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習慣你的習慣

習慣，是可怕的毒藥，一旦上了癮，不經歷浴火重生的煎熬，再戒不掉；可是，我心甘情願，習慣你的氣息，習慣你身上汗水的味道，習慣你抽着煙時的落寞，習慣你愛聽的歌謠，習慣你喜歡的菜色，習慣你心裏愛着的人……不是我，習慣着你的習慣，靜靜依偎在你的心上，感受着你的感受，心痛着你的心痛……愛上一個不愛我的人，看着他為別人的心痛而心痛，習慣着別人的習慣，心痛的滋味，你無從知曉；無處可逃，在愛上的一瞬間，我的心，就為你而跳。

一開始的扭捏抗拒，之後的順從乖巧，短暫的片刻，楚秋的心裏翻天覆地變化着，掀起一陣陣浪潮，滾燙的熱浪翻滾着灼痛她的心房，溫暖的，激烈的，感動的，失落的……各種感覺她都細細地品嘗，有着愛情來臨的甜蜜苦澀，有着被人關懷的酸楚感動，更深刻的——是剛開始的愛情註定着滅亡。楚秋一向是理性的，她不會盲目麻醉自己，她和藍城的距離一開始就明明白白，藍城對她頂多是朋友的友誼，她懂得，在藍城的眼睛深處，浮現的是另一個人的身影：那隻驕傲的孔雀——林雨旋！她不喜歡林雨旋，從第一眼開始，那個女人的囂張氣焰和陰險虛偽都是她所厭惡的，愛情就是莫名其妙，那樣虛有其表的女人居然被藍城這樣的男人深愛着，能說藍城瞎了眼嗎？是他們在對的時間裏，遇上彼此吧，是奇妙的緣分把他們組合在一起，凡是存在都是合理的；楚秋黯然。

一圈，兩圈，三圈……直到楚秋氣喘如牛，差一點就要顛撲出去，藍城才剎住腳步。一停下來，楚秋巨顫着的雙腿虛軟得再支撐不住身體，就着腳下草地毫無形象地倒下去，四仰八叉癱在那裏，成大字型躺着一動不動，只有胸膛在劇烈起伏着；草地上很柔軟，背上絲絲涼氣透過濕透的衣衫浸入皮膚毛孔里，滾燙的身體瞬間降了點溫度，楚秋微眯着眼，忍不住舒服地嘆息出聲；浩瀚的星空在頭頂上旋轉，無以計數的星星朝着自己眨眼，月亮慈母般溫柔地笑着，泄下一地銀白光輝……心境變了，眼睛裏的世界也會不同，開始覺得暗無天日，現在看什麼都覺美好，事物皆着我之色彩，境由心生，心寬了，世界就變得敞亮。楚秋不自覺開始思考起來，神魂不知飛到哪兒去了。

藍城彎腰居高臨下注視着楚秋，手放在膝蓋上支着身體。這丫頭腦瓜子裏又想些什麼？一臉茫然的痴獃樣，眼神渙散沒有焦點。鬼丫頭挺喜歡魂游天外！藍城眼睛裏滿是濃濃笑意，醇酒一般，低笑着喊道：“丫頭，回魂了——”

楚秋一驚，回過神來，茫然大睜着眼睛，漆黑的眼珠一動不動注視藍城，她忽然覺得，之前討人厭的傢伙，此時看來非常非常帥，含笑的眸子醉人如醇酒，低低笑着的聲音飄進耳朵里，讓她昏昏欲睡，有着催眠的力量，由他身上散發出汗水混合著煙草的味道，好聞得讓她想低聲嘆息，令人舒心陶醉，想一輩子被這對眼睛注視，想一輩子在這樣的聲音下入睡，想一輩子嗅着他特殊的體味……莫名其妙的感情，厭惡和愛上的轉變叫人措手不及，為何這樣捉弄她？愛上一個眼睛裏容不下多餘影子的人！

