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愛你
夜,濤貝勒府小院。
王大倫裹着件深咖啡色平皮夾克窩在沙發里,懶得動彈。沒辦法,連續一個多月,每天晚上八點開拍,一直凌晨四五點收工,日夜顛倒讓他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
高強度的拍攝,不但體力有些透支,關鍵是心累。如今他已經把小史磨得透透的,一個無聊、獵奇的警察,用審問的方式刺探阿蘭的私隱,無情的踐踏阿蘭的尊嚴,這些都耗費了他極大的心血。
阿蘭是講故事的,小史是聽故事的。根據故事的情節,小史要不斷的做出反應,冷嘲熱諷,辱罵,毆打,劇本上往往只有一句話,但想要演出來,眼神、動作、台詞,需要不斷的打磨,有時候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在戲裏還是戲外,只是表現的沒有斯漢那麼明顯罷了。
好在張遠為了保持演員狀態的延續性,在拍攝的過程中盡量按照劇情展開,要不然跳來跳去,那就更加沒方向了。
沙發墊子重重的往下一沉,這噸位除了張遠沒別人,王大倫不用睜眼就能知道。
“給!”
張遠推了推他,遞過來一根煙。
“白天沒睡好啊?”
“沒有,就是眯一會,養養精神。”
他活動了一下脖子,湊過去點了煙,瞧着張遠那張胖胖圓臉就納悶:“導演,你不累嗎?”
說起來王大倫還真挺佩服張遠的,每天拍完戲天亮才睡,別人要睡到下午,他基本上九、十點鐘就起床了,然後忙這忙那,再到晚上拍戲。一個多月的時間從來沒見過他精神萎靡的樣子,而且人也不瘦,據說最近還胖了幾斤。
“哪能不累呢!”張遠嘆了口氣,拍着手上的劇本道:“這不改這個結尾,都跟曉波商量好幾天了。”
“結尾真的要改呀?”
“沒辦法,必須得該。”張遠低頭嘬着香煙,搖頭道:“在派出所里做,這件事太敏感了,而且小史最後到底會不會淪落,這也是個問題。我還是傾向於最後懸崖勒馬,這樣還能說得過去,要不然把人都得罪光了,那就徹底沒法在這圈子裏混了。”
王大倫看得出張遠的沮喪,默然無語。原本劇本的結尾是小史徹底淪落了,在辦公室里就跟阿蘭幹起來,****,上體位,很是刺激。
一個警察在國家執法機關就這麼上了,想想確實是個極大的諷刺。雖說張遠現在還被那個什麼局禁着,但得罪********機關的後果是非常嚴重的,有人遞話,有人勸導,最後張遠也只能妥協。
王大倫倒是暗暗鬆了口氣,不拍最好了,要不然心裏說不定會留下什麼陰影呢。他又想到另外一個嚴重的問題。
“導演,那親嘴還拍不拍了?”
“這個當然拍了,什麼都不拍,這部戲就沒意義了。”張遠正色道。
王大倫翻了翻白眼,小史都要懸崖勒馬了,親不親的還有什麼屁意義。
“導演,那親嘴的時候能不能借一下位?”
“不行!”張遠這廝想都沒想就拒絕。
王大倫急了:“為什麼呀?”
“這樣就不真實了,觀眾一看就是假的。咦,以前都說好了,你怎麼還有顧慮呀?”
“這……人家還從來沒有跟人親過嘴,這是初吻好不好!”
“哦,是初吻啊!”
拿腔拿調的,氣的王大倫別過頭去不理人。
張遠到底還是沒有同意借位,更可氣的是這廝居然還用初吻這事嘲諷了一番,什麼二十二歲的小夥子居然還沒有接過吻,真新鮮!
王大倫挺鬱悶,之前光想着怎麼把小史演好,沒留意。這演到跟前了,才發現,哎,這是俺的初吻吶!上輩子的初吻獻給了髮廊小姐,而且事後還發現這小姐是干****的,自己的嘴巴,無數人的話兒,同一個地方……把他噁心的兩天沒吃下飯去。好嘛!這輩子換成了男人,斯漢那貨肯定也干****,呃……
天蒙蒙亮。
這幾天的戲都集中在這個時間段。天亮了,小史要把阿蘭放走,阿蘭不肯走,小史硬是把他趕出門,結果這貨還在門外晃悠,小史積攢了一晚上的情緒徹底爆發了。
“action!”
