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沒有愛
公共汽車被抓走了,阿蘭覺得公共汽車是因為她的美麗、溫婉和順從才被抓走的。因此,在他的心目里,被抓走就成了美麗、溫婉和順從的同義語。
王大倫一手打着手電,一手抓着斯漢的胳膊,推着他往前走。花園的通道邊鋪着一條軌道,攝影師把機器架在軌道上,跟着他們慢慢地往前滑。
斯漢絲毫沒有反抗,很自然地半倚着王大倫,在冷光的照映下,神情還顯得有些享受。走着走着,斯漢就像對一個老朋友一樣,把手放在王大倫背上,很狎熟、很隨意的撫摸他,一直摸到屁股上。
按照劇本上的安排,王大倫此時應該感到震驚、奇怪,不由自主的放開了他。
“咔!”
張遠叫停了,搖着頭:“不對,不對。大倫,你剛才這樣太生硬了,這一段咱們得重新再盤盤。”
張遠拍戲對細節摳得很細,大半個月下來,王大倫早就已經適應了。他重新抓住斯漢的胳膊,做了個虛推的動作:“導演,我是不是該推他一下?”
“不不不,這樣也不對。”
張遠搖頭,招呼他們過來。自己一時還沒有想好,掏出煙來遞給王大倫一根,斯漢是不抽煙的。
原地轉着圈,抽了半根煙,才對王大倫道:“大倫,如果一個男人摸你的屁股,你會怎麼反應?”
“揍他丫的!”王大倫想都沒想。
“但如果斯漢摸你呢?”張遠接着又問。
“呃……”
“打個比方,你跟斯漢認識,但不熟。然後他摸你,你會怎麼反應?”
“還是揍……”王大倫看了看站在一旁偷笑的斯漢,撓撓頭,“好象有點下不了手,嗯……應該掙開,然後警告他。”
“對,你本來抓着他的胳膊,你要掙開他,不是往前推,而是往後拉……”張遠抓着斯漢的胳膊,一邊說一邊做着示範:“斯漢,你呢,面對一個威嚴的警察,你佔到了便宜,這時候是該高興還是有種得逞的感覺?”
“不應該是高興,也不是得逞。”斯漢想了想道:“阿蘭說他小時候最快樂的時光是坐在打着蠟的地板上,想像着一個高大威嚴的警察把他抓起來。他對小史的愛應該是從第一眼見面就已經愛上了他。就象崑曲里死囚愛劊子手,女賊愛衙役,阿蘭只能愛小史。所以他摸小史不是刻意佔便宜,而是由心而發的,但當意識到對方是警察時,會有一種……嗯,刺激,對!就是刺激的感覺。”
“嘖!”
王大倫和張遠對視了一眼,這貨可以啊!不愧是專業的。
張遠不是同志,編劇王曉波也不是同志,只有斯漢是。同志的心聲只有同志最清楚,況且他們都屬於下面的那個。
“斯漢,我總覺得這段有點生硬,你還有什麼想法說說。”張遠繼續鼓勵道。
“嗯,小史想抓阿蘭,但又沒有動作,阿蘭就這麼走了。我想阿蘭這時已經意識到小史有變彎的趨勢,他應該更加大膽,再摸一把,或者親一下什麼的。”
張遠想了想,不置可否,“先試一試,看看效果。”
王大倫一把把斯漢往後拽開,人往前竄了一步,迅速擺脫他的魔爪,猛然回過身,抬起手就準備想抽他。
斯漢沒有逃離,微微抬着頭,朝他眨了眨眼睛,眸子裏波光流轉,充滿着笑意。
王大倫感覺到自己的手揮不下去,目光對視着,無力地垂下胳膊。
此情此景,基情無限啊!斯漢笑了,笑得很燦爛,他邁步往前走,走到王大倫的身邊,突然抱住了他,在他的臉上狠狠地親了一下。
王大倫傻了,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畢竟兩輩子還是第一次被男人親,他一時不知所措,摸着被斯漢親過的地方,獃獃地看着斯漢一步一步消失在月亮門外。
“咔!”
“好!Verygood!”
