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會

“蜘蛛的絲，蝙蝠的爪子，逆轉時間的碎片，黑暗維度的光，普緒克的眼淚……？”克拉克一頭霧水的念出莫恩寫在紙上的原料，“前兩個還可以理解，後面這些也太抽象了！”

莫恩無奈，女巫的記憶和知識不是靠學習得來的，類似於某種傳承，每到一個特殊的契機她的腦海中就會吃飯喝水般自然的浮現一個新配方：“我也不知道這個配方會做出什麼藥劑來，至於原料，我接近它們的時候會有感應的。”

“那你以前怎麼知道藥劑效果？”克拉克以為是有什麼特殊手段，比如儀器試紙之類。

“我會自己喝下去看反應。”

“？”克拉克不贊同的皺眉。

“魔葯對我的身體影響被削弱到最低，只會有感官刺激而沒有真實效果。”比如說，如果她做出一瓶劇毒的藥水，自己喝下之後痛苦的撕裂感會如實呈現，但她不會死亡。這有好處也有壞處，就像她救克拉克的時候得喝好幾瓶恢復體力的藥水——而一般人只要喝下一小滴就能精力充沛好幾天。

但大多數時候她覺得這種體質還挺方便的，不用像老女巫一樣花費精力去找試藥的人，對於摳門的莫恩來說省錢也是賺錢的另一種方式嘛。

她談論自己的事情時有種奇異的抽離感，好像靈魂在高處俯視肉/體，對疼痛或苦難都是平靜習慣的神態，讓克拉克的心忍不住揪了起來。

“以後不要這樣做了，一定有其他方法可以檢測藥水效果的，實在不行，我也可以幫你。”

莫恩乜他輕飄飄說了一句：“你的魔抗基本為零吧，要是喝下什麼毒藥我也救不回來了。”

她看着克拉克垂頭喪氣鬱郁的樣子突然想到了很早之前她養過的一隻小狼。誰也不知道它是怎麼跑進那片陰暗深邃的森林的，莫恩發現它的時候它奄奄一息。那時候的小女巫還有一點奢侈的同情心，可能還有些寂寞，畢竟除了只顧埋頭煉藥的古板老女巫和來來去去匆匆的客人，她再也沒有見過任何生靈了。

那頭小狼毛色雪白，看上去是獸人，但因為營養不良身體瘦弱的緣故不能化作人形，看上去和普通動物也沒什麼區別。莫恩就在寂靜的泥淖般的森林中養着它。然後老女巫接下了一個訂單——魔葯的配方是雪狼的心臟。她們雖然是同族，但女巫天生邪惡，養大了莫恩的老女巫對她也只有一點微不可查的扭曲感情，她厭惡自己的身份，因而也厭惡莫恩，可因為莫恩是最後的女巫了，所以她好好養大了她卻吝嗇給予一點溫暖——莫恩也無所謂這個，她大概確實如老女巫所說是個天生殘忍的怪物，沒有同理心，不渴求光明，只有對於金錢永恆的追逐。

在她殺掉小狼之前，莫恩放走了它。“趁現在我還不知道雪狼的心臟能製作出什麼藥劑來之前，趕快跑吧，不然下一次掏出你心臟的人就是我了。”身形纖細的小女孩蹲在地上沖被養的毛色光亮的狼崽說道，“好歹你也算我的財產之一，沒道理便宜了別人。”

她將小狼丟在森林的邊緣，轉身走了，身後是小獸慌亂的嗚咽和嚎叫，但因為喝了昏睡的藥劑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再等十分鐘，藥劑的效果就會退去，它一睜眼就能看到外面的世界，而變換複雜的幽暗森林會掩蓋來路——在那之後，她確實沒有再見到過任何溫暖的討好的會撲到她手上嗷嗷嗚咽的生命了。

這次也是這樣，莫恩想，所有和美好相關的東西在她身邊都會離開消失或者腐爛變質，前者好歹仁慈些，讓她不至於淪落到老女巫那樣的下場。為什麼人總要在被欺騙背叛后才能學會理智抽離，這算是個難解的問題，所以莫恩不會讓自己有這個機會。

