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章 至法難修
從浮雲居下來,沿着最幽靜美麗的林間小路走到盡頭就是雪靜軒,一處被各種白色花朵環抱的雅緻小屋,遠遠望去似被雪覆蓋,是一種美到極致的白。白色的百合、夾竹桃、菊花、馬蹄蓮、茉莉、玉蘭、蘭花、鈴蘭……各種白色花朵團簇擁擠、競相綻放。小屋的前院裏有一個不規則形狀的銀色小池,裏面種滿了娉婷裊裊的白蓮,花葉之下遮蔽着輕悅遊動的小銀魚。屋后梨樹花開茂盛、絢爛無比,彷彿從來都不曾凋謝。
雲渡仙子輕輕推開小居院門,小院裏面花朵競放、一片芬芳令他心情愉悅萬分。他很快進到裝飾清雅的屋內,裏面的擺設如他剛離開一般——餐桌、書桌和小榻,各種物件擺放得整整齊齊,甚合他的心意,就連他寫了一半的字帖也都原封不動地放在那裏。小廳裏面的梨木圓桌上,一壺新沏的茶還蒸騰着裊裊熱氣,應該是剛才還在洒掃的小童加音特地為他備着的。
他先到小桌旁喝了一杯茶,然後去到自己的房內。相比小巧別緻的廳來說,卧房大得離奇,除了做工精緻、材質稀貴的衣櫃、床鋪和桌椅,還有一個非常大的練功區,上面鋪着精美無比的白色圓形毛毯。
雲渡仙子徑直去到那白色毛毯鋪就的練功區盤腿而坐,撇開一切雜念,專心調息靜養。七日之後他果然感覺周身舒暢,全身的血脈都暢行無阻了,這才步出房間,先去小廳的餐桌上拿起一個飯糰來吃,然後去到院子裏面轉轉,看看那些被自己冷落多日的花草。
靜雪軒平日都由加音打理,加音特別擅長擺弄花草,在他的精心照顧下,院子裏的花花草草都長得活潑茂盛、一片欣欣向榮。雲渡仙子看着競相怒放、美不勝收的花朵,不由聯想起來天然美好的面龐,嬌羞的笑容。他多麼希望此時此刻能夠跟她一起在靜雪軒,一起欣賞這些可人的花木。
雲渡仙子看了不多一會兒,忽然聽見一個輕靈悅耳的聲音叫他:“師兄。”
他聞聲抬頭一看,果然是青離,她正墊着腳尖從院子的柵欄外向裏面張望,烏亮明凈的眼睛裏滿是熱情和關心。
雲渡仙子微微一笑,問青離:”師妹今天怎麼有空來我這裏?”
“什麼有空沒空的?”青離表情無辜,又是翹着嘴嘟囔道:”我每天都來看你是不是好了。”
“噢?”雲渡仙子對青離的小抱怨感覺好笑,不太相信地問她:“那怎麼沒見你進來?”
“我怎麼敢打擾師兄你調息靜養?師父知道了會罵死我的。”青離一邊說著話,一邊人已經進來了,步履輕盈,鵝黃色的珠綉短裙令人甚覺活潑可愛。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雲渡師兄身邊,關心地問他:“師兄你現在沒事了吧?那天真把我嚇死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雲渡仙子怎好告訴她實情,只得搪塞說道:“不過在凡間被妖獸所傷罷了。”
青離又是嘟了嘴,目露懷疑地盯着他不放。
雲渡仙子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問道:“怎麼,你不相信?”
“相信。”青離一臉鄭重其事地點了下頭,裝作一本正經地說道:怎麼敢不信你?我是覺得那妖獸的法力也實在太強了點,超乎意料!“
雲渡仙子知道她在說反話,也不辯解了,低頭輕咳一聲避開尷尬,逗她道:“好了,我還要練功。你要是繼續打擾我,我就報告師父去,讓師父責罰你。“
青離聽了果然又不服氣了:“討厭,師兄最討厭了,仗着師父寵愛就無法無天了,哼哼,我走了。“
青離說罷做出氣鼓鼓的樣子走了,背影依然是調皮嬌俏的模樣。
雲渡仙子笑着搖搖頭,轉身也回屋內,重新打坐起來——紫耀蒼穹的仙訣他早就倒背如流,只是師父瀾風上仙也說過,這“紫耀蒼穹”非得進入至靜至虛、無情無欲的物我兩忘虛空之境方能練成。師父明明知道他是一個重感情的人,又如何能達到無情呢?“紫耀蒼穹”恐怕他這一輩子都練不成吧,可是師父要將仙洲託付給他,他又怎麼敢推辭呢?
