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師姐可太鹹魚了》/青色兔子
第五章
果然如李吉光所言,墨孤煙往極樂峰去的路上,絲毫沒有遇到阻攔。
但是他遇到的是更大的難題。
墨孤煙本就修為尚淺,連御劍飛行都做不到,只能像個普通人那樣一步步往極樂峰頂爬去。又因他此前救天樞道長時便受了重傷,后又被藍霓裳震裂肩頭,爬到半山腰,已覺胸口憋悶,肩頭更是疼痛難忍。更兼越往上行,天氣越冷,風霜愈加凜冽,若是換了旁人,到此境地便道一聲“為之奈何”原路返回了。
然而墨孤煙究竟不同常人,一股倔意撐着他,這極樂峰越是難攀,他越要拼力一試。
這極樂峰上,並沒有給普通人上山的小徑。墨孤煙一路在密林中攀爬,藉助雪松岩石之力,身上的衣服也給樹枝劃得不成樣子,鞋子踩在泥濘處也掉了一隻。這也倒都罷了,越往上去,氣溫越低,漸漸有雪花落下來。
等墨孤煙拼着一口氣終於爬到峰頂平台,望見那小小洞口時,連眉毛都被雪花壓成了白色。
墨孤煙僵硬着手腳挪到洞口,見裏麵粉色精石盈盈若有光,最里側背對洞口卧着一人,大紅色衣衫就像她的人一樣張揚傲慢,此刻卻動也不動,彷彿那女子正在獨自默默垂淚。
墨孤煙氣還沒喘勻,見藍霓裳這等可憐情狀,卻已是忍不住笑起來,站在洞口咳了一聲,道:“咦?我這乾坤袋裏有三件禦寒的法寶,方才來的路上倒是忘了。”他本是要勾藍霓裳過來求肯,話一出口自己卻也愣了,是啊,袋中有這三件寶貝,來路上怎麼忘了給自己穿上?
呆了一呆,墨孤煙也想不明白,只轉頭又望向洞內,卻見藍霓裳仍是動也不動,他凝視數息,大着膽子往洞內走去,然而時刻戒備,生怕她又出手打人。
誰知直到墨孤煙走到她身後,女孩仍是動也不動。
她該不會是……凍死了吧?
這個念頭一出,墨孤煙心頭砰砰亂跳,呆在原地。
不過五日前,這嬌蠻的小姑娘還在自己跟前耀武揚威,因不喜歡他來做師弟便污衊他是魔種,武器打在他肩頭留下的疼痛還未消去……人難道已經……
墨孤煙壯着膽子去掰女孩的肩膀,要她轉身過來好探她鼻息。他的手掌搭在女孩肩頭,只輕輕用力,那女孩便已仰面躺倒,只見她眉如墨畫、唇似含朱,美得活色生香,確是藍霓裳的模樣。然而他所見過的藍霓裳或怒或惱或笑或泣,從未有過此刻這張死人面上的平靜之態。
藍霓裳竟然死了?
墨孤煙撫着那尚自溫軟的女子肩頭,正嚇得六神無主,忽然只覺眼前一花,那死去的女孩化作了一朵碗口大的紅花落在地上。
他一時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幻覺,下意識把那朵花捧在掌心。
卻見乃是一朵紅如火焰的山茶花,層層疊疊的花瓣映着洞中精石微光,在墨孤煙手心微微顫抖着,霎是可憐可愛。
是幻術?
墨孤煙還未從藍霓裳已死又未死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便聽到破空聲如雷鳴,幾乎同時腰間傳來熟悉的束緊拖拽之感,下一秒,他便整個人被拖出了寒溟洞,甩到了半空中,騰雲駕霧般掠過極樂峰之巔的平台,往山崖下跌去。
極樂峰高聳入雲,下臨冰淵,這一遭跌下去,那真是有去無回。
墨孤煙再忍不住,嚇得大叫起來。
那束在他腰間的紅綾卻彷彿有生命一般,並非真要把他摔死,臨到半山腰又往山體抽拉,到了目的地便鬆了開來。
紅綾雖撤,力卻未消。
墨孤煙一落地便忍不住往前連滾帶翻,不知翻了幾個跟頭才停下來。
他被摔得七葷八素,眼前金星直冒,牽動舊疾,咳嗽連連,喉嚨里也冒了血腥氣,趴在地上還沒能撐起身來,就聽腦袋頂上傳來一道詫異的嬌斥聲。
“怎麼是你?”
墨孤煙抬頭,就見藍霓裳高坐在一棵花樹枝丫上,紅綾收在她掌心,紅衣與滿樹鮮花爭艷。此刻她正探身瞅着他,眼神探究而戒備。
藍霓裳最初意氣用事,當真在寒溟洞枯坐了一夜,然而裏面着實冰寒,不得不運起靈力抵擋。為了與那寒意對抗,靈力消耗得很快。過了氣頭上,藍霓裳自己一盤算,多不划算呀,有這些靈力,自己都能在這山上造個小花房了。
索性也沒有人看管她。
說干就干,藍霓裳就從寒溟洞撤出來,在風雪漫天的極樂峰上,挑了一處避風處,三五天之內,自己慢慢改出一處溫暖如春的花房來,無人來打擾她,雖然孤單了些,卻也逍遙。
唯一的擔心就是師父天樞道長上來查看,不過這也難不倒藍霓裳。她留了一朵附了自己神識的山茶花在那寒溟洞中,若是天樞道長上極樂峰,以其靈力深厚,在半山腰就會被山茶花探到,屆時藍霓裳再趕過去,便也能遮掩過去。
誰知道這一日來的是墨孤煙,他修為尚淺,靈力低微,直到伸手碰到了那花,才驚動了藍霓裳。她心知這絕不會是師父,還以為是山上什麼成精的鳥獸誤入了寒溟洞,擔心損毀自己留下的花兒,便招出萬花綾,把闖入者拖到了跟前。
誰知道並不是什麼成精的鳥獸,反倒是狼狽不堪的墨孤煙。
藍霓裳心中大起戒備之意,心道,這魔種趁着無人,摸上極樂峰,難道是要對她下手?
