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昆崙山的太陽總是落得特別慢，就像有些人的人生，註定了不平凡。.
蕭浪和王御風推着長板車，一步步向營帳走去。他們習慣了無憂無慮，習慣了兵來將擋。身居豪門的武林公子，似乎身體裏都流着不怕死的勇氣。
他們總是說話，說不同的話。
王御風對蕭浪道：“那位姑娘是不是醒着？”
蕭浪道：“你在問我？”
王御風怒道：“不是問你，我難道在問鬼？”
蕭浪道：“我以為你在和天說話。”
王御風道：“我在和你說話。”
蕭浪恍然道：“原來我是‘天’。”
王御風大聲道：“你要是天才真見鬼了。”
蕭浪笑道：“那你還和我說話？”
王御風道：“我問你那姑娘醒了沒有。”
蕭浪道：“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王御風道：“你可以猜一猜。”
蕭浪道：“我不做沒把握的事。”
王御風道：“也不是沒有把握。”
蕭浪奇道：“你知道她醒了沒有？”
王御風答道：“不知道。”
蕭浪好像見到白痴一般，道：“你說有把握。”
王御風道：“我是說過。”
蕭浪道：“你說不知道她醒了沒有。”
王御風道：“我也說過。”
蕭浪道：“那我就不懂了。”
王御風解釋道：“我有把握的是能夠‘猜出’她的情況。”
蕭浪奇道：“你猜的出來？”
王御風自信滿滿，道：“當然。”
蕭浪道：“那她是醒了，還是睡着？”
王御風道：“醒了，或者睡着。”
蕭浪道：“這是什麼回答？”
王御風道：“有把握的回答。”
蕭浪道：“你有把握？”
王御風道：“簡直大極了。”
蕭浪不禁問道：“什麼把握？”
王御風道：“不是醒，就是睡。”
蕭浪苦笑道：“這叫什麼把握？”
王御風義正言辭道：“有了結果便有了把握。”
的確，有了結果便有了把握。很多人做事沒有把握，那是他們不能分析現在，得不出結果。若是有了結果，過程便不再重要。因為不管走那一條路，你都能夠達到想要去的地方。
蕭浪道：“你什麼時候也喜歡轉彎抹角的說話？”
王御風道：“看着昆崙山迷宮一樣的樹林，想不轉彎都難。”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終於回到了目的地。他們並沒有記住去時的路，只知道營帳大致的方向。因為只要有了方向，不管走那一條路，他們都能夠達到想要去的地方。
蘇菀兒睜大眼睛道：“昔日在風雲寨，你和王公子並不是真的以死相搏？”
蕭浪點頭道：“江湖上盛傳盛天霸強搶了一位女子。我正躊躇間，有人捎來一封信。”
蘇菀兒道：“什麼信？”
蕭浪道：“通知信。”
蘇菀兒道：“通知，莫非有什麼隱情？”
蕭浪道：“信上說是御風幫着盛天霸。”
蘇菀兒道：“送信的人並不知道你和王公子的交情。”
蕭浪道：“不錯。”
蘇菀兒道：“所以你明知這是圈套還是去了。”
蕭浪道：“不錯。送信的人算準了我會去。”
蘇菀兒奇道：“為什麼？”
蕭浪笑道：“對方是‘霸王槍’。”
蘇菀兒能夠明白蕭浪話中的意思。對方是“霸王槍”，天下難得的對手。新一代流雲劍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這個年紀的人都有一個特點，衝動。特別是碰到和自己一樣年紀的人，想不衝動都不行。
蕭浪道：“不過他們還不知道一點。”
蘇菀兒道：“哪一點？”
蕭浪道：“兩年前我曾遇見過盛天霸。”
蘇菀兒驚奇地說不出話來。
蕭浪續道：“他做的當然不是好事。”
蘇菀兒道：“你又正巧在行俠仗義。”
蕭浪笑道：“不錯。”
蘇菀兒道：“他自然打不過你。”
蕭浪道：“不錯。”
蘇菀兒眨了眨眼睛，道：“然後呢？”
蕭浪道：“然後我不小心傷了他的私處。所以只有我知道盛天霸是不可能去搶女人的。”
蘇菀兒雖未經世事，卻也知道傷了“私處”是怎麼一回事。不禁紅雲染面，再也說不出話來。
