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
吃完燒烤太晚了,段稷和尤愛林被陶子川一道讓司機拉回了自己家,等到翌日上學,七八個鬧鐘都沒叫得醒三條睡死的豬,硬是賴到六點五十,才被家裏的阿姨喊醒。
好在陶子川家裏是別墅,不用爭廁所,三人只花了三分鐘不到就把刷牙和洗臉的任務搞定了。
家裏的司機早就等在外面了,準備送他們去學校。
平時陶子川都是讓司機把他放到離學校一公裡外的地方,今天來不及了,直接讓把車開到平時□□的位置,一下車,三人就熟門熟路地攀上院牆,躲過日復一日地在校門口訓話的禿瓢主任,速逃離現場,往教室奔去。
雖然他們已經快得就差長了對翅膀,到教室時,早自習已經上了二十分鐘。
而且,很不幸。
今天班主任已經在教室了。
周小麗坐在講台上,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靜,不知道是發過火了,還是臨近發火的邊緣,就等着段稷他們出現轟然爆發。
段稷讓坐在門邊的男生替他們開了後門,然後三人貓着腰,踮起腳,小心翼翼地往靠窗的位置挪。
“喲,來了?”
正想坐下的三人面面相覷,尷尬地撅着屁股蹲在空中。
周小麗冷冷掃了他們一眼,“下了早自習,我再跟你們算賬,現在快點把語文書拿出來預習!”
三人趕緊灰頭土臉地坐下,從課桌里把語文書拿出來,立在課桌上。
早自習剛下,他們就被周小麗叫到了辦公室。
周小麗坐在辦公椅上,目光定在段稷嘴角的淤青上,“你又打架了?”
“沒有沒有。”段稷連忙擺手,“摔了一跤。”
“我和林子可以作證。”陶子川舉了舉手,“他昨天回家的路上摔了個狗吃屎。”
“我問你了嗎?”周小麗瞪他一眼,“你以為自己就沒事了?乖乖等着,我馬上就收拾你!”
周小麗發火還是很可怕的,陶子川不敢再多嘴了。
吼完陶子川,周小麗又把目光挪回到段稷臉上,凝視半晌后,突然冷不丁地嘆了口氣,“你這樣下去,以後可怎麼辦啊。”
段稷怔了兩秒,埋下頭沒吭聲。
“男孩子頑皮點,我感覺挺正常,所以我平時很少罵你們。”周小麗拿過保溫杯,喝了口清熱消火的菊花茶,“但再怎麼頑皮,也還是學生,打架這種事,老師說幾百遍了,害人害己,打贏打輸了都是吹虧,而且你們這次還是跟校外的打架!”
三人均是一驚。
陶子川窘迫道:“老師,你啷個曉得的?”
“我怎麼知道的不重要。”周小麗皺眉道:“你們一個個不知道天高地厚,校外那些人是什麼人,你們知道嗎?什麼都不知道就敢跟他們大家,你們個個都是爸爸媽媽的心頭肉,要是出了事情,你讓他們以後怎麼辦?”
這話有點說到他們心坎里去了,臉色都變得有些沉重。
“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你們,因為我感覺你們並不是完全沒救了,老師不忍心你們變成那種人,明白嗎?”周小麗苦口婆心道。
她深深看了眼他們幾個的臉,“但你們這次真的讓我太失望了。”
比起罵,這種失望的口氣更能讓他們幾個產生愧疚心理,段稷努了努嘴,輕聲道:“對不起。”
“我也是。”陶子川趕緊附和,“老師,對不起。”
尤愛林沒說話,但看着臉色也不太好。
“我沒怪你們,只是想你們對自己負責。”周小麗拿過手機,看了眼時間。
“回教室吧,馬上上課了。”
“等等。”三人快走出辦公室時,周小麗突然叫住他們,“你們要好好謝謝馮淮。”
“昨天馮淮給我打了電話,我給派出所報的警。”
回教室的路上,三人都沒說話,快到教室門口的時候,段稷和陶子川齊齊頓住腳。
尤愛林回頭看了他們兩個一眼,“幹嘛?
