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追魔

第二章 追魔

九月海棠紅,倒映清溪醉,棠溪畔劍影縱橫,寒光盈霄漢。

海棠樹下,一華服女子云鬢娥眉,素手撫琴,琴音起劍音落,一片棠葉落水,華服女子身邊坐着一少年,執腮看着溪邊身形高大的中年人舞劍,顯得有些悶悶不樂。

“娘,爹要練到什麼時候啊?我想去樹上摘果子!”

美婦人寵溺地颳了一下少年的鼻子,“你這孩子,就知道玩兒,你爹正在練的是咱們棠溪劍派劍訣第九式‘玉棠落英’,你看好了,這一式是我們棠溪劍派的精華所在!”

少年撇了撇嘴,對什麼精華所在不感興趣,反倒對溪邊海棠樹上紅艷艷的果子興趣更大一些,美貌婦人目光漣動溫柔似水,“來了!”

只見溪邊人踏水而行,劍光驟然散開,化作千萬點熒光漫天飛舞,好似滿樹棠花被夜風搖落,棠花落溪靜無聲,這一式玉棠落英卻嘯聲大作,瑩白的劍氣如花瓣,帶着讓人難以估摸的殺氣籠罩在秋日的高空之上。

舞劍之人收劍立在溪邊,“夫君,你的棠溪劍訣越發精進了,已經和老宗主生前巔峰實力不相上下!”

少年見父親終於練完了劍,立刻跑到樹下手腳並用記下就攀爬到溪邊最粗壯的那棵海棠樹上,倚着樹枝摘起了果子。

中年人見狀不禁莞爾,正要說話,忽見天邊的雲層似被人一劍斬開,緊接着白虹貫日瞬息之間已到近前,身後被迫開的雲層尚來不及收攏,在空中翻騰。

“好霸道的劍氣!”

中年眉頭微皺,將女人拉到身後凝眸望着落下的那道白光。

白光之中走出一人,白衣白劍,白髮白眉,正是劍天子座下三弟子穆蘭白夜!

穆蘭白夜一手舉着一面金色令牌,另一隻手托着一道法旨,目光冷然,看着中年人朗聲說道,“天子令至,棠溪劍派宗主蘇劍闔上前聽令!”

蘇劍闔臉色一正,“原來是三先生,蘇劍闔有失遠迎,穆蘭師兄莫要見怪!”

穆蘭白夜微微點頭,剛要說話忽的扭頭,看到身邊的樹上一個少年嘴裏叼着個紅彤彤的果子正低頭好奇地看着他,穆蘭白夜微微皺眉,婦人在蘇劍闔身後朝少年不住招手,“晟兒,快下來,下來!”

穆蘭白夜輕哼了一聲,“劍天子法旨,外道天魔大黑魔天盜犯我無常界苦境,敕令棠溪劍派蘇劍闔前往誅殺,劍天子言出法隨,棠溪劍派不得有誤!”

蘇劍闔恭敬拱手道,“蘇劍闔謹遵法旨!”便將天子令和詔書接下,身後婦人笑道,“穆蘭師兄遠道而來,外子不曾遠迎實在失禮,小女子已經命人備下酒席,為師兄接風洗塵!”

“不必!”穆蘭白夜抬手道,“告辭!”

他轉身剛要離去,卻又回身看了眼蘇劍闔,冷峻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蘇劍闔,你的棠溪劍訣比我上一次見你大有精進,有你爹八成的修為。”他看了眼那少年,“不過你這兒子得管管了!”

說罷轉身伴隨一道劍光衝上雲霄而去。

穆蘭白夜離去之後,蘇劍闔輕嘆了口氣,看着手中的天子令沉默不語,美婦人用手絹溫柔地將他額角的冷汗擦去,看着那枚金色令牌說道,“天子令,有三十多年未曾出世了吧!”

