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假面

第二百四十四章 假面

房間裏非常安靜。

白晝月在陳瑾然的指導下調整着自己做題的步驟,默默鑽研。

夏晝錦也被陳瑾然佈置了作業,愁眉苦臉卻還是勉強咬着筆杆子思考着。

安嫻則是在另一個角落裏和陳瑾然面對面溝通。

陳瑾然在給她補習各個知識點。

就像上課一樣。

只是跟老師上課不同的是,陳瑾然細心地讓安嫻完全挑不出什麼不好的地方來。

他精準地將每一個或難或易的知識點都拆解成了通俗易懂的話語和題目,讓安嫻在不知不覺中就明白了。

安嫻本身便不是一個蠢笨的人,只不過是囿於知識短缺的局限性,這下一來,馬上便掌握了大半。

當她能夠比較輕易地在陳瑾然的眼皮子底下將他佈置的一道難度中下的題目做出來的時候,陳瑾然注視着她的目光有所波動。

他看着安嫻放下筆,靜靜地將卷子推到他這邊的時候,對着安嫻讚許性地點了點頭,“很好。”

掃了那捲子兩眼,陳瑾然便不再管那整潔的卷面,拿起筆在白板上開始了下一個知識點的講解。

安嫻看着陳瑾然的反應,便知道這個知識點她已經掌握地差不多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安嫻拿着的水筆從未真正放倒在桌面上。

等到安嫻連眨一下眼睛都覺得酸脹不已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做了一沓的題目。

陳瑾然將筆放到桌子上,拿起黑板擦將白板上的知識點全部擦掉。

“今天就到這裏吧。”

他邊擦邊說。

“啊?”安嫻把筆放下,看着陳瑾然的背影。

她又看看另一邊還在做題目的白晝月和夏晝錦,“要不我們在繼續一會兒?”

陳瑾然搖頭,“你已經記了很多了,回去好好消化一下吧。”

安嫻點頭,“那也行。”

陳瑾然轉過身,目光從安嫻的臉上滑過,又落到一邊放得整整齊齊的草稿紙和卷子。

他拿過來,用手比了比。

安嫻清楚地看到,有一個大拇指寬的厚度。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大拇指,跟陳瑾然的手指比起來還是小了些。

陳瑾然將試卷放回到原來的位置,朝夏晝錦和白晝月走去。

夏晝錦看似與題目做着鬥爭,事實上注意力卻一直都放在安嫻和陳瑾然這裏。陳瑾然一朝她那邊走去,她便立馬將筆甩到了本子裏面,抬起頭來笑眯眯地看着陳瑾然,“結束啦?”

陳瑾然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卻因為深知她就是這個性格,也沒有過多責備的意思,只是淡淡地點點頭,“結束了。”

夏晝錦渾身便徹底放鬆了下來,她慵懶又用力地伸了一個懶腰,臉上顯出愜意的表情,“啊~~~”

陳瑾然趁着夏晝錦伸懶腰的空檔已經走到了她的身邊,他伸出手就要去拿夏晝錦桌子上的紙。

夏晝錦連忙就要去捂住,只不過還是慢了一步。

她整個人撲在桌子上,眼睛滴溜溜地轉,在看到陳瑾然把卷子抽走的時候,乾脆整個人都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臉也埋在了臂彎里。

陳瑾然看着薄薄的一張卷子上橫七豎八的字跡和殘缺不全的解題步驟,早已司空見慣,然而還是淡淡地嘆了口氣。

因為他想起了剛剛在安嫻那裏看到的一沓拇指厚度的紙。

沒有多說什麼,陳瑾然將卷子放到夏晝錦的後腦勺上,拍了拍她的肩膀就朝白晝月走去。

白晝月縮在一個小角落裏,奮筆疾書。她的頭小幅度地動着,陳瑾然知道,那是她在迅速地掃視題目提取關鍵信息,以及快速地解題。

他靜靜地在白晝月身後站了一會兒,看着白晝月將手頭上的題解完。

正當白晝月想要繼續下一題時,他見縫插針地說:“夠了。”

