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謝琢玉目送她離開,在心裏琢磨:這傳言的事,究竟傳成什麼樣了,就連她這平時都沾不上邊的庶妹都忍不住來說道。
“兒,兒啊,你跟姨娘說實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出入那種地方,還有,這銀子到底是怎麼來的?”
張姨娘今日來兒子的院裏,為的是王爺謝慶昨日吩咐她“謝琢玉經常外出不好好複習功課,讓她進行管教”的事,只是昨晚謝琢玉回來的晚,她才暫且放下今日再來。
謝琢玉回眸,望向自己髮鬢烏黑,只着淺淡粉黛的姨娘,華髮正茂,尋常父母不二。
她朝着生母安撫一笑,上前扶姨娘的腕:“姨娘勿要多想,怡春閣的姑娘雖然過着……的營生,但是這與我做生意並無衝突。倒不如說這人來人往,樽酒言笑的地方才有更好的牟利。”
張姨娘猶豫,不太相信她:“琢玉,姨娘也不懂這些。如果有什麼不好的傳言,那還是不做這生意了吧。你父王那裏...”
謝琢玉平時也不太待見生父,往日裏在府中吆五喝六裝大頭充面子就算了,還老喜歡折騰姨娘。這時候一聽到“謝慶”,她的臉就拉下來了。
張姨娘見此,趕忙轉移話頭:“你今日起的晚了,可有什麼想吃的?姨娘吩咐阿嬤去做。”
謝琢玉這才一掃陰鬱,和顏悅色地說:“要的,琢玉今天想吃糯米糕,小時候給孩兒做的一模一樣的那種。”
張姨娘聽言,陰柔的面容豁然開朗,她笑罵:“你啊,你小時候吃的糯米糕都是姨娘做的,你就換着法兒的磋磨我吧。等着啊,姨娘去給你做。”
她回憶起了小時候和謝琢玉、阿嬤三人擠在一間屋子裏的日子。那時候嫡母壓迫,她們生存窘迫,但是唯有謝琢玉的衣食都是她親手來的,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她又怎麼會不疼呢。
小時候的謝琢玉可不是現在這樣乖,非要鬧着吃糯米糕。為此,她還親自去學了。
張姨娘邁着輕盈的腳步離開,謝琢玉從她匆匆的背影看出了她心情變好,於是在心裏輕呼出鬱氣。
“也罷,如今見姨娘這樣,我也該知足的。”
至於王爺·她老子·謝慶,哪涼快哪獃著去!
一天天往府里付諸風雅的買古董浪費錢就算了,還想來她這裏擺父親架子。
她謝琢玉生於瓦礫小院,長於婦人之手,學於隔壁老衣農的手藝,教於管家的拾蒙,干他謝慶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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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完府中的事情,告知老管家要採買的東西,吩咐了后廚娘和小廝的事務,謝琢玉溜回了自己的院子。
再出門,手裏的木簪已出大半原型。她將木簪放回床塌下面的暗格抽屜,然後將另一個抽屜拉開,拿出裏面的一個木匣子。
撫摸着木匣的雕花,謝琢玉臉上浮現出回憶的神色。她突然笑出聲,兀自嘀咕:“其實那女子還挺有趣的。”
宣城的傳言不假,南方美人出邱家,九娘邱蘭馨慧智蘭心,溫婉端莊。她也只是在偶然間才知道原來邱家還有個十娘子,名叫邱點酥。
“同樣是邱家的人,怎麼邱點酥那麼刁蠻。”謝琢玉對此很是納悶,但這並不妨礙她對邱點酥興起的一點點興趣。
我紅妝不假,奈何我本愛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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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中庭,謝琢玉來到王府正堂廳。當她從戶庭走向王府前門的路上,她與府中唯一的嫡子謝流昌不期而遇。
謝流昌手裏握着一柄摺紙扇,雲墨長袍穿在他身上為他徒增一分文墨氣息,他的裝束是典型的讀書人。在前不久,謝流昌剛考上童生,如今氣韻正盛。
謝流昌身後抱書的書童是府中唯六的下人之一,謝琢玉對他有印象。
原因是當初遣散家僕的時候,謝流昌和謝慶一致強調留下書童。理由是:謝家的嫡子不能沒有服侍的人,更何況我(我兒)考上了童生,不能連書童也沒有!
對此,謝琢玉乾笑兩聲,沒說話,但默許了兩人。
‘我不也是童生?兩袖清風,奔走自如。用買書童的錢,都可以再買幾個燒火的下仆了。’
書童名叫池台,生得小臉白凈。他面無表情上前跟謝琢玉行禮:“二少爺好。”
謝流昌停下腳步,原本想要忽視謝琢玉的目光一停,他看向謝琢玉懷裏的隆起,“二弟,你要去哪?”