良久，她才像想起什麼，忽然道：“唐芸，是剛才那位姑娘的名字么？”
蕭浪笑道：“不錯。”
蘇菀兒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問道：“她是怎樣一個女孩？”
蕭浪眼神忽變得非常溫柔，道：“除了對我，她對別人都不錯。”
蘇菀兒相信蕭浪的話。她甚至明白唐芸剛才那麼對自己的原音。女人的醋勁總是特別大的。
唐芸深愛着蕭浪，一個女孩子只有在深愛着一個男人的時候，才會特別在乎他。就因為在乎他，嘴上又說不出口，只好做一些事吸引他的注意。
女孩子的心思很奇怪，卻又是最可愛的。
同為女人，蘇菀兒明白唐芸的心思。她甚至認為自己要是唐芸，說不定也會這麼做。事實上她已幾乎忍不住那麼做了。不知不覺間，她竟不認為唐芸有什麼不好。反而覺得她敢愛敢恨，是位很討人喜歡的姑娘。相比之下，蕭浪這塊大木頭卻不懂得欣賞。想到這裏，她輕掩香唇，竟“噗嗤”一笑。
蕭浪莫名其妙，問道：“你怎麼了？”
蘇菀兒趕緊道：“沒，沒什麼。她還在等你呢，趕緊去吧。”
蘇菀兒將心愛的男人送進別人的房間，速度竟也不慢。
蕭浪看她的樣子，不僅沒把唐芸對她的不滿放在心上，分明還有與她相見恨晚的感覺。
踏出門，他嘆了口氣，喃喃道：“我只好對不起你們了。”
見到唐芸時，他已換了副表情，哪有方才那般感慨模樣？
唐芸抱腿坐在床的正中央。蕭浪不說話，她也不說。
桌上有酒。他的手已拿起酒，脖子卻被唐芸水蛇般的玉臂抱住。
她的身子緊貼着他的背。他可以聞到她身上的幽香，感覺出她豐滿的雙岳。他的臉在燒，喉嚨一陣陣乾渴。他已無法動彈。
她在他耳邊輕吐着氣：“你還想喝酒么？”語波說不盡的溫柔。
蕭浪感覺自己到了雲間，遠離了勾心鬥角的世界。
“每當聽到你的聲音，我的心都能平靜。”蕭浪溫柔笑道。
唐芸撅了撅嘴，道：“是么？剛才和那位姑娘在一起的時候，怎麼看都不願看我的樣子。”
蕭浪拿起酒，又準備喝。
唐芸春蔥般的手指接過，道：“你還要喝酒么？”
蕭浪看着她，笑道：“這麼好的酒，不喝豈不可惜。”
杯中已無酒，杯已落地。
他被她推倒，壓在床上。
她的一雙秋波朦朧似霧。蕭浪眼中滿是笑意。
忽然，她閃電出手，連點了蕭浪周身十幾處**道。
若非親眼所見，沒有人會相信她玉琢般的手會有如此快的手法。沒有人會相信這樣一位弱不禁風的少女也是一位武林高手。更沒有人相信她會向蕭浪出手。
沒有人相信，蕭浪也不信。所以他現在不能動了。
若非親眼所見，他絕不相信唐芸會向自己出手。他怔住。只能看着唐芸拍拍小手，得意地笑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找別的女人。”
蕭浪心頭苦笑，面上卻不露聲色，道：“人家長得比你漂亮。不找她找誰？”
唐芸嘟着嘴道：“那她不算，你還碰過哪些女人？”
蕭浪長聲道：“你又不是我妻子，憑什麼管我跟哪個女人有一腿？”
很少有人這麼說一個女孩子，因為沒有一個女孩子的臉皮不是薄的。蕭浪這麼說唐芸，說得淺一些是多管閑事，往深處講是“自作多情”。自作多情在那個時代就是“犯賤”的意思。
唐芸臉陰沉的可怕。每一個女孩子被心愛的人說“犯賤”，心中肯定不會好過。可是等她抬起頭時，帶着的仍是迷人的表情。她在笑。
笑容是女孩子們送給世界的禮物。帶着笑容的她們，總是最迷人的。
蕭浪看得呆了。他開始後悔，雖然自己不能帶給她幸福，但也不該如此傷害她。
他的臉色變得溫柔，道：“告訴了你，你要怎麼辦呢？”
唐芸道：“殺光她們。”
很難想像一個女孩子在笑的時候說出這種話是什麼樣子。蕭浪見到了。片刻之內，他見到了很多也許一輩子也見不到的事。
蕭浪道：“你都這樣說了，難道認為我還會告訴你？”
唐芸笑道：“不告訴我也沒有關係。”
蕭浪詫異道：“唉？”
唐芸解釋道：“你被我點了周身大**，再也別想逃走。”
