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哭祭
“太後娘娘,披香殿到了。”
宮女的聲音打斷了顧研華的思路,她抬起頭,入目依然是飛揚在微風之中靈幡,殿門口碩大的香爐之中焚着香,裊裊的煙霧模糊了她的視線。
大殿之中人來人往,漸漸的已經有些大人宗族來此哭祭,顧研華冷眼看着這一切,眼底一片死寂,不悲不喜。
這一幕偏巧落在剛剛從大殿之中出來的南景珩眼中,南景珩看着她這幅樣子,心中莫名的一痛。如今的南景珩確然不知該如何面對顧研華了,按輩分,顧研華是他的皇嫂,按國禮,現在的顧研華已經是南國的太後娘娘了。
可是她腹中的孩子卻是南景珩的骨血……
南景珩知道這一切都是王太后的設計,顧研華不過是個來此和親的平民郡主,卻不幸的遇上這一切。兩人不過相見數面而已,每一次見面顧研華給他的印象卻都是截然不同的。
明明身陷人心涼薄的冷宮之中,她偏偏要站出來為了那微不足道的同鄉之意去得罪本不該得罪的人,那等氣勢氣魄着實讓人心折。
時而氣度非凡,時而又是懦弱恐懼……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南景珩看着顧研華,甚至忘記了邁動步子,顧研華也看着她,眼神之中卻似乎無半絲波瀾,她只是靜靜的看着。
看到南景珩敗下陣來,南景珩有些挫敗的開口,聲音之中還帶着些沙啞:“見過太後娘娘。”終究是他先行了禮。
顧研華對於這等的禮節仍是陌生無知,她心中甚是局促不安,不知所措,可是面上卻是一派的沉靜。她微微欠身,聲音清脆卻又無比恬淡:“見過睿親王。”
她說完之後便徑直向前走去,沒有半絲的留戀。擦肩而過的瞬間,盈滿鼻翼間又是那帶些清苦的佛蘭花的味道。
顧研華眉頭微微皺起,腳上的步伐沒來由的加快了幾分。
徒留南景珩一人站在原地苦笑着看着顧研華離去的背影,一向清冷無波的他今日短短半日的時辰里,卻是幾度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是啊,在顧研華看來,自己與那等無良登徒子又有何區別。他自己生出些不該有綺麗心思,端的是可笑。
他深吸口氣壓下心中紛繁雜亂的心思,邁步向著殿外的乾華門處走去。
顧研華順從的跟着指引,跪坐在為她準備的蒲團之上。為她安排的蒲團在距離靈柩非常近的位置上,按常理,這大概是新皇守靈的位置。
她靜靜的看着不遠處的先皇的靈柩,據說這棺材用的南方的金絲楠木,棺木做成后,又要刷上四十九道漆,種種花費豈止千金萬銀。可死後再如何奢華,不過一場空罷了。
生前再如何權勢滔天,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東西而已。
顧研華打量着四周,她看到大殿兩旁分列兩排跪坐在蒲團之上的諸多官員,他們大概便是禮部負責籌備此次哭祭的官員了吧。
等到時辰到了,文武官員應該是從乾華門進,然後行至披香殿門前時行三跪九叩之禮,到了先皇靈柩前,再行一次大禮。而她所要做的,便是極儘可能的嚎啕大哭,不管真心實意有無淚水。
顧研華在心中默念着先前王芸香對她所講的諸多禮儀,她從懷中拿出芸香提前為她準備的沾了蔥汁的錦帕,默默的捏在手中。
悠遠鐘聲再次響起,皇帝駕崩的百日裏,都城內的鐘聲自是不會停歇。
鐘聲響起,像是順帶敲開了諸人的淚閘一般,一瞬間,哀嚎痛哭之聲似乎要將大殿的房頂撞開一般。
顧研華看着這鬧劇一般的場面,聽着他們做戲一般的哭聲,她沒來由的有些想笑。可是嘴角的笑意還未曾完全展開,淚水卻是不受控制的順着臉頰滴落在衣衫之上。
她拿起錦帕想要將淚水拭掉,卻忘記了那是錦帕曾經沾過蔥汁。淚水更是如同斷線的珠子一般,大顆大顆的滴落在衣衫上,滴落在蒲團上,滴落在青璃地磚上。
許是她哭得太過兇猛,跪在她身後的一干先皇的妃子,宮中有品階的命婦,又或是達官貴人家的誥命夫人,愈發的扯着嗓子大哭起來。
沒多久,便有一批一批披麻戴孝的人開始進入披香殿,來到先皇的靈柩之前。
“皇上啊——您就這樣去了,讓我們這些老傢伙怎麼過啊——”刺耳的嚎聲於一片大哭聲中脫穎而出。顧研華抬頭望過去,只看到一鬚髮皆是花白的老人家顫顫巍巍的跌坐在靈前的蒲團上哭喊着。
