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第45節
弗洛拉記得剛爬上山坡的時候她還跑在加布里埃爾前面,可沒過多久她便落在了後頭,眼前只能看到他全速奔跑時上下擺動的手臂。原本隱隱約約的樂聲越來越響,等她跑進車道時,音量幾乎已經到了破音的程度,已全然聽不清歌手在唱什麼了。不過噪聲之外,弗洛拉還聽到了水花濺在柏油路上的聲響,起先她以為沒出什麼事,因為天又下雨了。可那不是雨聲,而是火苗吞噬木頭時發出的細碎的噼啪聲。
加布里埃爾已經奔到了游泳更衣室的門口,屋前卧室的窗子裏一片通紅,天花板下不時吐出一條條火舌。
弗洛拉站在最下面一級台階上。“爸爸!”她叫道,“喬納森!”玻璃杯和茶杯仍舊放在桌上,一旁的威士忌酒瓶已經空了。一把椅子翹起了腿,斜靠在欄杆上,桌子底下有些沙粒,她知道娜恩在的話一定會讓她掃乾淨。突然,隨着一聲尖厲刺耳的爆裂聲,前門窗格上的玻璃碎成了一地渣子。一團火焰從窗框裏噴出來,加布里埃爾連忙抱頭俯下身子。弗洛拉聽到樂聲更響了,湯尼·馮·查德正在唱一首關於雨和玫瑰的歌,而後,音樂停了。“爸爸!”她尖叫。
“別上來!往後退!”加布里埃爾貓着腰衝下門廊,“快給消防隊打電話。”他沖弗洛拉叫道。黑色的濃煙從門裏、鐵皮屋頂的接縫處噴涌而出,隨風沖向半空,在斯帕尼什格林的上空漸漸瀰漫開來,而後朝着大海的方向飄去。客廳里的窗子閃着微光。弗洛拉拍了拍短褲的口袋,可是沒有電話,只有那個玩具士兵和那根煙捲。
“我沒帶電話。”她跟在加布里埃爾身後大聲叫着,他正圍着屋子奔跑,當經過卧室的時候,玻璃窗突然炸裂了,玻璃碴紛紛掉落下來,彷彿有個狙擊手正在他身後追着朝他開火。
“拿我的!”他喊道,“就在車裏,手機在車裏。”他舉起胳膊擋着臉靠近弗洛拉卧室的窗子。弗洛拉跑到車旁,想拉開門,可是車門鎖住了。她轉身看着屋子,火焰瘋狂地噬咬着一切,它像液體一樣隨着爆開的玻璃窗一起傾瀉而出。重力彷彿不存在了,整個世界上下顛倒。她聽到屋裏傳來爆炸聲,明黃色的大火一下子躥出了屋頂。弗洛拉往後猛退兩步避開熱浪,這時加布里埃爾也跑了回來。
“加布里埃爾,鑰匙,”她大叫,“鑰匙在哪兒?”
“見鬼!”他從口袋裏掏出鑰匙,對準車子按了又按,直到車子發出嗶嗶嗶的警報聲。
就在這時,喬納森和露易絲從車道那邊跑了過來。
“哦,感謝上帝,”弗洛拉說,“你們都沒事,”她一把抓住喬納森,“你們都沒事,我還以為爸爸在屋裏。”她幾乎快笑了。
“該死!”喬納森大吼一聲,把弗洛拉往露易絲懷裏一推,轉身朝屋子奔去,他跑得磕磕絆絆,不時得彎下腰避開炸裂飛濺的碎片和滾滾湧出的熱浪。“見鬼!”房子的前半部分已經變成了一片翻騰不息的火海,一叢叢橙色的火苗在門廊的每根柱子和木樑上跳舞,噼啪作響。
“爸爸在哪兒?”弗洛拉問,“爸爸肯定和你們在一起。”露易絲把電話放進口袋。弗洛拉扯着她的外套,對着她的臉大叫道:“爸爸在哪兒?”
