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寂靜無聲

安格是被啄擊的聲音吵醒的，他的靈魂緩緩的燃起，波動從空洞的眼眶中放射出去，觸碰到什麼就能感知什麼，這是骷髏觀察外界的方式。

靈魂延伸出去，落到安格的胸前肋骨上，那裏正是啄擊聲音響起的地方，一隻小鳥正啄着安格肋骨破損處，把嵌在那裏的草籽啄出來吃掉。

安格保持着原來的姿勢沒有動，任由小鳥清理着他的身體，這對他是一件好事，嵌在裏面的草籽濕潤後會發芽膨脹，撐壞他的骨骼。

等小鳥飛走後，安格從地上爬起來，檢查一遍身體。

又壞了好多，要換了……。

經過一個冬天的沉睡，安格的骨架相對於去年又損壞了不少，如果不進行更換，很可能會影響他的活動。

不過一想到這個問題，安格就苦惱的轉過頭，望向後方那彷彿一座山峰般的宮殿，這麼多年過去了，只有君王的宮殿裏才有保存完好的骨骼，更換骨骼需要進到裏面去找，這是一件讓他苦惱的事。

儘管不死君王已經失蹤了一千年，但那殘存在安格靈魂里的威勢，還是讓他不怎麼願意接近宮殿。

今年將就用用，明年再說吧……，安格打消了到宮殿裏尋找替換骨骼的想法，往不遠處的田野走去。

他起身的地方是一個草垛，也是安格沉睡和遮陽的家，以前，白天時段陽光猛烈，他承受不了陽光的照曬，就會躲回草垛里遮陽休息，等太陽快下山了，再出來勞作，直到第二天白天，晝伏夜出是不死生物的正常作息。

以前他還有同伴的時候，同伴們會一頭鑽進草垛里，傍晚時再滿身枯草的爬出來。

安格發現這樣不好，草垛里潮濕陰暗，會長蟲子並腐蝕骨骼。

所以安格會把草莖捆成一捆捆，堆出一個半封閉的空洞，然後再鑽進洞裏，這樣就雨淋不到日晒不着，骨骼的情況會比同伴們好很多。

最近這些年，他已經不太在乎陽光的照曬，但以前養成的作息照樣影響他，讓他保持着日出而息，日落而作的習慣，現在正是一天傍晚時分，又到了辛勤勞作的時段了。

安格是安息之宮附近農場的一位種菜小骷髏，負責耕種五十畝的農田，至今已經一千一百年了。

以前，整個農場有六十多位跟安格一樣的種菜骷髏，每個負責耕種五十畝農田，安格只是其中平平無奇的一位，唯一特殊的地方，估計是活得比別人長吧。

一般的骷髏從不保養骨骼，喜歡驅趕小鳥，愛鑽草垛，所以身上的骨骼撐個十幾年，就腐朽到不堪使用，倒在地上。

偶爾會有高等不死生物從空中經過，發現某塊農田荒廢了，就會知道負責的骷髏朽化了，會通報上去，十幾天後，就會有新的骷髏被指派過來。

當然，荒廢了一段時間的農田，今年肯定是沒有收成的了，但不要緊，不死生物又不需要吃東西，這裏種植出來的東西，只是為了儲存起來，以待需要的時候招待來訪的人類使團。

不過，以不死帝國和人類的惡劣關係，幾百年也不一定有人類到訪。

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投入的成本又不高，只是六十幾個骷髏而已，維持這個農場的運轉毫不費力，以至到後果，不死帝國的高層甚至忘記有這麼一個農場的存在，只靠慣性就這樣維持了下來。

就這麼一個靠着慣性維持下來的農場裏，從來沒有人注意到安格這個活得特別長的骷髏，有智慧的高等不死生物很少過來，他又沒有腐朽，自然不會有人來把他扔掉，而且他還發現了一個延長壽命的方法。

有些骷髏腐朽了，失去行動能力，但並不是全身都腐朽了，有的只是斷了手，有的只是爛了腰椎，但更多是腳板壞了。

趁着那些骷髏躺在地上不能動的時候，安格會去拆掉它們身上還完好的部分，替換自己腐朽的地方。

就這樣過了一百多年，同伴都替換了十好幾波了，安格還在破破爛爛的維持着，然後在第一百三十九年，再一次從冬季的長眠中醒來，安格發覺整個世界都變了。

四周變得絕對的安靜，沒有怨靈的哀嚎，凶靈的尖嘯，更沒有時不時從天空飛過的高等不死生物，就連農場裏的同伴都不見了。

安格並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他按部就班的重複着一百多年來的工作，除草，翻地，播種，持續了一個星期後，他才注意到，除了他負責的這片區域，其它的地方都是荒蕪的。

又有骷髏腐朽了嗎？

按照慣例，他立刻動身去尋找替換的骨骼，翻遍了所有荒廢的區塊，安格找到了五十九具腐壞並不嚴重的骨架，上面連靈魂之火都熄滅了。

至此，安格終於感覺到事情有點不對勁，但他只是一個低級的種菜骷髏而已，想不出哪裏不對勁，倒是收穫五十幾具完好的骨架，讓他高興了好久。

安格用自己發明的方法，用草垛堆出空洞儲藏這些骨架，在接下來的兩百年裏，靠着這些骨架的替換，安格平平安安的度過了。

這兩百年裏，安格一直完成着自己的工作，播種，收割，收穫的作物會留下種子，剩餘的拖到農場的邊緣一個大地窟前，順着滑道扔下去。

地窟里覆滿了息鑲，能讓作物保存很長很長的時間，而且裏面的空間非常大，如果光靠安格自己的話，填滿這個地窟可能需要一千年的時間。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了，骨架終有用完的一天，特別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儲藏在空洞裏的骨骼也緩慢腐朽。

在最後的備用骨架都用完后，安格的一邊腳斷了，這讓他不得不一瘸一拐的走出這片足有三百年都沒有離開過的農場。

整個不死帝國寂靜無聲，竟然一個靈魂都看不見，地上倒是很多殘破風化的骨骼，從腐朽的程度來看，至少已經死去兩百年了。

為什麼會這樣呢？安格懷着疑惑走在這片死寂的土地上，尋找着可供替換的骨骼，最後找到了宮殿裏去。

安息之宮是不死帝國至高無上的存在，掌管靈魂與永生的不死君王沉眠之所，它對低級不死生物有着天然的威壓。

安格在附近徘徊了好幾天，才適應了這種威壓，踏進了安息之宮的範圍，這裏死亡氣息濃郁，地面的息壤厚實，息壤能讓一切物體失活乾燥，能保存更長的時候。

在息壤里，安格找到了一些比較強壯和堅固的骨架，如果安格是低級的枯骨骷髏，那這些強壯而堅固的骨骼，就曾經屬於更高等級的灰骨或白骨骷髏。

可惜，這些曾經比安格強壯的骷髏，如今都失去了靈魂，只剩下一堆骨骼，如果不是埋在息壤里，恐怕已經和外面的同類一樣腐爛朽化了。

安格撿了一堆骨骼，拼湊成一具完整的骨架，然後把靈魂轉移到上面，搖身一變，成了更高級的灰骨骷髏。

雖然他想拼湊出更高級的白銀骨架，但發現靈魂太弱，驅動不了，只能放棄。

就這樣，安格回到了農場，繼續自己日出而息，日落而作的生活，直到身上的骨骼再一次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