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紙卷展開，瑪阿塔的第一反應是愣住，第二反應就是一聲尖叫之後甩手丟掉。聽到主人的聲音，原本從影血領子裏探出一個腦袋的小紅帽怔了一下，轉身又鑽了回去。

妮可手疾眼快地捂住瑪阿塔的嘴，緊張得聲音直哆嗦：“別！這兒夠亮的了，可別再引人注目啦！到底怎麼回事兒？”瑪阿塔把手摞在好朋友的手上，臉色發白，眼睛裏面儘是驚駭。“……！！”她指着丟在地上的紙卷，嗓子裏憋着一聲尖叫——鬼！

真的，這不能怪她，在剛剛經歷完那樣一場驚嚇之後，再一次看到一張扁平的菲爾弗臉乍然出現在你面前，誰的表現也不見得能勇敢到哪兒去。所以當妮可好奇不過想要去把羊皮紙撿起來，瑪阿塔及時阻止了她。

“是她，畫在紙上的。太像了……”她喘着氣給大家打預防針。妮可一抖，動作停滯在半空。

男孩子那邊沉默了一下，然後，小小的氣流劃過，紙卷底色在經歷了無數變化之後，憑空轉了個圈，飄然落在影血手裏。

瑪阿塔驚恐地等待着。

看得出來，面對內容，剛開始影血也是一愣，而後他皺起眉頭，就着身邊柜子的光芒默默讀了起來。銀月將頭湊過去，表情突現緊張，漸漸漸漸地又轉成吃驚。另一邊，塞卡雷斯顯然是要抗議，但是嘴巴兩開兩合，最終，他丟下架子，咳嗽一聲挪到影血身邊。

“什麼東西？”

這也是兩個姑娘的問題。——難道會是菲爾弗女士生前的畫像么？庫索斯保佑她……瑪阿塔不着邊際地想。

過了有一會兒，影血終於把紙卷丟給了搶着要看的塞卡雷斯，銀色眼眸一個閃爍，緩緩落在了書櫃裏。那塊石頭的位置。片刻沉默，他伸手把石頭又拿了下來。

立竿見影，小紅帽尖叫一聲，光速離開了影血肩頭。瑪阿塔驚詫地把它護在了手裏。現在，她知道是什麼讓它如此不安了。

對着石頭端詳了片刻，影血忽然自鼻子裏笑出一聲，然後，那沉甸甸的東西往塞卡雷斯懷裏一塞，他踏着發光的地板，轉身朝大家一路跑來的方向走了回去。埋頭苦讀的小個子被捅得一個撇列，但是連抬頭抗議的心思也沒有，他盯着紙卷，稀里糊塗地把石頭抱在了懷裏。

“呃……影血？”瑪阿塔詫異地叫一聲。

“不浪費時間了，我去收拾柜子，剛才弄倒的那座。”沒有回頭，影血言語裏頭似乎有點諷刺，兩個姑娘茫然交換了一下目光。旁邊，銀月攏了攏發角，聲音聽起來如釋重負：“如果那是真的，事情就能解釋得通了……瑪阿塔，幸虧你發現了它。”

“是啊是啊，但是，什麼真的？”跟受到讚揚的人一樣，妮可表示摸不着頭腦。

思索片刻，銀月平靜了一下語調：“那張紙上說，菲爾弗不存在。”

……聽起來倒真是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如果是在半個小時以前有人這樣告訴她，瑪阿塔說不定會選擇欣然接受，但是現在……她抹了抹冷汗，承認自己聽不明白。“不存在？

“對，咱們看到的其實都是幻影。”顯然是很樂意接受這個新發現的結論，銀月輕鬆下來，指了指身邊：“上面說，那是恐怖之心在搞鬼。”

最後那個名詞出口的時候，瑪阿塔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的思維還苦苦停留在“幻影”那兩個字帶來的震撼上。然而立刻，她覺得不對勁——張張嘴，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妮可猛然綻放出來的興奮氣場就火山爆發一樣把她給掀翻了過去——

“天啊，你是說——黑色幽默之神的心臟？！傳說中的那個？庫索斯……就是它？”她目不轉睛地瞪着塞卡雷斯懷中的石頭，幾秒鐘的屏息，忽然伸出手來摸了一下，臉上神色一陣驚喜一陣懷疑：“哇，好涼！呃……可是是不是有點小？”