白晝月甫一被打斷,還沒有回過神來,又因為做題的狀態突然被那聲音打擾,心裏有些不悅。

她帶着些許不滿的神情扭頭看向那個打擾她做題的傢伙,在看到是陳瑾然時,又愣了一下。

“學長。”做題的狀態瞬間全部褪去,她弱弱地叫了一聲。

陳瑾然雙手背在身後,“今天已經很晚了,就先回去吧。”

頓了頓,他又說:“辛苦了。”

“不不不,學長才是,辛苦了。”白晝月立馬搖頭,然後她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安嫻和夏晝錦那邊。

“學長,那是,全部都結束了嗎?”她問。

陳瑾然點頭。

那邊安嫻和夏晝錦都已經飛速地收拾好了東西。

相比做題時的死氣沉沉,從題海中解放出來的夏晝錦容光煥發,活力百倍,簡直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她挽着安嫻的手,活蹦亂跳地拉着安嫻來到了陳瑾然和白晝月的面前,“走吧走吧,回家吧!”

安嫻無比自然地跟着夏晝錦的節奏,她點點頭,看向白晝月,臉上露出笑容來,“回家吧。”

白晝月原本平淡的神色似乎有了些許的動容,她的嘴角向上彎了彎,卻又沒有完全彎起,而是很快就垂了下去,於是便出現一個稍縱即逝的淺淺微笑。

她轉過頭去將桌子上的東西麻利地全部收拾好。

幾人一起走出了317,陳瑾然最後關上門。

相伴着走下樓梯,夏晝錦鬆開了安嫻的手,一馬當先朝前面跑去。

陳瑾然斷後,也沒有要趕上來的意思。

中間便只剩下安嫻和白晝月兩個人。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兩人的距離卻隔得不近。

這份差距連遲鈍又或者說是向來不上心的安嫻都感覺到了。

她扭頭看向與自己並肩而行的名義上的“妹妹”。

白晝月抱着書本,走在樓梯的另一邊,跟她隔了至少有一個人的距離。

她一心一意地朝前走着,壓根就沒有看安嫻一眼的意思。

安嫻皺皺眉,記憶里忽然閃過之前的一些片段。

白晝月,似乎從很久以前就在抗拒她的接近了。

無論是兩人睡在一塊時,她特意空出的位置,還是安嫻想要去觸碰她卻被她握住的手。

為什麼呢?

安嫻想不明白。

在這樣詭異的氛圍中,他們最終走到了競賽樓大門處。

兩輛汽車一前一後停在外面。

夏晝錦停了下來,一直落後的陳瑾然也快走幾步到了安嫻和白晝月的面前。

白晝月則是站到了離安嫻幾步遠的身後頭,默然不語。

陳瑾然站在自己家的那輛車面前,轉過身來看着安嫻。

夏晝錦剛要拉開車門坐進去,突然就想起來什麼似的,一拍腦袋,又把車門關上了。

“安嫻!”她轉過身來,笑吟吟地看着安嫻,問她,“你要坐哪輛車?”

安嫻張開嘴巴,“額······”

“要不這樣吧。”夏晝錦說,“安嫻你就坐陳瑾然的車,晝月妹妹坐我的車呀。”

她說著,又將調笑的目光投向沉默不語的白晝月,“晝月妹妹,你覺得好不好呀?”

白晝月抬起頭來,碰上夏晝錦直白的目光,縮了一下,“我都可以。”

“那就這樣嘍!”夏晝錦拍拍手,拉開車門,就向白晝月親切地招手,“來來來!”

白晝月猶豫地看着面前安嫻一動不動的身影,最終還是挪動了自己的腳步。

她幾步越過安嫻的身邊就要朝熱情的夏晝錦走去。

忽然,她的手就被抓住了。

白晝月驚訝地望向自己的手腕。

安嫻抓着白晝月的手腕,打斷了夏晝錦熱情的招呼聲。

“抱歉。”她說著,又看了看陳瑾然,“今天我和她一起回去吧。”

“誒?”夏晝錦停下了動作。

她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臉上笑容不減,“也好也好。”

沒有太多猶疑,夏晝錦拉開車門就坐了進去。

搖下車窗,夏晝錦燦爛的笑容露了出來,她對着安嫻和白晝月揮手,“那就明天見啦。”

“嗯。”安嫻對夏晝錦回以等同的微笑,“明天見。”

等到夏晝錦的車離開了,安嫻發現陳瑾然仍舊立在車前,不曾有過動作。

他沉靜地看着安嫻。

“額······”安嫻不好意思地笑笑,“今天,麻煩你了。”

陳瑾然問,“你真的不要人送么?”

