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四川無風。.
成都平原古有天府之國盛名,富饒繁華可想而知。
兩匹“踏雪”原本萎靡不振,一來到四川,似乎也吸收了川內的靈氣變得精神起來。
唐門宅邸座落於成都平原西部。歷經幾代,建築依山傍水,不失為人間仙境。
唐門宅門雖大,落至今代,卻是人才凋零,門廳蕭索。
門口只有兩個家丁守衛。一邊一個,站在高額的“唐門”牌匾下。
兩人全無表情,身體一動不動,好像已和莊嚴的古宅融為一體。
他們腰間佩着刀。手在腰間,手已握刀。
他們雖然一動不動,卻讓人一看便知他們隨時都可以拔刀。他們的刀一定很快,快而准。
看到這樣的家丁,蕭浪不禁對眼前的武林老派肅然起敬,再也怠慢不起來。
他和蘇菀兒遠遠地下馬,他下馬的動作輕快而自如。
他的腰間沒有劍,手中也沒有劍。他的手中只有韁繩,他的劍還在鞍邊。
蘇菀兒從未見他用過馬鞭。事實上他那種走法也不需要馬鞭。
蕭浪走到家丁面前,抱拳道:“在下蕭浪,專程來訪,勞煩小哥引見。”
左邊那人看了他一眼,喝道:“不見!”
蕭浪奇道:“為何不見?”
那人不耐煩道:“不見就是不見,請回!”
蘇菀兒走上來,道:“怎麼有這樣的待客之道?”
那人道:“無論如何都不見!”
右邊那人道:“兩位有所不知。最近江湖上蕭浪的名聲不好。老祖宗放下話來,見着蕭浪就要為武林除害。我師兄是不願這位兄台枉死。還是快些走吧!”
蕭浪道:“不知老祖宗要找的是哪位蕭浪?”
右邊那人道:“劍門蕭浪。”
蕭浪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看我是誰?”
右邊那人問道:“你是誰?”
蕭浪笑道:“蕭浪,劍門蕭浪。”
兩個家丁悚然動容,右邊那人忽搖頭道:“你不是。”
蕭浪奇道:“為什麼我不是?”
那人解釋道:“他有劍。”
蕭浪道:“流雲劍確實在他那裏。”
那人接道:“你沒有劍,你只有馬。”
蕭浪問道:“誰說我沒有劍?”
劍已在手,還未出鞘。
那人瞪大眼睛,問道:“你真是劍門蕭浪?”
蕭浪笑道:“莫非還有第二個劍門蕭浪?”
那人搖頭道:“沒有了,沒有了。蕭浪有很多,流雲劍卻只有一柄。”
蕭浪笑道:“這個你也知道。”
那人苦笑道:“江湖中恐怕沒有人不知道。”
蕭浪道:“那我可以進去了?”
那人道:“可以。”
蕭浪問道:“為什麼剛才不行,現在卻可以?”
那人解釋道:“能夠活着進去的人雖多,還能夠活着出來的卻少。”
蕭浪看着這座古剎,點頭道:“確實不多。”
左邊那人道:“所以你得進去。”
蕭浪奇道:“我非進去不可?”
此人道:“是。”
蕭浪不解道:“我不懂。”
此人道:“因為能夠活着從唐門走出來的蕭浪,如果有,恐怕只有你一個。”
蕭浪道:“還有其他蕭浪來過?”
此人道:“沒有。”
蕭浪問道:“他們為什麼不來?”
此人解釋道:“他們來不了。”
蕭浪道:“只有一種人來不了。”
此人道:“死人來不了。”
蕭浪又問道:“他們已是死人?”
右邊那人道:“即使不死,恐怕也差不多了。”
蕭浪道:“難道是蕭浪就得死?”
那人道:“蕭浪的名聲不好。”
蕭浪只得承認,道:“的確不好。”
左邊那人道:“別人總覺得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蕭浪苦笑道:“殺了名聲不好的蕭浪,只有百利,而無一害。”看見他眼中的蕭索之意,蘇菀兒心中更是難受萬分。可是她卻做不了什麼,除了陪伴在他身邊,她什麼也做不了。
左邊那人笑道:“蕭浪總有不帶劍的時候。”
蕭浪道:“再愛劍的人也不能上廁所的時候也捧着它。”
那人又道:“可是他們錯了。”
蕭浪眼中掠過一道光,問道:“哪裏錯了?”