王大倫和斯漢的對手戲已經拍了十來天了,斯漢雖然沒有經驗,但他熱衷度非常高,很刻苦,進步是顯而易見,所以張遠把他的女妝戲和獨白放到最後,希望最後能有個爆發。
相比之下王大倫一直是中規中矩,也不能說演的不好,作為一名電影學院表演系的大專生,他的表演在張遠看來已經超過了大多數的本科生,具備了相當的水準。但相比斯漢每天在進步,張遠開始不滿足他的表現,期待也能上個台階。
今天最後一個鏡頭原本是個硬傷,結果在斯漢的詮釋下,一下子變的完美,更重要的是還帶動了王大倫的突破,王大倫最後的表現正是張遠一直所期待的。
王大倫總算反應過來,剛才斯漢的嘴唇貼到自己臉頰的一剎那,他腦子裏幾乎一片空白,那種軟軟濕濕的感覺,心臟一下跳的飛快,甚至忘了表演,所有的動作都是下意識的。
但就是這下意識的反應贏得了張遠的好評,王大倫明白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沒有表演痕迹。這跟無招勝有招,手中無劍心中有劍的道理是一樣的,都是最高境界。
王大倫似乎隱隱get到了某個點。
張遠經常跟演員說戲,但王大倫總感覺不論是張遠還是自己都對小史這個人物有偏差。他從一開始就認為戲中的小史就是裝逼,張遠則更着重於小史的內心戲,認為小史在潛意識裏是愛阿蘭的。
真的有愛嗎?王大倫不知道,他開始自己琢磨。
十幾年的打工經歷,他見過不少這種關係的。曾經有兩個同事就是這樣,他們住在一起,但偶爾發了工資以後他們還會去髮廊找小姐。
王大倫不認為他們之間有真愛,甚至不認為他們是同志,兩人在一起更多的大概就是發泄。如同他本人一樣,沒有女人只能靠五姑娘,日本的愛情動作片看膩了,有歐美的,然後還會找些ladyboy或者gay片之類的,一樣有生理反應,一樣有快感,有時甚至更加刺激。
斯漢是個真正的同志,王大倫去向他請教。起初他有些羞澀,但他看到王大倫沒有八卦、獵奇,確實是在揣摩戲中的角色,又隱隱有些感動。他愛這部戲,他在阿蘭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某些影子。
於是他毫不吝嗇的跟王大倫分享自己的經歷,他不象阿蘭那麼****,但也碰到了不少渣男,沒有愛只有欲,曾經讓他很受傷,直到後來找到了真愛。斯漢講述他跟男友之間的愛情時,王大倫能感覺到他臉上的幸福,沒錯,就是幸福!
阿蘭卻是不幸的,小史對他沒有愛,只有獵奇和被激發出來的慾望。所以他不是裝逼,從一開始就是獵奇,報復。他肆意踐踏阿蘭的尊嚴,就是為了報復阿蘭曾經冒犯了他,讓他不知所措,同時他還懷着某種新奇、刺激,繼而激發慾望。
這部戲最重要的角色是阿蘭無疑,斯漢從生澀到漸入佳境是張遠喜聞樂見的。而王大倫的表現卻開始逐漸偏離他對小史這個角色的理解,NG不可避免的多起來,王大倫一直在犯同樣的錯誤,但每次當他忍耐到極限,忍不住要罵人的時候,這貨卻時不時讓他眼中一亮,讓他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卻隱隱有種期待。
於是他索性放開,讓那貨盡情的發揮。小史在審問阿蘭的過程中,時而和善,時而暴戾。和善時這貨還透着一絲絲的虛偽,而在暴戾施虐時眼神中卻流露出那種殘忍的快感。
“嘶!”
張遠突然感覺到這才是真正的小史,他真正所要的小史。同時讓他鬱悶的是斯漢反而又跟不上趟了,被這貨無情的碾壓,NG再次多起來。
《東宮西宮》的拍攝周期是兩個月,前二十來天因為各種原因,又加之張遠的吹毛求疵,進度很慢,直到王大倫終於穩穩地get到了那個爆發點之後,儘管斯漢在很多時候跟不上他的節奏,但進度卻開始慢慢快起來。
戲裏阿蘭在坦白的時候就象在講故事,講故事的娓娓而談,不時反客為主地挑逗審訊者;聽故事的時而和善,時而暴戾。
審訊者和被審訊者你進我退,我進你退,雙方處於微妙的膠着狀態。這場心理戰像充滿了性寓意的雙人探戈舞一樣不斷地改變步伐方向,調整主從關係。不知不覺地,警察(國家機器的一零件、********的維護者)的絕對權威被一個同性.戀作家以柔情顛覆了。
警察完全陷入了被動的境地:他唯一能夠維持權威的手段就是施虐,殊不知這對阿蘭來說是正中下懷——施虐的一方無意中扮演了受虐者期待他扮演的角色,也就是說,阿蘭最後成了勝利者,而小史卻滿臉困惑。
但在實際拍攝中,正好調個個兒,斯漢被那貨折磨得恍恍惚惚,********,好幾次張遠都喊“咔”了,他卻還沉浸在阿蘭的世界中遲遲不能自拔。
張遠樂此不疲,每天靜觀這貨吊打斯漢,然後他在巴拉巴拉的調教斯漢,還頗有幾分小受養成的成就感。
王大倫和斯漢對手戲的戲份都在晚上,原本張遠打算趁着白天的功夫拍一些阿蘭同志經歷的片段,但拍到這個程度他果斷地推翻了白天的拍攝計劃,如今他把王大倫當做一塊磨刀石,盡情地磨鍊着斯漢,相信未來斯漢的表現將更加驚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