“已經給消防隊打過電話了,”露易絲說,“他們馬上就到,我保證,弗洛拉,用不了多久,他們肯定就能到。”她把弗洛拉擁進懷裏。“我們在酒吧,”露易絲說,“想去吃點三明治填飽肚子,就待了十分鐘,頂多二十分鐘。”
門廊後面有什麼東西坍塌了,油漆表面被燙出了一溜泡,木頭不是被熏黑了就是被燒焦了,鐵皮屋頂像是無法忍受火焰的炙烤,尖叫着捲曲變形。弗洛拉跪倒在地上。“爸爸!”她叫道。車道盡頭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女人們三三兩兩站着觀望,男人們從弗洛拉和露易絲身邊經過,跑到屋前看看有什麼能幫上忙的。滾燙的熱浪逼得他們無法靠近,紛紛往後退去。等消防車一到,他們馬上靠邊站,看着消防隊員展開水管,連接水箱,不忍再看燃燒的房屋和衝天的火光。
一個戴着黃色頭盔、身穿消防制服的人在和喬納森說話,另外兩個消防隊員在噴水槍的掩護下背着呼吸器衝進屋子。露易絲想把弗洛拉帶到街上,那兒停着一輛救護車,弗洛拉一把甩開她,和加布里埃爾一起站到離屋子遠一些的地方獃獃地看着。
經過水柱噴射后,原先黑色的濃煙轉成了滾滾白霧,房子的殘骸也慢慢露了出來。而後,白霧變成了一縷縷青煙,明火也變成了暗火。“說不定遠在懷特島的人都能看到。”弗洛拉聽到有人說。然後另一個鄰居應道:“屋子裏肯定有什麼易燃物,不然不會燒成這樣。”她想起了成千上萬本書,它們的書頁在火中蜷曲起來,所有的文字以及人們在書里留下的印記都被燒成了一堆堆焦灰。這時,理查德回來了,娜恩跟在他身後,身上披着他的外套,披頭散髮地推開人群,她抓着消防隊員,大聲吼叫着讓他們快去把爸爸找出來。理查德一邊咒罵一邊往前跑,弗洛拉之前從來沒有聽他說過任何髒話。他不停地跟大家說,當他告訴吉爾自己不能幫忙燒書的時候,吉爾看上去沒有絲毫異樣,神情平和而安詳。
“我真的不知道,”理查德說,一遍又一遍,“我不知道吉爾會自己動手。”
*
弗洛拉把自己裹在毯子裏,走進花園裏,面朝大海。草地上濕漉漉的,草已經長得很高了。早晨有些冷,不過空氣中似乎浮動着某種信號,天馬上就要熱起來了。她坐在花園的一把椅子上,這套桌椅是住在路邊大房子裏的女人給她的,多麼奇怪,它們曾經擺放在她祖父母一度擁有的那個露台上,也許原本就是屬於他們的舊物。身上的毯子是着火那天一個好心人給她披上的,她不知道是誰的東西,所以也無從歸還。
“你也睡不着嗎,爸爸?”她說,“看上去今天會很熱。”她趴在桌子上。遠處冉冉升起的太陽恍若一個白色的球體正在地平線上慢慢生長。
她醒來的時候,木頭桌子上的紋路印在了她的臉頰上。身邊的椅子是空的,弗洛拉哭了。
大火撲滅后,理查德陪她在寫作室里住了一個禮拜。他百般勸說,希望她能跟他回去,可後來他明白自己不可能說動她,於是他訂了一個移動廁所,修好了屋外的水管。皇家橡樹的老闆,也就是從馬丁手裏買下酒館的那個人——弗洛拉沒記住他的名字——給喬納森、加布里埃爾、露易絲和娜恩找來幾張床。之後的幾天裏,他們便一個接着一個離開了斯帕尼什格林,臨走前,每個人都把弗洛拉拉到一邊苦口婆心地勸她和他們一起走。