雲渡仙子摒除雜念、運氣丹田,漸漸地身心俱靜,彷彿世間的一切已然被他隔離開去,腦海中只剩下一片混沌,再從那一片混沌練習到澄澈透明,然後從那一片澄澈透明進入一片縹緲虛無之中。他在那一片浩渺無邊的虛無之中翱翔着,上次,他也曾到過這裏,只是被什麼東西打落了,驚醒過來。
這次,那東西又近了,遠遠的、淡淡的灰色,像一隻鳥的影子;再近一點,則像一個窈窕的人影;再近一點……突然他的心跳加快了,那是天然俏麗容顏!分明的花容月貌、絕代芳華,紅霞暈染的臉頰和甜潤柔美的雙唇如此可人,瑩潤修長的手臂和纖纖十指向他柔弱伸展,嬌艷如花的笑靨霎時把四周的虛無照亮,如同鏡子裏面映照着明晃晃的春光。
“天然!”雲渡仙子喃喃叫着她的名字,忽然睜開眼睛轉醒了過來。他突然明白了,他還沒愛過,他的心是那麼的熱情鮮活,渴望擁有一個心愛的女子。難怪,“紫耀蒼穹”的仙訣雖然並不難記,古往今來練成者卻寥寥可數,除非是像師父瀾風上仙那般已經看淡了一切、了無牽挂的上仙,否則怎麼可能達到那樣的全然虛空之境?這點,一向睿智通達的師父難道不清楚嗎?雲渡仙子不禁感到疑惑了。
就在此時,瀾風上仙和流光上仙在浮雲居也有一番對話。
瀾風上仙和流光上仙是一對師兄弟,兩人個子都挺高,面容、脾氣也都很溫和。不同的是,瀾風上仙性格閑淡,體型略圓潤,喜歡穿寶藍色的衣服,而流光上仙性格嚴肅,較為清瘦,經常穿着麻灰色的長衫。兩人雖然是師兄弟,但是感情極好,如同孿生兄弟一般。
只見流光上仙目光炯炯、廣袖飄飄地來到瀾風上仙面前,問道:“今日師兄找我來有何事?“
瀾風上仙睜開睿智深沉的眼睛,從蒲團上緩緩起身,輕輕喟嘆道:“我的仙壽將盡而‘紫耀蒼穹’可能後繼無人,想起來就令我發愁。“
流光上仙不難猜到師兄的心思,蹙眉道:“如今幽焰山十分活躍,與珠雲島的關係也日益密切,恐怕是颺彪又在籌劃對仙洲不利的舉動。“
瀾風上仙極目遠眺着窗外一片極明凈的藍白色天光陷入片刻沉思,然後悠悠說道:“我早已經算到如此。當年颺彪敗在我的手下,退隱幽焰山,也不過是為了積蓄力量東山再起罷了。如今一萬年過去了,他早就已經等不及要把仙洲踏平了。”
談到這件事,流光上仙還是一臉惋惜:“可惜師兄當年沒有斬草除根。”
瀾風上仙深思熟慮地解釋道:“我們仙洲一向講究慈悲為懷,任妖界自生自滅以順應天道循環。何況就算我當年除去颺彪,妖界也早就另立王尊了,何不幹脆讓已經兵敗的颺彪苟延殘喘呢?”
“師兄所言極是。”流光上仙若有所悟地點頭。
瀾風上仙負手而立,高瞻遠矚、不無憂慮地又說道:“雖然雲渡的曜日金影足以對抗幽冥之花,卻依然是不如紫耀蒼穹好啊。”
流光上仙心領神會地接過話茬:“練成紫耀蒼穹,不僅能達到仙法巔峰,也意味着修鍊之人靈台清明無掛礙,達至仙家臻境。如此,師兄方能全然放心而去。”
瀾風上仙頗為讚許地點頭:“可惜雲渡還是太稚嫩了,我擔心他……所以明知他尚無練成紫耀蒼穹的機緣,也依然讓他抓緊練習仙訣,希望他能體會我的一番苦心啊。“
流光上仙甚為擔憂地問道:“既然機緣未至,假如雲渡尚未練成紫耀蒼穹而師兄已去,那又該如何呢?“
瀾風上仙對此顯然也早有考慮,說道:“曜日金影足以震懾妖界,這已經是仙洲之幸了。至於紫耀蒼穹……如果雲渡有此機緣,他日練成也未可知。”
“這……竟有可能嗎?”流光上仙聞言一驚。
瀾風上仙微微頷首:“這也是我這幾日才參悟出來的,也是被情勢逼得沒有辦法,總算福至心靈豁然開朗。”
“如何解釋?”流光上仙忙問。
瀾風上仙反問道:“創立‘紫耀蒼穹’絕世仙訣的元始仙尊,難道不是自行參悟、自行圓滿圓覺的嗎?”
流光上仙聞言甚覺有理,不禁開懷一笑,少頃又發現不妥,疑惑道:“可是仙訣並無寫明如何自行圓滿達成。”
“此乃元始仙尊不願訴說與人。”瀾風上仙娓娓解釋道,“怕是為了防止紫耀蒼穹仙訣傳至惡人手中吧。以一傳一,獨貴一人,可以避免仙訣泛濫而造成可怕的災難。”
流光上仙忙又點頭稱是,心想:師兄瀾風上仙心若明鏡、聰穎慧悟,不愧是古往今來難得的高人。所謂名師出高徒,雲渡也是仙洲萬年難尋的人才,否則怎麼可能仙齡尚淺而法力竟然如此之高呢?可是,哪怕雲渡天賦再高,紫耀蒼穹要自行練成又談何容易,難道仙洲的未來竟要仰賴這一線渺茫的希望?
流光上仙正尋思着,又聽到瀾光上仙囑咐他道:“仙洲目前情況尚不容樂觀,你對於青離和青逸要多加栽培,以應對將來的風雲變幻。“
“師兄放心,這件事我必當妥當安排。”流光上仙又是連忙應允。
瀾風上仙自然知道流光上仙的疑慮,他不願說破的是,能夠攔阻雲渡通往紫耀蒼穹至高境界的,不是天賦,而是情感。可是一切皆有定數,他也只能儘力而為,但願冥冥之中的天意能夠繼續護佑仙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