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貴客

“少將軍！”

有人上得城來，喊着劉封。

劉備在漢帝國的官職是左將軍，所以，部曲們也就把劉封叫少將軍。

劉封轉過身，微微笑着。

笑容便如這五月的夕照，溫煦暖和，讓人如沐春風。

說話那人是劉封的親衛，四十餘歲，精壯幹練，黃臉長須，穿着兩當鎧，腰挎繯首刀，行走如風，自帶殺氣。

這個外號穿山虎的老卒是曾經的丹陽兵，跟隨劉備在徐州征戰過，對劉備忠心不二，正因如此，劉備才把他安排在劉封身邊，貼身保護。

“大人，回來了？”

“嗯，左將軍從南門回城了。”

“那好，隨我去！”

說罷，劉封邁着大步，風風火火下了城樓。

新野是一個小城，華夏大地上一座籍籍無名的小城，若非有着劉秀在此起兵，劉備在此屯田練兵的經歷，在史書上根本就留不下印跡。

城牆高不過兩丈，大多由黃土壘成，也只有在城門口的那段城牆方才是動用了黏土，也就是在黃土裏混合糯米，石灰。

建安七年，曹操忙於徵討冀州袁尚，劉備在劉表的許可下，率軍北上，正好與南下的曹軍夏侯淳部在博望坡相遇。

那些北方佬把新野當成一個糕點，一口便能吞下的糕點，仗着兵力有着優勢，自認為能夠輕易攻佔新野。

為此，還編了一個小小的歌謠。

“新野城，小巧如糕點，

待我南來一口吞；

玄德公，奔逃如疾風，

丟汝南又丟徐州，

……”

那時候，劉封已經被劉備收養，正好在軍中，他親眼目睹了那一戰，見識了關張的武力，也見到了趙雲率領精騎沖陣的驍勇，區區百騎，竟然將人數在本方三倍以上的曹軍夏侯淳部所屬鐵騎擊潰，使其無法威脅到本陣。

那一戰，曹軍鎩羽而歸，南來數千人，北歸不到一半。

從此之後，南陽地界也就成了一條無形的界溝，劉備軍無力北上，經過試探之後，曹軍也放棄了南下的打算。

畢竟，北方中原更為重要，既然偏師沒辦法擊潰劉備，那就只能暫緩。

於是，有了好幾年的和平。

這幾年，曹操先是掃平二袁，平定并州，之後，又率領大軍北上，遠征烏桓。

這期間，劉備沒有什麼表現。

他多次要求劉表趁着曹操沒有平定北方之際率軍北伐，要不然，待得曹操平定北方，百分之百將會揮軍南下。

那時候，荊州危矣！

然而，劉表並未如他所言。

劉封心裏清楚，對劉備這個漢室宗親，天下英雄，劉表既用他來防備北方的曹操，同時，也對他很是忌憚，暗地裏限制着劉備，不許他大肆擴充自身的力量，現如今，在新野屯田已經好幾年，劉備軍團亦不過數千人，缺衣缺食，缺兵器，缺甲胄，也缺人才。

如此，劉備也就只能坐困愁城，眼睜睜地看着曹操平定北方，日夜焦慮，就像頭頂上始終懸着一把隨時可能落下的利劍。

前些日子，劉封隨劉備回襄陽，前去劉表府上飲宴。

中途，劉備如廁返回席間，潸然淚下，劉表忙問緣由。

劉備嘆曰：吾常身不離鞍，髀肉皆消。今不復騎，髀里肉生。日月若馳，老將至矣，而功業不建，是以悲耳。

翻譯成白話就是，以前經常騎馬作戰，馳騁沙場，大腿上沒有一絲贅肉，現如今，在荊州數年，安逸得竟然長起了肥肉，可自己已經年近五十，還不曾匡扶漢室，建功立業，於是痛心不已……

聽了這番話，劉表表情黯然。

那之後，對劉備的限制這才略微放鬆。

那時候，可能所有人都認為劉備已經不復當年之勇，就像是一頭被困在鐵籠中的猛獸，兇猛雖然依舊，卻垂垂老矣。

誰也想不到，五十歲之後的他方才走上了快車道，雄踞荊益二州，成為了漢中王，最後，還接過了大漢旗幟，成為季漢先主，漢昭烈皇帝。

新野城不大，南北一條大道，東西亦是，兩條大道在城中心交叉，新野縣衙也就坐落在十字街口。

這裏也是劉備的府邸。

城內人口不多，畢竟城池不大，文官武將們的府邸，打鐵鋪，軍械庫，糧倉等等重要的部門在此……至於商業，非常的蕭條，基本上沒有，某種程度上，新野就是一座軍城，軍屯所在。

大街上，來往之人很少有平民百姓。

這個時代，人身依附非常的嚴重，特別是在亂世之中，自耕農根本難以生存，若非以宗族聚居，蟻民們只能成為豪門的部曲佃戶，為其耕種勞累，如此，方才有着一瓦遮頭，有糧食果腹，勉強活下去。