墨孤煙順着藍霓裳的目光低頭看向自己身上,卻見自己衣衫襤褸,鞋子也丟了一隻,褲腿上泥濘不堪。原以為藍霓裳在那寒溟洞中苦不堪言,自己帶了那三件法寶來,總能叫她服軟求肯,誰知道她自己在這極樂峰上另闢天地,過得逍遙自在,反倒是他自己又爬又滾、鬧得狼狽不堪。
墨孤煙一聲不吭撐起身體,也不說話,轉頭就走。
“你這人好生奇怪。”藍霓裳紅綾微揚,熟練得纏住墨孤煙腰間,上下打量着他,道:“這極樂峰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么?”手腕一揚,把人拽到樹下,俯視着他逼問道:“你偷偷摸摸闖入寒溟洞,是想做什麼?”
墨孤煙只是咬牙不說話。
藍霓裳靈力一運,纏着墨孤煙腰的紅綾越收越緊,她人卻仍是歪靠在一枝生滿紅花的枝丫上,笑盈盈道:“你若不老實交代,我稍稍用力,就把你分成兩截。”
墨孤煙微微抬頭,只能望見她腳上那雙緋紅的翹頭履在花樹之間搖來盪去,好不自在。
藍霓裳雖然口中帶笑,卻時刻緊盯着他,怕他突然使出什麼魔族的厲害招數來。
墨孤煙偏過臉去,冷聲道:“我本是賤命一條,你想殺便殺,卻休想要我求饒。”
“說得硬氣。”藍霓裳笑道:“我倒要看看,你骨頭是不是也硬。”說著揚動萬花綾,將墨孤煙托起又摔落,又道:“此前當著我師父和同門們,你不好使出魔族的手段。如今這裏只你我二人,你又還遮掩什麼?”
墨孤煙被摔得去了半條命,忍下湧上來的血腥氣,寧死不求饒,聞言更是冷笑道:“可惜北斗宮上下,只你一人看出我是魔種,又有誰來信你?”
“好哇,你這是承認了!”藍霓裳猛地挺直了脊背,冷聲道:“你來北斗宮究竟是何目的?又是怎麼迷惑了我師父?”
墨孤煙連連冷笑,一時沒想好究竟怎麼回答能最讓她生氣。
藍霓裳卻已是等不及,靈力湧出,紅綾如光,又更纏緊了墨孤煙的腰。
墨孤煙胸中一痛,再忍不住,一縷鮮血順着唇角流出來。
藍霓裳見狀,眼神閃躲了一下,別開了目光。
若是墨孤煙使出手段來與她對打,藍霓裳自然無所畏懼。
可是此刻墨孤煙卻彷彿毫無還手之力,被她拿萬花綾縛住,便好似待宰的狼一般。
在此之前,藍霓裳兩輩子都沒做過恃強凌弱、故意折磨人的事情。
之所以追着墨孤煙打,也是她認定了這人乃是魔種,強大無匹,是故意裝弱蒙蔽眾人、圖謀不軌,所以藍霓裳出手時毫無心理負擔。
可是此刻見墨孤煙重傷如此,仍是不肯還手,藍霓裳竟有種自己在欺負弱小的錯覺,那殺招便使不出來。
可是若他果然這樣弱,又如何能救了師父天樞道長呢?
藍霓裳硬起心腸,紅綾飛出,將墨孤煙打得心神俱碎。
墨孤煙眼前一黑,雙膝酸軟,倒伏在地,只道自己這次必死。上次還有天樞道長阻攔,此地卻只有他與藍霓裳二人。這女孩這樣討厭他,又心狠手辣,得了機會,自然要除之而後快了。
藍霓裳見墨孤煙軟倒在地,也是嚇了一跳。
她出招看似凌厲,然而並沒有用太多靈力,充其量不過與溫宴等人過招時的八分力罷了——怎地墨孤煙這樣不能打?這真是書中的男主么?
這個疑問一起,藍霓裳忽然一顆心亂跳,若他不是,自己豈不是錯害了人?
她躍下花樹,走到墨孤煙身邊,拿腳尖踢了踢他肩頭,見他毫無反應,怕他臉埋在泥土裏給憋死了,便伸手把他翻過來,卻見他一張臉臟污得不成樣子,難辨面目。
她撫着自己又開始痛癢的左手小指,盯着地上躺着的墨孤煙,心裏各種念頭此起彼伏。
墨孤煙昏昏沉沉中不知過了多久,再恢復意識時,還未睜眼,先聞到一股如蘭似麝的花香,臉上冰冰涼涼,好似有人在用濕布給他擦拭。
他這是死了又轉世了么?
墨孤煙強撐着將眼皮撐開一線,就見一個天仙似的美人正俯身望着他、一雙明眸中隱有關切擔憂之意。他愣了一愣,才認出這美麗絕倫的少女竟是藍霓裳來。
也難怪他一見之下竟沒能認出來。
自相見以來,藍霓裳對他不是喊打就是喊殺,就是最離譜荒誕的夢裏,也不會有個藍霓裳如此刻這般照料他、關切他、擔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