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色彩雲
“所以,只有你才能救他們,我實在是無能為力。”神農打破這份平靜。
“可是我,我什麼都不會,怎麼才能救他們?”
“難道當你聽到他們不是人類的時候,你不害怕嗎?”
洛凡略一思索:“如果不是爺爺幻化在前,我聽到這番話一定會心有餘悸,現在應該也算是見怪不怪了吧。
所以不管他們是什麼,那段在一起的日子,他們對我都特別好。就算是妖,我相信他們也不會害人,況且,您也說恩恩相報,也就是說就算他們是妖,那也是我的恩人。”
神農捋着鬍子,臉上笑意不減,滿是欣慰:“如是要救他們,須得做些善事。”神農不知何時站起身來,指着洛凡道:“此事因你而起,所以只有你才能幫他們。”
“那爺爺可不可以告訴我,他們為什麼是因我才會這樣?”
洛凡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比如,為什麼她剛回來他們就突染怪病?
比如,她為什麼會在是老翁大半夜瞞着老伴偷偷埋葬自己女兒時的棺材裏醒來?
再比如,她記憶全失是不是也和這件事有關?
“天機不可泄露,他們的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間,除了你,世間無人能救,即便是大羅神仙那也是束手無策。”
神農之言,讓洛凡肩上的擔子在無形中越來越重,她不想要,可是更不想見死不救。
只是這擔子她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起……
百般猶豫,洛凡終究還是難下決定。
“你猶豫了!?”
洛凡心裏的確不是滋味,眼巴巴的看着如此神通廣大的老頭,好一會兒才點點頭回:“為什麼偏偏是我?”
“此乃天意!”神農背過身去,透過窗看着湛藍的天空,炯炯有神的眼睛裏漸漸充滿失望跟遺憾:“畢竟不是別無選擇,你可以當做這一切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這是你的自由,沒人能強迫。”
“可……”洛凡感覺自己想反駁都是那麼的蒼白無力。
想到自己當初不聽村長勸阻,那麼斬釘截鐵要去女媧廟為二老祈福,想到自己之前的壯志雄心,想到眼下自己的躊躇不前,洛凡竟有些瞧不起自己。
可能是感覺到老爺爺的失望了吧,洛凡再開口有些不好意思,怯生生的問:“他們現在還好嗎?”
聞此一問,神農眼底恍惚間泛出精光,只見他閉眼數秒,言:“你出來的當天晚上,村長跟幾個村子裏的人就卷着鋪蓋去你家,他們目前並無大礙,只是你的時間不多了。”
后瑤和村民們尚且如此善心,她又豈能狠下心撒手不管?
即便是只有短短時間,一日為父母終身為父母,這個擔子她也應該抗,必須得抗,畢竟桃李村已經回不去。
“爺爺,您告訴我應該怎麼做吧?”洛凡拿定主意。
神農悠的轉身,一眼不眨盯着洛凡:“你想通了?”
“嗯。”洛凡做不到違背良心。
他注視片刻:“這一路爾虞我詐、兇險萬分,稍有不慎可能就會粉身碎骨,一入若非功成,便沒了回頭之路。”
“入世以來,除了桃李村,我沒有任何其他記憶,如果能救,那便是萬事大吉,若是不能,最壞也不過陪二老黃泉路上做個伴,省的孤單。”
洛凡把所有顧慮真的都放下了,也想開了:“爺爺,您就告訴我,應該怎樣才能救他們吧。”
洛凡跟神農出了房屋,左轉右拐來到一座輝煌大殿,殿堂上有一蹲女神像,高高地頭髻,仙衣般的綾羅,委婉的纖纖玉手托着一個鞀鼓(撥浪鼓),似是在微微搖動;那絕妙的盛世美顏如此惟妙惟肖,活靈活現。
“這是誰啊?好漂亮!”洛凡深深被吸引,她非常喜歡這個神像,覺得自己離這個人很近,更尤甚的是她感覺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
“你不想上去跪拜一下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洛凡意識到失態,抱歉的笑了笑,走到蒲團跪下,深望着女神像,虔誠的拜三拜。
神農見她拜完,說道:“呵呵,你如此虔誠,女媧娘娘一定會感受到的。”
“女媧?”洛凡剛要站起的身子,突然撲通一聲又跪倒在地:“女媧娘娘在上,請恕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之罪,小女子二老現今身染怪疾,不省人事,求您老人家在天有靈保佑他們早日安康,小女子萬分感恩拜謝!”
