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既定
天光晦暗，月色深茫，幾顆邈遠的星辰微微閃爍，在隨風浮動的雲霧之中時隱時現，仿若一隻只悄然眨動的眼睛。
五藏山中夜色流動，凜冽的寒風似是在追逐着什麼東西，一個勁兒地朝着同一個方向吹拂着，也恍若是在昭示着一場災難的到來。
“沙沙——”深邃幽暗的樹林之中，兩個青衣人狼狽而行，強行通過一片雜亂繁密的灌木叢，驚起一隻棲息已久的刺獾。
沒等到這隻凶野的刺獾對他們發起攻擊，其中的一名青衣人當機立斷，手中長劍劃出一道圓整的劍弧，竟然直接結果了這隻刺獾，甚至沒有令其發出一聲尖吼。
“走！”另一名青衣人雙眼緊閉，神色慌忙，隱隱有幾滴刺眼的血淚從眼皮的縫隙之中滲透而出，看起來煞是可怖。
“這麼快就又追上來了？”持劍的青衣人臉色微變，還沒來得及多想什麼，眼角的餘光便瞥見地上那隻刺獾的屍體，此刻竟然開始逐漸地發黑變暗，宛若被某種無形的黑暗緩緩地吞噬着一般。
“該死！”持劍的青衣人心中升起一絲極致的恐懼，來不及再多說什麼，便抓着身邊的同伴急急地朝着遠方衝去。與此同時，他的身體周圍無數青色的旋風瘋狂生長，為他提供了相當驚人的速度。
在他的精神感應之中，一個極為強悍的傢伙正在朝着他們逼近，即便在這幽深的黑夜之中，都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傢伙身上散發出來的暗元素。
此外，他的精神力也受到了相當的壓制，彷彿被浸到了冰冷而深暗的海水之中，無法掙扎。
那絕對是七星階之上的強者！
持劍的青衣人狠狠咬牙，臉色略微猶疑，心底緩緩生出了一絲與對方硬拼的衝動。
他的實力已經達到了六星階八級的層次，若是以命相搏的話，未必沒有逃生的希望。
那個可怕的傢伙已經追了他們將近兩天多的時間，從最開始五藏山較為邊緣的地帶，彎彎繞繞地將他們逼到了五藏山的深處。好在他們還算足夠幸運，這一路上也沒有遇上第二波敵人，否則就真的徹底玩完了。
但是，他們也沒有運氣好到能夠遇上什麼友軍。而越是深入五藏山，遇上友軍的概率就越低……而現在，這種事情，大概已經成為一種不可能的奇迹了吧。
那個緊閉着雙眼的青衣人忽然悶哼一聲，雙眼再度迸濺出幾滴深色的血淚，令他的臉看起來更加猙獰而恐怖。
“怎麼樣？”持劍的青衣人急急地向他問道，身周呼嘯的狂風幾乎將他的聲音壓了下去。
“這裏是宗丘……”緊閉雙眼的青衣人沉默了片刻，隨即苦笑道。
持劍的青衣人微微一愣，慌忙地穿過一片黑暗茂密的叢林，然後從一座陡峭的懸崖上飛躍而過——隨即，映入他眼帘的便是那座睥睨周圍一切的高山了。
他們竟然真的到了宗丘！
他驟然止息了身周的風元素，從天空之中筆直地落下，仿若一隻不慎折翅的老鷹。然而，在即將墜入幽邃的樹冠層之前，他忽然穩住了下墜的趨勢，隨後蜻蜓點水般地在林木間無聲無息地跳躍飛竄，最終找到了一處較為隱匿的河灘谷岸，帶着那名同伴匆匆地躲避在其中，“嘩嘩”的流水聲正好巧妙地遮蓋掉了他所引發的動靜。
“追上來了嗎？”持劍的青衣人緊貼在濕潤冰冷的河堤下，強行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問向身邊的同伴。
雖然那一連串的動作看起來並不特別，但卻已經消耗了他極多的力量，令他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那隱藏許久的疲憊感也終於難以抑制地湧現出來了——之前還好說，但現在到了宗丘，他就真的不敢草草了事了。
雖然他身為六星階之上的高手，但由於這兩日多來高強度的亡命奔逃和精神壓力，又缺乏足夠的休息，加之還要帶上身邊這位深受重創的同伴，因此已經快到油盡燈枯的地步了。
“暫時沒有追上來，應該是沒有找到我們……”緊閉雙眼的青衣人終於舒緩了一口氣，整個人也在同一時間癱軟了下去，就像是被什麼妖魔鬼怪猝然抽掉了全身的骨頭一樣。
“你怎麼樣了？”持劍的青衣人只好強行振作起來，一臉憂慮地看着同伴憔悴的面容，心有餘而力不足。
他的同伴雖然實力只有五星階初段而已，但卻天生擁有一雙能夠看到未來的法眼——雖然那只是一些未來的零星片段，但卻也令他擁有了秘法師層次的詭秘力量。
利用這雙看破天機的眼睛，他可以從容地趨利避害，預知禍福——但就在前兩天，不知為何，他卻“不小心”看到了一些極其危險的東西，進而導致這雙眼睛的能力大為消退，甚至同時還失去了視力。
