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當陳默回到家時,驚訝地發現,陸秋怡已經在家裏等着他了。
陳默已經記不清上一次陸秋怡在家等着他,是什麼時候了,不過,他能看出來,她這麼早回家,肯定是有原因的,因為一看見他回來,陸秋怡就興奮地迎了出來,一連聲地說道:“我還怕你加班,正說著給你打電話,讓你下班就回來呢。”
陳默看着她一反常態的表情,有些納悶地笑着問道:“這太陽是打西邊出來啦?你難得比我早啊。”
陸秋怡看着他微笑着道:“我有一個大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她笑着用手指點了一下陳默的胸口,“這麼早回來,就是想我們一起出去吃頓大餐,好好慶賀一下。”
陳默看着她一頭染成栗紅色的幹練短髮,精心修飾的眉毛和眼線,一雙依舊水汪汪的大眼睛,雖然難掩眼底的疲憊,但是水潤的淡妝,卻是讓她顯得容光煥發。陳默仔細地凝視着她的眼角,那裏已經隱約浮現出細細的皺紋,而原先臉部柔和的線條,現在好像突然變得稜角分明,讓人隱約覺得,似乎有一種莫名的冷意,瀰漫在她的顧盼之間。她穿着一身剪裁合體的Dior商務套裝,恰到好處地襯托着她依然修長高挑的身材,在靠近他的時候,陳默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Chanel五號的淡淡香氛,在陸秋怡的髮際之間繚繞,而一條蒂芬妮“明日世界”的手鏈,隨着她輕輕揚起的右手露了出來,閃爍出一道明亮而又冰冷的光芒。
陳默看着熟悉而又好像陌生的她,一瞬間,他覺得她,就像那條冰涼的手鏈,像那道一閃而過的光芒,像陳默曾經覺得,自己可以成為的那種人,像一個大學時的陸秋怡,從來沒有想過成為的那種人,一個真正成熟的人,一個看事情冷靜而務實的人,一個干每件事情,都是目的如此明確的人,他們想的事永遠是誘人而現實的利益,說話時永遠帶着不容置疑的語氣,在他們的世界裏,只有慾望與野心的勝利與失敗,只有可以計算的得到與失去,他們清楚的知道,只有一直站在燈火燦爛的台前的人,才有資格成為勝者,勝者將會拿走一切,而等待敗者的,將是默默無聞,一無所有。陳默看着這樣的陸秋怡,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他剛剛清楚地明白了,自己永遠,永遠都不會,成為那樣的人,而他和陸秋怡最後一點的可能,也在那道一閃而過的光芒中,煙消雲散了。
陳默和陸秋怡坐在“翡冷翠”一個靠窗的位子,他抬頭看着窗外,乍暖還寒的星光,不時吹進來微涼的風,輕輕搖動着燭台上溫暖的火苗。靜靜坐在那裏的陸秋怡,在燭光的映照下,如同油畫上,一個女人優雅安靜的肖像。她看着陳默,輕輕地地說了一聲:“我終於做到了。”
陳默的目光漂浮着,好像沒有聽到她的話,只是專心地凝視着窗外的星星,他轉過頭來,眼中帶着疑問看着她,“嗯,你做到了什麼?”他問道。
陸秋怡抿着嘴,把目光轉向窗外,低低地說道:“其實,我真正想慶賀的,並不是我這次花旗給我的職位,”她轉過頭,眼睛閃閃發亮地看着陳默,接著說道:“你還記得,你問我為什麼沒有去花旗參加最後面試的那個夜晚嗎?”