藍城漾滿笑容的臉在眼前晃動，含笑的眼眸不停閃爍，他的身影近在眼前，然而楚秋覺得，他像星辰一樣遙不可及，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藍城的身影深深嵌進她眼底，一筆一劃刻在心上。心劇烈顫動一下，無限傷感瞬間淹沒過來，眼淚連線珍珠般滾滾而下……呆看着楚秋爬滿淚痕的臉，藍城疑惑皺眉，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這丫頭怎麼說哭就哭？太善變了吧！不想見她傷心的樣子，藍城擠眉弄眼逗笑道：“要在這裏躺到天亮？來，我拉你起來。”說著向楚秋伸出手去。把目光移向藍城伸出來的手，楚秋覺得這隻手修長蘊滿力量，若被這雙手摟在懷裏，一定很溫暖吧！藍城的手一直保持伸出來的姿勢，僵在半空，躺在草地上的丫頭盯着他的手猛瞧，卻不見動靜，他手上長花不成？藍城滿頭霧水，正要開口，地上丫頭這時輕輕握住了他伸出來的手，撐起身來，一時不及反應，脖子上已經環繞一雙手臂，一顆頭跟着鑽進頸窩，柔軟的臉頰偎貼着他臉側和脖頸的皮膚，上面猶殘留的潮濕濡濕了他，濕熱的氣息噴在耳畔，弄得他有些發癢，長長的髮絲迎風飛舞，頑皮而柔情地拂上他的臉……訝異挑眉，藍城任楚秋摟着脖子，一動不動，想看看這丫頭究竟要做什麼？他相信自己判斷人的眼力，雖說和鬼丫頭認識不久，他相信：這丫頭絕不是隨便對男人投懷送抱的風騷女子！至於此時奇怪的行為，他打算靜觀其變。對藍城的感激，再多語言也無法訴說，顯得蒼白無力，楚秋深深感動着，心中明鏡一般通透明了，明白藍城的用意，他想通過劇烈運動宣洩她的悲傷和壓力，暢快淋漓地揮灑着汗水，身體疲憊不堪，心卻從未有過的輕鬆漂浮，那些壓得她喘不過的重量驀然消失無蹤，運動是最簡單直接的方式。

時間分分秒秒溜走，片刻后，耳邊有低低的聲音響起，帶着點點沙啞，小貓一樣，“借你的肩膀我靠下，可以嗎？”懷疑耳朵出了問題，藍城不敢置信地眯眼，是幻聽嗎？這個淡漠如風、牙尖嘴利、小肚雞腸、有暴力傾向、又喜怒無常的鬼丫頭會用那麼綿軟如綢的聲音在他耳畔低語請求？帶着他以為在這丫頭身上絕跡的性感柔情，還有如小貓的無助可愛……是自己聽錯了？楚秋態度的風雲轉變，前後行為的巨大反差，令先入為主的藍城極不適應。目光低垂，睨着受傷小貓樣依偎懷中的丫頭，心中感嘆着女人的善變無常，一時陰雨一時晴，難以琢磨和預測。

頭輕輕靠在藍城肩上，眼帘微微閉合著，纖長的睫毛顫動若蝴蝶翅膀，楚秋心裏寧靜而甜蜜，希望時間停留這一秒，讓她永遠依偎在這個讓人安心的懷抱里，天長地久。藍城的肩膀寬厚充滿力量感，熱而強烈的氣息透過衣料撫摸着她的臉頰，很溫暖，很舒服，很安全，好想靠着這個肩膀睡一覺！然而心裏清醒異常，楚秋知道這是一個美麗的夢境，這個夢馬上就會驚醒！心有些痛，起初只微微的若有似無，漸漸疼得越來越厲害，一陣接一陣抽痛，咽喉彷彿有一隻手在扼着，令人窒息。美夢和現實的距離，好比天和地的差距，愛上一個深愛着別人的男人，註定沒有結果。再者，楚秋要的不是憐憫和同情，而是視她唯一，深愛着她的男人；心裏裝着其他女人的男人，再愛，她也會放棄。待在一個自己深愛，而不愛自己的人身邊，只是一種永無休止的折磨和痛苦。放任自己，擁有這個溫暖安心的懷抱片刻，然後醒來，自己又是一個人行走，孤獨依舊。

頸窩濕熱蔓延開來，有溫熱液體順着他脖子往下淌，一直滑進衣服里……藍城明白，伏在他懷裏的丫頭流淚了，女人果然是水做的骨肉，說哭就哭，眼淚如流水般廉價，隨意奔流。他並不知道，驕傲倔強如楚秋，只因為愛上，才放任自己在他懷裏脆弱流淚，平時的眼睛是乾涸的沙漠，淚水幾乎絕跡。伸手拍拍楚秋的背，藍城溫柔道：“好了，一切不愉快都已經成為過去，讓我們一起期待明天會更好！”

抬起頭，楚秋抹抹眼角的淚，笑道：“是的，明天會更好！謝謝你！我叫楚秋，楚留香的楚，秋天的秋。很高興認識你！”

楚秋這一笑，如烏雲密佈的天空透雲而出的陽光，燦爛明亮，陰霾盡掃，讓人心裏也跟着明亮起來。

看着楚秋明亮的笑容，藍城寬慰地笑了，這丫頭就應該常常笑笑，花般年齡，整天綳得面無表情，看着都讓人心焦。鬆了口氣，藍城爽快道：“藍城，藍天的藍，城郭的城。我也很高興認識你！丫頭，呵呵……”