蕭浪好似非常無奈，道：“看來我是逃不掉了。”
唐芸狡黠一笑，道：“是的。”
蕭浪臉色極其難看，道：“你困住我想要怎樣？”
唐芸道：“也不想怎樣。”
蕭浪道：“只不過把我留在身邊。”
唐芸笑道：“不錯，我不會再讓你接近別的女人。”
蕭浪伸冤道：“為什麼不是她們接近我？”
唐芸解釋道：“那樣女人就太過輕賤了。”
蕭浪看着唐芸，冷哼一聲道：“很多時候都是的。”
唐芸面露陰雲，道：“難道你認為喜歡你的女人都不是好女人？”
蕭浪道：“不。”
唐芸展顏笑道：“真的？”
蕭浪詭異一笑，道：“不。”
唐芸疑惑道：“不？”
蕭浪道：“你真的想困住我一輩子？”
唐芸終於知道他在想什麼，笑道：“你以為自己可以逃掉？”
蕭浪眼睛一眨道：“你好像很有把握。”
唐芸學着他也一眨眼睛，道：“我從你身上學到一件事。”
看見她的眼神，蕭浪不由心底發虛，卻不露聲色道：“什麼事？”
唐芸笑道：“我也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蕭浪冷笑一聲，道：“你以為……”
唐芸打斷道：“你以為你能夠逃走？我知道你是最喜歡美酒的。”
蕭浪臉色蒼白道：“酒里莫非有毒？”
唐芸狡黠一笑，道：“你現在中了我唐家的‘酸筋酥骨’粉，又被我點了周身大**，再也別想逃走。”
蕭浪面無血色，道：“你，你好狠！”
中了唐門奇毒，又被點了周身大**。除非大羅轉世，金仙現身，否則蕭浪這一輩子恐怕就要老死蜀中了。
誰知他忽然笑了。原本該哭的時刻他居然笑了，而且笑得這麼自信。不過唐芸沒有看到。
她見到一向英勇無敵的蕭浪變得這般模樣，心下便軟了三分。扭過頭不忍看他。小聲道：“誰，誰叫你每次見到我都，啊……”
她話未說完，已被蕭浪壓在身下。沒來得及反映就被點了**道。
唐芸驚叫道：“你，你不是……”
蕭浪笑道：“下次點**記得要再點重些。”
唐芸將臉別過一邊，恨聲道：“我會的。啊，你幹什麼！”
蕭浪雙手迅速滑入裙中，順着她結實修長的雙腿滑到腰間。兩根手指扣住了她最後一道防線。只要輕輕一拉，處女最神秘之處就會完全暴露在寬大的裙擺下。
蕭浪眼睛不離唐芸。她全身都血氣遊走變得粉紅，早已又羞又惱，緊閉雙眼哪敢多說半句？
看着她處女特有的嬌羞，既渴望又害怕的神情。蕭浪竟嘆了口氣。他很少嘆氣，更未曾在女人面前嘆氣。
解開唐芸的**道，他回到桌前。
在那個年代，十七歲雖不算老，對女孩子來說也不小了。有些早時出嫁的現在已成了好幾個孩子的母親。十七、八歲還沒有對象，無論是自己不嫁還是父母捨不得，都免不了被人指指點點的。
唐芸為了自己付出那麼多，怎能不使他感慨？
唐芸快速坐了起來，趕緊整理自己的裙子。臉上還是紅撲撲的，心也還在撲撲亂跳。也不知是在為剛才的事害羞，還是氣惱？
她用眼角偷偷地瞟蕭浪，見到的一幕卻讓她花容盡失。
蕭浪在喝酒，喝下有“酸筋酥骨粉”的酒。
唐芸驚得一撲上去，搶過蕭浪手中的酒壺，道“你瘋了！”
她只注意到蕭浪手中的酒壺，卻忘了他還有一隻手。那隻手裏拿着一隻夜光杯，閃耀着晶瑩的光澤。
杯中有酒。蕭浪是不會拿着一隻沒酒的杯子的。
他一口氣喝光杯中的酒，笑道：“這麼好的酒，哪怕有見血封喉的毒藥我也要喝的。不喝豈非可惜？”
蕭浪就是這樣一個人，只要是自己覺得對的事他就要做。誰都無法阻止。因為他知道只有這個方法才能消除她的尷尬。這方法不僅有效，還不易發現。讓對方發現的方法並不好，有時甚至會弄巧成拙，取得不好的效果。
唐芸輕嘆了口氣，她好像永遠摸不清蕭浪的脾氣。這對於一個少女來說是不是一件好事呢？她告訴自己不是的。
蕭浪的天空永遠是廣闊的，然而她知道，任何一個人都有不開心的時候，任何一個人都有不願告訴別人的秘密。
蕭浪想必也是這樣的吧？她無數次像這樣告訴自己。
她希望自己能夠了解他，她必須了解自己所愛的人。只有這樣，她才有資格去愛。
