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上)
到這時候,夢裏的視角開始拉高。成年了、工作數年的方雲諫以一種旁觀者視角,看着往後發展。
那些謹慎的接觸、小心翼翼的試探。從年後到下班學期開學,庄晏退一步,方雲諫就要往後退十步。
老師把高考倒計時的板子掛在黑板旁邊時,正是方雲諫的心情最亂的時候。好在到了最後幾個月,該學的、該掌握的知識內容已經深深刻入腦海之中。
天氣開始回暖了,校園走廊上的紫藤蘿結出花苞。
方雲諫的心緒每日起起伏伏,終於到了花開的時候。
他是課代表,抱着作業走過那個走廊……
一切靜謐,他匆匆前行。半路上,遇到庄晏。
那日天氣很好,陽光耀眼。
方雲諫的視角來到高空,看着下方兩個接吻的少年。
……
……
他再醒來時,是八年後的秋天。
昨天晚上,他們一起吃了一頓粵菜,再去江邊散步。
等到分別時,方雲諫不知從哪裏來了勇氣,回身吻了庄晏。
到這會兒,鬧鈴尚未響起。他允許自己賴床,渾身上下都發軟、輕輕飄飄,一會兒想到八年前,自己和庄晏在學校里,瞞着所有人“戀愛”。一會兒想到昨夜,庄晏扣住他的腰,熾熱的呼吸落在他面頰上。
方雲諫有一股奇怪的衝動。
他想:兜兜轉轉,三千日夜——也許冥冥之中,真的存在“命運”,讓自己和庄晏重逢、相愛。
方雲諫又想笑了。
他側身,把手機拿來,給庄晏發消息,說一聲“早安”。
過了一會兒,庄晏一樣回復:早安。
此外,還有一張照片,配字:我忽然發現,陽台上種的花開了。
方雲諫點開看,見到一朵淺橘色的月季。
他評價:真漂亮。
這天往後,方雲諫開始和庄晏持續地見面。
大部分時候是吃飯。兩邊都是忙人,難有閑暇去真正“約會”。
等到事情太多時,一周見不到面也是常事。
即便如此,團隊裏的年輕人們依然彷彿看出些什麼。
唐洲、段明他們幾個朝方雲諫打趣,問他們是不是有“嫂子”了。
方雲諫遲了一步否認,就引來一片起鬨聲。
方雲諫無奈又好笑。等到閑暇時,把這事兒轉述給庄晏。
結果第二天下午,就有外賣員送來一批奶茶、小蛋糕等。
不止方雲諫,辦公室里所有人都覺得意外。
面對堆在桌子上的下午茶,所有人面面相覷。有人對着小票斷案,方雲諫一眼看去,上面的手機號碼是虛擬號,姓名一欄則直接是自家公司名,恆信。
他心跳漏了一拍,正好,手機震動。
方雲諫拿起一看,是庄晏發:看到你們簽收了,我請客^_^
方雲諫先是發怔,然後失笑。
他知道,這個點,庄晏多半不方便接電話。所以方雲諫打字,說:那我就說,是“嫂子”給他們買的。
庄晏回他一個“得意”的emoji,又說“稱呼而已,怎麼叫都行”。
方雲諫看了,覺得可愛。
他笑着收起手機,一抬頭,唐洲正朝自己擠眼睛。
唐洲說:“方哥,怎麼說?”
方雲諫輕輕咳了聲,“是我朋友請的,他剛告訴我。”
唐洲:“哦——”
段明:“‘朋友’。”
有他們兩個帶頭,餘下人也紛紛“明白”。
辦公室里一片歡聲笑語,熱熱鬧鬧。
方雲諫跟着微笑片刻,再正色:“好了,大家休息十分鐘,之後繼續幹活兒。”
時間緊、任務重,團隊裏的年輕人們也知道輕重。
他們高興地挑選完奶茶,再分了點心,而後就回到自己座位上。
隨着工作的推進,天氣一日比一日冷。
窗外的樹葉漸漸成了枯黃色,風一刮,就被吹走。
轉眼到了十一月,項目要到最後收尾階段。接連幾天,方雲諫下班都在十一點多。
好在他住的地方離公司很近。回去之後,還來得洗個澡再睡覺。
方雲諫算着時間。等到十一月中旬,一切結束,自己就又能輕鬆下來。不過這是年底,庄晏那邊恐怕會忙很多,兩人恐怕還是不好見面。
方雲諫略有遺憾。
只是他忙得天昏地暗,這點遺憾也有限。
越到最後關頭,就越不能鬆懈。
方雲諫深知這個道理。每天開晨會,都要再三強調,所有人都必須細心、再細心。表格太多,他也知道所有人都頭暈眼花。但等熬過這段時間,年終獎少不了大家的,務必堅持到最後云云。
等晨會結束,所有人回到座位上。
方雲諫這會兒才有工夫看手機。
房東竟然給他發消息了。
方雲諫一怔,回想起:對,是該交房租的時候。
這些年,他與房東的關係頗為和睦。作為租客,方雲諫從未拖延房租。而他遇到電器壞了、水管漏了的狀況,房東也能積極幫忙解決。
海城房價太貴,方雲諫雖然偶爾會看看新樓盤,但至今為止,還沒有自己買房的計劃。
他見到房東的聊天窗彈出來,第一反應,是又到要交房租的時候。
最近實在事多。想到這裏,方雲諫嘆一口氣,估摸着用哪張卡轉錢更加合適。
可他未想到,等把窗口點開,迎面而來的是一長串道歉。
方雲諫皺着眉頭,大致掃過。
簡單來說,是房東的侄子準備來海城這邊工作。房東提到,方雲諫的租期還有近一個月。加上是他們那邊違約,可以賠付一定違約金。但是,方雲諫需要在一周內搬走。
方雲諫看到一半,額角開始跳。
他還算克制,回復房東,說自己最近太忙,恐怕沒辦法在一周之內搬離。如果房東侄子那邊着急的話,不如先去找一個短租——這麼一來,房東也沒有必要付自己違約金,皆大歡喜。
房東很快又回復。卻並非答應,而是仍然說,希望方雲諫儘快離開。
言辭溫和,態度堅決。
方雲諫眉頭皺得更緊。
他無法理解:年末,算是找工作最麻煩的時候。房東那位侄子是吃了什麼迷魂藥,一定要這個時候來海城?……再說了,房東從前一直很好說話,到這會兒,卻彷彿完全不給方雲諫溝通的餘地。
他頭疼,乾脆起身,去茶水間給自己沖一杯咖啡,順便吹吹風。
一個念頭從方雲諫腦海中飄過。
他想:侄子不侄子倒是其次。這一出,怎麼好像是衝著我來的?
