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作死路上狂奔的反派
槐生坊在京城的西側,屬於外城,魚龍混雜,沒有內城治安好是真的,但若說繁華,卻未必差多少。
聶東流本以為大小姐說的買衣服,是在外城西,沒想到拐出小道沒多久,就直奔內城去。
“我的衣服都是那家的裁縫娘子定做的,這次事情趕,就去買她店裏的成衣吧。”封析雲笑起來很甜,又溫柔又恬靜,一點也不像大小姐,但一開口比誰規矩都多,沒有一點改的可能。
……所以她還覺得自己為了出行很委屈自己了是不是?
要不幹脆回家收拾兩屋東西再走?
聶東流抓狂:她到底靠不靠譜啊?
“阿雲?”遠遠有人驚疑不定。
封析雲的腳步一頓。
“認識?”聶東流看她這反應,目光已先遞了過去,正與那喊了一聲便追上來的人對上。
目光相觸,對方帶着審視,聶東流卻怔了一下。
“阿雲,我遠遠看着背影像,沒想到果然是你。”那人銀裘玉帶,遍身羅綺,卻作輕裝打扮,騎在馬上,看起來神采英拔,目光在聶東流身上逡巡了一圈,最終落在封析雲身上,“你怎麼忽然從閣里出來了?”
他看起來氣勢十足,但和封析雲說話的時候,卻神色溫柔,語氣和緩,明明居高臨下,硬是透出無限溫存來。
聶東流被當不存在,也沒在意,神色如常,內心卻波瀾乍起。
他認得這個人,寧夜閣最年輕、也是據傳最有可能接任下任閣主之位的副閣主葉淮曉,出身名門,實力極強,是已故瘋閣主一手提拔的得力下屬。
聶東流入賞金獵人的行不滿一個月,雖然實力強又社畜,到底還是沒有資格被葉淮曉認識的資格,但這不妨礙他認得對方。
事實上,之前出任務的時候,他混在人群中和葉淮曉見過一面,對方高高在上的態度令人印象深刻,一看就知道是對身份、實力有着很深的自傲。這樣的人,卻在封析雲面前做小伏低,實在是反差極大。
然而,葉淮曉這麼溫柔,封析雲卻好似完全不當回事,沒什麼表情地望了他一眼,抬手,在額前裝模作樣地撫了撫,“我頭暈,你下來和我說話。”
葉淮曉微微一滯,從善如流,翻身下馬,有意無意地往聶東流和封析雲間走了兩步,“既然身體不舒服,出門就該小心,你身體不好,倘若沒有我陪着,在外面出了事怎麼辦?”
語帶責備,神色卻是無比關切,和當初聶東流所見,對賞金獵人十分不耐煩的副閣主簡直判若兩人。
封析雲微微蹙眉。
“我不是一個人出門。”她伸手,拉住身邊的聶東流,淡淡道,“如果遇到事,他會照顧我的。”
聶東流正在看戲,冷不丁被拉住,一怔。
葉淮曉已經在皺眉了,“我還沒有問你,這是誰?”
他以極不客氣的目光把聶東流從上打量到下,語氣加重,“阿雲,你怎麼會和這種下等人走在一起?不怕髒了你的手嗎?”
他的目光死死地落在封析雲搭着聶東流胳膊的手上。
聶·下等人·臟手·東流的眼皮,緩緩抬了起來。
雖然從玄暉宗出來后,他見過很多出言不遜,也直面過很多莫名其妙的惡意,但葉淮曉這種骨子裏透出來的高高在上始終能佔據他最反感榜一,他……
“咳,”封析雲用力咳了一聲,咳得撕心裂肺,立刻吸引了葉淮曉的注意力,“不舒服嗎?”
葉淮曉的目光一轉,氣氛打斷,聶東流頓了一下,也朝她看去。
兩人一個神色關切,一個目光幽幽,就這麼看着她,封析雲倍感壓力,乾咳了一聲,“沒有,就是嗆了一下。”
她沒法不咳啊!
葉淮曉算是她的竹馬,從小對她很照顧,在她生父死後態度也沒變,雖然兩人在她今後的發展上有不小的衝突,但雙方交情這麼好……
她實在是不忍心看着他被男主瘋狂打臉啊!