兩人同時伸手相握，會心一笑，由衷感到高興，心有靈犀般，紛紛笑出聲音，爽朗的笑聲，在夜空中飄散，驅逐了一切污穢渾濁。

伸臂搭在楚秋肩上，藍城輕鬆隨意，未覺有任何不妥，楚秋身體僵了一僵，很快便放鬆由着他了。這傢伙的隨意並非偽裝，不是趁機吃她豆腐，而是純出自然，當她朋友一般，她又何必故作嬌羞，忸怩做作？無所謂了，和這傢伙在一起，她覺得很開心，無傷大雅的習慣，由着他何妨。藍城勾着楚秋的肩坐到台階上，兩人很有默契地沉默不語，他們仰着頭凝望着美輪美奐的星空，看着群星閃爍，看着月亮羞澀躲藏在雲里，偶爾露出半邊臉偷笑，群星追隨着它的倩影，頂禮膜拜……半晌，藍城在衣兜里掏了掏，摸出個精緻的煙盒，抽出支煙，慢悠悠點上，微眯着眼睛吸了兩口，兩指夾着煙遞到楚秋面前。愣愣看着藍城指間那支閃閃滅滅的煙，這支煙正斷斷續續飄散出輕紗般的煙霧，楚秋心裏明白，藍城是在詢問她——要不要來一支？楚秋不驚訝，這個很正常，現在到處可見抽着煙的女人。短暫的猶豫，楚秋接過煙，笨手笨腳塞嘴裏一吸，隨之一陣濃烈的煙味直入喉嚨深處，嗆得她異常難受，劇烈咳嗽起來，那態勢，彷彿肺都要從胸腔飛出，眼睛也被熏得淚水直往下淌，視線跟着模糊。

“哈哈哈……”震耳欲聾的笑聲撕裂黑夜，回蕩在操場上空，藍城誇張地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後仰，眼淚都蹦出來了，兀自不能停歇。沒辦法，這丫頭總是惹得他發笑，那副笨拙的呆樣實在太滑稽，他是忍無可忍了，也不想憋着，在鬼丫頭面前他不想隱藏自己，說不清楚為什麼，和她待一起很輕鬆，他可愛的開心果，呵呵！不會吸煙還硬充好漢，他只是在諮詢她，可沒強迫她，不會吸就不要接嘛。

恨恨瞪着指尖那支讓她出醜的煙，楚秋不信征服不了一支煙？偏頭看向笑得肆無忌憚的藍城，楚秋衝動得想打上這張囂張的嘴臉，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肆意嘲笑她？不會給別人留點面子嗎？該死的傢伙！不會抽煙很奇怪嗎？有必要笑得像個河馬一樣大張着嘴？

楚秋的憤怒羞惱，看在藍城眼裏，只會刺激他笑得更放肆。無辜聳聳肩，藍城道：“我說丫頭，不會抽就別抽，硬充什麼？你那樣子真是……”說到這，又忍不住低笑起來，在楚秋冒火的注視下，忙又掩嘴輕咳了下。

“我不會抽，你來教我。”平靜地說出這句話，楚秋坦然挑眉看着藍城，眼睛裏寫滿認真，沒有半點開玩笑的信息。是的，她想學，她想習慣藍城的習慣，既然不能相愛，就讓她靠近他的心吧。她想知道藍城抽着煙時的心情，她想體會藍城吞雲吐霧時的感覺，他想走進他的靈魂深處，離他的心更近一點，既然不能成為愛人，就成為最理解他的朋友。有時，楚秋甚至羨慕起藍城嘴裏叼着的煙，羨慕起那絲絲縷縷圍繞着他升騰的煙霧，如果她是一支煙，是不是離他更近了？這個想法很荒唐，連自己也想笑，但確實這樣想了，她已經被藍城束縛，無可救藥地陷進去。

藍城驚訝莫名，眉毛連挑，盯着楚秋，彷彿她長了三頭六臂，這丫頭總叫他驚奇不斷，能提出這種古怪要求的人也只有她了，古靈精怪，難以琢磨，鬼丫頭腦子裏裝的東西果然非同一般！有了疑惑就要問出來，藍城不是喜歡雲裏霧裏繞的人，輕聲道：“原因？”

眼睛瞟向別處，楚秋沒有看藍城，她不想在藍城面前泄露更多信息，她的心事自己明了就好，淡淡說道：“一定要有原因？事事追根究底是不是太累？我想學，就這樣，一句話，你教不教？”

楚秋恢復平常的淡漠如風，她不想一再失常不能自控，藍城已經讓她變得不像自己，心靈不受控的感覺讓她無比恐慌，她渴望自由，希望靈魂無羈無絆。睨着楚秋，藍城忽覺她周圍纏繞着朦朧霧氣，讓他看不正切，這丫頭有時候確實讓人猜不透，說起話來含糊不清，高深莫測，活像看破紅塵的得道高僧。藍城不喜歡這種感覺，這樣的丫頭讓他感覺隨時要飛升橫空消失，不由鎖緊眉頭，道：“鬼丫頭，你才多大年紀，正常點！說話老氣橫秋，別這樣，我不喜歡!你既然想學，我就教！”他視楚秋為朋友，不想過多干涉，每個人都有選擇生活方式的自由，只要喜歡，沒什麼不好，他一向尊重朋友的選擇，抽煙的女人他見得多了，覺得無所謂，他唯獨不允許——他的女人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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