晨曦中長長的走廊,空無一人。
斯漢入畫,他低頭拉着衣襟,走的很慢。
王大倫推開辦公室後門,走出來,道:“怎麼了?為什麼不走?”
斯漢看着他,吸了口氣,喉結動了動,鼓足勇氣道:“我愛你!”
王大倫目光一凝,眼睛微眯,眉毛往上一挑:“你說什麼?”
“嘖!”
監視器后的張遠暗翹大拇指,沒有誇張的表情,眼神眉頭這麼一動,感覺全出來了。
斯漢低下頭,不敢跟他對視,但馬上又抬起頭,提高音量:“我愛你!”說完,害羞似的雙手捂住臉……
“咔!”
“斯漢,不要表現的象個女人,記住你是拒絕成為一個女人的。”
“哦,導演,我再試試。”斯漢早就被調教習慣了,連忙點頭應道。
“哎,你不要雙手捂臉,用一個手。”王大倫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行,謝謝啊!”
“action!”
“我愛你!”斯漢低下頭,右手捂住臉,然後手慢慢往上推,掠過頭髮,既害羞又象是在理頭髮。
這貨可以啊,居然還舉一反三!
王大倫走到他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抬手搭在他的肩上。斯漢順勢靠過來,把頭埋進他的脖頸處,摟着他的腰,臉摩挲着他的脖子。
王大倫下意識把頭往旁邊避一避,嫌棄地翻了下白眼,動作卻是輕輕推開他,摟着他的肩膀走回到門口。
辦公室的地上扔着紅色的衣服,黑色裙子,絲襪,假髮套,這是小史抓的那個異裝癖的全副裝備。
王大倫微微歪着頭,指了指地上東西,語氣調侃,道:“把它給我穿上,嗯,讓我看看你到底是什麼樣子?”
原本一臉幸福狀的斯漢抬起頭,他雖然背對着攝像機,還是表現出震驚而又抗拒的神情,道:“這不是我要的,我要的不是這個。”
王大倫眉頭一挑,目光輕蔑,“那你要什麼呀?啊?穿上!”
語氣不容置疑,不耐煩地轉過身子,“去!”
斯漢跟着他轉過來,語氣依舊堅決,搖頭道:“我要的不是這個。”
王大倫雙手插在褲兜里,鼻子冷哼,頭晃了晃,猛然轉身一腳把斯漢踹進屋裏,“我艹你大爺的!穿上!”
一腳踹得很重,直接把斯漢踹倒在地上,屋裏沒有鏡頭,導演沒喊停,王大倫只能繼續演下去。
“你想要什麼呀?啊?你丫就是賤!”
此時斯漢已經完全入戲了,儘管沒有鏡頭,但還是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扭頭道:“不對!”
王大倫冷笑,高高在上,“穿不穿上?啊?”
“不穿!”斯漢搖頭,表情堅決。
“不穿?好!我來幫你。”
敢於反抗,當然要鎮壓。王大倫冷笑着衝進辦公室。
攝影師扛着攝影機馬上跟上。
“穿上!”
此時他已經被徹底激怒了,一晚上的挑逗勾引,讓他不知所措,讓他感到害怕和憤怒。他不顧一切地把斯漢推倒在地上,撕扯他的衣服。
“我讓你看看,殘裝扮相……”
當他撕扯掉斯漢的襯衣,露出瘦削的背,他愣住了。斯漢的背很象女人,很白,很漂亮。他突然有種衝動,對女人的那種衝動。
他害怕了,站起來,目光依舊停留在背上,終於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轉身逃離……
“咔,過!”