在原文裏,葉淮曉可是擁有姓名的。
男主的賞金任務越做越大,開的任務副本等級越來越高,終於開啟了寧夜閣副本,其中的重要反派就是葉淮曉。後者向來以出身不凡自傲,對男主這種草根出身龍傲天很是瞧不上眼,從一出場就開始瘋狂拉仇恨。
作為一本成功的爽文,男主必然有着有仇當場報的好品質,前一章被挑釁,后一章立馬打臉回去。一個好用的工具人反派,也向來有着百折不撓的精神,即使每次都被打臉,也會堅持不懈地繼續作死。
因此,葉淮曉作為一個超好用的工具人反派,堅持作死-被打臉-作死-被打臉的套路,一直堅持了三百章才領便當。
封析雲剛找回記憶沒多久,還沒機會提醒和改造竹馬,就猝不及防地讓這兩人相遇了。
在兩人沒有前怨、沒有滋生恩怨的土壤的情況下,葉淮曉竟然還能另闢蹊徑,找出一條新的挑釁法,以三百六十度大螺旋的姿態,一個劈叉,對着男主瘋狂騎臉輸出……
封析雲神色複雜:見面即作死,這就是橫跨三百章、剪不斷理還亂的緣份嗎?
“事情是這樣的,”她輕咳一聲,拉着聶東流衣袖的手輕輕拽了拽,示意後者湊近一點,方便配合……
聶東流紋絲不動。
“咳,”隊友不配合,她就去配合隊友。封析雲裝作無事發生,主動朝聶東流靠近了一步,半挽着他的胳膊,朝葉淮曉一本正經,“從前我循規蹈矩,每天過得很痛苦,但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人就該順應天性。”
葉淮曉的目光刀子一樣落在她挽着男主的手上。
“人生是很寂寞的,我身體也不好,不知道究竟能活幾年,”封析雲唏噓,“我一無所有,剩下的只有錢,為什麼不用這種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換幾年快樂呢?”
聶東流:?
葉淮曉:??
“我有錢,他缺錢,我寂寞,他願意幫我排遣無聊的人生,又有什麼不好呢?”
聶東流:……?
葉淮曉:???
封析雲垂眸,神情無比虔誠,“東君在上,信女所求,不過如此。”
東君是天周王朝唯一遵奉的正統神明。
……她還祈禱上了??
葉淮曉簡直要炸了,他嚴重懷疑,自己和封析雲之間一定有個人瘋了,而這個人必不可能是他!
“你究竟被他灌了什麼迷魂湯?閣主留給你的萬貫家私,就是讓你用來包養泥腿子的?”他用一種近乎荒誕的眼神望着她,“封析雲,你就是這麼作踐自己的?”
……泥腿子,作踐。
好傢夥,葉淮曉這是在作死的邊緣大鵬展翅啊。
封析雲感到掌心下,聶東流的胳膊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是打算抽走。
!
他這一旦抽手,首先她剛對葉淮曉編的謊言會被當場戳穿,其次葉淮曉會被當場打臉,四捨五入就是一對反派青梅竹馬被龍傲天當街瘋狂打臉。
——葉淮曉的臉攔不住,打就打了,她的不行!
封析雲猛地按住聶東流,緊緊摟住他的胳膊。
聶東流愣了一下。
封析雲抬起頭,深情款款,試圖讓聶東流感受到自己的眼神暗示。
聶東流看到了,看懂了。
聶東流無情繼續抽手。
封析云:?還有沒有一點打工人的自覺了?他這樣不給老闆面子的打工人,下場只有一個——
她溫柔地捧起聶東流的手,從腰間抽出一張銀票,當著葉淮曉的面,緩緩地塞進聶東流的手掌心,抬眼。
眼神威脅.jpg
聶東流:……
他緩緩合攏五指,垂下頭。
老闆說的都對.jpg
“我願意作踐自己,是我的事,咱們雖然是朋友,手也不必伸得這麼長。”封析雲神色淡了下來。
“朋友?手伸得太長?”葉淮曉氣笑了,“阿雲,我們……”
“你還有公務在身吧?”封析雲一口打斷,瞥了他袖口一眼,“要說大道理,改天有空了也不遲,我還要帶着他一起去做衣服,都很忙,再會。”
葉淮曉所有的話都被她噎回肚子裏,就望着她拉着聶東流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眼望去,男英挺女窈窕,半是親密半是矜持,看起來很是般配的樣子。
而他形單影隻,站在原地,神情漸漸陰翳。
聶東流被封析雲挽着,走出幾十步,背後目光如有針刺,死死地打在他身上,直到兩人轉過彎,消失在街口,這才消失。
一轉彎,封析雲立馬把手抽了回來,一邊忙着安撫他,“葉淮曉這人心眼有點小,也許會遷怒你,不過你別擔心,等我們從金玉鎮回來,在寧夜閣站穩腳跟,我會保你的。”
聶東流無語,她給人畫餅倒是很順手,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呢,都給他畫了幾個餅了?
