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016.灰姑娘的大雜院(十五)
椅子上的眾人霎時色變。
李大媽顫着聲兒問:“什麼意思?”
符湘湘抬眼跟她對視,眼裏是濃濃的鄙夷:“就是你們見死不救的意思!”
“我們沒有!”李大媽下意識地否認,旁邊的李大爺擰眉阻止了她:“別說了。”
符湘湘輕哼一聲:“那就換我來說!”
“樊清在嫁給孫德勝之前曾經有過一個男朋友,兩人分手之後她才發現自己懷孕了。懷孕后的樊清在父母的逼迫之下嫁給了孫德勝,之後生下了孩子小勇,並堅持讓小勇跟自己姓樊。這些事情想必你們也都知道。”
付麗麗點頭:“我們這種小地方,本來就沒什麼秘密,自然是知道的。”
回憶起往事,李大媽臉上也帶了些戚哀:“要說小樊跟孫德勝剛結婚那兩年,其實倆人過得也還湊合。孫德勝人雖然不出挑,但對小樊還是挺真心的,也不介意小勇不是親生。小樊那人雖然有點倔,但結婚嘛,就是搭夥過日子,她也沒啥指望了,就只想好好把小勇帶大,對孫德勝雖然不算多親熱,但也過得去了。”
符湘湘問:“後來因為兩人一直沒有自己的孩子,旁人的閑言碎語讓他倆生了嫌隙?”
“也是,也不是。”付麗麗嘆了口氣:“大概從他們結婚那天起,嫌隙就一直存在的吧,只是日子久了,加上那些閑話讓嫌隙越來越大。”
“孫德勝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家暴的?”符湘湘問。
付麗麗面露尷尬:“具體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們也說不清,畢竟是他們的家事……”
李大爺苦澀着開口:“去年年初吧。”
李大媽看了他一眼,點頭:“差不多是那個時候。一開始孫德勝只是偶爾喝醉,兩人會大聲吵個幾句,孫德勝氣急了還會摔個杯子什麼的。後來他喝醉的頻率越來越高,火氣也越來越大,可不就動上手了。”
李大媽說著眼角也帶了淚:“兩口子吵架,真動起手來,女人哪裏是男人的對手?何況那孫德勝喝多了之後下手更沒輕重。唉,小樊也是可憐,身上的傷喲,看着都心疼!”
符湘湘忍不住問:“她沒有報警嗎?”
“報過啊!”李大媽道:“可有什麼用呢!派出所的警察過來了,見是男人打老婆,調解了幾句就走了,連案都沒備。”
符湘湘聽得直皺眉:“怎麼可以這樣!”
李大媽哼了一聲:“可不就是這樣。清官難斷家務事,人家小兩口的矛盾,警察也管不了啊。還能把人給抓起來不成?”
符湘湘連連搖頭:“倘若是一個陌生人把樊清打傷,那就是故意傷害,警方一定會立案調查,讓施暴者得到應有的懲罰。可現在就因為他們有了親緣關係,反而能將這傷害粉飾起來,變成了所謂的‘家務事’?真是太可怕了。”
鈍刀子切肉才最磨人。
符湘湘發散思維聯想了一下,覺得哪怕是走在路上被陌生人無故暴打一頓都不會比家暴來得更可怕。畢竟在路上被無故暴打的概率那麼低,總不至於天天遇到,可家庭暴力的施暴者是自己無法逃離的家人,隨時可能再次發生,簡直是對人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摺磨,實在太難熬了。
付麗麗附和着:“誰說不是呢?可有什麼辦法,多少年來不都是這樣?家長打孩子,男人打老婆,說出去誰會管?你當樊清不想離婚啊,可她一提離婚就被打得更厲害,還拿小勇威脅……”
符湘湘心頭髮涼:“你們都知道,就不幫幫她?”
付麗麗眼神閃爍:“知……知道的也不多。”
符湘湘盯着她:“都在一個院裏住着,老房子走風漏氣的又不隔音,但凡哪個屋動靜大一點兒誰都能聽見。”
付麗麗趕緊擺手:“我跟張凱是真的知道的不多,我們晚上都要在店裏忙完才回來。”
符湘湘轉頭看向其他人:“那你們呢?”
周成沉聲開口:“都知道。也勸過。”
李大媽面露不忍:“都是鄰里鄰居的,哪能不知道呢?一開始我們都勸着,小周還差點兒跟孫德勝打起來了。可是……”
李大爺臉色也很難看:“孫德勝後來在院子裏發了一大通脾氣,說誰要再管他家的閑事,他就要找誰的麻煩。”
符湘湘很吃驚:“你們這麼多人還怕他?”
“你小姑娘懂什麼?”劉奶奶插話:“那個孫德勝就是個潑皮無賴,被他纏上就甩不脫了。”
李大媽開始訴苦:“我們也是沒辦法,當時我兒子剛進了個好單位,還在試用期,孫德勝說了,如果我再管他和樊清的事兒,他就去我兒子單位鬧去。”
劉奶奶嘆氣:“我老伴兒年紀大了,被他推了一下就犯了心臟病,在醫院住了大半個月。”
張凱指指周成:“成哥的媳婦兒那會兒在小學教書,他就說要給人家學校寫舉報信,說她破壞自己家庭。還有王鳳霞,兒子正準備高考,也怕被他影響心情。我家就更別提了,做小生意的,萬一被他去店裏鬧個兩次,我們生意還怎麼做?”