段稷和陶子川非常默契地退後一步,彎腰做了個請的姿勢,“你先。”
尤愛林抬了抬眼鏡,非常無語地吐了句,“神經病。”
說完,就進去了。
段稷和陶子川則在門口爭奪誰先進去的名額。
最後陶子川稍顯弱勢,被段稷往前一推,進去的時候,還不小心撞到了門,教室里七嘴八舌的學生都停下來往門口看。
陶子川發出了一個非常優美的詞彙。
“艹!”
這個剪短的艹字同樣表達了段稷此刻非常操蛋的心理,踏進教室門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垂下視線,想快點走回位置上去。
馮淮坐的第一排靠窗,這個位置恰好斜對教室門,段稷總感覺有道視線一直陰魂不散地定在額頭上。
他心裏逐漸煩躁,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羞惱,想起剛剛紅姐說的那句話,他不由地開始胡思亂想。
這牤子是不是在等着自己道謝啊?!
艹!老子才不道,又不是小學生,誰稀罕他告訴老師!
段稷在心裏把馮淮罵了個狗血淋頭,罵到最後,他有點入戲了,突然抬頭,非常兇狠地瞪了眼第一排的靠窗的位置。
原本以為會跟馮淮的目光撞個正着,哪想到人家埋頭做着題綱,根本沒閑工夫理會段稷那些過於豐富的心理活動。
段稷現在是真的害臊了,他感覺自己的老臉不僅被人摁在地上摩擦,還被人連踩了好幾腳。
“段稷,你沒事吧?”路過史嬌嬌位置的時候,她突然伸手扯了扯段稷的袖子。
本來這種傷就不是什麼大事,更何況還是在一個可能喜歡自己的女生面前。
段稷心裏那絲僅有的虛榮又開始隱隱作祟,他故作輕鬆地玩笑道:“沒事,打架我從來不吃虧。”
他有意說得大聲,想讓教室里所有人,不,是除開所有人,就讓馮淮一人聽見。
這樣說了,馮淮肯定就明白就算他昨天不報警,自己不會有啥事。
可惜死牤子偏偏不如自己的意,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陷進書里了,根本就沒想要看過來。
“那就好。”史嬌嬌收回手,擔憂道:“你要不去醫務室看看吧,這節課下課還要跑操。”
段稷還在偷偷瞪着馮淮,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陶子川在後面捏着鼻子,在空中揮了揮手,陰陽怪氣道:“哎喲,這戀愛的酸臭味兒!”
“少胡說。”史嬌嬌趕緊收回手,小聲嘟囔:“我是關心同學。”
“拉倒吧。”陶子川指了指自己的下巴,上面也有一小塊拇指大小的淤青,“我不是也受傷了,你咋不關心關心我?”
“你能跟我們段哥比么?”教室後面的男生起鬨道:“情人眼裏出西施,我們班花是西施眼裏只看得到情人!”
史嬌嬌下巴都快低進衣領里了,但依舊不放棄用蚊子似的聲音辯解道:“你們能不能不要亂說……”
段稷回過神,心裏也有點不好意思,剛想說話,餘光突然掃到了馮淮竟然扭過頭,朝他們看了過來。
後面的男生還在嬉皮笑臉地開玩笑,段稷的心情卻如同是在被串在簽子上,被烈火反覆翻烤一般,時時刻刻都在受着煎熬。
“大清早發春啊!他媽的叫個沒完!”他吼了聲。
段稷罵完,吵得最凶的幾個男生立馬歇了火。
史嬌嬌也有點被嚇到,忍不住抬頭望他一眼。
陶子川察覺到他情緒不對,拍了拍他後背,“開個玩笑,你凶個牙刷啊。”
“謝謝。”史嬌嬌突然臉色微紅地道了聲謝。
聽到這聲謝謝,段稷瞬間意識到史嬌嬌肯定是誤會了。
不止史嬌嬌,本來安靜下來的教室又爆發出一陣吁聲,似乎是都把剛剛段稷的發火當成了‘英雄救美。’
段稷這下真的有點無奈了。
陶子川壞笑着捶了下他肩膀,“我懂你。”
“懂懂懂,你啥都懂。”段稷論他一眼,“你他媽是懂事長啊?”