“你一天到晚不務正業,莫忘了讀書。”
謝琢玉無奈,心裏惻惻地猜謝流昌今天又要與一群酸腐書生談所謂的經論典籍,她拱手問安:“大哥好。”
“我昨天尋了營生賺了點銀子,今日再去商街一趟,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店面租下來用作首飾鋪子。”
她此前就尋過不少合適的鋪面,可惜沒有本金,遲遲不能租下來,現在有了錢正好開鋪子,自己做生意。
謝流昌聽完,眉峰不由得皺起來。他目瞪謝琢玉:“二弟你浸淫這些無用的木工之物,簡直玩物喪志!我堂堂王爺府的庶子,怎麼能去什麼鬧街開鋪子。做那低賤商人的行當,真是有辱門風,墮了我王府的威名!”
“作為你大哥,我提醒你一句:好生讀書考取功名,儘早回歸正途,這才是你真正要做的事。而不是像女子一樣擺弄一些雕飾、簪子,沒有一點男子的擔當。”
謝琢玉聽他說道自己,心裏頗為不以為意。
她在心裏吐槽:我本就是女子,談何擔當?你洗筆畫墨的紙不還是我雕簪子賺來的錢買的,你才是百無一用的書生啊。
謝流昌發現了她下移的視線,還有不以為意的撇嘴,頓時氣從中來。他一甩袍袖大步離開,丟下一句話:
“孺子不可教也,二弟你好自為之。莫等父王來尋你時,你也別怪為兄不站在你這邊。”
謝琢玉躬身送他離開,抬首時目光所指,儘是滿街繁昌。
長街漫漫,青衫不改顏色。她忽地輕笑出聲:“謝流昌,彆扭。”
且說謝流昌,年滿十九並未及冠,一身詩書筆墨氣自華,卻唯獨不怎麼通竅,讀死書且迂腐。但也正是這迂腐的“兄友弟親”讓謝流昌與旁的讀書人不同。
他易心軟,而且看不得謝琢玉行商,卻偏偏對此毫無辦法。
因為他也心知王府如今的落魄。若無謝琢玉,一家老小的衣食住行早就撐不下去了。
所以他選擇:不聞不問,不聽不理,沉心讀書不問俗事。
他心裏,門清着呢。
謝琢玉斟酌一番,打定主意還是得出門一趟,她還沒跟人家姑娘道歉不是?
她前腳才出了門,身腳就傳來庶妹獨有的踢踏聲,謝琢玉並不理會徑直入了長街,在人群中遠去。
謝木蓉從管家手裏索要了幾碇銀子,正意氣風發的挺直身板走向長街,身後一個懦懦的丫鬟小步跟隨。
丫鬟茉莉:“小姐,那銀子是二少爺賺、賺來的,府里的存糧也不多了,管家說這是最後的銀子了,您、您還是放回去吧……”
小丫鬟的話音剛落,謝木蓉就轉頭瞪她,視線猶如刮人皮肉:“閉嘴!你一個下人還敢命令我?!”
“她謝琢玉有什麼了不起?盡做些下作的行當,平日裏也不知道有沒有沾了走卒販夫的痞性,這會兒賺了錢了你們就上趕着巴結了是吧?!”
她的粉腮氣得漲紅,狠狠扭了一把自己的丫鬟,“你別想從我這裏離開,你賣身契還在我這兒呢,小心我把你賣到勾欄院去!”
小丫鬟茉莉衣短人瘦,長得也比同齡的人小,被掐了胳膊只敢躲了一下,後面的就生生受着。她拚命搖頭:“小、小姐我沒有,我對您忠心不二!”
謝木蓉就喜歡看別人這怕着她的樣子,她舒了心裏的惡氣,翹着紅唇站在府門前,目視遠處的長街繁華,心裏突地就有了新想法。
“這謝琢玉出入青樓,雖然不知道是做的什麼事,但只要能帶回銀子,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去管。”
‘據說青樓里有種特殊的客人,就喜歡謝琢玉這種清風白臉的公子哥兒,沒準兒……’
要說謝琢玉去睡女人?她是肯定不信的,但是另一種嘛,誰又知道呢?
謝木蓉發散思維,揣着銀子的她現在去逛街更有底氣了。
“走吧,隨本小姐去一趟藏金閣。也不知道今天的新首飾到了沒有,幸好我前半月就預定了,別又給誰高價搶走了才好。”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上次搶她首飾的應當是宣城縣令家的小姐,叫邱什麼來着。
“哼,真是不知所云,一介縣令女竟敢和我堂堂王府小姐搶花簪。一支俗氣的桃簪,誰稀罕!”
謝木蓉踩着當下最流行的綉邊厚底花鞋,帶着自己的丫鬟也踏入了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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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琢玉攬着自己的雙袖,因為冷的緣故,她把兩隻手都兜進了袖子裏。
小時候也沒夫子教她要行得正坐得直,現在這麼個十六七的少年佝僂得就像七老八十,雖然恣意卻也不好看。
她也不在意旁人的眼光,走過了青石路,跨過了流水橋,邁過了繁華的鬧街,然後她……
又在自個兒住了十六年的宣城裏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