兩周后,他們回來了,準備把吉爾的骨灰撒入大海。當娜恩決定把吉爾的遺體火化時,弗洛拉忍不住大笑起來,“都和書、信、床單燒在一塊了”。娜恩差點沒和她吵起來。不過在那個太陽初升的清晨,弗洛拉、加布里埃爾、露易絲、理查德和喬納森一起站在了一條隨波起伏的漁船上,看着娜恩把骨灰撒向大海,灰白色的骨灰在灰綠色的水面上漂浮了一兩分鐘,然後沉入了海底。
一周后,驗屍官簽發了一份死因不明的裁斷書。弗洛拉心中又多了一個未解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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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午飯後,她彎腰穿過了圍在游泳更衣室周圍的警戒線,火撲滅后,這些隔離用的帶子就留在了現場。屋子裏的大部分東西還有內部結構都已經付之一炬,尤其是右手邊火勢最猛的地方几乎被燒成了灰燼。她走進這個焦黑色的框架中,就像站在一頭巨型猛獸,比如鯨魚或恐龍的骨架里,陽光照進來,把光帶和陰影統統打在了地上。空氣中依舊瀰漫著焦味,只有這種味道是純黑色的。在屋前卧室原先放置大床的位置,她用腳撥了撥地上的灰燼,撿起裏面的殘片拿到眼前仔細辨認。她想,如果能找到大床的碎片就好了,比如菠蘿頂飾或是那條張着嘴的小魚,可是她最希望找到的卻不是這些,而是一小塊脛骨,一小片橈骨,或是一顆臼齒。她想像着找到后把它們放進一個玻璃圓頂罐子裏,密封好,貼上標籤,上面用鋼筆寫上:作家的遺骨。她伸出黑乎乎的手腕把頭髮別到耳後,繼續在廢墟中一寸一寸地搜尋着。
“弗洛拉!”是娜恩的聲音,弗洛拉站直后看到她姐姐站在警戒線前方,車子停在身後的車道上。“你在做什麼?這裏不安全。”
“我沒聽到你的車響。”弗洛拉小心翼翼地跨過掉下來的橫樑殘骸,走過前門被燒毀后留下的缺口,然後從警戒線下鑽了出去。“我需要些炭粉,”她說,“我想我可以重新開始畫畫。”
“畫畫對你有好處,”娜恩說,“不過我有一樣讓你更高興的東西。”她走到車子的後備箱,弗洛拉跟了過去。
“是什麼?”
“就在裏面,先別看。”娜恩遞給她一個袋子,從裏面取出一個和小箱子差不多大小的沉甸甸的盒子。
“你到底帶什麼來了?”弗洛拉問。
“等等,你馬上就知道了。”娜恩像孩子一樣興奮。她抱着盒子穿過草地,把它放在桌子上,解下邊上的搭扣,打開蓋子。“是一台手搖式唱機,”她頗為得意地說,看到弗洛拉臉上驚喜的表情她就更開心了,“我想辦法給你搞到了一張唱片,我覺得你肯定會喜歡。轉過身去。”
“不能馬上看?”