“我爸是啊。”陶子川嘿嘿道。
段稷懶得跟他耍嘴皮子,直接回了座位。
剛坐下,周小麗就來了。
昨晚段稷跟陶子川兩個通宵打遊戲,現在已經困到不行了,周小麗念文言文的聲音更是加劇了他們的眼皮子打架的速度。
段稷實在受不了了,準備躲在書本后稍微眯一會兒,結果剛一趴下,後頸猛地襲來一股刺進骨髓的冰涼。
他被冰得一激靈,這瞌睡也跟着抖沒了。
回頭一看,就見着周小麗手裏拿着一瓶凍成全冰,冒着冷氣的怡寶。
看到段稷坐起來,她笑眯眯地問道:“還困嗎?”
“還困我再給你來一下。”
段稷連忙搖頭。
周小麗又看向他旁邊正想頂風作案的陶子川。
“不了不了,紅姐,我現在清醒的不得了,感覺這本語文書都能背得下來!”這玩意陶子川挨過,比迎面來一巴掌都管用,夏天還好,每次周小麗都要等天冷了這麼搞,這麼刺激一下,差不多跟靈魂出竅再回籠一個感覺了。
“語文書不必了,這篇文言文倒是要背,我後面會檢查,背不下來就不準下課。”周小麗道。
“啊……”班上同學頓時發出一片鬼哭狼嚎。
周小麗喜歡把難得放前面講,用她的俗話說就是先苦后甜,把難講的講了以後就輕鬆了。
而他們這節課講得就是號稱史上倒數第二難背的《逍遙遊》。
她像沒看到同學哀怨的眼神,拿着礦泉水瓶往講台上走。
“要下課了,不講了,抽幾個人回答問題吧。”
周小麗往底下掃視一圈,目光落到了無所事事的段稷身上,“描寫大鵬起飛的廣度和高度的是哪兩句?”
“段稷,你來回答看看。”
“啊?”段稷驚訝了下,周小麗一學期抽他回答的次數屈指可數,因為就算叫起來了,自己肯定也回答不上來。
任琄豎起課本,回頭小聲提醒,“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
他說的聲音更乳貓叫似的,段稷就聽到了前半句,還是靠懵的,他拿起書看了幾眼,沒找到那句話,乾脆試探着背道:“水擊三千里,六王畢四海一?”
他一回答完,班上就就傳出幾聲抑制不住的偷笑。
周小麗倒是曉得他這德行,也沒怎麼發火,“反正這篇也要背,你提前背也行。”
“《逍遙遊》裏寫鵬的,”她還沒抽完,下課鈴就響了。
班上同學都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下課,去操場。”
其他學校到高中后,課間一般就跑個操就行了,但七中比較特殊,跑完兩圈,還得做時代在召喚,這樣做完,大課間的休息時間也沒多少了,後來可能是學生反映得太強烈,才改成一三五做操,二四跑操。
今天剛好是跑操,每個班級都排成兩列長隊,依次開始跑。
馮淮正好排到段稷旁邊。
段稷用餘光瞟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感覺牤子的臉色好像比平時要蒼白很多,不曉得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還沒來得及多想,口哨就響了,學生們就像出籠的鳥,開始一窩蜂地圍着操場跑動。
“跑個鎚子跑,老子早飯都沒吃。”陶子川在段稷後面抱怨。
“我還不是照樣沒吃。”段稷回道。
剛說完,突然被人從側面撞了下,他沒個準備,差點摔進操場旁邊的花壇。
“你他媽干,”嘛字還沒說得出來,段稷就看到本來跑得好好的人突然像融化的冰棍似的,毫無徵兆地挨着自己滑到了地上。
周圍的同學都被嚇到了,紛紛停下腳步。
段稷回過神,連忙蹲下把馮淮扶起來。
“你咋了?”
