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第二十五章趵蕨紮營盤

白天趕路，夜裏住店，這樣才是正常的行程。

靈雲便是這樣安排的。

只是夜晚每到客棧總有人瞅着他們看。一個穿着入暮之後穿着黑色袍子的人並不稀奇，只是靈雲身材高大魁梧，帶着一個看上去傻乎乎但嬌滴滴的小娘子，怎麼看怎麼不登對，便惹人多瞧幾眼。

靈雲不在意，紫九便也當沒察覺，實則有些人的目光有些下流。儘管她不喜歡一天換一個住處，但只要到了客棧靈雲總會給她弄點好吃的，而不是像中午隨便吃點饅頭喝個水。

這一夜他們照舊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客棧安頓。

店小二十分熱情幫他們將馬牽去馬廄，靈雲只管安心拉着紫九的手腕進店。店內人不多不少，八張桌子坐了三桌。

靈雲依然找掌柜問了一間上房，又吩咐將吃的送到房內，就帶着紫九上樓了。

進到他們的房間后，靈雲便隱了身形，直到店小二來送晚膳才又現身去開門，待他離開又退去。

紫九對他什麼時候吃飯、睡覺、方便有點好奇，但也只是好奇，轉念她便大快朵頤地吃起來。只才吃兩口，她就發現這家客棧的膳食味道有點不同，又輕輕咬了一小口，越發覺得不對勁。可憐見的，她還不能不吃！

靈雲一直沒走，他時刻都看着她，即便飯菜里有毒她都得若無其事吃下去，何況只是下了迷藥。

紫九細嚼慢咽，盡量吃少一些。

她心中再三衡量，在吃了兩塊醬牛肉又扒了一口飯後，直接把頭一甩，重重摔在桌面，左耳敲到碟子，一下子疼得紅了。

靈雲見她昏了果然馬上現身，第一反應便是飯菜出了問題，還來不及探究，門窗已被破，有人衝進來。

他屏息凝神，凝視一周，來人不少，約莫十二個，且個個內力深厚功夫不淺，得耗一點時間應付。

刀光劍影，不時有“哐當”的聲音入耳。

紫九第一次看到靈雲的劍出了鞘，屋內燭火影影，他的劍影如流星般神速，又似細蛇般委婉詭計。而他使劍的身姿是那般靈巧，身體柔若無骨，每動一下猶如跳躍着的劍舞，與平常看到的三大五粗完全不一樣。

靈雲果然出身暗衛，功夫了得，出手利落，毫不留情。一個又一個想近她身的刺客都讓他幾招制服一劍刺傷，功夫稍差的直接被一劍割喉倒地。

轉眼倒下的刺客就有四、五個，餘下的擺了個陣型，將他團團圍住。

紫九一點也不想眯着眼，這樣暗搓搓偷看沒意思，若能光明正大挺直身板觀賞這種近身的打鬥才是好呢！

她為什麼必須假裝被迷倒了嗚嗚！

就在她臉上心裏都不甘心的同時，右邊窗欞閃進一道人影，速度快得叫旁人無從察覺，紫九方才察覺衣領不對勁，已被人扯着跳了出去。

靈雲有心想追，奈何被纏得緊根本分不開身，心裏焦急一個走神右手臂更是被劃了一刀。

他沉聲道：“你們是何人！”說著話，手下的動作卻是更快更狠。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紫九十分明白，這次自己真的被擄了。

同是黑衣人，同是執劍，同是駕馬，這個人的動作哪有靈雲的體貼細緻！他幾乎是用甩的把她丟在馬背上的，之後也跳上馬，揚鞭便走。

這馬跑起來就是一晚上，紫九沒有一絲困意，一路上都在仔細聽後面有沒有馬蹄聲，可惜沒有，靈雲根本沒有趕上來。

她一點也不擔心靈雲的安危。雖然她不知道暗衛的身手何等厲害，但從靈雲平常不顯不露的性子，在見到那些刺客時臉上閃現的輕蔑，足以說明那些人不是他的對手。

而他們也恰恰只是做做誘餌，靈雲卻沒有看破小小的把戲，大意上了鉤，又或者他過於自信才沒發現他們的目的。

天亮之後紫九方有了一絲困意，該說她有點放棄了，靈雲一時半會是趕不來了。令人沮喪的是，夜裏雪停了，天明后太陽甚至有升起的跡象。一旦日上高空，白雪融化，靈雲想循馬轍尋她便也不能了。

更甚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本來他們已經往京城方向走了三天，應該離連陽城挺遠了，怎的這個人才騎了一夜，她覺得他們好像離連陽很近呢，只是走了比較偏的一條路？

等她“醒”后，黑衣人並沒理會她，只到中途停下來讓馬歇息時丟給她兩個饅頭。

紫九看着上面陷下去的兩個手指印，再看取下黑色面巾那個一臉麻子的刺客，不由一陣反胃，如何也吃不下去。真是奇怪啊，她做乞丐的時候可不是這樣，有得吃哪管它乾淨不幹凈……