安嫻看向白晝月,白晝月看着腳尖,沒有看她。

她便又轉過目光對着陳瑾然,“以前也是這樣回家的,沒什麼關係。”

“謝謝啦。”她說。

“好。”陳瑾然這才轉身,走到前面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隨着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響起,陳瑾然的車也漸行漸遠。

安嫻眼看着那車消失在黑暗中,才將注意力轉移到身邊的白晝月身上。

白晝月正出神地盯着那車消失的車燈光線時出現的一團黑暗,在路燈的照耀下,神色獃獃的,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

安嫻想要伸出手去拍拍她,又想起來她的抗拒,便也歇了這樣的念頭,只是對着她說:“好了,我們走吧。”

說完,她就率先向前走去。

白晝月回過神來,疾走兩步跟上安嫻。

“為什麼?”她問。

安嫻明知故問,“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不讓他們送你回家?”白晝月問,“為什麼要跟我一起回家?”

安嫻一笑,“姐妹一起回家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說起來,我們也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這麼一起回過家了,剛好也可以說說話。”

“姐妹······”白晝月輕輕地笑了一聲,“也對。”

“你最近是怎麼回事?”安嫻見白晝月好像是接受了的樣子,便隨意地問她。

白晝月同樣報以隨意的語氣,“什麼怎麼回事?”

安嫻停下腳步,盯着她,“別裝傻,你跟以前的你很不一樣了。”

“哦?”白晝月可愛地歪歪頭,“相比我,你跟以前的姐姐變化不是更大么?”

這話帶着一點隱隱的火藥味。

安嫻盯着白晝月,然而她的眼眸剔透如琉璃,碎光在其中微微晃動,耀人心神,而她臉上的表情卻又沒有太大的變動,只是一點淡漠的樣子,便像是在微微地嘲諷着安嫻。

安嫻再定睛一看,白晝月的眼神竟讓她有些不敢直視。

兩人在空中目光對峙一陣。

終究是安嫻先敗下了陣來,受不住將目光先挪開。

她扭過頭去不再繼續之前的話題,向前走着來掩飾自己內心一點的慌亂。

她似乎是知道兩人之間的奇怪之處從何而來了。

白晝月這個眼神,不像是對着姐姐的眼神。

安嫻想,她需要捋捋。

如果有這樣的可能性,白晝月覺得她不是馮安嫻,甚至不認為她是姐姐,那麼,又會有什麼影響呢?

安嫻在腦海里呼喚思思,“如果白晝月發現我不是她的姐姐怎麼辦?”

思思說:“怎麼可能?白晝月不過是一個初中生罷了。”

“就算她覺得你不是馮安嫻又如何,你就是馮安嫻。”

“可我的意識不是。”安嫻反駁。

思思只說:“走一步看一步,未發生的事情多想無益。”

安嫻一頓。

“思思。”她拉長了調子喊它,“我覺得,你也有些奇怪。”

“我一向如此。”思思說著又消失了。

安嫻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還是先保持沉默吧。

這樣看來,還不如讓陳瑾然或者是夏晝錦送她們回家好,至少不會如此尷尬。

可是沒想到的是,安嫻這邊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那邊白晝月卻突然自己找起了話題。

“我問學長題目的時候,聽到你跟學姐聊天了。”白晝月說。

“嗯。”安嫻乾巴巴地應着。

“學姐她,要出國嗎?”白晝月問。

“對。”

“為什麼?”

安嫻看白晝月眼睛亮晶晶的,想要解釋,卻又覺得有些複雜,便化作一句話,“她的事情,你管那麼多幹什麼?”