張遠長出了一口氣,原本還以為要拍好幾遍,沒想到這兩人今天表現都非常出色,兩遍就過了。
……
東來順。
紫銅鍋子裏濃湯翻滾,桌子上擺着羊肉片,毛肚,粉條,蔬菜之類的,一男一女正在埋頭奮戰。
王大倫喜歡京城唯一的原因或許就是東來順的涮羊肉。肥嫩的羊肉片放在鍋子裏涮上片刻,沾上濃濃的芝麻醬,感覺特幸福。
“來,走一個。”
擦了一把頭上的汗,拿起半杯啤酒。
“等會兒。”
劉玲嘴裏嚼着一口菜,好不容易咽下去,跟王大倫碰了一下杯,半杯啤酒下肚。
“爽!”
“姐,你什麼時候走?”王大倫拿着筷子撥弄着鍋里的羊肉片,“呦,熟了,來!”夾了一大筷子到劉玲的碗裏。
劉玲最近又接了部電視劇,主旋律的,導演很牛,她是女二號,演一女記者,要到南方去拍戲。
劉玲夾着羊肉蘸醬,“還得過兩天,導演他們今天就過去了,我得把作業交了才能過去。”
“什麼作業?”
“就一小品,我演一個相親的瘸腿女生,齁土,齁土的。後天晚上六點半,學校小劇場,你有空可以過來看。”劉玲道。
“晚上啊?”王大倫遺憾的搖搖頭,“晚上我還得拍戲,過來不了。”
劉玲三下五除二幹完了一坨羊肉,又撈了點牛肚,給王大倫也夾了一筷,道:“你們這戲啥時候殺青呀?拍了快兩個月了吧?”
“一個多月,兩個月不到。”王大倫咬了一口牛肚,很脆生,嘴裏嚼着道:“殺青估計還得有一段時間,不過我的戲份快了,頂多就一個星期吧。”
“哦。”劉玲點點頭,“對了,我聽說你們大專班準備排《雷雨》,有你份沒有?”
《雷雨》、《茶館》之類的大師名作是表演系學生最熱衷的劇目,同時也是最考驗表演功底的劇目。94大專班這次的畢業大戲《雷雨》就是馬靜武老師欽點的。但《雷雨》裏的角色不多,能上的都是比較出色的學生。按理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王大倫肯定沒份,可如今人家都演上電影了,不安排一個角色說不過去,於是二少爺周沖的角色就落到了他的頭上。
“演周沖,都已經開始排練了,我跟導演打了招呼,盡量把我的戲往前提,要不然就趕不上。”
王大倫把盤子裏剩下的羊肉片、牛肚什麼的都倒進鍋子,“再來點?”
“吃不下了,我都有點撐着了。”劉玲靠在椅背上揉着肚子,道:“周沖這個角色就一打醬油的,你怎麼不爭取爭取演周萍呀?《雷雨》這戲我們去年也排過,我演四鳳。”
瞧着她一副嘚瑟的樣子,王大倫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撈了一筷子羊肉牛肚,蘸滿了芝麻醬,胡嚕胡嚕地吃着,咽下去以後才道:“能撈到一個周沖就不錯,我哪能跟你比呀,大姐!”
菜點的有點多,王大倫看着心疼,勉強打掃着殘局,劉玲坐在那裏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突然“噗嗤”一聲笑起來。
“笑什麼呢?”
“不是,我剛才正好想起去年我們公演《雷雨》那會,學校領導都來看了。那個,那個繁漪不是徐婧蕾演的嘛,領導看完後跟我們班主任說,演的還行,就是那個繁漪黑了點。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話說劉玲他們93本科班目前最出挑就是她跟老徐,貌似老徐還蓋過她一頭,別看劉玲在學校跟老徐好的象親姐妹一樣,背後逮着機會就是各種黑,王大倫對此很是鄙視,裝作沒聽見。
“對了,你們班誰演繁漪和四鳳?”
“演繁漪的是塗玲,於文演四鳳……”
說起來他們94大專班還真沒有明星苗子,沒幾個看着眼熟的,上輩子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電視劇《福貴》裏面演福貴的那個。
那貨叫成創,上輩子還叫不出名來。人不錯,就是長得太寒磣,尖嘴猴腮的,估計電影學院把他招進來是按反面人物培養的。王大倫來了之後就送了他一個新外號:福貴。
那貨不知所以卻很樂意接受,其實他原來的外號雖說不雅但很形象——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