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假面
“就跟馬曉雪放進去的那對小情侶一樣?”
這話是坐實了孟文靜的猜測。
安嫻搭在開關上的手輕輕一按,屋內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她看向床那邊的白晝月,“我們只是去補習英語罷了。”
安嫻的話裏帶了些撫慰人心的意味,“現在她無法對我做任何事情了。”
“是嗎?”白晝月在黑暗中凄苦地笑笑,眼睛仍然酸脹。
安嫻覺得現在的白晝月似乎是有些脆弱,也許她需要陪白晝月聊聊。
於是她又放輕了腳步,緩緩坐到白晝月的跟前,抬起手想要摸摸白晝月的頭。
雖然屋內一片黑暗,但經過一段時間,白晝月的眼睛已經可以看到屋內事物的輪廓,更別提她一直關注着安嫻,因而很容易就發現了安嫻的意圖。
白晝月看着安嫻挪過來的手,往旁邊滾了滾。
安嫻的手落了個空。
“別碰我。”白晝月將臉埋在了被子裏,聲音悶悶的。
安嫻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然後便自如地收了回去。
她掀開被子,若無其事地躺了進去。
白晝月往旁邊又挪了挪,兩人之間隔開了幾乎半個人的空隙。
她尤嫌不夠,背過身去,又拉長了跟安嫻的距離。
安嫻突然覺得兩人一下子疏遠了起來。
而她們之間隔着的距離,遠遠不是床上的這點距離。
但安嫻想不明白是為什麼。
也許是一時之間遭受到的衝擊太大,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的姐姐吧。
第二天課間操,劉靈武突然告訴安嫻,她每天晚上都可以去競賽樓,而不必報備。
安嫻聽着外頭震耳欲聾的歡快的跑操音樂,看着劉靈武的笑容,不大確信。
“您的意思是?”
劉靈武抖着腿,極為爽快地說:“你不是擔心自己的期中考成績嗎,趁這段時間好好補補。”
“陳瑾然也跟我說了,他肯幫你是好事。”
安嫻歪頭,“您?”
她問:“確定?”
“這孩子!”劉靈武語氣無奈,“別人想去競賽樓還去不了呢,有什麼好猶豫的?”
安嫻還想再說些什麼。
劉靈武不耐煩地揮揮手,“好了好了,跑操都快跑完了,回教室去吧,我要去盯着點那幫小崽子們。”
安嫻回到了教室。
她靜靜地背了會兒英語單詞。
不久,跑操的人陸陸續續都回來了。
“安嫻。”張佳珍氣喘吁吁地走了過來。
安嫻放下筆記本,看向她。
“你沒去跑操嗎?”
張佳珍在安嫻跟前站定,她一手拿餐巾紙輕輕地暈着自己臉上冒出的汗珠,一邊細細地看着安嫻。
不過也無需細看,通過安嫻沉穩安靜的模樣,便知道她並沒有經過劇烈運動。
“嗯。”安嫻淡淡應聲。
張佳珍把餐巾紙丟進了垃圾袋裏。
她拉過凳子坐下,一隻手搭着課桌,“我好像看到班主任把你叫走了。”
安嫻又低下頭去,她翻過一頁紙張,點頭。
張佳珍靜靜地看了她幾秒,眼瞼低垂,睫毛輕顫,“是,什麼事情呀?”
安嫻把筆記本合上,抬起頭來看向張佳珍。
張佳珍飛速地瞟了她一眼,“是,是不能說嗎?”
她有些慌亂,兩隻手開始在胸前交叉着擺動,“如果不能說的話······”
安嫻半途打斷了張佳珍,“劉靈武允許我晚自修不經報備去競賽樓,因為陳瑾然要給我補數學。”
“什麼!”
驚訝發出聲音的不是張佳珍,是另一個女孩子。
張佳珍本來是驚訝的,在聽到這個聲音后反而斂了自己驚訝的神色,沉靜下來。
安嫻的半邊肩膀搭上了一隻手,那手緊緊地抓着她,像是要把她的肉扣下來一般。
她皺眉,順着這手往上看去,是陳晗。
陳晗就是那天問陳瑾然數學題目卻被陳瑾然直接甩了一本答案的女孩子。
“陳瑾然要給你補數學?”