白晝月眼裏的光有些熄滅了。

她扭過頭去,小姑娘清脆的聲音有些低沉,摻雜了些許陰霾,“你不說我也知道。”

“是因為她成績不好,爸媽又在國外,才想着不如會考考好一些出國吧。”

“哼。”白晝月嗤笑一聲,“她將來讀的大學,百分之百要比我們正常高考考上的大學要好。”

安嫻覺出不對勁來,她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喂!”

“好不公平吶。”

白晝月幽幽地說。

她笑着仰頭,看向星空,“這世界真的好不公平啊,人與人的起點是那麼的不一樣。”

“夏晝錦就算不好好讀書,任憑她怎樣作天作地,都會有一個很好的未來。”白晝月說著,看了看安嫻一眼,自嘲地一笑,“你看,就算是我們兩個,也是不一樣的。”

安嫻看着白晝月,她這個妹妹此刻的表情分外平靜,然而平靜的外表之下,卻有激烈的情緒在衝擊翻湧着。

安嫻試圖去將白晝月內心這樣一股情緒撫平,“可我是你的姐姐,我得到的東西,也會相應地帶給你······”

這話像是觸發了白晝月某個心裏的開關,她定定地看着安嫻。

“不!”白晝月堅定地說,“你不是我的姐姐。”

“我的姐姐不會這樣子。”

此刻的白晝月彷彿一尊並不純粹的玻璃娃娃,那層柔弱易碎的玻璃外表一打開,露出來的裏面,卻是真實而堅硬的石頭。

那石頭經過時間的鍛造,化作一把銳利的劍,直插安嫻心房,讓她難得地感到几絲不適。

這是氣話,還是真的想法呢?

前幾分鐘的想法成真,扎得安嫻內心難受無比。

原來這是白晝月一直以來的想法嗎?

思緒紛紛亂亂,而安嫻將它們都按了下去。

她淡然的表情碎裂,正視起前面這個在滿臉堅定中又稍顯狼狽的姑娘。

“為什麼?”安嫻滿心疑惑,她其實想問的是,白晝月到底有沒有發現她不是馮安嫻的事情,然而若是她直接問出口,便坐實了自己不是馮安嫻這樣一件事情。

她思來想去,也只能找到了一個看似極為合理的問題,將它拋出去。

“你是在嫉妒我,對嗎?”安嫻問。

白晝月聽到這句話,既沒有氣到跳腳,也沒有急於辯駁,她嘲諷一笑,從嘴巴到上挑的眼尾都露出了對安嫻問題的淡淡不屑。

“你就只能想到這個答案嗎?”

“也對。”白晝月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她接著說,“現在的你,根本就不會明白。”

白晝月笑完后,臉上表情一收,是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冷酷,“我怎麼可能會嫉妒我的姐姐呢,我希望她好還來不及。而你,根本就不值得我嫉妒,我的姐姐,要比你好上千倍萬倍。”

白晝月說著,往前走了兩步。

安嫻聽到白晝月的話,大受震撼,一時之間順着白晝月的步伐後退了兩步。

這是第一回,她聽到有人如此直白簡單地否定她。

眼淚蓄滿了白晝月的眼眶,然而白晝月的聲音依舊堅定有力,沒有絲毫的柔弱之色。

“是,我的姐姐有種種缺點,她不善交際,有點膽小怕事,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但她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每回我們姐妹相見,我都有一個無比確定的念頭,我知道,我深深地愛着她,她也深深地愛着我。當下的困境,無論多麼艱難,我們總會度過。”

“你!”她伸出手來指着安嫻,“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我的姐姐為何突然消失不見,但我知道,你根本就沒有很好地珍惜我姐姐的身體。”

“如果你還有些許憐惜的心,你就不會還能跟孟文靜和平地呆在一起!”

安嫻看着白晝月,心在劇烈地跳動着。

此刻她的腦袋是一片空白。

然而白晝月還在繼續。

她走到安嫻面前,伸出手來,抓住了安嫻的領口,逼得安嫻不得不直視着她的眼睛。

那眼裏的碎光,刺得安嫻的眼睛生疼。

“如果你不能好好地珍惜姐姐。”白晝月緩緩地說著,語氣平靜,“那麼······”

“就把姐姐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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