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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順德寺

大越朝武文帝十六年，天下太平，國泰民安。京畿長盛府繁華富庶，人人趨之若鶩。

長盛府八十八坊，其中屬信義坊最為熱鬧喧嘩，因其離西虎門最近，皇宮平日裏置辦的一些普通物什都在信義坊採買。

今日，信義坊卻不似往常熱鬧，道路空蕩，店鋪關門，一副人去樓空的景象。

倒是街道盡頭一大片喜慶的紅綢格外惹眼，那便是信德寺的正大門。

昨日西虎門便貼了告示，三公主今晨前往順德寺燒香，途徑信義坊，閑雜人等通通迴避。是以信德寺接到牒文立即着人佈置，紅綢燈彩恭迎皇親。

信德寺里的僧侶忙忙碌碌，為公主拜佛的事張羅着。

此時，伙房裏傳來一陣打罵聲。都知道寺里的伙頭僧嗓門大聲音粗脾氣又不好，誰那麼不識抬舉偏在今日去招惹了他。

伙房角落裏一團灰黑的東西在蠕動，伙頭僧見這小東西邊動還不放掉手裏偷去的食物，氣得抽起一旁的木棍就要打——那可是今日特意為三公主準備的素齋菜丸子啊！

“哪裏來的野東西，我叫你偷吃，叫你偷吃！”他提着木棍追着那小東西打，渾圓的肚子一顫一顫的，追得滿頭大汗了還沒打中。

灰黑的小東西在伙房裏上躥下跳，更是將食材掃得滿地都是，火頭僧這下更急了，跑去關了門窗，今天非把這不知哪來的野動物給抓住不可。

他才卷了衣袖掄起拳頭，門便被推開了，信德寺的典座普慈走了進來。

小東西見人來了也不躲，乾脆縮在角落繼續啃東西。

普慈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眉宇間卻透着一股老成的氣息。許是修禪的緣故，望着一地狼藉，竟未有一絲驚恐。

“不知道哪來的野東西何時溜了進來，把這搞得一團糟，你看這——我給公主精心準備的……”

火頭僧還在嘮叨，普慈已經邁步走向那團小東西，待靠近了蹲下身子，細看兩眼之後，輕輕撥開那頂上一團亂糟糟的黑布。

黑布下面藏着一張滿是污垢的小臉，只看得見那張嚼着東西的小嘴裏偶爾閃現的潔白牙齒。

“讓她吃吧，是街口那個小乞兒。”普慈說著，一面將小東西頭頂的黑布整了整，又把她的頭髮往後撥了撥。

火頭僧這才看清楚這是一個人兒，破布爛麻裹身，蓬頭垢面。

“我道上躥下跳是什麼畜生呢，莫怪手腳那個靈活，原來是個乞丐，瞧這灰頭土臉的，誰信是淺府的小姐！”火頭僧還是氣呼呼的。

“東西吃了就吃了吧，寺里本都是素齋，隨她了。”普慈說著直起身子往灶台走去，又說：“不過也不能讓客人餓了肚子，午膳可要按時備好。”

“放心，我一會收拾齊了就開始做。”

“那就好。”普慈打算出門，想想又說：“這小傢伙就讓她在這伙房裏獃著，給她點吃的就乖巧了，可別出來衝撞了三公主。”

“行吧！”火頭僧不情不願地點頭，一面凶神惡煞般地瞪了小東西一眼。

紫九咽下最後一口菜丸子，心道：乖巧？給我點吃的就想打發我，真當我是要飯的了！不準衝撞三公主？嘿嘿，誰衝撞誰還難說呢！

灰黑幽暗的角落裏，一雙水靈靈的眼睛不懷好意地打轉着。

本無心搗亂，誰讓那個典座如此防範她，不弄點什麼動靜好像有點對不住他呀！

淺紫九帶着一股笑意，待火頭僧一個不注意溜出伙房，直往正殿而去。她對這兒一點也不陌生，甚至來偷吃過幾次，只不過今日火頭僧做的素菜丸子實在太香了，一個心急才叫他發現了。

途徑如意寶殿時，紫九突地停下腳步。往常這裏頭念經聲不絕於耳，今日如此安靜，那位神秘公主應該就在裏頭的。

她嘻嘻笑，找了個角落偷偷戳開一小塊窗紙，眨巴着眼睛往裏瞧。

“是誰在那鬼鬼祟祟的！”

可惜了，什麼都沒看到就被抓包了！紫九愣了愣，說話的這個人似乎有點惱火，但那聲音還真是不難聽呢！

她抬起手，摞着幾搓亂糟糟的髮絲叼在嘴裏，左手提起破爛裙擺的一角，右手不無章法地擺弄着沾滿污垢的衣裳，帶着一絲憨笑慢悠悠地轉過身。

映入眼帘的是一身戎裝的男子，他身姿挺拔，劍眉星目，即便臉上一道不小的傷疤，也掩不住他俊朗的面容。

紫九看得有點出神了，雖說在長盛府呆了也有個把月了，見的人多不勝數，這麼英氣的倒是沒遇到過，瞧那一身正氣啊，周遭的妖魔鬼怪都要退避三舍的。

蕭谷風等得有些怒了，眼前這個蓬頭垢面衣衫不整的女子非但不回話，還十分不友善地上下打量自己，還、還一直對傻笑個不停。這讓久在軍營才返京不久的他臉上有些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對，不好意思，便惱羞成怒了。

