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第二日一早，莫府的馬車就候在了顧家的小破屋前邊。
奉命來接顧得歡的婆子倒是謙恭有禮，好像眼前的土磚房屋也是雕樑畫棟，她在外邊輕輕叩門，遞上拜帖，兩手交叉放在前邊，規規矩矩的候在顧家的天井裏，直到顧得歡從裏邊走出來。
從房間出來的時候，顧得歡有些彆扭。
顧欣和顧曦得知她要去莫府聽堂會，非得要折騰着把她收拾打扮一番。
“就織條辮子過去怎麼行，少不得被人笑話。”
顧欣不由分說將她顧得歡按到了板凳上：“我來給你梳頭髮。”
因着年歲漸長，顧欣得了母親的吩咐，安心安意在家裏備嫁，除了綉自己的嫁衣，還跟着學了盤頭髮，弄幾個簡單的髮髻不在話下。
出嫁的日子還早，弄了顧得歡來練練手。
顧曦在旁邊打下手，顧欣拿着梳子夾子站在顧得歡身後忙忙碌碌弄個不停，好不容易才將顧得歡的頭髮盤了起來。顧欣拿着鏡子很得意的讓顧得歡看：“得歡，你看看，看看。”
家裏的銅鏡年代久遠，有些模糊，顧得歡只能隱約的看到自己頭頂上堆了一大堆黑黑的頭髮，彷彿一個小山包。顧曦奔跑着到天井裏摘了幾朵繡球花插到了顧得歡的頭上，拍拍手後退兩步看了看，非常滿意：“歡姐姐真好看。”
顧得歡心裏打鼓，也不知道這兩姐妹給自己弄成什麼樣兒了，但是她也不好意思讓那婆子在外頭久等，梳完頭髮就感覺走了出來：“媽媽，我們走罷。”
婆子的眼睛瞟了一下顧得歡的頭髮，飛快的轉過身去，小碎步朝前走。
顧得歡疑心她是不是想暗暗偷笑，為了不失禮這才轉身不讓自己看到她的臉。
但是這時候已經來不及再去解開頭髮重新梳妝，顧得歡只能硬着頭皮上了馬車，好在自己堅決拒絕了顧欣想拿自己練手化妝，看着她手裏拿着的那盒胭脂，總覺得會被她塗塗抹抹變成一張大紅紙。
莫府在城東商業街道的後邊，淺白的山牆綿延好幾百米，綠色的枝椏從山牆上伸了過來，鬱鬱蔥蔥的一片，看上去生機勃勃。大門修建得很高，硃紅色的兩根立柱後邊是淺灰色的牆壁，厚實質樸，門左側掛着一塊黑底燙金的牌子，上書兩個大字“莫宅”。
莫愁小姐姐昨日一個勁的說西城的大門低矮，到了她家門口方才明白什麼叫高門大戶。
婆子引着顧得歡走到偏門，守門的小廝看了一眼顧得歡，鼓着眼睛好半天沒說話。
“你這個沒眼力見的，這位是大小姐的朋友，快些讓開。”
婆子低低呵斥一聲，那小廝這才回過神，斜了斜身子，讓着兩人走進去。
“媽媽，是不是……”顧得歡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問問自己的頭髮是不是出了點問題：“我這髮髻沒弄好？”
婆子回頭看了她一眼，笑眯眯道：“無妨，讓大小姐身邊的大丫頭給你重新梳一下便是。”
這回答實在委婉，不直接說難看，只說重新梳一個，想想都知道是什麼意思。
顧得歡不由得為顧欣出嫁的形象感到擔心起來。
自己要跟莫愁小姐姐的丫鬟們好好學一下梳妝打扮才是，堅決不能讓顧欣自己瞎弄。
兩人一前一後在小徑上走着，時不時能見着有丫鬟小廝端着盤子拎着盒子經過，每個人擦肩時，都會朝顧得歡頭上看，弄得她全身不舒服。
早知道效果如此驚人，還不如堅持梳一條大辮子呢。
“這不是無憂閣的劉媽媽么？行色匆匆的要去哪裏？”
一個穿着淺藍色衣衫的年輕男子迎面走過來，衝著劉媽媽嘻嘻的笑：“我在找我家公子呢，一轉眼也不知道哪裏去了。”
“我沒見着他，你再找找，”劉媽媽見那年輕男子盯住顧得歡看，從口袋裏拿出一條手絹在他面前晃了晃：“怎麼的，站到這裏不動了，被雁啄了眼睛？”
那個年輕男子猛然醒過神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見着這位姑娘似乎有些眼熟。”
“這是我家大小姐的同窗好友，你又怎會眼熟？”劉媽媽扔下這句話，拎着顧得歡繼續朝前走，一邊跟她抱怨：“方才你見着的是崔二公子的書童凝墨，他整一個自來熟，到禹州也才十來日，我們莫府上下沒有他不認識的。”
顧得歡有些摸不清頭腦，也不知道這崔二公子是誰，只得陪着笑臉假裝在聆聽。
“京城崔家也真是知禮人家，恁般客氣，我家老爺都說過了，不過過個生日而已，不用這般興師動眾，可他家還是打發二公子過來祝壽，還帶了不少稀罕物事，就連京城有名的白石書院的山長大人都跟着來了我們家呢。”