“所以——”符湘湘聲音有些暗啞:“所以你們都怕惹麻煩,選擇保持沉默,對發生的事情視而不見。”
“我們也是沒辦法,畢竟是他們家的事兒。”付麗麗眼淚落下來:“可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那樣,我們也不會——”
“也不會每天晚上一到九點離開嗎?”符湘湘直直看她。
付麗麗怔住:“你怎麼知道?”
符湘湘聲音有些冷:“所以是真的?”
沒人回答她的問題。
符湘湘:“惡靈只能在相應條件符合時才可以傷人,我一開始不明白為什麼這裏的條件是‘晚上九點沒有回到大雜院的人’。後來,我看到了報紙上關於樊清出事那一晚的報導。那晚下着大雨,你們竟然也都不在現場,否則打電話報警的人不可能是孫德勝本人,我才開始猜想,如果你們都不在,那樣的雨夜,你們會同時去哪裏?”
劉奶奶囁嚅着:“就是……有時候睡不着,出去溜達溜達。”
符湘湘冷笑一聲,視線在每一個人臉上掠過:“真巧,大家同時冒雨出去溜達。”
李大媽懊喪地低下了頭:“有什麼辦法?那陣子孫德勝已經不是偶爾喝醉,而是幾乎每天了。一喝醉就開始打人,時間也差不多是每晚九點。我們留在這院裏,聽着那屋的動靜,實在是不忍心,可又沒法兒幫忙,就只能……出去避避。”
符湘湘背脊一陣發寒:“所以你們每晚九點都自發地離開這裏?讓孫德勝更加肆無忌憚地發酒瘋,最終造成了一家三口慘死的悲劇?”
李大爺忍不住辯解:“害死小勇的是孫德勝,砍死孫德勝的是樊清,最後樊清畏罪自殺也是她自己的選擇,我們是無辜的。況且,當時的情況,就算我們想管,又能怎麼樣呢?”
符湘湘抬眼看他,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裏寫滿了憂傷和悲憫:“從法律的角度你們也許是無辜的,可道義呢?孫德勝再怎麼潑皮無賴,也終究只是個普通人,你們這麼多人竟會輕易被他三言兩語所威脅,說白了也無非是愛惜羽毛,不願意招惹是非罷了。”
“你們有沒有想過,無數個夜晚,樊清看着你們默契地離開這裏,而她和小勇則要面對惡魔的暴行時,她有多痛苦無助?”
“不是說每個人一定要奮不顧身地幫助別人,可至少也不要給罪惡的種子提供滋養的溫床。正是有了你們的視而不見和默默縱容才讓孫德勝越來越肆無忌憚。也許只要你們在場,哪怕沒有真正做什麼,他也不會那樣囂張。”
眾人深深埋下頭,懊悔得說不出話。
“何況因果循環,你們的明哲保身最後換來了什麼?周成的媳婦是怎麼死的?李大爺你的兒子呢?還有剛去世不久王鳳霞和小軍?”
符湘湘一字一句像是敲打着每一個人的心:“還有你們,自出事後就一直被困在這個九點魔咒里,動彈不得。小軍臨死前說‘我哪裏還有什麼未來’,其實你們誰都一樣,困在這個泥沼一樣的桎梏里,誰也逃不出去。”
所有人都沉默了,只剩下初秋微涼的夜風在周身拂過。
符湘湘心情複雜又沉重,忽感覺到肩頭傳來輕微的觸感,轉頭一看,是小小道士秦十三正懸在自己肩側,以一個安撫的姿態拍了拍自己的肩。
秦十三輕輕開口:“前事已定,姑娘不必過於介懷。”
秦十三周身本就一直被一團淺金色光團所籠罩,整個人的輪廓看起來本就平添幾分溫暖,此刻他收斂了周身的氣勢,看起來更加溫和。符湘湘看着他微彎的眉眼和臉上掩飾不住的關切神色,心底也變得溫暖起來。
符湘湘動了動唇,聽着秦十三清朗柔和的聲音繼續響在耳畔:“況且惡靈已經背負了數條人命,早已無法再入輪迴道。如今姑娘同在下將她收服,免她日後再造殺孽,已是功德一件。”
符湘湘看着那團黑霧,也知道有些事情再難轉圜,有些黯然地點了點頭。仟韆仦哾
半晌,李大媽的哭嚎聲打破沉寂:“兒子啊!是媽錯了!早知道會這樣,我當初就不該……”
其餘幾人也都露出痛苦後悔的神色。
符湘湘嘆氣:“先別急着懺悔,我還有事情沒有捋完呢!”
眾人驚愕地抬頭:“還有什麼事?”
符湘湘指指頭頂上方懸浮着的黑霧糰子:“事兒多了。先從這惡靈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