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魏山長的宿舍很是雅緻,白色牆面襯着暗灰色的雕花多寶格顯得簡潔精緻,窗紗蒙的是淺淺綠,能見着外邊隱約的樹影。
窗前擺着一架古琴,古琴旁邊還有一個香爐,此刻一柱香燃得差不多,紅紅的頂子若明若滅,房間裏瀰漫著一種說不出的甜香。在牆角里立着一個半人高的花瓶,瓶中並未插花,就見着高高矮矮的捲軸從瓶口處漏出,顯示着主人的身份。
這邊是琴棋書畫精通的女子罷?魏山長年輕時肯定驚艷過世人。
見着顧得歡不住的打量着她的房間,魏山長淺淺一笑,指着一張雕花椅道:“顧得歡,你且坐下罷。”
椅子上鋪着小方格的水竹席坐墊,坐到上頭一片冰涼,消減了幾分夏日的炎熱。
“今日我找你來,是有要事商議。”
魏山長遞給了顧得歡一個小冊子:“你且看看這個。”
這難道是一本女學規則,難道魏山長真是要勸退她?
顧得歡翻開那淺綠色的封面,淺粉色的薛濤箋上,簪花小楷娟秀無比。
今秋大比涉獵甚廣,詩歌將擬在以桂花、秋月、冷蟬、霜菊四項中擇題……
這?
顧得歡有些疑惑,抬頭看了一眼魏山長,就見她一臉笑意的看着自己。
今秋大比,應該是說九月去京城參加女學比試吧?這個桂花、秋月、冷蟬和霜菊,應該就是比賽詩歌的出題範圍?
這、這、這……這是泄題!
顧得歡不由得想到了昨日見着的那位宗山長大人。
許是魏山長重金賄賂了他,事先得到了考題?
完全有這種可能,就如前世的各類競賽一樣,所謂的集中複習,有專家前來傳授解題秘籍,實際上不過是學校公關到位,那些專家帶着滿滿的乾貨過來傳經送寶罷了。
顧得歡也曾經是集訓隊裏的一員,沒能衝去國家隊,但省一等獎還是撈了一個。
那一段時間堪稱魔鬼式訓練,睜開眼睛就做題,閉上眼睛腦海里全是各種奧賽題的公式,每天十節課的灌下來,顧得歡一度以為自己要熬不下去。
那天宣佈國家隊名單,沒聽到自己的名字,顧得歡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真的不是酸,她是真的不想去。
當然,她也沒有去國家隊的實力,她的成績和國家隊最後一名差三分,中間隔了五個人的位置。
宗山長應該就是出題組的專家,魏山長請他過來,絕對就是買題目的。
至於他為什麼還帶着幾個學生招搖過市,可能是要給自己打掩護——這位宗山長許是打着交流辦學的招牌明目張胆的來做買賣呢。
“看完了?”
魏山長的聲音不疾不徐的在耳邊響起:“你每日就這些題目做十首詩給我來看。”
這句話就像一個炸雷,炸得顧得歡眼前一黑。
每天十首?現兒才六月,九月去京城,差不多還有一百天登台比試,一天十首,一百日便是一千首……魏山長這是想要編一本《周詩一千首》嗎?
人家唐詩也才出了一本《唐詩三百首》呢。
再說了,前世的她雖博聞廣記,可畢竟數量有限,她可不得留兩手么。
未聽到回答,魏山長有些詫異:“顧得歡,你在想什麼?”
“山長大人,我不是不想努力學詩,可這詩歌是講求靈感的,不能勉強,若是為了作詩而去作,就會寫得十分生硬。”
魏山長盯住了她,看了好一會兒,方才點頭:“你說的並也有些道理。”
顧得歡暗暗嘆氣,哪裏只是也有些道理啊,分明是過硬的道理,顛撲不破的真理嘛。
“這樣罷,你且先住到荷園裏邊,除了平日常規上課,我和其餘的娘子都會給你們再另外加點課程。”魏山長朝垂手站在那裏的婆子點了點頭:“周媽媽,你且帶着顧小姐去隔壁荷園,讓她住第三間罷。”
周媽媽應了一聲,走到顧得歡面前衝著她笑:“顧小姐,跟我走罷。”
顧得歡站起身,給魏山長行了個屈膝禮,拎着包退了下去。
“這個顧姑娘聰穎得緊。”
魏山長看着顧得歡的背影,滿意的點了點頭。
坐在右首的黃娘子連忙附和:“山長慧眼識伯樂,今秋大比咱們禹州女學定然能拿到不錯的成績。”
魏山長從桌子上拿起一張淺粉色薛濤箋,輕輕吟誦起顧得歡那日做的《詠杏花》。
“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照影來……妙,甚妙。”
“這兩句確實妙,前邊兩句起得平凡,卻沒想後邊這兩句忽然就出了彩。”黃娘子也是嘖嘖稱奇:“看第一句和第二句,四平八穩,捉不出錯處,可到了三四句,整個立意就不同了,盛春之景,呼之欲出。”
“嗯,方才她說的也沒錯,詩歌全憑靈感,若是逼着她去作詩,確實不會有佳句。”魏山長看了看黃娘子,眼神忽然變得凌厲:“這兩個月你要好生管束她,讓她熟讀音律,千萬莫要貪玩,還要讓她多練儀態,不要到京城去出醜。”
“是,屬下知道。”
黃娘子低首,眼觀鼻鼻觀心。
“另外,你與她日日相處,留個心神,看她的生性如何,日後是否能為我們所用?”