“從金玉鎮回來?”他挑眉,盯住,“你之前說這是考驗,真正的任務還在後面……你沒和我說實話?”
她脫口而出的,和告訴他的並不一致,而且看她的樣子,似乎金玉鎮不像是表面上那樣簡單,以至於她很確定回來就可以直接站穩腳跟了。
“如果你還要藏藏掖掖,那咱們就此散夥。”他神色冷了下來。
封析雲若是說清楚了風險,他未必不敢一試,但如果僱主連任務信息都要騙人,藏藏掖掖必有蹊蹺,那他可不會奉陪。
還是那句話,有命賺錢,也得有命花錢。封析雲隱瞞真相,很有可能是藏着巨大危險。
封析雲沒想到聶東流這麼敏銳,她只是隨口一句,竟然就被他揪出了失誤。
她頓了頓,抬眸,“根據家父生前所述,金玉鎮另有玄機,其中涉及寧夜閣機密,我不能說,但你只需要知道,我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在見面之前,封析雲會覺得這個理由足夠了,但現在她明白,聶東流這種似莽實慎的人,不會信服。
“你別急。”她現在手頭無人,不能失去聶東流這個強力幫手,穩住他是當務之急,“過一會兒你再決定不遲。”
她說得如此篤定,似乎還有底牌。
聶東流凝視了她一會兒,緩緩收回目光。
他靜默了片刻,“你和葉淮曉很熟?”
封析雲就猜到他會問。
雖然葉淮曉只是原文眾多反派中的一個,但好歹是拉了三百章仇恨的小boss,雖然真正出場再中後期,但開頭就已經在男主那裏露過臉、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
“還可以。”她隨口答道,“我們是世交,他又是受我爹提拔坐到這個位置,肯定比旁人更熟悉些。小時候兩家還有口頭婚約,不過都是戲言,當不得真。”
聶東流猜到了。
葉淮曉的神情和反應,把一切都說得明明白白。
但——
“我看他的樣子,可不像是沒當真。”聶東流挑眉。
葉淮曉那殺人的眼神就差直接將他大卸八塊了。
雖然他不怕麻煩,卻也不想麻煩主動找上門。
封析雲頓了一下,“但我沒當真。”
她也不想當真。
原文裏,“封析雲”是個沒有姓名的“瘋閣主之女”,全部的戲份就是帶着封家的巨額財產和瘋閣主留下的人脈,嫁給葉淮曉,成為後者競爭閣主之位的重要籌碼。
但,葉淮曉是個拚命作死的反派,堅持不懈地在和男主作對的路上狂奔,不僅沒能成功上位閣主,反而失去了現在的副閣主之位。
失去的越多,也就越不甘心,葉淮曉一直作死一直作死,最後家財散盡,英年橫死。
原文沒有提及“封析雲”的結局,但一個病弱無依的女孩子,多年被養在深閨,連依傍護身的家財都沒有了,還生得非常美貌,能有什麼樣的結局呢?
她不知道這劇情究竟是怎麼來的,也不知道原文裏的“封小姐”和她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
她唯一確定的是,她絕不想走向那樣的未來,絕不想將命運懸於他人之手。
葉淮曉這人做朋友還行,做夫妻還是算了吧。
“他現在是我的競爭對手。”封析雲神色淡淡,“與其關心僱主的八卦,你還不如好好思考等我成為副閣主之後,要從寧夜閣兌換什麼。”
這也正是她要對葉淮曉說謊的原因——一個會帶着億萬家私與人脈嫁給自己的美女,和一個帶着億萬家私和人脈的競爭對手,那可不是一回事。
正如她所說,葉淮曉的心眼可不大,她打算進入寧夜閣的事情,還是先瞞着他比較好。
聶東流確定了,她是真的很會給人畫餅。
“你的野心不小。”他挑眉。
這都已經蹦到副閣主了?看來她對金玉鎮隱藏的玄機真的很有信心。
封析雲沒有說話,朝他笑了笑。
她的笑容很嫻靜,可以恰到好處地隱藏起所有的野心,做一個病弱的、溫柔的、毫無攻擊性的淑女。
但——
副閣主,就已經是野心很大了嗎?
她彎了彎眼睛,在街口站定,率先走進面前的成衣鋪。
聶東流跟在她後面,就看着掌柜一眼望來,眼睛瞪成銅鈴,猛地驚呼一聲,整個人像個皮球似的,連蹦帶跳衝到封析雲面前,哭喪着個臉。
“封小姐,您還真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