“李大人,李大人您慢點。”一旁的人手忙腳亂上前攙扶着他。
那被稱作李大人的老者卻是不管不顧的撲在先皇的靈柩前,哀聲大哭,花白的鬍鬚都不斷的顫動着,顯示主人近乎崩潰的悲傷情緒。
顧研華心中有所觸動,這等發自內心的痛哭聲本就有着震懾人心的效力。可偏偏此時,她看到剛剛從殿後出現在此處的王太后眉間一閃而逝的厭煩和忌憚。
顧研華身為先皇的皇后,自當在此守靈,可是王太后是先皇長輩份的,便無須再跪在此處哭祭,只消來此處祭拜一番也便算是盡了心。
可是李大人出現的同時,王太后也出現了,這難道只是巧合嗎?那王太后眉眼間的不耐煩有作何解,顧研華若有所思,心中彷彿明白了些什麼。
“李大人,李大人您節哀,您老可千萬保重身體。”周圍一干年輕的大人好說歹說的終於是將大哭到近乎暈厥的李大人扶了下去。
顧研華心中喟嘆,總還是有人真心的為逝去的先皇痛哭的,總不算是太過凄涼太過虛假……
顧研華心中思量着到南國以來后發生的種種,思量着日後的她又當何去何從。她冷眼旁觀着,目送着一波又一波前來哭祭先皇的人。
她看到角落裏囤積的燃燒的紙灰,她看到香爐中漸漸短下去的盤香,她看到燭盞上滴淚的白燭,她看到潑灑在靈柩前的大碗大碗的酒水……
她看到人群之中的南景珩正在看着她,她低下頭,迴避着他的注視。
顧研華不知道跪了多久,殿外的鐘聲仍是一下一下的敲着,而耳邊的哭聲卻是低下去了許多。大概到時辰了吧,能於這第一日而且是到靈前祭拜先帝的無不是身份顯赫尊貴之人。
之後先帝的靈柩還會在披香殿停留兩日,一共諸人在殿外祭拜。
禮部的大人跪在靈前絮絮叨叨的說著些有的沒的,顧研華充耳不聞,肚中的飢餓已經壓過了理智阻撓着她的正常思考。
她想站起來,可是雙腿麻木的幾乎失去了知覺。
用過殿中的素齋之後,隨行伺候的宮女的一席話卻是將顧研華從剛剛飽腹的舒適感中重新拖入了深淵之中。
“太後娘娘,太皇太後有命,感念先帝對您的恩情,囑咐您今夜在靈前為先帝徹夜誦經祈福,點燃靈幡,以慰先帝在天之靈。”
殿門在身後被重重的關上,先前人來人往的披香殿此時卻是空無一人,顧研華看着殿中映在昏黃的燭光下的一切,她只覺後背一陣發涼。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時已經完完全全的黑了下去,於這異時空生活了十幾年的她早已經習慣了天黑之後沒有現代電子相伴的生活。可是一想到今夜她將與一個死人的靈柩一起被關在這麼一座空曠的大殿之中,她只覺身心俱寒。
顧研華在心底不斷默念着母親當年教給她的一些辟邪驅鬼的俗語,說是子不語怪力亂神。可是她的靈魂都能穿越到這異時空之中,又何嘗能夠肯定真的沒有所謂的鬼怪呢。
顧研華一邊想着,心中愈發的恐懼不安,她一路小跑躲到燭光最為密集的祭台前,似乎那微弱的燭光能夠驅散她心中的不安。
她默默的將髮髻之上的一把銀簪子摘了下來藏在衣袖之中,然後她半跪在蒲團之上,手中拿着一卷佛經,靠着燭台,微閉着眼睛閉目養神。
在她生下孩子之前,王太后應該不會太過於為難她才是,畢竟她腹中還有對王太後來說無比重要的皇嗣在。
夜深風漸起,呼嘯的風聲吹得窗欞不斷發出怪聲。窗縫之間透進來的涼風帶的慘白的窗帘時不時的鼓起落下、鼓起落下。
顧研華半眯着眼睛,也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離天亮還有多遠。突然耳邊傳來若有似乎的窸窣聲,顧研華整個人一個激靈便“唰”的一下坐直了身子。
披香殿之中只有她一人,可是殿外應該是有諸多宮女候着,有諸多侍衛保護着才是的。然而在這等防範之下,還有人能悄無聲息的潛進來嗎?
怎麼可能,還是說來者武功高強到了可以避開全部的侍衛的注意,還是說來者原本就是與他們一夥的,他的出現是很早就安排好的,用來針對她的?
顧研華心中恐慌擔憂,然而腦中的想法卻是在瞬間便是過了許多。她不斷冷靜的思索着,企圖在這等不利的境地之下為自己謀的些許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