“屬下知曉。”黃娘子站起身來行了一禮:“屬下這就去荷園那邊看看。”
“去罷。”
魏山長點了點頭:“與她多多親近。”
荷園在魏山長住所右側,穿過一個小小的月亮門,就見到兩進房屋,門邊擺着兩個大水缸,裏邊栽了幾株睡蓮,這荷園兩個字,大抵就是取了這個意思。
園子中的天井一側站着幾個妙齡少女,穿着女學裏統一定製的淡綠色衫子,見着顧得歡跟在周媽媽身後進來,都圍攏過來。
“周媽媽,這位姑娘可是新來的?以前好似沒見到過。”
“她這是要跟我們一塊去京城的罷?”
耳邊嘁嘁喳喳,幾雙眼睛都盯住了她。
顧得歡衝著幾個人笑了笑:“我叫顧得歡,才來女學念書,還望各位師姐多多關照。”
“呀,你才來念書就讓你和我們一塊去京城?”一個梳着雙環髻的姑娘好奇的打量着她:“你定是有實力。”
“不敢不敢,不過是胡亂識了幾個字而已。”
顧得歡趕緊謙遜,不知眼前這幾個姑娘深淺,少說話,多觀察。
“各位小姐,且讓顧小姐先去放了東西再說話,日子多着呢,不在這一時。”周媽媽衝著眾人擺了擺手:“等會再聊。”
“我們幫顧小姐去安頓罷。”
一個年輕姑娘很熱情,伸手挽住了顧得歡的胳膊:“走走走,我們去認認門。”
宿舍佈置得很簡單,一邊牆全是雕花多寶格,靠着窗戶是一張雕花牙床,房中間放着一張書桌,書桌上文房四寶擺得整整齊齊,一側放着一隻大花瓶,和魏山長房間那隻相差無幾,看着應是同一批產品。
“呀,你是準備去參加賽詩會的啊。”
一個姑娘走到桌子前邊,摸了摸硯池,嘖嘖稱讚:“這是上好的歙硯,一看紋理便知價值不菲,山長大人真是捨得下本錢。”
“你房間那架焦尾琴難道就不值錢了?”有人在旁邊吃吃的笑:“可別眼熱這塊硯台。”
顧得歡趕緊瞄了一眼自己房間。
沒有琴。
術業有專攻,看來是每個人的房間都有各自的參賽工具。
“顧小姐定然是錦心繡口,寫得一手好詩,”那位美貌小姐姐摸完了硯台開始摸毛筆:“這般精緻的文房四寶才配得上顧小姐這樣聰明伶俐的人呢。”
“過獎,過獎。”顧得歡趕緊謙讓:“只不過是山長大人厚愛罷了。”
正說話間,忽然聽着腳步聲傳來,一抬頭就見着黃娘子站在門邊。
她微笑着朝這邊走了過來:“顧得歡,以後你就住在此處。”
“那我要不要和大家一起上課?”顧得歡心情愉快,倘若不用和沈玉兒之流的一塊兒上課,這世上就沒有什麼地方比得上禹州女學更輕鬆自在。
單間出租帶獨立庭院盡享尊貴(荷園有小院子,每個姑娘單獨有一間房),房間帶高檔傢具設施俱全(全是雕花傢具),一鍵手動式解鎖放心無憂(門閂需要自己用手推開關上),接近大自然心胸舒暢(推開門就能看到外邊的睡蓮和參天大樹)。
住的條件好還不是重點,最要緊的是她可以明着躲懶,不用擔心她娘隨時來查崗。
——當然,前提條件是如果她不用和沈玉兒秦依雲她們一塊兒念書。
“當然,你得繼續去東齋上課,畢竟女學收了你五十兩銀子,自然是要好好教導你,讓你棋琴書畫都有涉獵,容言德工樣樣上乘。”
顧得歡兩道眉毛耷拉下來。
沒想到自己還要上這麼多課程!
棋琴書畫……這是在開設課外輔導班么?
前世的顧得歡並沒有受到輔導班的荼毒,不是父母覺悟高,是他們重男輕女,覺得女孩用不着花大力氣去投資,家裏所有的錢都要為兒子付出,所以顧得歡在假期里都是被放羊的對象,看着弟弟被父母押着去上培訓班,她反而覺得輕鬆。
聽說,弟弟一個假期輔導班的費用就得一兩萬。
看起來禹州女學五十兩銀子的學費也不算高,這麼多門課程,物有所值。
顧得歡捏了捏拳頭,反正閑着也是閑着,為何不去解鎖新的技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