那人道:“蕭浪根本很少帶劍。”
蕭浪手中還有劍。他忽然哈哈大笑道:“看來無論如何我都是非進不可了。”
那人讓開一條路,側手道:“請。”
蕭浪道:“請。”
一人帶着蕭浪和蘇菀兒進到會客廳,另一人牽馬去下料。偌大的門前已空無一人。
蕭浪看着應有盡有的翠竹假山,覺得唐家主人倒像是風雅名宿,將唐宅築滿了小橋流水,青樹紅花。要在這裏住上一生,自己也不會後悔。
亭台迴轉,三人已至聚客廳。
廳堂寬敞,房梁架得很高。地上鋪着青石地板。幾十隻紅杉木椅分列兩旁,一塵不染,顯出說不盡的莊嚴。
為首兩張紅木大椅,一新一舊。新的一隻已空置很久了。如今物是人非,卻不難想像唐門當年的盛況。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廳中已有了人。幾十張椅子只空下一半。為首開始是唐芸的二叔、三叔。二叔喜歡喝酒,臉總是紅紅的。三叔的肩頭總趴着一隻綠色的大蜥蜴。唐芸告訴過蕭浪,他們倆是最好認的。
蕭浪見到唐芸坐在末座,比起先前憔悴了許多。她由始至終沒有瞧蕭浪一眼,就好像根本不認識他。
一位年紀頗大的老太太坐在那張較陳舊的椅子上。目光如刀,割向蕭浪,似要割斷他的喉嚨。
眾人忽然離席,同聲道:“老祖宗好!”又復入座。行動之整齊,容姿之英盛無不叫蕭浪佩服萬分。
引路人在老祖宗耳邊說了什麼。她看着蕭浪道:“聽說你叫蕭浪?”
蕭浪躬身道:“晚輩是姓蕭。”
老祖宗道:“你知不知道自稱是蕭浪的人進了這屋子,後果會如何?”
蕭浪道:“晚輩不知。”
老祖宗忽然亢聲道:“不知道你還敢來!”
蕭浪道:“我非來不可。”
老祖宗問道:“為什麼?”
蕭浪道:“因為一柄刀。”
老祖宗目光如火,道:“什麼刀?”
蕭浪道:“殺人刀。”
老祖宗道:“殺的是什麼人?”
蕭浪道:“已死的人。”
老祖宗問道:“既然人已死,為何還要再殺?”
蕭浪仰首道:“這,恐怕只有兇手才知道。”
老祖宗眼睛眯成一條縫,沉聲道:“兇手是誰?”
蕭浪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可能是我,也可能是您,更可能是在場的所有人。”
老祖宗一拍桌几,震落了几上的茶杯,他暴喝道:“一派胡言!今日你既來了,就別想再離開!”
蕭浪悠然道:“這裏山好水好,我真不想走。”
老祖宗忍住怒氣,道:“好,來人吶!”
“慢着!”離席的竟是唐芸。
她走到蕭浪面前,低頭道:“老祖宗不能殺他。”
老祖宗最喜歡自己這個曾孫女,見狀不禁問道:“芸兒,老祖宗為什麼不能殺他?”
唐芸頭更低,臉更紅。喏喏道:“因,因為他是芸兒的丈夫!”
全場騷動。老祖宗眉頭緊皺,道:“什麼!你怎麼能和這個人扯上關係,休要胡說!”
唐芸怕他不信,急道:“我沒有胡說!”
蕭浪本不想說話,但他不得不說。
他看着唐芸,眼中滿是痛苦,道:“你又何必……”
唐芸哭聲道:“我……”
老祖宗喝道:“你們都給我住口!來人吶,把這個丫頭帶回房檢查,將他打入死牢!那位姑娘一併趕出去!”