沒有生產資料，只能任人驅使。

長街不長，很快，劉封也就帶着穿山虎來到了府邸，這裏也算是他的家，和他相比，養父劉備在此的時間反倒不多。

大部分時間，他都和關張等將領住在城外的軍營。

哪怕三個月前，阿斗劉禪出生，有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他待在自家府邸的時間也很少。

老年得子，本該享受天倫之樂。

然而，也只是在府邸里住了十來天，便又去了軍營，用他的話來說，那就是亂世未平，大漢未興，功業未建，豈能弄兒為樂。

為什麼說劉封的存在阻礙了蜀漢大局呢？

正是因為劉禪的出生。

作為劉備養子，劉封也是有着繼承權的，要不然，也不可能任命為副軍將軍，副軍，也就是備胎的意思，就像彭斯之於川建國。

如果，劉備在入蜀以及漢中戰役時不幸身亡，劉封就有可能拿起左將軍的旗幟繼續作戰。

畢竟，阿斗還是嬰孩，亂世之中，以他為主，反倒是害他。

當然，隨着時間推移，隨着劉禪年歲增長，劉封繼承的可能越來越低，畢竟，他只是養子。

劉封被賜死的時候，正當壯年，劉備卻已經年近古稀，丟了荊州，失了關羽，痛心疾首之下身體狀況其實不佳，而劉禪卻只有十來歲。

劉備若是駕崩，劉封想要爭權的話，以當時蜀漢的情況，根本就禁不起內訌。

所以，才有諸葛亮的建言，才有劉備含淚將其賜死的決定。

當然，現在說這些為時尚早。

現在，哪怕是新野這小城也非劉備地盤，而是劉表暫借給他屯田所用，他兵不過數千，軍械甲胄甚至糧食大部都需要襄陽那邊供給，這基業，沒什麼可爭的！

站在府邸門前，瞧見下人和親衛們急匆匆地進出，忙得不可開交，這是很難見到的熱鬧景象。

這是來了貴客？

五天前，劉備帶着關張二人以及十餘隨從南下，去一個叫隆中的地方，這是他們第三次前往。

其他人不知道，劉封心裏清楚。

這就是千古流傳的三顧茅廬。

那個人來了！

隆中對，是諸葛亮給劉備量身定造的大戰略。

某種程度上，劉備集團以後的作戰方略便是因此而來，佔據了荊益二州，以此為根基，分兵兩路，北伐中原。

其實，這戰略雖然顯示出對此時天下形勢的了解，但若非出自諸葛亮之口，而是其他沒有背景的策士，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

在後世，充斥着類似的鍵盤俠。

能夠實行的戰略方才是戰略，要不然，只能是空想。

諸葛亮，字孔明，人稱卧龍，雖然是琅琊人，卻是荊襄大族的後起之秀，躬耕於南陽，不過是自謙。

劉備曾說，我得孔明，如魚得水。

這是因為，有了諸葛亮加入劉備集團，也就有着一部分荊襄名士跟着加入，如龐統，如馬良等等……

這就是蜀漢政權里鼎鼎有名的荊洲集團。

有他們的加入，隆中對的內容才有成功的可能。

對諸葛亮此人，他是尊敬的。

尊敬他的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尊敬他只手補天裂的勇氣，九死不悔的決心，以及與之相匹配的能力……

但是，兩人也有着糾葛。

因為他的建言，劉封才被賜死。

當然，有着後世靈魂的他對諸葛亮並無怨言，他很清楚，就算諸葛亮說過那樣的話，真正主宰劉封命運的卻並非他。

只能是養父劉備。

劉封的生死盡在他一念之間。

現在，他來了，一個新的劉封出現了，他絕不會允許自己陷入那步田地，絕不會讓他人主宰自己的命運……

哪怕這個人是劉備。

我命由我不由天！

這句話雖然中二，卻挺適合現在的自己。

臉上帶着笑容，劉封向那些朝他躬身行禮的僕役親衛打着招呼，然後，在詫異的目光中走進了前院。

以前，少將軍劉封是很高冷的。

說是目無餘子也許有些過分，但是，性情高傲卻是沒錯，只有寥寥幾人方才入得他的視線，你要是能力比他差，身份比他低，他根本不得正眼瞧你。

三天前的墜馬事件后，劉封變了。

他現在臉上掛着的笑容和養父劉備如出一轍，都是那樣的真誠，那樣的溫煦，讓人如沐春風，心生歡喜。

“公賜，回來了……”

來到中庭，一個身披甲胄的大漢肅立門前，向劉封朗聲說道。

公賜是劉封的字，十六歲的時候，劉備親自給他取的字，在古代，字非常重要，一個人的格局，一個人的志向皆與之有關。

劉封，字公賜；劉禪，字公嗣。

你品，你細品……

瞧見此人，劉封不敢怠慢，忙低頭抱拳，神態恭謹。

“子龍師傅，封有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