下一刻，一把劍便架在紫九頸上了。

“說，你是什麼人！”

紫九見狀也不怕，只對着他“咯咯”直笑。

蕭谷風有點錯愕，這人怕不是個傻子吧？不錯，看那一身髒兮兮的裝束，要不是她發出那一絲笑聲，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

他想了想，收起劍，打算過去把這個傻子拉遠點。

“谷風，是何人在此喧嘩？”

紫九心裏咯噔一下，這個人的聲音彷彿帶着魔力，一個字一個字的在她心裏飄蕩，像韻律蕩漾在水間，不由泛起一陣漣漪。

蕭谷風聞言卻是立即側了身子，並轉過去，手上還提着那把剛放下的劍，就那麼並着手彎着腰行禮：“屬下失職，驚擾了王爺。”

王爺？

紫九臉上依然是那副“什麼事情都與我無關”的模樣，眼裏卻飛快地閃過一絲好奇。也正是這抹好奇，令她忍不住往前挪了挪身子，期盼看看這位令她聽到聲音就夾雜了安心和不安的人長得如何。

儘管她掩飾得那麼好，那抹異樣卻被抬手將蕭谷風攙扶起來的李瑞選捕捉到了。寺廟裏裡外外把守嚴謹，怎麼可能會讓一個如此裝扮又傻乎乎的人進來？

李瑞選不動聲色，卻是就着扶蕭谷風的手握上他的劍柄，淡淡說道：“又不是刺客，蕭將軍何必如此惶恐”。

他故意將“刺客”二字說得有點大聲，手又不離劍柄，蕭谷風自是知道他有所猜忌，便也綳直了身子，一動不動，準備着隨時配合出擊。

紫九仍是笑眯眯地看着眼前這個風姿雋秀的男子。

他那雙細長有神的丹鳳眼深邃嚴峻，睫毛比女子更要細長，鼻樑英挺，薄薄的嘴唇，長得十分清秀俊俏。他頭上雖是綰着發的，卻未戴發冠，餘下的墨發齊齊挽在背後，加上身着毫無花色綉紋的雪色素衣，周身散發拒人千里之外的氣息。

若是不看那兩道濃密烏黑的眉毛，興許紫九就會覺得他是位宛若謫仙的謙謙君子了！

突地，紫九想也不想就撲過去了。

管他不是謙謙君子呢！長得這麼乾淨好看的人，可是千載難遇的，雖然她淺紫九見人無數，但架不住那一句勾人心魄的聲音呀！不知為何就是忍不住要與他親近，反正她現在是傻子瘋人，再怎麼樣這王爺也不會跟她一般見識的，抱一抱又不會怎麼樣，哦？

哦！

蕭谷風是防着這個髒兮兮的傢伙的，卻不知道她會直奔李瑞選身上，並且動作之快更是始料未及的。等他回神，好傢夥，已經如小猴一般掛在王爺身上，雙腿更是極其不雅夾着主子的腰。

腰？王爺的腰古來有傷，可是亂碰不得的！

“放肆！”蕭谷風喊道。

蕭谷風的劍已被李瑞選拔出鞘，可不知為何他卻沒有握住掉在地上，雙手反而圈着小傢伙的背，那樣子像怕懷裏的寶貝掉到地上似的。蕭谷風眼明手快，話即出，已經彎腰拾了劍就往她身上刺去。

李瑞選卻是輕微側身，右手輕輕一揮，意在令他不要出手。

蕭谷風一愣，連忙收了劍，倒是劍氣轉向一旁的古樹，樹皮被颳了一大塊，可見出劍之狠厲。

這邊蕭谷風還不明所以，那邊李瑞選身上的女子倒是越發得寸進尺了，她不旦勾着他的脖子，鼻子還在他頸間一進一出地吸氣呼氣，惹得他渾身騷動不已。

“你是誰，快從我們王爺身上下來！”一名侍從打扮的人氣喘吁吁而來，見着眼前的情形差點驚掉了下巴。

井弗凌亂了，誰能告訴他一向潔癖的王爺這是怎麼了？

一個衣衫襤褸的人就那麼明目張胆地掛在主子身上，那姿勢，說多不雅就多不雅，而且那個人還一身乞丐模樣，別說抱着謫仙一樣的主子了，就算站旁邊都是污了旁人的眼呀！

李瑞選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任由這個小乞兒對自己胡作非為，不過抱着懷裏這個渾身髒兮兮的丫頭會心生憐惜，細細看了看，她的臉上沾了亂七八糟的污穢之物，頭髮蒙了灰打了結看不出本來顏色，身上的衣服更是各種各樣的布料混合在一起，根本不是穿的而是胡亂系在一起的。

就是這樣亂七八糟的一個小乞兒靠近了來，非但沒有一絲反感，反而喜歡她蜷縮在懷的感覺，一股未曾聞過的清香撲鼻而來，似玉蘭？似牡丹？似茉莉？不，不，更像一種葉子，此刻他卻想不起來。

就是這樣一個肆無忌憚在他身上撒野的人，片刻前他還防着怕她是個刺客。為何只是須臾，他便改變了想法？

李瑞選蹙着眉，低了頭，再一看，那張臉是那麼臟那麼丑，可那雙大眼睛其實是那麼乾淨明澈。

他的唇角輕微揚起，隨即又被冷峻的神情掩蓋。

蕭谷風自然沒有錯過主子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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