蘇劍闔點了點頭。

“娘,那無禮之人是誰啊,真是個讓人討厭的傢伙……”棠溪劍派少主蘇傲晟撇嘴厭惡問道。

“不許亂說!”女人狠狠瞪了兒子一眼,壓低聲說道。

蘇劍闔看了眼長子,正色說道,“晟兒,在家裏你怎麼胡來爹都能由着你,但在崑崙墟的人面前,你若是敢有絲毫出格的舉動,莫怪為父心狠。”

蘇傲晟年紀雖幼,卻感到了父親這話中的濃濃殺意。

…………

劍天子在崑崙墟巍峨宮發佈天子令,敕令棠溪劍派,百里楓城,洗塵宗和兩界山四派誅殺外道天魔大黑魔天,劍天子首徒月隱溪山從師尊那裏領了天子令后,徑直往苦境東南方的洗塵宗行去。

大修行者氣息與天地靈脈相通,修至精絕高處,已是不沾凡塵,身化琉璃無垢輕靈之體,一念萬里之遙,非是虛妄,溪月子為人謙和,但修為極高,頗得劍天子真傳,他自巍峨宮身化一道流光御劍而行,天涯咫尺,不到半柱香時間已經到了洗塵宗山門。

洗塵宗建派八百餘年,並非上古大派,但山門建在秀龍脈東南蓮花山支脈靈氣之眼內,坐斷苦境東南靈氣最勝之地,世代強者輩出,一派獨享蓮花山支脈為諸多宗門所艷羨,當代宗主步凌塵享有‘江天一色無纖塵’之美譽,宗門秘傳‘明鏡無塵功’已臻化境,威震苦境東南一隅。

溪月子在洗塵宗山門之外落下,不由得點頭稱讚,只見方圓百里目光所及之處,煥然如新,無一塵垢,地上甚至連一片落葉也無,便連同這蓮花山頂的青冥蒼穹也是一塵不染,湛藍如碧,唯有幾朵纖雲潔白剔透,好似羊脂美玉一般。

他抬頭看了眼牌樓上‘洗塵宗’三個大字,微微點頭,緩步向著宗門大殿走去,剛邁上兩級石階,山門之內便傳來一陣輕靈的腳步聲音,兩名白衣女修粉步輕移,裊娜如兩柱輕搖的白蓮來到溪月子面前盈盈一禮。

“見過溪月子前輩,我家主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溪月子點頭笑道,“叨擾了!”

一名白衣女修輕輕一揮衣袖,便見自她袖中飛出一團白綾,從她腳下向著宗門大殿展去,那白綾好似沒有盡頭般向前延伸,一直到高聳的大殿門前。

“前輩請!”另一名女修手中提着一盞白紙燈籠,踩在白綾之上在前引路。

溪月子跟着女修穿過洗塵宗大殿,來到後山石崖下,青翠的石壁光滑如鏡,下方是一座清澈的小石潭,潭水清冽見底,裏面卻是空蕩蕩什麼都沒有,潭邊一名白衣文士跪坐在玉石案前,正提筆作畫。

他抬頭看着走來的溪月子笑道,“溪月世兄,有失遠迎,別來無恙?”

溪月子笑着拱了拱手,“俗事纏身,一向少來拜會,今日叨擾,希望宗主莫怪在下唐突!”

白衣文士放下筆起身微笑道,“世兄言重了,聞世兄要來,凌塵掃榻相迎,虛左以待!”他做了個請的手勢,溪月子在白玉案對面正襟危坐,低頭看了眼身邊的小石潭,不禁問道,“宗主的潭水中怎麼連一隻魚也沒有?”

白衣文士笑道,“水至清則無魚,凌塵最愛潔凈,看不得這一方清泉被魚蝦所染!”