然後，就是這場追殺的開始……
“還堅持得住……”青衣人笑了笑，眼眶中的血淚依舊沒有停止——某種可怕的力量源源不斷地從中傾瀉而出，不斷地摧殘着他的身體和精神，彷彿他沾染到了什麼絕對禁忌的東西一般。
“在這種地方，我們躲不了多久的……”持劍的青衣人深深長嘆，心中的決意再度堅定了幾分，“不如我們找那個惡魔拼了吧！”
在這期間，他也不是沒有和對方交過手——不過那都是隔空相拼，而沒有絲毫的直接接觸。畢竟，那個惡魔的力量極其強大，暗元素的品階更是直逼那傳說之中的極致暗元素，簡直可以侵蝕萬物。
在了解到這一點之後，他就打消了和那個惡魔正面對抗的想法了。
只不過現在被逼無奈，他只得再度考慮一下這個辦法了。
“呵呵……你還不明白那個惡魔有多可怕么？”他的同伴開始掙扎着撐起身來，小心翼翼地抹去了臉上的血痕，但卻完全不敢利用那近在咫尺的河水，“我的眼睛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變成了這副模樣……他的可怕，遠在九星階的半神強者之上啊……”
“唉……”持劍的青衣人頓時又泄了口氣，強烈的恐懼感再度擊敗了無知的莽撞，重新佔據了上風，“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雖然持劍青袍人的實力高於他的同伴，但平常卻都是他的同伴出謀劃策。如果沒有那雙可以看見未來的眼睛，為他們在奔逃的混亂之中指明了安全的道路，那他們不可能可以抵達這裏，而還沒有遇上其他的敵人。
所以，就算他的同伴此時已經接近一個廢人，他卻也從來沒有生出過拋棄對方的念頭。
“不要慌，我們一定還有活下去的機會……”沉吟許久后，那個緊閉雙眼的青衣人忽然說道。他站起身來，然後長長地舒了幾口氣，隨即再睜開了那雙已經兩日沒有睜開的雙眼，望向面前那徐徐流動的河水。
那本是一雙晶瑩若玉的眼睛，清澈的碧綠之中混入了些許溫潤的瓷白，深邃的瞳孔彷彿一個漆黑的無底洞，令人捉摸不透。
然而此時此刻，這雙眼睛卻已經浸滿了深色的血漬，蜿蜒如蛇的血絲在眼球上肆意地生長和糾纏，最終集結於那黯然無光的瞳孔之中，化作另一個細小而邪惡的詭異瞳孔，深深地嵌入其中——那是屬於惡魔的詛咒。
他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你要幹什麼……”持劍的青衣人心中陡然一寒，急忙扶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才接着問道。
“我還能再看一次……”他微微一笑，猩紅的血淚再度瘋狂地從眼底湧出，一滴接一滴地滑過他的面龐，最終悄然墜入腳下的沙土中之中。
如果說過去的他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那現在就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作為抵當。
“不要！”持劍的青衣人終於意識到了不對，雖然心中想要阻止對方，但卻根本不知道該做什麼。
一陣血色的微光緩緩閃過，旋即與周圍的深沉夜色融為一體，然後悄無聲息地擴散開來。
在必死的決意之下，他的能力得到了迴光返照般的提升，看到的片段比從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楚，都要連貫。
沉默了許久，他忽然之間笑了起來，笑得放肆卻又凄涼。
他在嘲笑——嘲笑着自己，也在嘲笑着別人。
從斷裂重織那一刻起，那些無形的命運之弦便已註定。
他作為能夠勘破天機之人，這場死亡是已經安排好了的，只是由於那個人而提前了一點而已。
無所謂仇恨，無所謂怨念，他們都只不過是可悲而又可憐的棋子罷了。
抱歉……
他在心中默默地說道。
隨即，他殘破的身體便失去了所有的力量，無法控制地倒向流淌的河水之中。
好在，緊急時刻，持劍的青袍人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衣袖，這才令他沒有真的墜入河水之中而溺亡。
不過，死亡已經就在他的眼前，無論是誰也阻止不了。
真的很抱歉……
他再度默然懺悔，隨即勉強地開口，對身邊的同伴說道：“去平嵐台……在那裏，也許有希望……”
話音剛落，他的視野終於陷入了終極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