陳晗強硬地將安嫻的身子掰過來面向她,由於剛跑完操,她難免有些氣息不穩,語氣有些沖,卻又帶着絲絲哭腔。
“憑什麼?”話還沒怎麼說,陳晗的眼眶先紅了一圈。
她近乎無理取鬧地將安嫻推倒在了課桌上。
“你自己沒有手沒有腦子的不會去做去想嗎?”
陳晗的力道不小,安嫻後背撞在課桌的稜角上,只覺得一大片痛意瞬間淹沒了她的整個上半身,然後她便失去了別的感覺,連手臂也在忍不住顫動。
簡直就是無妄之災。
安嫻冷了眉眼。
痛意令她的心情並不大好,更何況她跟陳晗本就沒有太大的交集,便更加有些生氣了。
安嫻忍着痛意站起身,憑着一股勁伸出手扭住了陳晗。
只聽沉重的一聲響,陳晗的頭被安嫻直直按到了桌面上。
她的半張臉牢牢貼着桌面,面部表情都被擠壓得猙獰無比。
冷冰冰的感覺直擊天靈蓋,又不斷通過臉上的皮膚傳到身體各處,陳晗只覺得哪哪都是冷的,仿若整個人都被浸泡在冰水中。
是夢嗎?
陳晗腦袋裏產生了這樣一個荒謬的念頭。
如果不是夢,那為什麼她現在會以這樣一種屈辱的姿勢被人壓在這裏?
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做到呢?
而手被剪在背後不斷扭曲而帶來的痛楚,令陳晗無比清楚地意識到了這對她來講災難一般的感受並不是夢。
她的后衣領子被撩開,包裹在溫暖布料下的肌膚碰到充滿涼意的空氣,瞬間便起了一些小小的雞皮疙瘩。
陳晗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然後,她便感覺有一樣更涼的東西貼上了她的后脖頸。
掩藏在柔軟而溫熱的掌心下,那冰涼的感覺更為明顯。
陳晗的所有注意都轉移到那一點,她的意識開始有些渙散,除了后脖頸的那一點。
一絲絲痛意被無限放大,然而陳晗卻忽然有些呼吸不過來了。
她想要掙扎,卻只能無力地動彈兩下,宛若一條在太陽下已經暴晒了一會兒的魚。
強弩之末,無力回天。
陳晗的生命在流失。
“安嫻!”思思焦急地大喊,“你不能殺了她!”
“冷靜些!”
安嫻充耳不聞,她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讓手下這具鮮活溫暖的軀體,漸漸冷去。
明明已經失去了反抗的力量,卻仍然在生之本能的驅動下做徒勞無功的掙扎。
安嫻冷眼看着那暴露在空氣中的半張臉,白凈的麵皮變得紫脹,再變得青灰。
一點一點,這樣明顯的生命流逝的過程,由她掌控。
只有這樣的感覺才是實在的感覺啊。
安嫻滿足地喟嘆一聲。
“安嫻,快住手!”思思的喊聲阻擋不了安嫻的動作。
無奈,它只得啟動電擊懲罰,企圖讓安嫻收手。
所謂的電擊懲罰並不是真正物理上對人的身體通電,而是在人的腦海中模擬出電擊的痛苦感。
畢竟任務者並不是身體進入遊戲位面,是意識的連通。
而施加於任務者精神上的痛苦感,則是任何肉體懲罰都無法比擬的。
安嫻只覺得自己的腦袋裏一陣翻天覆地的攪動的痛苦,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她的腦袋裏扎着,挖着,搗着。
這痛苦令她的身上瞬間就出了一層冷汗。
但是安嫻不願鬆手。
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情,可以逼迫她鬆手。
她加大了手下的力氣。
陳晗已經快要昏厥過去,她的身子軟趴趴地靠在桌子上,膝蓋也彎曲起來。
張佳珍驚恐地望着安嫻。
其實她並不知道安嫻對陳晗下了怎樣的狠手,她只看到不知道怎麼回事,陳晗就被安嫻壓在了課桌上,然後安嫻的手抓着陳晗的后脖頸
她只覺得這個時候的安嫻冷漠得可怕。
安嫻望着手下的陳晗,嘴角甚至沒有一絲鬆動,臉上的表情也是那麼稀鬆平常,雖然不熱切,卻遠遠達不到冷酷的地步。
安嫻的目光是如此淡然,她整個人是如此淡然,猶如在做一道再尋常不過的數學題目。
正是因為這樣的感覺,張佳珍才覺出安嫻的冷漠來。
一個看起來那麼纖弱的女孩子,怎麼可以把另一個人就這麼毫不留情地按在桌面上?