溪月子又看了眼案上的書畫,上面什麼也沒有,旁邊放着的毛筆點的竟不是墨,而是潭中的清水……溪月子心中暗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他品了口女修端上來的茶水,果然如他所料……索然無味!溪月子不止一次來過洗塵宗,但每次都覺得渾身不自在,便開口直抒來意,從袖中拿出天子令和劍天子的法旨。

“外道天魔大黑魔天進犯無常界,師尊讓在下送來天子令,希望洗塵宗能找到此怪誅之,奪回靈龍脈靈嫡!”

步凌塵放下茶盞接過天子令和詔書放下抿嘴笑道,“能為劍天子效命,洗塵宗上下與有榮焉,敢不赴湯蹈火?外道天魔至陰至暗,至邪至穢,理當誅之而後快!請世兄向劍天子前輩轉達,在下必不辱使命!”

“如此甚好!”溪月子拱手稱謝,“那在下就此告辭!”

“哦?”步凌塵一怔,“世兄不留下用膳嗎?”

想到那盞索然無味的茶水,溪月子笑着擺手,“就不叨擾了!”

祭出沉碧劍,溪月子御劍破空而去,步凌塵望着那道青光一直遁入雲中消逝不見,方才收回目光,看着案上的天子令沉默不語。

“師兄真要聽那劍天子的指派差遣嗎?”石壁旁邊的山洞裏走出一紗衣女子皺眉說道,“這溪月子倒是和顏悅色,聽說劍天子的其他徒弟個個跋扈驕縱,最是無禮,哼,幸虧他們沒來!”

步凌塵瞥了眼紗衣女子,袖袍一揮那道詔書捲軸便緩緩打開,他一邊看一邊嘆道,“跋扈驕縱又如何?辰劍九的天子令誰敢不接!”

“我倒是對那隻外道天魔有些興趣,靈龍脈靈嫡……可惜可惜,人族修士無法修鍊靈龍脈靈氣,真讓人打不起精神啊!”

當看到詔書上另一個名字時,步凌塵眉頭微挑,“百里楓川的那個女人?論跋扈驕縱那女人不比辰劍九的徒弟差,不知道她會怎麼對待劍天子的法旨和天子令。”

…………

百里楓川,楓川百里!

每至秋日一川紅楓如火,似降落人間的一片火雲,燃燒在九千里‘向晚原’之上,楓林層巒疊嶂,不見盡頭,常人入內往往迷失方向,不辨東西,但對於修行者而言真正的威脅卻是隱藏在楓林之中的‘紅楓大陣’。

百里楓川第一代修行者在此落戶安家之時,不希望外界之人進入其中打擾清修,便在楓林當中布下這座紅楓大陣,以天地靈氣為根基,以四時陰陽為造化,衍化靈氣為殺機,將此方秀龍支脈的靈氣逆轉為春秋更迭之時天地肅殺之氣,大陣當中步步殺機,借用秋來老氣凋零萬物之威能,守御楓林深處的宮閣院落。

宮閣院落層層疊疊,好似樹頂火紅的楓葉,所有樓閣皆是紅瓦白牆,與紅楓相應成趣,紅瓦白牆之外,楓林邊緣一棵三人環抱的紅楓樹上,斜倚着一名紅衣女子!

血一般的斜陽餘暉罩在她血一樣嫣紅的衣袍上,在地上拉長一道長長的斜影。

紅楓似火,夕陽似火,夕陽下紅楓上的女人也似一團火焰在楓林之中綻放。

她斜躺在一根一人粗的樹枝上,似乎十分慵懶,又似乎百分愜意,千分冷漠,萬分孤獨,她一隻手舉着一壇酒,另一隻手握着一柄形如柳葉般的長劍,劍的一端指向自己的紅唇,將鋒利無比的劍尖兒輕輕貼着自己的唇珠,另一隻手中的酒罈中的酒倒在劍刃上,淺紅色的醇酒,便順着劍刃上的血槽流入她的口中。

楓林很美,楓林之中的女人更美,但在這一刻,她以劍為引飲酒的姿態有着一種難以言明又驚心動魄的美!

