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機關
燕暨從來沒有弱點。
在他那裏,世間萬事,生殺可解。
但如今他有了。
無能大師滿臉慈悲,攻其軟肋,但燕暨哪怕拼上自己受傷,也不許他動一下子寧。
她成了他的負累。
離開他很危險,但子寧永遠不能傷害他,更不能忍受他因為她被傷害。
她也沒有他想的那麼脆弱。
幾瞬過後無能大師故技重施,一掌向她打來,燕暨又要替她擋住。
但子寧猛地推開他,從他懷中離開。
長發在空中灑出弧線,她看到燕暨甚至有幾分驚駭的眼神。他半點沒防備她會從他懷裏掙出來,表情甚至像是被一劍貫穿胸腔,疼痛而茫然。
有生第一次這樣恐懼,燕暨看着子寧被無能大師拍了一掌,劍勢陡然凌厲起來,不再顧惜己身,以死相博。
比平日更令人膽寒。
子寧跌撞幾步,險些倒下,簡英華卻撐住了她的手臂。
燕暨目光一冷,簡英華不知道按了哪個機關,帶着子寧進入機關密道之中。
寂靜的密室,子寧在輕聲咳嗽。
美人負傷,面色蒼白,眉心緊蹙,令人憐惜不已。
簡英華的臉上浮現出幾分詭異的邪氣,目不轉睛盯着她看。
子寧單手撐在地上,彷彿掙不開他的拉扯,只能徒勞被他抓在手中。
從脈象來看她的確是受傷了,這樣柔弱地縮在他懷裏,掙扎都掙扎不開,她唇邊甚至有一縷血絲,讓人想為她吻去。
她低着頭,從眼角瞥過來一個眼神,帶着霧一樣的水汽和忐忑,簡英華忍不住湊近了些,仔細端詳她。
她比在燕暨身邊的時候更加鮮活了,從第一面他就驚艷於她的美色,本以為在燕暨身邊,高不可攀,才讓她這樣誘人,卻想不到——
她離了燕暨像活過來一樣,同以前那副誰也不搭理的模樣相比,簡直是木偶。
她向來被燕暨抓在手裏……
他也是,被無能大師抓在手裏。
什麼都沒有,什麼都得不到,只是活着。
可現在他手裏有個她。天下第一美人,無害的,和他一樣無力,孤獨,任他擺佈。
她長長的睫毛一抖,一滴清淚從睫羽上垂下。
簡英華心頭一顫,那滴淚流過她瑩白的臉頰,順着流下去,他就跟着往下看。
看到她耳後和頸側大片落花一樣隱約的紅痕。
那是燕暨留下的痕迹,她似乎是有些畏縮地退了一下,怕他看到,但她躲的那一下,卻露出了羞紅的粉頰。
明明是別人的榻上玩物……
他胸腔里卻燃起燒人的熾熱火焰。
他本能追了上去,聞到她身上的香氣。
子寧驀地張大眼睛,驚羞後仰:“不……”
拒絕是最好的邀請。
簡英華像着了魔,在她的迷濛淚眼中,他神思恍惚,一切都忘在了腦後。
甚至忘記了帶她進來初衷是為了要挾燕暨。
他聽見她似勾引般的低泣聲,鬆開她的手腕,心間滾燙。
她在無力地掙扎,柔弱無骨的素手在他胸前幾次推搡,好像在害怕。
但越是這樣,他越是想要這個女人。
像回到薛老山主未曾被暗中潛入的無能大師下手開膛破肚之前……
回到尚且沒有背負那樣深重罪惡的從前……
他年少意氣,從未想過會有這麼慘烈的後果,從沒想過會像如今這樣衰弱。
那時最掛心的,是這個女人。
簡英華壓上去。
突然心口一涼,渾身僵直。
匕首明晃晃抵在他心間,子寧手腕極穩,毫無猶豫。
雪亮的匕首映出他們的臉,她神情安靜,透過倒影,和那驚愕的眼神對視。再多防備,再高武功,也抵不過懷中人反刃相向。
燕暨教她劍,但她用劍只為了她。她不講手段,只是利用美色殺人的壞人而已。
她平靜地把匕首刺進去,刺破他的衣裳:“永別。”