緊接着又是幾個響頭,比之前更用力了些,為表誠意,最後一個頭洛凡並未起身。
見狀,神農上前去扶:“你的話,女媧娘娘都聽到了,來,孩子,快先起來!”
“那我爹娘的病是不是已經好了?”洛凡臉上掛滿淚珠,一副可憐兮兮又滿懷期望的稚嫩。
在她心裏覺得,女娃乃是創世神,既然人類都是她創造的,那那些病情在她眼裏只不過就是跳樑小丑而已。
然而,她想多了。
神農不想澆滅洛凡心頭火苗,只是眼前事實不容他動一點惻隱之心,他必須得指引洛凡主動進入幻境。
只見他無奈的搖搖頭,閉而不語。
安靜而緊張的氣氛,洛凡能感覺得到,但更多的是失望,她想求神農幫忙,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畢竟求人不如求己,況且人家已經說過,天地之間能救爹娘者只有她自己。
擦擦眼角淚水,再抬頭,洛凡漆黑的瞳孔冒出自信、倔強勇往直前的精光,喊了聲“爺爺”。
接下來,便是神農跟洛凡的促膝長談……
傍晚時分,洛凡已全然明了,要救二老需進入上古時代積德行善。
只是洛凡不知道的是,她正悄悄踏上一條比之前更加難走的路,或坎坷或荊棘或生死兩茫茫的通天劫數之路,也是這千百年來最難通過的劫末。
依依告別後,神農一揮拂塵,洛凡便飛入漩渦般七色彩雲,隨即消失不見。
“師父,這個女孩到底是誰?”洛凡前腳剛走,一個翩翩白衣少年忽然憑空而出,風流倜儻的俊秀美顏,世間少有。
此人名喚步天,神農半路收的徒弟,他做這一切也都是為了洛凡。
洛凡與他,於公於私,他都不能袖手旁觀,但卻也只是舉手之勞,點到為止。
“你覺得呢?”神農問。
“……”步天愈加疑惑,不知師父何出此言。
神農微微一笑,尷尬的氣氛轉眼煙消雲散:“或者說,你覺得她怎麼樣?”
師父明擺着話裏有話,步天伴隨着年輕而不屑的眼神,那張秀氣有加的臉側向一邊:“她能怎麼樣?只不過是個凡間的野娃子而已。”
聞言,神農表情嚴肅,由上而下細細端詳起自己剛獲新生的徒兒,好一會兒,似是發現了什麼,他才再次展露笑容。
步天也跟着審視一遍自己,並未發現不妥,甚是詫異:“師父,好端端的你笑什麼?”
“以前,不管什麼人來女媧廟,你都情願做一塊沒有聲息的路邊臭石頭,又為何把唯一一次變成人的機會給了這個凡間的野娃子?”神農不急不躁,娓娓而談。
步天一愣,繼續狡辯:“因為她踩到了我啊。”
“呃,如果為師沒有記錯的話,一百年前,有人還在你這塊圓鼓鼓的石頭上擦屁股呢吧?”
被揭老底,步天明顯不樂意,可又不能頂撞師父:“師父,難道您就不知道往事不要重提這句話嗎?好歹您徒兒我這是平生第一次以人形與您老人家見面,留點臉面還是有些必要的。”
神農滿懷心事,微笑着點點頭:“好好好,是為師的錯,不說不說了。”
神農再次端詳起步天,好一會兒接著說:“不錯,很不錯,你這副皮囊很有翩翩公子哥的俊秀和不羈,很完美。”
果然是個孩子脾氣,被師父誇一番,他轉眼就飄飄然起來:“必須的,我可是花了好長時間才設計出這麼炫酷又帥氣吊炸天的人形,不然怎麼對得起我自己?”