楓林靜寂,唯有黃昏的晚風穿過葉隙,撩撥紅葉的心弦,發出沙沙的婆娑輕響。

這時林中一個有些凌亂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一寧靜和諧的畫面,一老一少兩名不速之客踏過層層堆積的楓葉,穿過鱗次櫛比的紅楓來到女人的面前。

年老者一身黑袍大袖,鬚髮花白,形容矍鑠,雙目精光內斂,年輕人麵皮白凈,臉上無須,一雙綠豆眼目光森寒,他身披勁裝,外罩環帶鎖子甲,腰間懸着一柄單刃劍,背後背着一長一端兩柄劍,一人配三劍。

二人看上去剛剛經歷過一場搏殺,年輕人鬢角缺了一塊頭髮,以至於一縷亂髮垂了下來,顯得風塵僕僕!

看到躺在樹上喝酒的女人,年輕人冷笑一聲,“好一個老氣橫秋的楓林大陣,不愧是百里楓川護山陣法,領教了!”

女人微微側臉看了他們一眼,丹鳳眼只輕蔑的一瞥便又變得迷離空茫起來!

見她沒有理會,年輕人深深吸了口氣,強自按下心中惱火,從腰間抽出一面金色令牌,另一名老者則從袖中逃出一面捲軸,年輕人大聲喝道,“劍天子天子令到,百里楓川之主‘秋水傲龍’施洛神還不下來接法旨?”

見樹上的女人沒有理會,年輕人眯了眯綠豆眼,“劍天子法旨,敕令施洛神即刻誅殺侵犯無常界外道天魔大黑魔天,不得有誤……”

話音未落,就見那紅衣女人扭頭看了他們一眼,聲音冷漠而帶着些嘲諷,“辰劍九修為登峰造極,三千階大衍無量劍技壓群峰,一覽眾山小,怎麼還要我百里楓林出手?真當我施洛神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侍婢嗎?”

“你!”年輕人怒火轟然而起,先前在楓林大陣中被陣法所困,頗費了些周折才走出大陣,未免有些灰頭土臉,此時被施洛神言語一激,已是壓不住心中怒火,只見從他鼻孔和耳朵裏面噴出一股股火焰,不知是修的什麼功法,身後背着的一長一短兩柄寶劍也紅光陣陣,蒸騰滾滾熱流。

“你敢辱我師尊!”說著便要拔出腰間的單刃劍。

施洛神停下手中的酒罈,扭頭盯着那年輕人,丹鳳眼眯了起來,“我惹不起劍天子,但我惹得起你!你若拔出那柄單刃劍,今日便走不出百里楓林!我倒要看看辰劍九會不會走下崑崙墟來我這百里楓川給他的好徒弟報仇!”

她手中柳葉般的長劍輕輕一揮,少年身上燃起的火焰竟然如風中殘燭般熄滅!少年臉色劇變,氣勢驟然委頓,好似被潑了一桶冷水!

“師弟,不得無禮!”黑袍老者見狀緊忙伸手將少年攔在身後,拱手對施洛神歉意道,“我師弟年幼無知,前輩千萬莫要見怪!家師的天子令前輩到底接是不接?”

秋水傲龍施洛神緩緩收回長劍,重新舉起了酒罈喝了口酒,“天子令留下,你們滾!”

老者恭敬地將天子令和法旨放在楓樹下,自己拉着師弟沿着來時路返回,那少年回頭看了眼躺在樹上施施然飲酒的紅衣女人,重重跺了跺腳,對黑袍老者惱火道,“若是三師兄跟我來,定不會讓我受此屈辱!”

“若是白夜師兄跟你來,你現在已經死了!”老者心有餘悸地回頭看了眼已經被楓樹遮住的那個女人,“秋水傲龍,當年在妖境連斬大妖十二……便是師父也要稱她一聲‘師妹’,不是你我所能對付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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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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