都怪李瑞選把她嬌生慣養的，把她養得嘴刁了，也挑剔了，就連他喜好潔凈的癖好也沾染了幾分！

就這樣風餐露宿趕了五天五夜，黑衣人帶她到了一片廣闊的黃土大地，目光所及扎了幾十個營帳。

紫九從馬上下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邁開腿試試，還好——她還能走！儘管如此她心裏還是憤憤不平的，憑的什麼她總要在馬背上被帶來帶去的？

天可憐見，顛得她一身骨架都要散了。

即便她沒見過戰場是如何的，但見木柵欄入口許多士兵跑進跑出地抬人，伴隨着一些撕心裂肺的哀嚎，就能猜出剛剛他們歷經一場大戰。

而這個紮營盤，定然不是大越的——除了擄她來的黑衣人着裝與靈雲相似，別的士兵穿的都與她在長盛府見到的不一樣，哪怕身披盔甲，露出的兩隻手臂上的布料大抵花紋繁複，與京城那些喜好單一色澤的顯然不一樣。

黑衣人沒有讓她多看，拎着她的衣領像拎只獵來的野兔，一路把她拖到了一處大帳丟了進去。

紫九摔在地上，險些鼻青臉腫。畢竟這是就地安營紮寨的，地面凹凸不平，更有石子冒着尖頭，哪比長盛府那種石板路或郡王府里的青磚地面。

原來行軍打仗的環境如此惡劣，不知道那個自小養尊處優的李瑞選怎麼挨得住……

紫九還沒來得及細細想李瑞選在驛館那兩日有沒有什麼異樣，頭皮猛然痛了起來，原來有人抓着她的頭髮使勁拔呢！

她站起身，賣力往後看。這一看，將帳內情形都看了個透。

這個營帳內除了幾張破舊的榻就沒別的東西，滿營帳里都是女人，且都是衣衫不整，面相或獃滯或憨笑，只讓她們瞧着就背脊發涼。

紫九眼觀鼻鼻觀心，她這是到了什麼地方，現下該反抗還是不能？

帳簾輕輕搖擺，依稀可見兩個腦袋在朝裏頭望。

唉！

紫九輕嘆一聲，遂站起來跟揪她頭髮的人扭在一起，兩個人拉拉扯扯咿咿呀呀，沒多久她也蓬頭垢面衣衫凌亂了。再加上裹上一層黃土那一雙髒兮兮的赤腳，整個不能再狼狽了。

她彎着腰雙手扶在膝上大口喘氣，側目瞧見那兩個探究的影子不見了。她才沒功夫歇息，明目張胆過去狠狠敲了剛剛那個女子的頭，在她轉身時又一腳踢過去，叫她摔了個狗吃屎。

果然滿營帳都是憨傻的，看這兩個人扭打在一起沒個上前相幫的，這下倒了一個她們非但沒有拉的意思，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圍着那個一身邋遢的女子。

紫九悄悄退到角落裏，心想這些笨笨的人看上去比正常人要不好應付，誰知道她們什麼時候會做什麼出格的事來！

這年頭只稍稍在腦海過了一會會，她轉念一想——自己也是“傻”的啊，見招拆招還不會么！

不過入了夜，她還是張大兩隻眼睛不敢睡。一則卧榻實在烙背，二來怕吃食放了葯不敢多吃餓得慌。

她側着身子，聽到士兵巡夜齊整有力的步伐聲，猜測着外頭的夜色。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是挨不住困，總算睡了過去。

第二日天氣突然非常好，紫九被提出營帳時還沒全醒，一張小腦袋瓜無力地垂到肩頭，腳也使不上力，十足的斷氣模樣。

日頭毒辣，脖頸被曬得火熱，她賣力轉了兩圈頭才有勇氣抬起頭望天。

果然天象亂變，前幾日小雪不斷滿路泥濘，今日已然晴空萬里。

她被帶進這個紮營盤最大的營帳里，一把被推倒在地。

——粗俗，這幫人都粗俗得很！

她沒有抬頭，卻看見了不少雙靴子，便知這個營帳里有不少人。他們此刻定然在瞧她，只不知目的是什麼。

許久，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才緩緩問道：“就是這隻軟綿綿的小羊？”

話畢不等有人回答又厲聲道：“把她的頭給我抬起來！”

紫九才不抬，假裝就是不抬，實則心裏好奇極了。她好像總是遇到猖狂的人啊，李瑞選是，卓扇太子是，這個人也是！

所以她其實想看看這個人跟李瑞選及卓扇太子比比又如何？

她執拗地跟掰她頭的人擰了幾下便乖乖鬆了力，讓他的手抓着額頭與下頜，與上座的人面對面。

只是一眼她就覺沒意思，營帳正中首位的那個人一頭及肩的短髮披散，臉頰兩邊絡腮鬍須又黑又粗，雖然五官還行，但皮膚黝黑，長相粗獷。他身上穿着褐色的動物皮毛，這種氣候穿很保暖，但是實在不好看。

而紫九喜歡一切好看的，遂她只是瞥了一眼便囂張地別開臉，反正她是傻子什麼也不懂！

突然一陣風吹來，一股好聞的花香撲鼻，一張宛如細細雕琢以至近乎完美的俊臉湊到跟前。

他真是美！少了男子的粗氣，倒似女子般優。他對她溫柔地笑着，目光深邃，彷彿要看穿她的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