“對,快轉過去。”
弗洛拉轉過身,聽到娜恩從袋子裏拿出了什麼東西,按下按鈕,搖動唱機的手柄,又聽到唱針放在唱片上發出的咔嗒聲。片刻之後,《露比吾愛》的前奏和弦悠然響起,熟悉的旋律回蕩在凌亂蕪雜的花園裏。弗洛拉跳着轉了一圈,大笑起來,娜恩舉起手打了個響指。“是希臘語,不是西班牙語。”弗洛拉微笑着說。
“管他呢。”娜恩說著開始輕輕擺動臀部跳起舞來。她跳到草地上比較平整的地方打着轉,弗洛拉跟着她一起左搖右擺。她們發現自己完全停不下來,控制不住地想笑。她們圍着桌子跳,陽光照在山下的海面上,像是撒了一把揉碎的金子。她們跟着樂聲哼唱,不管聽不聽得懂,自顧自地胡亂編着歌詞,手拉着手笑個不停,直到一曲唱畢,娜恩才喘着粗氣躺倒在草地上。弗洛拉在姐姐身邊躺下,目不轉睛地看着頭上的藍天,小草輕刺着她光裸的腿。
“我應該告訴他們的。”弗洛拉說。
“誰?”娜恩的氣息依舊有些急促。
“喬納森和露易絲。”
“告訴他們什麼?”娜恩往弗洛拉那邊靠過去,支起胳膊托着腮問。
“告訴他們你經常對我說的那句話,”弗洛拉用手擋住眼睛,“不能把爸爸一個人留在家裏。”她感到血湧上了耳朵,就像直升機螺旋槳的轟鳴聲由遠及近。“對不起。”她拚命克制着自己。
“哦,弗洛拉,這不是你的錯。”她把妹妹散落在臉上的頭髮別到耳後。
“你不知道,”弗洛拉閉上眼睛,努力把眼淚憋回去,“都是我的錯。”
“我不明白。”
“媽媽失蹤那天我看見她了,”娜恩沉默着,聽她往下講,“我沒去上學,我躲進金雀花叢里,看着她離開屋子。”又一次,弗洛拉看到身穿粉紅色雪紡長裙的英格麗德在陽光下轉過身來。“我沒有阻止她。”
“可你又怎麼會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麼呢?我們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會一去不返。況且,你當時還是個孩子,阻止她不是你的責任。”
弗洛拉彎着胳膊遮住眼睛,她的胸膛劇烈地起伏着,娜恩把她拉進懷裏。她們並排躺着,姐姐和妹妹環抱着彼此,躺在陽光里,直到唱片放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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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在娜恩離開后弗洛拉拉開了寫作室床底下的一個抽屜,把它連同一杯茶一起放到了屋外的桌子上。抽屜里塞滿了紙:故事摘錄、描寫風景和鳥鳴聲的段落,還有幾頁性描寫。爸爸在上面潦草地塗改着,不是這句被畫掉,就是那句被刪去,空白處還有好些註釋。“狗屎”“移到此處”“垃圾”這樣的詞彙讓弗洛拉忍不住想笑,她有些弄不明白,為什麼爸爸不在了,而這些文字卻依然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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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弗洛拉走進村裏的小店。她選了一條切片麵包,然後站在立式冷藏櫃前,門半開着,一股冷得讓人有些刺痛的空氣撲面而來。現在的店主是小班克斯太太,她比上一任店主年輕、苗條許多,弗洛拉聽到她咳嗽了一聲,馬上從冷藏櫃裏拿出一袋培根,而後又挑了一盒半打裝的雞蛋。當她打開盒子想檢查一下雞蛋是否都完好無損時,眼前那些一碰就碎的淺褐色蛋殼突如其來地擊中了她心底深處某個最柔軟的角落,她不得不緊緊抓住貨架支撐着自己別倒下,眼淚撲簌撲簌地掉落在盒子上,滲進了硬紙板里。付錢的時候,小班克斯太太多找了她一些零錢,弗洛拉知道她是一片好意。她走出小店,門口放着一個手捧募捐箱的塑料女孩模型,弗洛拉把那枚多找給她的五十便士放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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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寫作室,她把平底鍋小心地放在爐子上,準備煎個蛋。這時,她聽到了莫里斯老爺車獨有的轟鳴聲。她靠坐在兩截門的下半部分,一邊吃着手裏的培根,一邊等理查德。
“嗨。”她和他打招呼。
他吻了吻她的唇,問:“你過得怎麼樣?”
“要不要來份早餐?我可以給你煎個蛋。”
“一杯咖啡就行了。你應該在桌子上吃飯,坐下來好好吃。”理查德說。
她給他拿來杯子,倒了咖啡,兩人一起走到桌旁。抽屜還擺在那裏,紙堆上壓着塊石頭。
“娜恩給我帶來了一台唱機。”弗洛拉說,可是理查德的注意力全在那堆紙上,他一邊翻一邊看。
“這些是什麼?”