“的確沒有《聖典》裏記載的那麼大。”銀月比了一個連綿而巨大的輪廓，笑一笑表示不可能，“所以，不用想啦，這並不是真的。這是塊黑耀石。那張紙上說，這種礦石擁有相當強的靈力，根據需要，它可以感應並吸收人們氣場中的恐懼，然後利用這些精神力量來製造幻象……這實在跟《諸神禮物》那故事裏頭‘恐怖之心’的特質太吻合了，對不對？所以當初收藏它的人才會想到用這個來給它命名。”

妮可失望地“哦”了一聲，然後，終於，她愣了愣，猛然觸摸到了問題的實質。“等等……可是，就是說……咱們剛才看見的那一大坨，那些血，還有菲爾弗，其實是這個東西弄出來的？”她瞪大眼睛，一臉如夢初醒的表情。

“嗯……”銀月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是。而且，那張紙上註明了恐怖之心被送入圖書館的時間是布卡普立2527年——恩，就是庫索斯神廟搬遷，咱們學校建立的那一年。”說到這裏他停頓片刻，歪下頭：“所以，建校到現在，那個傳說其實是假的。圖書館的女鬼一直以來都只是一塊石頭的投影而已。”

轟隆一聲，真相像黃河一樣從天而降，結結實實地砸在眼前。乍然面對它的時候，瑪阿塔幾乎沒有想法。

她定定地望着銀月，半天，直到那男孩兒有點窘迫的咳嗽一聲別過臉去，她才算找回了自己的思維。於是，一股混含了尷尬、委屈、甚至還有點惱怒的情緒“噗”地冒了個泡，滋滋作響地從心裏頭蔓延了出來。

要說，這可有點太過分了……

是誰，是誰把這麼一塊石頭放在這兒的？為什麼！如果僅僅作為一個嚇唬人的玩笑，那麼鬧得是不是也太過火了點？！瑪阿塔目瞪口呆地咻咻喘氣：他們剛才……就不說了，從前可是有學生被嚇得直接退了學啊！庫索斯，難道說這個學校的歷屆校長們都是瘋子嗎？足足四百多年，任着女鬼的傳說在校園裏頭興風作浪，這些號稱領導的傢伙們不宣告，不闢謠，不把這要命的恐怖之源扔出去——幹什麼？可別告訴別人他們不知道這回事！還是說，他們每個人都跟親愛的香菜先生一樣，覺得看着學生們擔驚受怕很有趣兒？

腦子裏面轟轟亂響了一陣，現在，瑪阿塔理解影血轉身就走的原因了。想想他們剛剛逃命一般的狼狽，她臉上通紅，委屈不免更加濃烈了些。不過就算是這樣，她也並沒有忘記一件事。不平的同時，她擔心地看了一眼塞卡雷斯。

按着那傢伙平常的速度，那小小一方紙卷現在至少已經被看完二十遍了。瑪阿塔不敢去嘗試透析他的意識，只看看眼色起伏，她已經覺得一場驚天爆發在所難免。

就連妮可也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她拽着瑪阿塔退了兩步，聲音很不自然：“那個，你看，咱們是不是出去看看米拉克里特教授？說不定他還在那兒，咱們可以把鑰匙還給他……銀月，你去幫影血扶扶柜子怎麼樣？”

是個好主意。瑪阿塔剛要表示同進同退——忽然，晚了。塞卡雷斯猛地自紙卷當中抬起眼睛，電流交錯，那目光就像兩枚燈泡同時爆炸，嚇得瑪阿塔一個哆嗦。

看着那小矮子緩緩地長吸了口氣，銀月愕然，兩個姑娘下意識地眯起眼睛。但是，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沒有咬牙切齒，沒有叫喊，甚至連抱怨也沒有，塞卡雷斯在第一時間，像只小公雞一樣挺起了胸脯。

“瞧，我說什麼來着？不可能有鬼，對嗎？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出現幽靈？那種存在形式是早就被科魔界否認過的！看吧，我就知道會有合理的解釋！”

片刻**，妮可把頭一扭：“走了瑪阿塔，我們還鑰匙還鑰匙……”

***

艱難推開木製大門的時候，外面的夜色濃得簡直化不開，讓眼睛適應了一下，瑪阿塔猜想現在至少已經一點鐘了。

幸運的是，米拉克里特教授竟然真的還沒走。他戳在巨大的圖書館樓前，閉着眼睛衣衫飄飄，像一尊奇怪的雕塑。瑪阿塔在反覆確認過催眠狀態之後，不得不感慨：這個人的反應之遲鈍實在是前無古人。

