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林中談話
剝開了粗糙的偽裝之後才發現,真相其實並沒有因此產生任何變化。
許伯母說“一輩子都不可能”的時候,臉上帶着毫不掩飾的厭惡和輕蔑,直截了當地堵斷我所有退路。
我就算原本準備沉默到底,不和她爭論任何事情,這時候也開始陣腳大亂。
“自從見到您以來,您都沒和我紅過臉。”我努力壓抑着泛紅的眼圈,斟酌着語句回她,“我知道我們兩家的恩怨難以化解,但您之前的態度...我還以為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您至少願意給我們一個機會,試着了解我......”
“因為我沒像今天一樣毫不留情面,你就覺得我對白家的恨不包括你,以為自己有希望進許家的門?”
“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以為我們有坐下來好好談談的可能......”
“那你這幾天為什麼不來找我?”她突然問道。
我張開的嘴吐不出一個字,怔愣在原地。
為什麼?
因為我剛剛幻想出來的和平,連我自己都不太能說服吧。
她輕輕笑了一下,只是那雙黑漆漆的雙眼裏沒有一絲的笑意。
“你是個聰明的人,其實自己心底也大概能猜到的吧,我怎麼可能同意?換個角度想一想,如果你樓上病房裏的母親聽到同樣的請求,你覺得她會同意嗎?”
我下意識抬頭往上看去,白色大樓隱藏在雜亂無章的樹榦後面,讓人看得不清不楚。
她會同意嗎?肯定不會。
雨夜中猙獰變形的臉突然再次浮現。
“你這個掃把星!”
......
我甩甩頭,把這些無法面對的記憶掃回角落,收回視線,再次對上徐伯母的雙眼。
“如果您從一開始就沒考慮過接受我,為什麼不直接告訴許徹,反而繞一大圈來和我談?”
如果她面對許徹的時候也能這樣斬釘截鐵,我想許徹應該不會誤會她的意思,覺得只要我們主動一點,堅冰也有融化的一天。
我這句話已經帶上了責怪的意思,出人意料的是她並沒有生氣,依然維持着剛才的不咸不淡的冷意。
“我知道你心裏在怪我,覺得我這樣做是在耍你們。”
“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許徹在的時候您非要強迫自己對我和顏悅色?”
她突然嘆了口氣,“如果你能和他分開,我會一直對你和顏悅色。”
“您,您在說什麼?”我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你沒有聽錯。”她道,“我不希望你和阿徹再有任何交集,只要這一條刨除了,我可以一直對你和和氣氣,你母親的醫療問題我也會負責到底。”
見我沉默下來,她頓了頓接着解釋,“二十年前發生那些事的時候你還只是個剛出生不久的小孩子,我再怎麼恨你父親的所作所為,分到你身上的也有限。之前利用你來複仇的時候,這份恨意也算是抵消了大半,只要你和我兒子保持距離,我自然不會為難你。”
我都不知道自己應該笑還是哭。
她又一次提起一年多前的事,輕描淡寫地定義是許徹“利用”了我。
好像拿了一桿尺子丈量過互相之間失去的空間尺度,情感也可以輕鬆理智做了“抵消”。
我深吸了口氣,“您今天想告訴我的東西,我都已經聽懂了。不過我答應過您兒子無論如何都不會丟下他先逃跑,所以除非他開口說不想再和我在一起,否則的話我不會走的。”
她臉色逐漸陰沉下來,黑曜石一般的雙眼閃着讓人看不懂的光芒。
“說出這種話,你沒考慮自己的立場,也不想幫你父母考慮考慮嗎?他們會不會因為你覺得羞愧,對着仇人死纏爛打,談什麼愛不愛!”
再戳人心的話,聽多了也就不會像最初那樣難過。我緊緊抿着嘴唇,努力讓自己不要開口試圖理論。
不管怎麼說她都是許徹的母親,是長輩,也許還是父親對不起了一輩子的人,無論她說什麼,都輪不到我來和她吵。
“阿徹對你明顯還有幾分愧疚,我不想做得太過分讓他太過為難,你自己認真考慮一下吧。”
“就算覺得我說得沒有道理,想想你母親。”最後這句話她說得意味深長,“如果有一天她醒過來,你準備怎麼和她解釋為什麼非要和阿徹攪在一起?把剛剛那番話也說給她聽,你覺得她會不會理解你?”
......
許伯母走之後,我渾渾噩噩地上樓。
再度踏進母親病房,這一次坐在床邊椅子上的人終於變成了看護。
她見到我,有些驚訝,“白小姐,你來啦?”
“嗯。”
走近她身邊的時候,我突然抬眼看她,“剛剛你去哪裏了?”
她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隨後恍然大悟般睜大雙眼。
“你是不是遇到許太太了?她剛剛來病房探望,我就趁這個時候去護士站幫太太拿了換洗的床上用品。我說怎麼回來的時候她就不見了呢,是不是你送她出去的?”
她說得輕鬆自在,絲毫不知道自己出了什麼紕漏。
我停頓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叮囑道,“這些東西就等醫院的人送過來就好,她們肯定是規定了換洗時間的。下次有人來,你不要留她單獨呆在病房裏。”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她急忙答應道。
大概是我臉色不佳,她偷偷瞥了我好幾眼,猶豫了片刻又道,“剛剛我是不是不該讓許太太進來?她說她是太太年輕時的好朋友,態度好,又問了很多關於太太身體的問題,看起來十分關心的樣子,我這才當真了的......”
說到這裏臉上又顯現出愧疚來,好似非常後悔。
我搖搖頭,“沒事,下次主意點就好。”
說完便側過頭看向躺在床上的母親。
她閉着眼睛,臉色看上去蒼白又平靜,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不受外界任何事物的侵擾那般。
許伯母的話突然又浮現在耳邊。
“如果有一天她醒過來,你準備怎麼和她解釋......”
驚慌失措的感覺逐漸佔據我的胸口。
是啊,就算能過許伯母那關,我母親也肯定不會同意的。失去父親的痛苦她比我感受得還要深刻,她甚至...連我,她的親女兒都要恨上了,怎麼可能接受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只要一閉上眼細想,那晚滂沱大雨中的畫面就會清晰地展現在眼前。
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