她們就代表了巨大的利益，稱得上無所不能的魔葯——返老還童、治癒生命、封喉毒藥——足以讓任何理智者瘋狂，因為只要是人就會有私慾，在利益的驅使下人性的惡就會無限放大，沖刷道德底線，撕毀無謂的正義。所以冷冰冰的金錢比人類要可愛的多，握在手裏就不會背叛，莫恩更青睞它們。

至於現在，莫恩聽到克拉克為了顯示自己還是挺有用的：“今晚想吃什麼？我們可以去買菜。”

她回味着剛剛蘋果派的味道，眼睛矜持的亮了一下，淺淺點頭毫不客氣的報出菜名——煩惱原料的事可以之後再考慮，反正她現在手上還有一些多餘的魔葯，只要想辦法再找幾個買主就行。

在享受了幾天來自克拉克的投喂之後，莫恩深覺以前在森林裏啃黑麵包的日子是多麼浪費。她雖然對金錢抱有執念，但也算半個享樂主義者，至少在衣食住行的方面不會虧待自己，但花掉的錢她總得想辦法加倍賺回來。

克拉克聽完莫恩從空間戒指里扒拉出的一瓶雞肋藥劑的介紹之後，他認真想了想：“生髮劑應該很有市場，特別是在英國。而且你的魔藥效果很好，如果能稀釋之後大批量生產，就算薄利多銷也會很火爆。”畢竟禿頂危機是無數中年男人的噩夢。

莫恩聽到幾個陌生的名詞，不恥下問。然後就了解到這個世界的資本運行機制——和她原來世界完全不同——她原來的世界大多時候都遵循以物易物或雙方通過通用貨幣交換物品，就算不是女巫這樣單獨生產魔葯，矮人地精他們也只是各個程序相互協作，最大的貿易場所就是不同時間開設的交易市場，所有人都可以參加並自由交換。那些所謂公司集團工廠的制度被莫恩飛快吸收，聽懂了克拉克解說的她立刻意識到了這樣的制度能夠帶來多麼巨大的利潤。

一個念頭在她心中升起，但還朦朦朧朧沒有框架。

——而後她答應了克拉克一起去買菜的邀請。她本來是想拒絕的，克拉克的眼睛裏簡直就寫出了他想讓莫恩多接觸日常生活感受世界美好的可笑想法，但那樣亮晶晶的像是某種大型毛茸茸動物的眼神一下就戳中了莫恩隱藏極深的毛絨控內心。她自覺自己不是被動搖了，只是為了克拉克日後做飯的積極性和她享受的食物質量着想，她在無傷大雅的方面還是可以滿足他的請求。

他們租的房子在大都會的東區，多是白領和學生出入的公寓，算是中產階級的分佈區，治安良好環境健康。不遠處就有大型的購物超市，紅色的標誌在閃閃發亮，人群來往川流不息。

剛好是下班時間，超市裏最多的是家庭主婦。她們經驗豐富的挑選着賣相最好的蔬菜，比對着不同包裝的肉製品哪一個最划算，搭配好營養均衡的晚餐。讓人意外又覺得意料之中的是克拉克挑選食材的手法和她們竟然意外的相似，嫻熟異常。

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寬鬆的襯衫卻仍能看出裏面有力的身材，特別是寬大的胸肌背肌，將襯衫撐起完美的肌肉線條，莫恩已經看到過很多個偷偷或直接的眼神流連在他身上了，這還是在克拉克帶着一副笨拙的黑框眼鏡顯得土裏土氣的情況下。

按照人類的審美，他的身材應該算是非常完美了吧。

克拉克手裏拿着一顆番茄，沒有回頭，卻能感受到莫恩的視線一路從他的後腦勺淌過肩背移到腰際，明目張胆恍若實質。純情的小鎮男孩簡直要冒煙了，被自己有好感的女孩這樣看着，克拉克覺得現在自己就能繞着地球跑圈。

說不定她不是在看你呢，或者是你背後沾了什麼髒東西，你走路的姿態會不會顯得滑稽，天哪......

