天每一天,神經都崩得緊緊的,頭腦和身體都處在緊張的狀態之下,完全沒辦法安心。
為了不讓爸爸擔心,儘管食物吃起來如同嚼蠟,她還是硬着着頭皮吞咽。擔心得沒辦法睡,常常閉眼假裝已經睡着,待大家走後,睜眼瞪着天花板到天明,日復一日。
他到底去了哪裏?
沒有人能告訴她答案。
情緒直接影響到了她身體,體重不停往下掉,傷口也復原得很慢。明明只要一個月的時候就能復原,她用了兩個月還只是杵着拐杖,勉強能走路而已。
眼看寶貝女兒一天比一天消瘦,左西武心疼死了,乾脆直接在登報尋人,一周一則,最後演變為一天一周,再來是早晚各一次……
所有的方法都用盡了,唐子騫還是沒有消息。
查過出境記錄,並沒有他的名字,所以他還在台灣,既然在,就不可能沒看到,那為什麼——
是不是他對自己的熱度過去了?還是……
太多負面的想法在心底開了頭,她不敢深想,更不敢深猜,怕一不小心,就變成了現實。
直到那天,聽到父親和阿成在虛掩門外的對話。
他們以為她睡著了,其實沒有,她根本沒辦法睡,只是怕他們擔心,閉着眼假裝睡着而已。
“那小子還是不肯來?”
“老大……唐先生說已經和小姐分手了,所以……”
“分手?!誰允許他們分手了?”
“可是唐先生說……”
“說?他說個屁!靠,你再帶幾個弟兄去把人綁來,拎北要挑斷他的手筋腳筋!”
“……老大,唐先生說,他根本就不愛小姐,還說,如果我們再去到醫院去大吵大鬧,他就要報警……”
“什麼?!那臭小子竟敢這麼說!”左西武真是氣得頭髮都直了。
“我本來也想直接把人綁來,可是唐先生說,就算我們把他綁來,到時候難堪的也會是小姐,所以我想還是先回來問下老大比較好,畢竟小姐的情況……”
聽到這裏,左西武沉默了。
阿成說得沒錯,女兒現在的情況,的確受不得任何刺激——
沒找到人已經茶飯不思了,如果知道唐子騫是刻意迴避……他不敢想像,女兒聽到之後,能不能隨得了,又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算了。”左西武鬱悶地一拳砸在牆壁上,內心下了個決定,“叫弟兄們別去了,去了也沒用。”
“那小姐這邊問起的話要怎麼辦?”
“就告訴她唐子騫失蹤了吧,叫大家嘴巴都閉緊點,別把消息泄露了。還有,一切手機電話還是和之前一樣,別讓她拿到,有什麼事,你們代勞。”左西武疲憊地嘆了口氣。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把傷養好。
“是……”
……
左青青始終閉着眼,直到門外的聲音漸漸遠去后,才慢慢地撐開眼皮,瞪圓了又眼,獃滯地看着虛掩的房門發怔。
病房裏一點兒聲音也沒有,靜得出奇。
她就說,以父親的勢力,怎麼可能兩個多月了,連一個人都找不到。
原來啊……這才是事情的真相。
唐子騫根本就沒有失蹤,什麼請假、一直沒回家都是他們用來哄騙她的說辭,真正的理由是,唐子騫對她的熱度退了,就這麼簡單而已。
令人心頭似被鞭子抽過般疼痛的真相。
請伯父相信,以後,我會真心真意地愛青青。雖然,我不知道,這個期限會有多長,也不敢保證,會愛一生一世……我講不來冠冕堂皇的話,但是,我希望,我會是那個做到一生一世承諾的人。
明明,他保證的話語,才說了不到三個月,現在想起來,就好像是上個世紀聽到的一樣,好遙遠。
她以為,自己真的走近了他的心。
她以為,那些關於他無法安分下來話,都不是真的。
她以為,他會堅守承諾。
她以為,他們真的會攜手走入婚姻的殿堂。
她以為……
原來這一切,都是她的以為而已…都是她的以為而已…
胸腔一陣緊縮,好像有什麼東西碎掉了,眼眶裏有熱燙的水霧漸漸瀰漫,灼得她不得不閉上眼,假裝自己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段談話。
他守承諾的時間,真的很短啊,幾乎和曇花花期差不多,只有一夜,快得令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凋謝了…
她不曉得,自己這麼有演戲天分,即使心痛得快要死掉,表面上還是跟個沒事人一樣,若無其事地繼續向爸爸和阿成他們追問唐子騫的消息。
每一次,都要忍着巨大的心痛,花好大的努力,才能夠裝出自己完全不知道唐子騫根本不想見自己消息的樣子。
可是她知道,如果不這麼做,爸爸一定會起疑心,會更擔心,不想讓爸爸再替她擔心了。
所以,她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聽到。
傷好這天。
爸爸去辦理出院手續,阿成去開車子,一直負責照顧她的護士小姐幫忙她整理行李。
一切都弄得差不多的時候,護士小姐被雷劈中般定住,然後“啊”地一聲重重地拍額,“啊!我想起來了!”
把衣服放進旅行袋,左青青轉頭,奇怪地看著錶情極為搞笑的護士小姐,“嗯?想起什麼?”
天!她居然忘了這麼重要的事——
唐先生走的時候,曾經交待自己的話!
那天,本想等左小姐醒來就告訴的她,結果被左西武一嚇,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護士小姐不好意思地搔頭,“啊就是…唐先生離開醫院的時候,有拜託我帶句話給你…”
心一驚跳,手裏的動作頓住,她一寸一寸慢慢地抬頭,沙啞而緩慢道,“他…說了什麼?”
“呃…唐、唐先生…”見她這麼期待,護士小姐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把那三個字說出口,“其他也沒什麼很重要的話啦…”
她靜默着。
“唐先生就是讓我帶一句對不起而已。”
“對不起?”她喃喃地重複着這三個字,低下頭去,繼續手中的動作,“原來是這三個字啊。”
她還以為…還以為他會留下話說,他只是暫時離開,還會回來找她的…
霧氣湧上來,模糊了眼睛,她用力地深呼吸,用力地拉旅行袋的拉鏈,想藉由這樣,分散一點注意力,不讓那股霧意繼續瀰漫。
明明就已經從爸爸和阿成口中聽到了事實,也接受了。她以為,這幾個月來的偽裝,已經讓心豎不可摧了,為什麼聽到這三個字,胸口還是一陣撕裂的疼,難過得想哭?
看見她來回扯旅行袋拉鏈的手,護士小姐遲疑道,“左小姐、你沒事吧?”
“呃?”她用力咽口氣,逼回眼眶中熱霧,抬頭,故作驚訝道,“沒事!我沒事啊!我怎麼可能會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