但方雲諫很快否認這個想法。
房東的為人,他自詡還算清楚。這些年,在校園裏、職場中,方雲諫也或多或少聽聞過一些難纏親戚的八卦。
也許房東也是遇到這種情況。親戚不講理,就只能來找自己這個“講理”的人。
但方雲諫還是頭痛。
他沒再回復房東,而是端着咖啡,回到工位上。
距離“一周”還有一段時間。但距離手上這份表格要發出去,只剩下三個小時。
還是先做好眼前的事。
這麼忙來忙去,又過了兩天。
庄晏問方雲諫,他們又有一周沒有見面。今天晚上,是否小聚一次。
方雲諫看在眼裏,揉着眉心,回復:不行,我得打包東西。
庄晏回了一個問號。
方雲諫總算找到一個發泄閘門,可以把自己的抱怨一股腦吐出。
他乾脆打電話,坦白:“我其實還沒想好。這事兒太奇怪了,租了這麼多年的地方,突然要我走。我這邊事情又多,哪來的工夫找房子?……和房東那邊還僵着,不過房東倒是說,可以幫我聯繫搬家公司、找新房子。他這樣子,恐怕也有難處。”
房東態度越好,方雲諫越覺得自己完全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一邊講電話,一邊繼續在腦子裏過表格中的數據。庄晏那邊開口了,方雲諫未聽進腦子。過了片刻,他才回神,問:“你說什麼?”
庄晏重複:“雲諫,要不然,你來和我住吧?”
方雲諫一怔。
他心想:這是不是太快了?我們才重逢了兩個月。到現在,至多也只有幾個吻。
他踟躕,庄晏說:“可以當個暫時的過渡。我一個人住,家裏客房一直空着。你過來,正好能睡。而且也不用額外花精力找房子、看合同。要是覺得離你們公司遠,那之後閑下來了,再看新的地方。”
方雲諫安靜片刻,說:“你那邊方便嗎?”
這的確是當下最簡單的解決方式。
如果換個時間,方雲諫或許還要猶豫,覺得自己和庄晏未走到這個地步。總要多磨合、多知曉一些對方的生活習慣。有過數次留宿,數次親密,才該如此。
同樣的,換個時間,他沒有現在這麼忙,也能有時間和房東掰扯合同問題。
可現在情況特殊。
庄晏把最簡單的一條路擺在方雲諫面前,而方雲諫沒有精力多想。
“方便啊,”庄晏笑着說,“歡迎你來我家做客。”
方雲諫聽着,跟着輕輕笑了聲,覺得連日來的心力憔悴都被這句話衝散很多。
庄晏又說:“不對,應該是我先去你家做客。雲諫,你東西打包的怎麼樣了?要我幫忙嗎?”
方雲諫長長吐出一口氣,說:“要。”
他告誡自己:庄晏已經是我“男友”了。
他可以得到庄晏的幫助,可以在緊急狀況下依靠庄晏。
但方雲諫也遲疑,問:“你那邊呢?會不會耽誤事兒?”
“不至於,”庄晏笑道,“要是過段時間再出這事兒,我說不定就沒時間幫你。”
方雲諫笑道:“那還真是巧了。”
“對,”庄晏溫和地說,“真是太巧了。”
電話掛斷。
此事說定,方雲諫便覺得心頭放下一塊大石頭。
他和庄晏約定好,今天之內,他會叫同城快遞把鑰匙送給庄晏。
庄晏問他,有沒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方雲諫思來想去,說:“沒有。主要是打包衣服、書。傢具的話,我會和房東再協商一下。”
庄晏回了一個笑眯眯的表情,然後是文字:好。
※※※※※※※※※※※※※※※※※※※※
小方:感覺怪怪的_(:з」∠)_
庄晏:(微笑
明天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