要打入死牢的是蕭浪,會被趕出去的是蘇菀兒。這恐怕是他們來到唐門得到的最不好的結果。
走進幾個嬤嬤,將唐芸半拖半拽拉走了。
蕭浪忽然道:“您大可不必。蘇姑娘雖與蕭某一併前來,和我卻是萍水相逢。在下三兩句話就把她騙的……”說完呵呵大笑,竟是十分得意。
老祖宗平生最見不得下賤子弟。聽蕭浪一說,登時大怒,喝道:“好,那就先安排這位姑娘住下,改日找人送她回家。你們怎麼還不將這個無恥之徒拖出去!”
要是有一個地方既冰冷,又黑暗,還讓人絕望,那它一定是地牢。死牢。
蕭浪沒坐過牢。坐牢的滋味並不好受,如果他知道坐牢是這個樣子,也許就不會來唐門了。
他現在嘗到了坐牢的滋味。冰冷的地板,冰冷的床,手腳還戴着冰冷的鐐銬。每隔幾個時辰會有一個人來送飯。他的表情冰冷,飯也冰冷,似乎他的人也是冰冷的。蕭浪此刻覺得自己就像掉進了冰冷的地獄。
他苦笑。腳長在他的腿上,他自己巴巴跑來四川,跑來坐牢。他不得不苦笑。任何一個人發現自己做了這麼滑稽的事情都會苦笑的。因為世上已沒有比這更愚蠢的事。
蠢事蕭浪是絕不會做的,但是他做了。如果時光倒轉讓他再選擇一次,他還會毫不猶豫的這麼做。
為了自己重要的人,為了自己堅持的正義。有時候,做一做傻事也未嘗不可。
送飯的人還沒來。牢房很靜,靜的可怕。
傳說四川唐家的地牢是世上最堅固的。地板、牆壁、床、手銬、腳鐐無一不是精鐵打造。
蕭浪已經證實了那個傳說。踏進第一步起,他就知道這是個進來容易出去難的地方。他知道精鐵打造的門對面是什麼。那還是一道門,精鐵打造的門。除了門下一個送飯的口子,整間牢房幾乎滴水不漏。他又證實了這一點。四川地形潮濕。他卻連水滴聲都聽不到。想要出去,除非做夢。
他沒有做夢,他知道自己一定會出去,離開這裏。他還知道不久之後就會有人來看他。
牢房仍舊陰暗,卻已不再靜寂。那是腳步聲,一個女孩子的腳,聲音令人心碎。
唐芸找到蕭浪的牢房。好像生怕打破周圍的寧靜,只輕敲了兩下,道:“蕭大哥,你在嗎?”語音如靈,竟是十分幽怨。
鐵門的裏面傳來蕭浪的苦笑:“我不在這裏,還能在哪?”
唐芸嘆道:“你為什麼要來?”
蕭浪道:“我不該來?”
唐芸泣聲道:“不該,不該!難道在門口時唐見男沒有告訴你?”
蕭浪道:“該說的,他都說了。”
唐芸急道:“那你還敢進來!”
蕭浪笑道:“不進來怎麼會憑空多了位這麼漂亮的妻子。我想任何人是我,都會來的。”
唐芸臉紅道:“還,還不是你!我一着急,就,就……”後面的話她說不下去,臉已紅到耳根。
無風,地牢裏本就不該有風;安靜,死一般的寂靜。地牢裏本該是安靜的。但此刻,蕭浪只覺得安靜到想吐。死一般的寂靜像極了一張無形的走,抓住了他的胃。他的胃在收縮。
誰知道他現在的心情?悲傷!自責!內疚!
他想打破這段寂靜,但又不能。他已不知該說什麼。他很想一腳踢開鐵門,看她清瘦的臉,吻她滾燙的紅唇,雙手將她擁抱,裹緊再裹緊!可是他不能,他手上有手銬,腳掌也有腳鐐。聰明人都知道,到了死牢,做什麼都是枉然。
蕭浪並不笨,甚至還很聰明,所以他坐着,以最舒服的姿勢坐着。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只是靜靜地聽,靜靜地去回憶。
他不止一次想要擁抱她,安慰她。醉月樓中,他甚至真想那樣壓下去,瘋狂一次。他知道那是他們想要的。可是他不能。
人總不能太自私的。他在忍,一直忍。他不知道自己要忍到何時,也不知道哪一天自己會忍不下去。他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還能忍受的時候不做下以後會讓大家後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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