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步步為計(2)
扒開最後一道薔薇樹障,首先映入繆鳳舞眼帘的是一條窄長齊整的草坪,雖然已經到了秋天,草兒卻根根濃綠,很是喜人。
可繆鳳舞沒有閑心來欣賞這秋天裏碧綠的草坪,因為她心裏突然意識到一件事,這裏沒有萬壽山的後山坡,她上當了!
隔着窄長的草坪,對面是一個圓型的池塘,近午的秋陽照在水面上,粼粼閃着金光。在這星星點點的金光里,一個俏爽的小婦人正靠在塘邊的一張貴妃榻上,一身青蔥色的宮裝在榻上鋪展開來,與她身後的草兒爭碧,一頭如雲秀髮鬆鬆地挽了一個斜墜馬髻,髻上無任何珠玉金飾,只別了一枝大朵的牡丹花,粉艷動人。
在她的身側,有幾個月白襖藍馬甲的宮娥,正支着凳子和釣桿兒,在這塘里釣魚。而此時,這些人都齊刷刷的轉過頭來,看着繆鳳舞從薔薇樹牆後面探出來的腦袋。
一定是剛剛自己在這樹叢里鑽行,發出那種“唰啦唰啦”的聲響,驚動了這些人。
繆鳳舞僵在那裏,進退兩難。
其中一個侍立在貴妃榻旁邊的宮娥一指繆鳳舞,厲聲喝道:“什麼人?膽敢擅闖瑤華宮,還不快滾出來!”
繆鳳舞一聽“瑤華宮”三個字,心裏一驚,趕緊將整個身子從樹牆那頭鑽過來,拍拍身上的樹葉灰塵,垂首快步穿過草坪,來到那貴妃榻前,雙膝跪下:“奴婢給淑妃娘娘叩安。奴婢是廣樂司繆鳳舞,剛剛在那頭不慎迷了路,一心要回到奚宮那邊去,不想竟不辨方向,轉到了這裏來,驚了娘娘的駕,奴婢有罪。”
“哦?”榻上的綠衣美人兒將狐狸眼一眯,懶懶地看了繆鳳舞一眼,“我當是誰,原來是陳國救回來的那個小舞姬,你倒是真會闖禍,沒進宮之前,你就能闖到陳國去,害得聖上興兵動眾去救你。如今進了宮,你還是照樣不知道收斂,這東一頭西一頭的,你到底要找什麼呀?”
“奴婢確是跟兩個姐妹玩笑,不想迷了路,找不回奚宮去了,奴婢知罪,請娘娘饒恕。”繆鳳舞一邊應付着藍淑妃,一邊想着苗若蓉那張若無其事的臉,恨得捏緊了拳頭。
“本來你進宮不久,迷路也屬正常,可是本宮就不明白了,奚宮離這裏有半個多時辰的路程,就算你迷路,也該是圍着奚宮轉圈子,怎麼還能繞騰到我這瑤華宮來?”藍淑妃將頭歪在那軟軟的靠背上,意態安閑地看着低頭看過來
繆鳳舞當然不能說自己要去萬壽山,她只好繼續嘴硬道:“娘娘恕罪,奴婢也不知道是怎麼繞出來這麼遠,實在是……”
“刁蠻的奴才!還敢耍詐!奚宮在西,瑤華宮在東,你這路迷得也太蹊蹺了吧?還不快跟娘娘說實話!”出聲喝斥的春桃,她是淑妃藍惜萍宮裏的掌事大宮女。
“奴婢不敢撒謊……確實是……”繆鳳舞沒有轉還的餘地,只能堅持着迷路的說辭。
“罷了,你再問她,她也只是說迷路。本宮也懶得跟她計較那麼多,擅闖宮禁是個什麼罪過,大概她剛進宮來,還不太清楚,春桃,今兒你就教一教她吧。”藍惜萍說完這一句,將身子往那榻上一歪,舒適地閉上了眼睛。立即上前一個宮女,半跪在貴妃榻前,開始輕輕地給她捶腿。
上次在南陳皇宮裏,她冒然闖宮,就差一點兒被責罰,可是那次她遇到了賁允炎,他赦免了她。
可是這一次……
繆鳳舞看一眼瑤華宮這安靜的後園子,她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一頓責罰了。這些人架好了杆子下好了餌,而她自己就是那一條饞嘴的魚。
“上鉤了上鉤了!”有小宮女興奮地叫嚷着,幾個人立即去拉那魚桿。
淑妃藍惜萍一下子從榻上坐起身來:“釣着了?快拉上來,看看魚兒大不大?”