社會賦予女人太多的壓力，使她們不得不勉強自己去做一些事。唐芸卻不覺得這是勉強。她喜歡蕭浪，她深愛着他，她希望了解他。
她知道自己對蕭浪知之甚少。他的存在在江湖中本就是個迷。但她一直堅持，堅持到達他的身邊。親近他，了解他，分擔他的，那些不願為人知的事情。
蕭浪就像天空一樣廣闊，能包容很多淚水和悲傷。但那是別人的。對於自己，他又變得極度狹小，像是再也擠不進東西，將人拒之千里之外。
她數不出這是第幾次追上他，又被他逃脫。
說“逃脫”或許還太早。
蕭浪就在她眼前，觸手可及的地方。但是她知道，相聚的時刻是短暫的。過不了多久，他又會飄然而去，去到一個沒有她的地方。
很多時候，她只知道離別在那天，卻不知相逢是幾時。
她沒有哭。她知道蕭浪不喜歡別人哭。特別是為了他而哭。每次見到他，她的臉上總是掛着春花般的笑容。她只希望他見到自己的時候能夠幸福。然而她的心呢？是否像臉上的笑容一般燦爛？
這一次，她終於忍不住。一直以來的心酸使她再也忍不住流下淚來。那是情人的眼淚。
他不敢看。若是真有什麼事是蕭浪不敢做的，就是現在，他甚至不敢轉過身。
唐芸嘶聲道：“為什麼你可以喜歡天下所有的女人，就是不喜歡我？”
蕭浪握着她潤滑無比的手，拿回被奪去的酒，笑道：“你也可以嫁給天下的男人，為什麼偏偏要嫁給我？”
唐芸道：“你不要我，所以我要嫁給你，”
蕭浪瞪大了眼睛，道：“這是什麼道理？”
淚水洗去了她精心化的妝，為他而化的妝。她泣聲道：“女人的道理，唐芸的道理。”
蕭浪笑道：“這個道理未免太霸道了些。”
唐芸倔強道：“有時候的女人本就是不講道理的。”
蕭浪奇道：“有時？何時？”
唐芸咬着嘴唇道：“選丈夫的時候。”
蕭浪苦笑不迭，道：“女孩子都怕嫁不了人么？”
唐芸道：“不怕。”
蕭浪道：“既然如此……”
唐芸情緒激動，搶道：“好的男人不多。”
蕭浪對她眨了眨眼睛道：“我是好男人？”
唐芸毫不猶豫，看着他堅定地點了點頭。
蕭浪大笑，好像從沒有這麼開心過的大笑。至於為什麼這樣笑，或許他自己都不清楚。
唐芸急道：“你笑什麼？”
蕭浪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我是好男人？哈哈……我，我是好男人？……”
他好像遇見了最好笑的事，竟笑出了眼淚，連腰都笑彎了下去。
唐芸又驚又疑，不知他是不是喝多了“酸筋酥骨粉”的緣故。
忽然，一聲長嘯憑空而至。
唐芸吃了一驚，疑道：“是誰在附近召喚？”對蕭浪展顏笑道，“我要走了。”說完就從窗外一躍而出。身法曼妙已極，竟是江湖絕傳已久的“推窗望月”式。
唐芸一走，蕭浪也不笑了。不僅笑聲止住，還輕微嘆息起來。絲毫沒有了方才的快意。
正感慨間，一件利器破空而來，隱約夾有驚爆長嘯之聲。
“追風箭！”蕭浪心下一驚，綽起流雲劍，一提一縱間已到房頂。使得竟也是“推窗望月”式！
黑夜下一黃點由遠及近，極快速朝這裏襲來。蕭浪神功暗運，匯真氣於右掌中指與食指間。黃點眼看就要在蕭浪的頭顱上穿兩個透明的窟窿。說時遲那時快，蕭浪大喝一聲：“着！”
“叮”的一聲。破空之聲盡無，蕭浪的頭也完好無損。只是他的掌見已多了支黃金鑄就的短箭。“追風箭”。
蕭浪心道“不好”。腳下一動，全力朝唐芸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要知凡暗器成名的人，若是輕功不好，先不說很難傷到輕功在自己之上的人。要是幾次不中，可能逃命的機會都沒有。蜀中唐門以暗器傲視武林。除了暗器消息，便是輕功高人一等。
只是片刻，蕭浪已看不見唐芸的影子。再加上他中了酥筋粉，腳力更是不濟。
看着掌中短箭，他的心不禁又緊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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