他掩飾着內心的慌亂，把手裏的菜放進購物推車。

“我不喜歡吃這個。”莫恩的聲音響在他耳側，一隻手直接拉住他向下的手腕。

克拉克回身一看才發現他拿的是一罐鯡魚罐頭！

莫恩見他獃獃地沒反應，想了想妥協到：“好吧，如果你喜歡吃這個就買吧，不過別在我面前吃。”

“不不不，我不喜歡吃這個。”克拉克燙手似的把罐頭擺回貨架，看了看旁邊的貨架，飛快拿了一罐魚子醬，是莫恩最喜歡的味道。

看到莫恩眼中瀉出一絲笑意，克拉克怔了一下，然後也跟着笑起來。

有點傻乎乎的，女巫心裏想着。

*

在和克拉克商量今晚吃萵苣培根還是芝士培根的時候，莫恩突然被身後衝上來的人狠狠撞了一下，克拉克焦急的扶住她，話語在她耳邊變得模糊，她盯着逃跑的男人，抓住了克拉克的手腕，皺緊了眉：“他身上有很危險的魔法波動。”而且給她一種奇怪的召喚感。

克拉克還沒自責自己沒有保護好女孩，就聽到莫恩的話，神情也嚴肅起來，他相信莫恩的判斷，自然也擔心那個男人是否會給其他人帶來危險。

克拉克：“你先回家，我追上去看看。”

莫恩強硬拒絕：“你可是我的保鏢，而且對方身上的魔法波動很強烈，你有把握能對付嗎？”

克拉克說不出他只是觀察不會陷入危險的話，如果對方作出什麼危險舉動他一定會去阻止的。嘆了口氣，他無奈道：“好吧，到時候你記得躲在我身後。”

莫恩給了他一個“還用你說”的表情——其實是面無表情，但克拉克就是能從她的眼神里解讀出各種各樣可愛的反應。

她原本還擔心在人潮中沒辦法發揮克拉克的全部速度，又怕跟丟了對方，突然感覺到腰身一緊，視線變高，氣流吹拂——克拉克飛了起來！

“我也才知道我會飛。”她背後靠着的胸膛因為說著話震了幾下。

“如果你說你能噴火或者結冰我也不會感到驚訝了。”莫恩冷漠吐槽。

而後克拉克小心將她摟住，猶豫着說道：“......我好像真的會。”他的視線大概能切開金屬以及他應該還有冷凍呼吸。

“我不是故意隱瞞你的，只是在我刻意去想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能力。”

“......”

“好了，”莫恩在他懷裏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克拉克擔心高空的冷風刮傷她的臉，特意將她往懷裏按了按。在反應過來后，羞澀才戰勝擔憂，超級大腦一心二用，一邊追逐着地面上的人影，一邊慌亂的想她身上好軟啊，靠的太近了她會不會生氣，要是生氣了該怎麼辦......

直到他們緩緩落在地面上，在一棟破舊的大樓外。

克拉克四面感知發現突然失去了那個男人的氣息：“怎麼回事？”

莫恩則很莽的打算進大樓看看，卻被克拉克拉住了。在眼神交鋒中他一如既往的敗下陣來，只好妥協讓她在他身後一起進去。

這個時候兩人才發現超市買的食材還在購物袋裏被克拉克拎着，完好無損。氣氛陡然一松，連陰沉的環境都不顯得那麼可怕了。

“速戰速決，我還等着今晚吃芝士呢。”莫恩挑眉。

“不行，說好的萵苣，你不能不吃蔬菜...我會多加培根的。”克拉克搖頭，這種時候意外的堅定。

好吧，他是大廚他說了算。

大概是有人在身邊的緣故，那種危險的預警在克拉克腦海中響了一下就停止了，但他沒有放鬆警惕。

就算如此，他也沒想到身後的人在他們踏入大門的一瞬間突然消失。克拉克看着自己呈握狀的手，就在一秒前他們的手還牽在一起。

冷靜下來，他告訴自己，他能找到莫恩的。

他用自己的超級視力，超級聽力去感知，但這棟大樓就是最普通的和它的外表一樣的廢棄建築，每層都有鋼筋水泥散亂成一堆，灰塵懸浮在空氣里，幾面牆體破損，甚至還能看到幾件工人的衣服和安全帽被隨意丟棄。

——唯獨沒有莫恩的聲音，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體溫。

她彷彿被這棟沉默的建築物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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