“爸爸隨手寫的一些東西。”
他認真地看着。“有沒有可以出版的東西?”
她看得出理查德有點興奮。“理查德。”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抱歉,我是來看你的。我帶了些吃的,我想我們可以去散會兒步,就去海邊吧,你想不想游泳?”
鼻端突然湧上一陣酸楚,她馬上轉過臉去。
“對不起,”理查德說,“確實太早了些,我們下次再去,等你準備好了再說。”
“不,”她抹去臉頰上的淚水,在短褲上抹了幾下,“不用,我沒事,不是因為這個。我只是忽然想起來沒有泳褲好借給你了,我自己也沒有泳衣。是不是很傻?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它們不過都是些身外之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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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帶着食物還有酒吧老闆送給他們的毯子和毛巾走到天體海灘。他們把毯子鋪在一座沙丘的背風處,眺望着眼前的大海。熱浪模糊了地平線,近一些的地方有四艘拋錨停泊的遊艇隨着海浪起伏搖擺,船上的升降索不時敲擊着金屬桅杆,叮叮叮的聲響從海上傳到了岸邊。
“你媽媽當時就坐在這裏嗎?”理查德問。
“你是說她最後一次游泳前?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吧。這是個好地方。”弗洛拉笑了,說,“要不要下去?”她拉了拉他的襯衫袖子。
理查德朝海灘兩邊看了看,最近的裸體遊客離他們大概有五十碼遠,那些毛巾上躺着粉紅色或棕色的身體。“我好像還從沒在公共場所脫過衣服。”一群途經斯帕尼什格林的徒步旅行者沿着海灘由遠及近,他們一個個都像戴着隱形眼罩似的,目不斜視地從那些赤身裸體的遊客身邊走過。
“誰管我們呢,放心吧,沒有人會看的。”她坐着踢掉了鞋子,從頭上脫去襯衫,手扭到後面解開了文胸,然後,她張開雙臂放聲大笑道:“自由了。”接着,她開始脫短褲。理查德解開襯衫上的紐扣,從褲腰處抽出襯衫的下擺。“快點,還有褲子沒脫。”她說。他脫掉鞋子,倒乾淨裏面的沙礫,將兩隻鞋並排放好,又把襪子塞進鞋裏,抬起屁股,脫去長褲,疊好後放在鞋子上面,最後他摘下眼鏡,擱在褲子上。“準備好了?”她說。他們同時起立,脫掉了內褲。弗洛拉拉起理查德的手說:“最糟又能糟到哪兒去呢?”
走進水裏的感覺就像在艷陽高照的正午踱進了一片鬱鬱蔥蔥的樹蔭底下。他們一步步往前走,每次浪頭打過來,他們都忍不住踮起腳尖。當海水開始漫過大腿中部時,理查德忽然開口說:“我有件事要告訴你。”他的語氣嚴肅得有些嚇人,弗洛拉的胃裏一陣抽搐,還沒等到他開口說是什麼事恐懼已經先行一步。“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她獃獃地瞪着他。“我是說,我不會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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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她游泳的時候他一直站在陰影處看她,可是她沒有回頭。她游得很快、很猛,等她游到和浮標一樣遠的地方時,她的腿和手臂的肌肉已經開始酸痛。她游回到岸邊,理查德正坐在毯子上。他已經戴好了眼鏡,套上了長褲。弗洛拉把腿伸進褲管里,穿上短褲,在他身旁坐下來。
理查德神色寥落地看着她,她也直直地回視他。然後,她俯身吻了他,與此同時,她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了那個玩具士兵。
“你覺得能走下去嗎?”理查德問,“我是說我和你。”
她趁他沒注意,把士兵小人深深地推進了身邊的沙地里。入土為安。她媽媽沒有埋入土中,以後也不會了。她在心中默念:“願海水沖刷你的遺骨,願你的靈魂歸於沙土。對你的愛將永遠伴隨我們。”然後,她對理查德說:“我希望我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