張佳珍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脖頸。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脖子也是一陣涼颼颼的。
“警告,任務者行為異常,判定為病毒入侵,將要啟動銷毀程序!”
“警告,任務者行為異常,判定為病毒入侵,將要啟動銷毀程序!”
“安嫻!該死,我停止不了這個程序!”
冰冷的機械音和刺耳尖利的嗡鳴聲混合著在安嫻的腦海里炸開,還有思思快要被前兩者聲音淹沒的呼喊。
安嫻的眼前一陣黑一陣白,她分不清現在是什麼情況,但她已經無法收手。
都結束吧!
“不要!”思思的聲音忽然變得粗獷低沉起來。
一束藍色的火焰在安嫻的面前綻開。
剎那間,一切都變緩慢了。
安嫻手中的力氣在一絲一絲被抽取,腦海中的痛苦也是一點一點更加綿長,並且逐漸消失。
安嫻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擁抱了。
如風般明顯,如水般柔軟,又如霧般縹緲。
“鬆開她吧。”
一道聲音從遠處飄來,它彷彿帶着蒸騰的水汽,滌盪了安嫻一切難受之感。
安嫻不自覺鬆開了陳晗。
她直起身。
早已脫力的陳晗失去了外力的支撐,一下子就滑到了地面上。
她的膝蓋重重地磕在了瓷磚上,聽得張佳珍心裏便是一跳。
陳晗迷糊的意識被膝蓋的劇痛刺激得有幾分清醒,她半闔的眼睛睜開。
張佳珍找準時機彎下腰去扶陳晗。
“沒事吧?”
陳晗齜牙咧嘴,她一隻手撐着地面,另一隻手揉了揉腦袋,在張佳珍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她望了望身旁神色晦澀不明的安嫻,緊緊抓着張佳珍的手就默默往後退了兩步。
“沒事。”陳晗低下頭。
有注意到這邊動靜的同學圍了上來,“發生什麼事了?”
陳晗仍然低着頭。
“沒發生什麼事情。”她的聲音微啞。
說完,陳晗轉過身,撥開人群,緩緩地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人群散開,上課鈴聲響起,滿腹疑慮的張佳珍也不得不暫且上課。
安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還沒有從剛才的事情中回過神來。
她看看自己的雙手,“我剛剛···怎麼了?”
“你剛剛差點走火入魔了你知道嗎?”思思見安嫻恢復了理智,鬆了一口氣,“你一旦真正走火入魔,就會被系統判定為病毒入侵,然後啟動銷毀程序,你就再也沒有機會重生回到原來的世界了。”
“走火入魔?”
安嫻笑了笑,“這個世界又無法修行,怎麼會走火入魔?”
“安嫻,你是在明知故問。”思思說,“不要揣着明白裝糊塗。”
“好吧。”安嫻知道思思已經發現她在做什麼了,便大咧咧攤開來說了,左右也沒有什麼關係,“我確實是在修鍊。”
思思不知道為什麼,在固定的夜晚到凌晨的一段時間,是不在的。
與此相似的,在安嫻洗澡、上廁所等情況下,思思也不會有回應。
除此之外,思思的出現和消失都毫無規律。
當然,它本身和安嫻交流的時間也不多。
而這就給了安嫻可乘之機。
她知道思思在觀察着她,可至少,在思思不在的時間裏,她可以做一些自己的事情。
儘管這些事情最後都會被思思發現,但是,能晚一些發現,本身就已經讓安嫻感到很是知足了。
在發現自己可以操縱幽藍的火焰之後,安嫻試着去感受了一下這個位面存在的靈。
很是稀薄,但是不妨礙她的修鍊之心。
修鍊這個事情,本來便是想修便修,毫不強求的。
它也沒有固定的要求。
安嫻不能確定幽藍火焰屬於什麼,但她可以確定這與之前的位面中出現的靈和原本死亡世界的靈同宗同源。
這不得不引起安嫻的思考。
如果說前面兩個位面中出現靈可以說是融合產生的影響,那麼這個位面呢?