哇，老凡爾賽了，這種體裁不僅僅是莫愁小姐姐用得順溜，她院子裏的婆子用起來也毫不遜色不露半分痕迹。
然而，白石書院的山長大人……這讓顧得歡聯想到了一個英俊少年。
這麼巧，他竟然是莫大小姐的親戚。
顧得歡忍不住心中一動，忽然有點小小期待。
今日應該能在壽宴里看到他罷？啊，有養眼的帥哥可以看。
劉媽媽帶着顧得歡左拐右拐，跨過一道垂花門進了內院，最後到了一道山牆之外，劉媽媽推開門走進去，衝著門邊的小丫頭子喊了一聲：“快去通傳，就說顧小姐過來了。”
莫愁住的無憂閣有個很大的院子，池塘假山，樓閣亭台，一樣也不缺，院子裏有三進房屋，莫愁就住在中間那一進，顧得歡從第一進屋子穿過去的時候，她已經站在台階上等了。
“顧小姐！”
她招牌式揮手，熱情洋溢。
“莫大小姐，你就喊我得歡罷，喊小姐小姐的，甚是彆扭。”
莫愁快步上前，一把挽住顧得歡的胳膊，臉頰笑出兩個小小酒窩：“那你也別喊我莫大小姐，叫我莫愁便是。”
她拉着顧得歡走到房間，甫才坐下，便喊她身邊的大丫鬟白芍去拿梳妝匣子過來：“快快快，快給顧小姐弄下頭髮，那鬢角的花都萎了。”
白芍笑嘻嘻的應了一聲，轉身出去，沒多久抱了一個打匣子進來，身邊還跟了一個小丫頭子：“綠意，你幫顧小姐梳個如意髻。”
還沒等顧得歡謙讓，幾個丫鬟齊齊撲了過來，擁着她坐到了一張檀木桌後邊。
銅鏡搬了過來，玳瑁梳子擺在了妝枱上，明晃晃的閃着亮。
“哎呀……”顧得歡看了一眼銅鏡里的自己，不由得也驚呼出聲，這腦袋上頂着的是一個鳥巢么？黑乎乎的一堆，不少頭髮倔強的從那個坨坨里鑽了出來，以靜電形式向外擴張，成漫天飛舞狀。
難怪這一路走過來，大家看她的眼光都有些怪異。
顧得歡不再推辭，她可不想頂着個鳥窩和莫愁一塊兒出去看堂會。
莫愁的丫鬟們一個個心靈手巧，這頭髮和妝容一會兒就做好了，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顧得歡有些驚訝。
自從離開沈家，顧得歡再也沒有見到過清晰的自我。
顧家的鏡子實在太模糊了，根本照不清臉，有時候她只能在天井那裏探頭看看水中倒影，幻想自己是一個絕色美人。
終於在六年之後，顧得歡又看清了自己的臉。
她長大了，臉也長開了，眉眼間盡有一種說不出的嫵媚。
這不得不感謝顧敏，西城一枝花的名頭不是白得的，沒有八分姿色如何能配得上。
莫愁打開妝奩匣子，從裏邊拿出一支芙蓉花的粉晶簪子，看了看顧得歡的髮髻，輕輕的將簪子插入她黑鴉鴉的頭髮間。
雖然這只是一支很簡單的簪子，可是簪入頭髮以後，整個感覺就變了。
整個人的臉似乎都亮了起來，這時候的顧得歡看上去溫婉秀氣，格外有氣質。
“呀，得歡，你真美。”
莫愁由衷的讚美了一句，她偏着頭看了看顧得歡，皺了皺眉：“白芍，你去把昨日才送過來的那幾套衣裳拿來，我挑一套給顧小姐換上。”
顧得歡有些坐不住了，她趕緊站起身謙讓：“莫愁，不必了，我就這樣穿着罷。”
人家的丫鬟給重新梳妝，又借了簪子給自己戴，還要給自己換衣裳？顧得歡覺得莫愁小姐姐太關心體貼了，弄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
“別別別，”莫愁讓綠意端出一塊條形鏡子放到顧得歡面前：“你自己瞧瞧，這衣裳和你的頭髮首飾配不上，當然要換一下，你就別推辭了，咱們可是好朋友，不必講究太多。若你要這般拘泥，那便不是將我當成朋友了。”
莫愁說得非常鄭重，弄得顧得歡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得由着她給自己挑了一套淺粉色的輕紗衣裙，挽了一塊淺白色綉銀色小花朵的真絲披帛。
“顧小姐，您可真像換了個人似的。”一屋子的小丫鬟嘰嘰喳喳的讚美着顧得歡：“這般美貌，只怕別人會以為您是我們家大小姐的親妹妹。”
既恭維了顧得歡，又捧了自家小姐，這些丫鬟們都已經成了精。
“得歡，我帶你去見我父親母親。”
莫愁親親熱熱的挽着顧得歡的胳膊，兩人裙袂飄飄的朝院子外邊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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