可能是神農覺得時間差不多了,聊的也差不多了,一時間認真起來,揮揮拂塵,坐在就近的椅子上,端起茶杯輕抿一口,看向眼前倜儻的男兒:“你可還記得你我師徒相伴多久?”
步天見師父神色嚴肅,悄悄跟在身後,站在一邊,聞言回答:“天長日久,日月輪換,大概有近千年。”
“那為師想知道,在這千年裏,每每遇到一個凡人,你都沒有那麼一次想要變成人嗎?”
望着師父犀利透着精光的眼睛,步天微微垂首。
神農顯然明白,看破不說破,再喝一口茶,把拂塵放在桌子上,站起身走到門口,看着洛凡離開的方向。
良久,他才開口:“你唯一一次成人的機會就是只有遇到她才能實現。”
步天自己心裏明白,何止一次兩次想變成人,他已經無數次想過了。就當曾經那個人那他當便紙時,他恨不能立馬變成人去教訓一下那個人,可是他根本做不到。
只不過這次,他還沒怎麼著,就只是在感覺到被那女孩踩了一下,看清女孩美貌時,微微的想了那麼一下,只為了逗逗她,誰知忽然間就變成了人。
只是那時他還沒做好準備,就成了一個佝僂人。
“那師父,為什麼單單是她呢?”步天大腦殼裏突然塞進無數個榆木海馬。
“此時說來話長,怪只怪你倆緣分未盡。”
步天可能是對洛凡並沒多少好感,聞言一副嗤鼻嫌棄相:“我和她?”
“是。”神農轉向步天一本正經:“你雖已成人,但若想登天成神,需得她一臂之力。”
“必須嗎?”步天問。
神農點頭:“只有她。”
步天雖然並不討厭洛凡,但也談不上多喜歡,突然要去和一個不認識的人結伴而行,着實有些不舒服。
步天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拿定主意,決定先試試:“那我應該怎麼做才能讓她幫我呢?”
“此乃天機。”看步天越發失望,神農接著說道:“看你這麼難受,或許你可以放棄成神。”
不知道是天意如此,還是他命中注定就該這麼悲催,居然被變成石頭,還特么被人踐踏幾百上千年,這口窩囊氣,這賤貨的人生,他想想都火冒三丈,好在師父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還說,有朝一日他可能會成神。這才讓步天心裏平衡許多,不至於在做石頭的時候太怨聲載道。
步天騰的轉身站起:“不不不,師父,放棄這是永遠不可能的,成神那可是我畢生所求。”
“事情之重大,遠不是你所能想想,去或不去,自行決策,但是,若一步邁出,你便再無回頭之路。”說完,神農手中拂塵一揮,便消失了蹤影。
“師父,您還沒告訴徒兒,怎麼才能回來找您?”
“虛鼎山,相見之日必然會見,記着,七彩祥雲一個時辰后便會消失,你等的越久,和洛凡距離就會越遠,這對你反而不利。”
“師父!”步天還想要說些什麼,神農都不再有任何回應。
剛才師父的話說的很嚴重,不像是平日裏談笑風生,打幾個妖怪那麼簡單。
步天一個人在廟宇里時而踱步,時而靜坐,時而望望天邊彩雲,時而垂首深思……
廟宇之側,一朵輕飄飄白雲上,隱身神農注視着步天的一舉一動,臉上隨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而逐漸惆悵,哀愁和凝重……
臨近彩雲消失之際,神農失望着正準備悄無聲息的離開,就在轉身那刻,他看到步天飛身而起,箭發般衝進七色彩雲。
神農凝重的面容瞬間綻開,捋捋長白鬍子,心語:“洛凡,你終究沒有看錯人,你需要我做的,我都已經做了,剩下的你要加倍努力。只是,你倆性情均已天翻地覆,記憶全無,是否還認識對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