孟文靜那改了名的清景香,一模一樣的浮光蝶,以及她那被稱為“琅兒”的太祖奶奶,很難不讓人想多。
其實這兩個位面之間的聯繫已經很明顯了。
它們是一脈相承的。
安嫻心中已有計較,但她不知道這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也不知道如此安排的目的何在。
“思思,這些位面,是隨機選取的嗎?”
“是。”思思毫不猶豫地回答。
“也有可能碰上有聯繫的位面。”它又聰明地補了一句,“畢竟很多遊戲原本的設定非常龐大,可以從中分裂出許多小的位面。”
“明白了。”
還沒等思思鬆一口氣,安嫻又問,“你說的病毒入侵,銷毀程序又是什麼意思?”
思思哽住了,但是很快它又反應了過來。
“‘病毒入侵’,就是系統遭受到攻擊。”
“不明手段的攻擊?”安嫻問。
“對。”思思接了下去,“就是一開始你第一個任務失敗時左慕白說的‘不明手段的攻擊’。”
“現在查清了是嗎?”不等思思回答,安嫻翹起了二郎腿,“繼續。”
“病毒入侵防不勝防,不是靠任務者個人能夠解決的,因而系統裏面會有自動檢測病毒入侵的程序,為了完全徹底地消滅病毒,系統會啟動不可逆的銷毀程序。”
“不可逆?”安嫻挑出了關鍵詞。
“是。”思思答,“這個程序無法人為停止,一旦啟動,就要完成。”
“所以——”安嫻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着桌面,“你現在可以比較完整地解釋一下我之前的問題了么?”
她聽到了淺淺的呼吸聲。
安嫻嘴角勾起。
系統,也會有呼吸聲么?
“病毒入侵,會改變遊戲位面,但是我們無法知道什麼方面被改變。”
“但是這回,在經過無數位面的監測,我們確定,這次病毒入侵改變的只有特殊位面管理部的位面。”
“這種改變我們捉摸不透,但是它會導致角色走向死亡。”
思思說:“殘酷的死亡。”
“嗯。”安嫻應了聲。
“而這種死亡是不正常的,往往系統監測到了這種不正常,便會進行反覆驗證,給出一定的次數,讓任務者繼續進入遊戲位面測試,當次數用盡任務者卻還是不能使位面恢復正常時,便會確定是病毒入侵,由此就會啟動銷毀程序。”
“銷毀程序會毀滅所有。”思思的聲音有一絲沉重,“而任務者身處其中,精神必然會受到重創,甚至一起被毀滅。”
安嫻接話,“所以這就是不改變遊戲人物的死亡結局,便會灰飛煙滅的原因?”
“是。”
安嫻思考了一下,“其實不是一定要遊戲人物活着,只不過是要保證遊戲人物的結局順應自然的發展。”
“是。”
思思說:“剛剛你差點走火入魔,殺了陳晗。”
“陳晗原本是陳家的養女,陳瑾然無血緣關係的家人。在劇情設定中,她愛慕陳瑾然,是在後期給男女主在一起時造成一定阻力的重要女配角。”
“她不能在這個時候死去,如果死去,那就是劇情的重大偏差,是不正常的。”
“而你現在的這個角色,根本就沒有殺死人的動機和能力,你存在的環境也不允許你剛才的做法,這也是不正常的,是ooc。”
“?”安嫻疑惑,“什麼是ooc?”
“就是偏離角色原本的性格設定。”
安嫻“嘶”了一聲,“人的性格和行為處事方式並不是一成不變的。”
“但是人的改變應當有合理的理由,不是嗎?”思思反問。
安嫻深以為然,“你說的沒錯。”
“原本,系統在監測到此種不正常情況時,是會進行反覆驗證的。但是你這次實在太過了,所以它直接就判定病毒入侵了。”
說到這兒,思思仍然心有餘悸,“你要是晚幾秒平靜下來,銷毀程序啟動,誰也救不了你。”
聽着思思的話,安嫻莫名地笑了。
她回想起剛剛的情形,無比清楚自己的情緒波動。
那不是她自己主動想要放棄的,是有誰撫平了她激蕩的心緒。
“救。”安嫻呢喃自語,“真要感謝有人救我。”
思思聽到了安嫻的話,“誰救了你?”
看來思思並沒察覺到什麼。
安嫻停止自言自語,“不,我是說感謝我自己救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