不管正道邪道,善人惡人,男人女人,親人友人,都不許分離她與燕暨。
擋路者當死。
她要對燕暨哭訴,是簡英華意圖不軌,她只是反抗之下手誤,才殺了他的親人。
等會,她要在身上劃一些傷口,再好好哄他……求他……吻他。
察覺到刺破肌肉的手感,子寧眼睛都不眨一下,繼續往裏壓。
簡英華胸前衣物滲出鮮血。
豁然一聲,石板門洞開,幾乎割破面頰的銳利疾風吹進來,揚起子寧的頭髮。
劍意刺痛透骨,子寧卻驀地安然。
高大的男子身上血氣刺鼻,他慢慢走進來,一步一個血淋淋的腳印。
“子寧,我說過信你。”燕暨喉結一動,“信你永遠不能離開我。”
但她竟敢推開他。
他站在子寧身後,一把將她抱起,子寧手中的匕首來不及收回,在簡英華胸口劃過一道冷酷的斜痕。
“沒有下一回。你要離開——”他低語,“先殺我。”
他身上在流血,第一回受這麼重的傷。
但他勝了。
子寧回頭看了簡英華一眼,好像在後悔自己下手太慢。
簡英華髮現,她又成了以前在燕暨身邊的那種木頭樣子。不說話,不笑,表情動作都很少,眼淚也沒了。
但她永遠不會突然摸出刀。
燕暨撫摸她的頭,動作極輕極軟,像觸摸一朵花,一片雪,一縷風。
子寧伏在他肩頭,扔了手中的匕首。
噹啷一聲。
不知有誰在外間觸動了機關,地面突然震顫起來,屋頂成塊墜落,大塊落石天崩一樣落下來,整間密室變形,旋轉,扭曲着下沉。
山在崩塌,山腹中的宮殿在自毀。
簡英華被壓在落石下,倉促而逃,卻沒有成功逃離,一片慘然血色。
燕暨護住子寧倉促躲避,幾經周折,當震耳欲聾的震顫停止后,兩個人被單獨關在一間密室中,無門無窗,一片黑暗。
子寧喘不過氣,這間密室密封極嚴,沒有空氣。
她捂住自己的口鼻,和燕暨一同尋找出路,出劍幾次,破損的石塊從牆壁上跌落,露出千萬斤精鋼打造的牆壁。
烏鞘劍灌注內力,擊在上面,火星迸濺。牆壁毫不動搖。
正式因此,這地方在落石崩塌時絕對安全。
然而也出入不得,成了囚籠。
燕暨本已經受了傷,此時他一發力,鮮血湧出。
子寧聞到了血腥味。
燕暨低頭摸她的臉,一直摒住呼吸節省空氣,也不說話。
只是沉默地用指腹的薄繭在她臉上摩擦,彷彿是在安慰她。
粗糙,輕柔。
子寧摸索着抓住他的手,把臉放在他的手心,一片漆黑,她什麼也看不見。
要出去,但是沒有別的路。
空氣不夠,燕暨不能死。
來不及了。
子寧屏住呼吸,拉住燕暨的手抬起頭,她摸到他的臉,指腹在他唇邊一掃,唇印了上去。
只淺淺的碰了一下,燕暨怔然。
她不考慮不可能的事,只向著最合理的結果前行。
燕暨武功高,屏息時間長,能夠用密室里的空氣活的更久,或許機關移動,或許救援來到,他有很大可能活下來。
但她受了傷,功夫不高,幫不上忙,需要的空氣更多。有她在不行。
她摸向腰間的泓鏡劍,卻還是眷戀他,伏在他懷中。
一起死——不行,她不能傷害他。
可是捨不得離開他,即使死後萬事成空。
眼神變幻閃爍,子寧慶幸暗室里沒有一點光,她能露出真實的貪婪獰惡。
幾番掙扎,她決定要讓他好好活下去。
一句話卻鬼使神差地從嘴裏冒出來。
“給我。”她伏在他身上,聲音微弱,解開自己的外袍。
跟她一起沉淪擁抱,耗盡空氣,窒息死去吧。
只有死在這裏,她能永遠的、徹底的擁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