陳默看着她,點點頭。“我記得。”他說道。
“我當時對自己發過一個誓,想想也快十年了,”陸秋怡緩緩地說道,語氣里,竟然帶着一絲從未有過的滄桑,“我當時發誓,即使我去不了花旗,我也要讓別人知道,就算是去了一家小公司,我也能做到最好。”
“就在上個月,我們公司和花旗談一個投資項目的合作,我是全權代表,而對方的談判助理是。。。,最後,他們的大中國區CEO,希望我能到花旗,主管他們的投資分析部。。。”她話還沒說完,陳默就知道了答案。看着陸秋怡臉上滿足的表情,陳默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默默地喝了一口。
“你不覺得,這是件我們很值得慶賀的事情嗎?”陸秋怡還沉浸在自己的喜悅之中,完全沒有注意到陳默那一反常態的沉默。
“我只記得,”陳默過了好一會兒,才低低地說道:“你說過的那句話,‘如果我們的人,我們的心不能在一起,那我們兩個人的愛情,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說完,他抬起頭,直直地看着陸秋怡的眼睛。他恍惚之中,好像又回到了從前,看到了那個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愛笑,喜歡給他讀詩的那個女孩,《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他的腦海里不知不覺地,想起那首詩的名字。
“哦,是嗎?我都忘了,我說過這麼幼稚的話啊。”她毫不在意地低下頭,看着手中的酒單,心不在焉地說道:“我點了薑汁比目魚,要配白葡萄酒,她說著話抬起頭,對着遠處的男招待招了一下手。
陳默看着她,突然想要說些什麼,他想說他現在不想要孩子,是覺得自己還不太成熟,如果她想要的話,他願意試着成為一個好父親,他想說,他們之間好像有一堵牆,透明的牆,
他不想這樣,他真的不想這樣,他想回到他們原先快樂的時光,他想打破它,他很努力地嘗試過,但是他一個人好像無法不到,他想說,讓自己哥們兒告訴自己,你老婆說你很幼稚,讓他覺得很難受,他好像一下要說好多好多。這時,男招待走過來,彬彬有禮地問道:“請問需要什麼?”
陸秋怡簡潔有力地說道:“我想要一瓶蘇維翁布朗克,梅鐸產區的。冰鎮半個小時以後給我們拿上來。還有,我的那份鵝肝,煎的時候請多放一點黃油,煎的嫩一點。”她說完,轉過頭看見陳默的表情,馬上綻開笑容道:“怎麼?有什麼事?”
陳默看着她,笑着搖搖頭,他又拿起自己的紅酒杯,默默抿了一口,然後站起來,向門口示意道:“我去抽根煙。”
陸秋怡搖搖頭,很是嫌惡地道:“又是去抽煙,你不知道自己抽煙煙味很難聞嗎?”
陳默沒有說話,獨自走向了門口,他在門口大口地抽着煙,一根接着一根,看着煙頭在自己的手中明滅,每一口煙抽進肺里,他都好像疼了一下似的皺一下眉頭。
等到陳默回來,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陸秋怡很是不耐煩地說道:“幹什麼去了?這麼久?頭盤的湯都涼了。”說完,她皺着鼻子說道:“又是一身的煙味。”
陳默沒有說話。
陸秋怡等陳默坐下,直盯盯地看着他,然後很認真地問道:“也說說你吧,你現在到底怎麼想的,就想這樣下去?有句話我一直想說,但是一直都不太願意說,你看看你這個樣子,跟個loser有什麼區別?”她很不滿意地搖着頭。
陳默又喝了一口酒,然後抬起頭,也直盯盯地看着陸秋怡說道:“陸秋怡,我們,離婚吧。”
陸秋怡正在準備切她的鵝肝,陳默看着她的刀叉驟然停了下來,目光凌厲的她重新盯住陳默,說道:“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離婚吧。”
陸秋怡把手中的刀叉“哐啷”一聲扔進了盤子,完全不顧旁邊吃飯的人的側目,她慢慢搖了一下頭,似乎覺得不可思議般地很快地笑了一下,然後突然把兩手,使勁往下一分,動作很輕快,也很決絕。
“OK,陳默,你給我聽好了,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不過,你最好的選擇,就是現在收回你的話,我就當什麼都沒有聽見,什麼都沒有發生,我們還可以,好好地把這頓飯繼續吃完。”陸秋怡壓低聲音說道,壓制不住的,是她話里尖利的憤怒。她那因為警惕而收縮的瞳孔,還有她一觸即發的樣子,讓陳默想起了非洲大草原上,趴伏在枯黃的草叢中,隨時準備一躍而出,捕捉羚羊的母獅。
陳默笑笑,只是招招手,再一次把招待叫了過來,他看着陸秋怡,平靜地說道:“麻煩給我來一瓶牛二,不用冰鎮,用搪瓷缸子裝上來。”
不知所措的男招待看了一眼餐桌上轉眼間已是劍拔弩張的兩人,小心翼翼地說道:“先生,很抱歉,您要的酒,我們這裏沒有。”
陳默看着陸秋怡,忽然笑了,然後抬眼對男招待道:“你要是沒有,這頓飯,我們還真就沒法吃下去了。”
那一刻的陳默,腦海里,只回想着他在門口抽煙時,忽然想到的兩句毫不相關的話,一句是徐志摩的:你是那人間四月天。另一句是很久以前,他從網上無意間看到的:孤獨,只是那一瞬間的,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