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英雄氣
英雄自有一雙慧眼？
是這樣嗎？
劉備笑了笑。
陳到離開后，室內，也就只有他一個人。
七月初的下午，陳到返回新野，他來到城守府向劉備送上黃冊。
劉封在杜亭做得不錯，剿滅了匪盜，搞好了治安，整頓了杜亭的軍屯和民屯，治下人口有着幾倍的增加，所有的戶籍都記錄清楚，就連才出生不久的嬰兒都不例外。
當然，陳到送上的黃冊沒有那麼具體，只是一卷竹簡，記錄著人口的數目，田地的多少。
除了這件事之外，陳到還帶來了劉封的請求。
杜亭需要新野支援一批糧草，招攬的流民超過了預期，杜亭的庫存不足，難以支撐。
對劉封在杜亭的所作所為，劉備很是好奇，也就詳細地詢問了陳到，陳到是一個非常嚴謹的人，不喜虛言，凡事喜歡從客觀的角度出發，如果劉備沒有詢問他的個人意見的話，他很少表達自己的態度。
一開始，他也是如此。
不過，說到後面，語氣也就有着變化，夾雜着一絲他自己的情緒。
乳虎出澗！
這就是他對劉封的看法。
對劉封的初陣，陳到雖然驚嘆，卻也在意料之中。
因為他知道劉封天生神力，戰力驚人，若非年齡還不大，經驗不夠豐富，並不會比有着萬夫不當之勇的關張趙等差多少。
若是生死廝殺，陳到不覺得自己能夠輕易將劉封擊敗。
雖然，劉封的初陣出乎意料地完美，終究沒能讓陳到太過驚嘆，讓他驚嘆的之後的一系列佈置。
軍務也好，政務也好，初出茅廬的劉封就像是一個積年老吏，處理得井井有條，不僅如此，他還有着許多奇思妙想，初聽匪夷所思，然而，實行下來，卻極其契合杜亭的情況，如虎添翼一般。
所以，雖然已經盡量控制，陳到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換位而坐，讓他坐在劉封的這個位置，他自愧不如。
因為主公是英雄，英雄自有慧眼，這才看到了劉封的優秀吧？
而這一位並沒有讓主公失望，初出茅廬，行事便如此驚艷，日後，必定會成為棟樑之材，成為主公的又一條臂膀。
劉備嘆了一口長氣，身子后傾，背部貼着牆壁，目光落在案几上的那盞油燈，黃豆大小的燈火在滿是桐油的燈盞內跳動，青煙裊裊，煙氣被吸入鼻中，他皺了皺眉頭，這味道，不管怎樣都適應不了！
他不由想起了在許都的那段時間，想起了那個人。
那個人的府邸富麗堂皇，下人方才用桐油來點燈，他曾經參加過那一位的晚宴，席間用來點燈是來自東海的鯨油所做的白燭，燭火點燃后，光焰明亮，並無一絲黑煙，有着氣味，卻彷彿來自天上，那是令人心醉的香味。
大漢丞相曹操！
窺探神器的權臣！
劉備想起了那一位府邸後院的亭子，在那裏，兩人曾經相對而坐，就着滾燙的青梅酒評論天下英雄。
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
英雄！
劉備苦笑一聲。
英雄，像自己這樣？
四十多歲，尚無根基，只能寄人籬下，坐困愁城，每每瞧見機會，機會卻又像指間的風一般穿了過去，哪怕合攏五指，卻什麼也抓不住，空空如也！
老革！
這是那些荊襄大族，豪門世家私底下對自己的稱呼。
他們根本看不起自己，哪怕自己已經做到了自己能夠做的事情，他們仍然看不起自己，然而，讓人諷刺的是，他們卻又在害怕着自己，千方百計地防備着自己，如果北方沒有那一位，也許早就已經把自己驅逐出境了吧？
深吸了一口氣，劉備挺直肩背，猛地站起身，走出門去。
哪怕是一人獨處，他也不會允許自己沉浸在這種軟弱的情緒之中，絕不會被頹喪所控制，成為自暴自棄的無能之輩。
屢敗屢戰，百折不撓！
不管處在何種困境，胸中那一口英雄氣始終不墜，始終保持着昂揚的鬥志，現在的情況是凄慘，然而，他有着更加凄慘的時候。
曾因暴怒鞭督郵！
沒能剋制情緒的結果，也就是成為了通緝犯。
好不容易跟隨師兄公孫瓚，在公孫瓚的支持下得以東山再起，甚至，發展到成為一州之主，獲得了徐州，有着自己的根基，終究還是背景不夠深厚，根基不足，被呂布勾結徐州豪族來了一個背刺。
徐州啊！
如果時光能夠倒回，回到十多年前，換成現在的自己，或許會做得更好吧？
抬頭仰望着頭頂的星空。
月牙兒在雲層后忽隱忽現，星光黯淡。
“嗆啷……”
劉備抽出腰間長劍，揮劍舞動起來。
星月之下，劍光如虹，人隨劍走，豪氣自生……
小兒輩，都能上陣殺賊了，自己又怎能沉溺於往事？
男兒漢，大丈夫，心懷一口英雄氣，手持青鋒斬日月，持戈躍馬山河裏，討賊除妖造太平！
……
在劉備於新野城守府後院舞劍的時候，劉封在杜亭的城牆上抬頭望着頭頂的夜空，同一個月亮之下，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心思。
諸葛亮投入劉備帳下之前，有着三顧茅廬，有着隆中對。
隆中對讓劉備不再迷茫，有着戰略目標，接下來，只需要圍繞這戰略目標努力奮鬥便可，現在的劉封，也有着自己的戰略。
阿斗還是嬰孩，劉備也不是漢中王。
所謂的基業不過是一縣之地，還是借來的地盤，也就不存在遺產的爭奪，暫時來說，他的利益和劉備的利益是一體的。
現階段，他須得為劉備這個集團的利益服務。
明年，曹操就會親率大軍南下，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同樣，劉表的病逝，以及荊襄大族裹挾着劉琮投降也是大概率的事情，這是大勢所趨，以目前劉備的實力來說，很難逆轉，大伙兒寧願降曹，也不想跟隨劉備和曹操對抗，后一種選擇，一旦失敗，也就身死族滅。
現在，曹操還是大漢權臣，打着大漢旗幟。
何況，不管皇帝是誰，他們這些世家大族仍然位於帝國的金字塔頂尖，只要不和大勢對抗，也就不損分毫。
劉備當初丟徐州，現在沒辦法奪取荊州，原因只有一個，他沒能獲得豪門世家的全力支持。
面對這樣的困局，自己能做什麼？
劉封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