不幸的是——塞卡雷斯也跟着一路追了出來。

“現在明白了嗎，為什麼從前我自己來圖書館的時候從來沒有碰到過這種事情？那是因為我內心中沒有恐懼！‘恐怖之心’得不到那種力量得來源，也就無從製造幻影了。瞧，我就跟你們說過……”

“是啊，是啊。你可真勇敢。”你可諷刺地白了他一眼。“可是剛才是誰嚇得差點哭出來，嗯？是你嗎瑪阿塔？”

“不是。我已經哭出來了。”瑪阿塔訕訕彎了彎嘴角，老實承認。

妮可聲音一卡，趕快找補：“哦……那個，該死的幻覺，的確太嚇人了。親愛的，現在沒事了吧？”

“沒事，我只是不明白。”藉著手電光茫撿起掉在地上的最後一枚小鑰匙，瑪阿塔把它們並在一起，輕輕穿回米拉克里特教授腰間的馬蹄環扣。然後她轉向塞卡雷斯，伸手示意。

對方目前的狀態是左手變色龍紙卷右手黑耀石，眼見她掌心攤開，掂量了一下，大方地把“恐怖之心”遞了過去。

瑪阿塔觸電一樣向後一躲，氣得直皺眉：“塞卡雷斯！我不是要這個，把鑰匙給我，圖書館大門的鑰匙在你的褲兜里呢。”

塞卡雷斯一副教學口氣：“嗨，沒關係的，你應該感受一下，這塊石頭本身的靈力還有上面附加的魔法……什麼？大門鑰匙？”他愣一下，低下頭看看自己，臉上頓時刷過一層興奮。“好極了！怎麼弄到的？”

“現在才知道說好極了，你以為自己是怎麼進去的？”妮可不滿。眼看塞卡雷斯騰不出手來，她上前在他口袋裏摸索了一陣，找到鑰匙，一把拽出，直帶得那可憐的布兜翻了個面兒。

“喏。”

“嗯。”

“等等！！”

塞卡雷斯大聲抗議：“別忙，讓我做個複製，馬上就好！”

“塞卡雷斯……”瑪阿塔搖搖頭，手上不停把鑰匙穿了回去。

“做個複製而以，多方便的事情！咱們以後會頻繁用到它的！”小個子揚起眉毛，認真強調。

“我希望不會。”把教授的袍子扯平掖好，微微猶豫，瑪阿塔還是轉過身來。“塞卡雷斯，咱們以後還是別再來這兒啦，我忽然很討厭這裏。”

“討厭？”塞卡雷斯被這個詞弄得一愣。

“你看，菲爾弗是假的，這應該是個好消息，可是……還不如不知道呢，我比以前更害怕這兒了。”瑪阿塔做了一個難以言表的手勢，“很惡毒，這裏面。”

“我同意。”妮可擰着眉頭，用力正了一下跨在脖子上的風輪鞋帶：“圖書館反正是不正常——鬧鬼，管他是真的假的；多出來的那號柜子，還有裏面那堆黑暗魔法書；再加上走路居然走到牆裏去……我說，這地方太邪門了！”

塞卡雷斯的娃娃臉上發生了一些變化。他看着兩個姑娘，似乎是要笑，忍了忍還是維持了一臉嚴肅：“聽我說——沒錯，這正是問題的關鍵。菲爾弗不存在，有人製造了她——花了大力氣！知道嗎，那個規格的黑曜石可並不好找，還有施在上面的魔法，維持了四百多年，今天感覺起來還是強得讓人震驚！想想，想想看，這是為了什麼？”

比起電視裏那些瘋子魔法師的表情，這傢伙只差一個招牌式的舔嘴唇動作了。瑪阿塔和妮可戒備地看着他，搖了搖頭。

“掩藏秘密啊！”爆發出一錘定音的動作和音量，塞卡雷斯終於露出笑容。“很明顯，不是嗎？製造恐怖，渲染傳說，弄出個女鬼來嚇唬人……不就是為了告訴你：嗨，這不是什麼好地方，別來這兒！看吧，為什麼傳說裏頭菲爾弗只有半夜才會出沒？那是因為大白天，這裏依然可以體體面面地當一座校園圖書館來用，而太陽落山，深更半夜，這地方就可能變成一個非常好的……嗯，干秘密勾當的地方了，對嗎？——比如說，”一口氣說到這兒，塞卡雷斯額頭上已經冒出了汗水，他呼吸起伏劇烈，眼睛一時間變得非常明亮。

“比如說，七天以前，我在這裏遇到了水黦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