繆鳳舞被兩個宮女從地上拖起來,帶着往後殿的方向去。她一轉頭的瞬間,看到那魚桿被兩個宮女拉起,一條魚兒就掛在細細的釣線下面,在半空中翻扭着身子掙扎着。
繆鳳舞覺得那尖尖的魚鉤就掛在自己的下巴上,而藍淑妃和她的宮人們那樣的拍手歡慶,彷彿也是因為她這條傻魚自動咬鉤,送上門來。
她不知道自己將面臨怎麼樣的責罰,但是她猜得出來,藍淑妃、林大海和苗若蓉三個人都不希望她見到皇上,這一去就是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她還是有些害怕,不過眼下自保才是重要的。她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春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趁着押她的兩個宮女不注意,伸手入懷,掏出一樣東西籠在袖子裏,突然加快腳步,攆上了春桃,在她背後小聲叫一句:“春桃姐姐……”
春桃轉身,疑惑地看着她,卻不期然被繆鳳舞往手裏塞了一樣東西。她倒是經慣了這個,毫不意外地接過來。
兩個人一遞一送之間,繆鳳舞繼續說著話:“自從鳳舞進宮來,已經給春桃姐姐添了兩次麻煩了,鳳舞莽撞,受罰也是應該的。只希望鳳舞領罰之後,春桃姐姐給淑妃娘娘帶個話兒,替我感謝娘娘的教導。”
春桃別過身去,背着兩個跟來的宮女,看了一眼手中的東西。再回過頭來,雖然臉上仍是沒有表情,語氣倒是輕緩了一些:“看來你還算是個受得教的人,罷了,娘娘寬仁大諒,不會與你一般見識的,放心吧。”
“謝謝春桃姐姐。”繆鳳舞鬆了松拳頭,站在原地,等兩個押送的宮女上來,繼續往前走去。
她一邊走一邊心疼着趙婆婆的那隻金鑲紅寶的鐲子。她於珠玉寶器這方面,還是有些見識的,當時趙婆婆將這鐲子往出一拿,她就看出那上面的寶石非凡品俗物。
雖然她沒有多嘴去問這東西的由來,但是她覺得趙婆婆這一份在御膳房做羹湯的營生,能攢下那樣的四件首飾,應該是全部的家底了。
那鐲子是婆婆硬塞給她的,本來是防林大海突然發難,做為應急之用,誰知道在他身上沒用到。眼下這情形,真正是情勢危急,她只得將婆婆全部家當的四分之一,送給了前面這位瑤華宮的掌事大宮女。
只要能保住這條命,日後她定會償報婆婆的恩情。
思緒混亂之間,她已經隨着春桃來到了瑤華宮的後殿。她被帶進了西配殿的一間小屋內,發現那裏除了靠牆擺着兩把椅子,最顯眼的就是屋子正中央那條一人長兩尺寬的條案了。
這間屋子,一定是瑤華宮的刑室。
繆鳳舞腿有些軟,額頭也冒出了冷汗。兩個宮女見她磨蹭,便上前拉過她,將她摁趴在那條案上。片刻功夫,就有兩個身高體壯的嬤嬤走進來,一人手中拎着一根五尺長三寸寬的竹杖,那杖頭削成扁鏟狀,看着就叫人發憷。
春桃走近兩個行杖的嬤嬤,附耳過去說了兩句話。那兩個人互看一眼,衝著春桃點點頭。
這情形讓繆鳳舞心中略略地好過了一點兒。可是不等她一口氣緩完,兩個嬤嬤已經提步上前,舉杖向她的大腿招呼下來。
“啪”的一聲竹杖擊打到肉皮的聲音,繆鳳舞只覺得一種尖銳的疼痛,從她的腿上直鑽到心裏,眼前一黑,有無數的小星星在那黑幕上閃爍。
她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死死地抱着身下的條案,將額頭抵在那木板上,只在第一板的時候,悶哼出一聲來,便咬緊了嘴唇,再不出一聲。
竹杖挾着呼呼的風聲,一下一下落到繆鳳舞的大腿和臀上。她的意識在越來越扯心裂肺的痛楚中飄忽着。
她想到了剛剛那條上鉤的魚,在半空中徒勞而痛苦地翻扭着。
她想起了小雲,那個一直替她挨打的小丫頭。如果有一天她再見到小雲,她一定要跟小雲說:原來挨打是這麼痛,小雲,我欠你太多了。
她還想起了虹驪珠,那個一直在算計她身價的女人。
還有曲師父,那個像挺拔的竹子一般高潔,像晴朗的天空一般安靜的男人。
還有紅琅,還有綠染,還有好多花枝招展的姐妹……
於是,從初春的時候就離開虹風舞館的繆鳳舞,在這大半年的時間裏,第一次感覺到,她有些想念虹風舞館,以及舞館裏的那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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