“沒事。”馮淮臉色慘白,一把他推開,就乾嘔了一聲。
他用手捂住嘴,眉頭緊皺,看着非常不舒服。
“發生什麼了?”周小麗神色慌張地跑過來。
段稷沉下臉,“他不舒服。”
“那趕快送醫務室。”周小麗蹲下身,關切道:“能起來嗎?”
馮淮點頭,剛想站起來,胃裏立馬跟着迅速翻湧。
段稷看到他額頭上冒出的冷汗,遲疑片刻,突然背對着他蹲下來。
馮淮愣了下。
“上來啊。”段稷不耐煩地喊道。
周小麗也催道:“別耽擱,快點,走不動就讓段稷背你去!”
少年時期,再寬闊的肩膀,都會顯得有些薄弱,段稷弓着腰,校服外套很明顯地勾勒出他纖瘦的肩骨。
馮淮看了眼段稷的後背,最終還是慢吞吞地爬了上去。
段稷本來以為這牤子看着沒二兩肉,體重肯定跟女的差不多,結果起來的時候腿直打哆嗦。
但現在反悔,也來不及了。
他背着馮淮往醫務室的方向跑。
還沒到醫務室門口,馮淮就忍不住了,掙扎着想下來,“要吐。”
聽到他說要吐,段稷也慌了,“你別吐我身上啊!”
他趕緊把人放在地上,馮淮還想憋到垃圾桶旁邊,結果腳一挨着地,就一陣胸悶心慌,撐着牆壁把早上吃的喝的都吐了出來。
“你到底咋了啊?”段稷看到地上的穢物也沒多嫌棄,摸完身上的全部兜兒都沒找到紙。
“我沒紙,你拿自己的衣袖擦擦。”
馮淮又不是三歲小孩兒,肯定不能真的拿衣袖擦,他吐完感覺身體輕鬆了很多,從自己外套兜里拿出一包心相印,抽出一張仔細把嘴擦乾淨。
擦完,他就準備上樓,段稷連忙攔住他,“你幹嘛去啊?”
馮淮:“打掃。”
段稷翻了下白眼,“你先去醫務室,我來掃。”
馮淮剛想說自己沒事了,僅剩的那點耐心被耗盡的段稷突然抓着他手臂,硬生生把人往醫務室的方向拖。
“你有病就看病行不行,等會出事還得賴在我頭上!”
馮淮瞥了眼拽着手臂的手。
段稷的手很好看,又細又長,連手背的青筋都清晰的恰到好處,既能讓人看出是男生的手,但又不會綳的太猙獰。
到了醫務室,剛踏進門,段稷就朝着裏面喊道:“老師,有人不舒服。”
“來了來了。”一個穿白大褂的中年女人走出來,“哪點不舒服?”
“他剛剛在來的路上吐了。”段稷替馮淮回答。
周老師摸了摸馮淮的額頭,“頭昏不昏?”
“有點。”
“現在還想不想吐?”
馮淮搖頭。
“早上吃的什麼?”
馮淮一板一眼地回答,“稀飯。”
老師又問:“平時運不運動?”
馮淮想了想,“課間操算不算?”
“算,但你今天還有沒有做其他運動?”周老師道。
馮淮沒來由地看了眼旁邊的段稷,然後又看向面前的老師,淡淡道:“早上跑了操場。”
“跑了多少?”
“五圈。”
聽到馮淮的回答,段稷心裏倏地咯噔了一下。
400米一圈的操場,5圈就是2000米了。
“難怪。”周老師拍了拍他肩膀,“你平時沒這麼運動過,現在突然加大運動量,身體負荷不了,肯定會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