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倪星星已經由一開始的震驚變得習以為常,四周圍尋找起那個從窗口飛進的傳說中的告白神器,左看右看除了他的寢室沒看之外什麼都沒有。
她的異常當然引起了費晚的注意,他拿紙巾抹了把鮮紅的嘴唇,把紙巾團好,一扔,正中她的額頭:“找什麼呢?”
倪星星揉額頭,呵呵笑了兩聲,掃到電腦桌上,試探問:“費晚,你今天很忙哦?”
“不忙,不過沒時間和你閑聊!”費晚把桌子上空瓶子收拾好,拿垃圾袋包裹起來,放好。
“費晚,導演說我演的戲漸漸有了靈魂呢。”倪星星說。
“導演不說你演得單調了?”
“對對對,你怎麼知道?他就這麼說,說我以前的戲演技是沒問題了,但總缺了點什麼,讓人覺得乾巴巴的,說我心裏沒東西。”倪星星眨巴眼。
費晚掃了一眼她的眼睛,那兩隻東西到底代表着氙星最高科技,用地球上的材料也能製成了一個不錯的傳感儀,看她戴在眼睛裏幾乎沒什麼障礙的樣子,舒適度不錯。
只可惜,她只利用了這傳感儀百分之十的功能。
地球人么,你能要求她什麼?
隨便指點她兩句吧,用地球上的語言。
“每場戲,你演的什麼你記住了嗎?就像歌曲家給一首歌詞譜曲一樣,一部戲,就是一個樂譜,你要演奏好它,按照樂譜來,清楚知道“我恨你”跟“我瞧你不起”之間的分別,像演奏家彈D小調和G大調一樣,分得清清楚楚……“費晚慢慢把撒落茶几的紙巾疊好,也放入了垃圾袋裏。
如同被催眠,腦子裏有什麼東西在漸漸被喚醒,倪星星只覺有靈光似乎滑過,想要抓住的時候,卻光線閃過太快,她站起身來,轉身往門口走去:“我去看看劇本,再看看劇本……”
她獃獃地拉開門走了。
費晚提起垃圾袋,走到樓道口把垃圾丟進桶里,回頭看她的背影,嘴角露出絲笑意。
總算有點入門了。
也把她的心思從他這裏到處窺探引開。
他打開柜子,把那無人機拿了出來,對着光線察看,打側飛行時,左翼有點不穩,還得再改改。
…………
倪星星趕到研究院對面的好一多餐廳時,施一航已經到了。
侍者領她進了包廂,倪星星見丁闌沒在,有點後悔,還應該遲點,和這傢伙相對無言坐着太難受了。
還好他挺忙的,拿了個平板出來,在上面滑着看資料。
倪星星向他打了聲招呼,坐在她對面,也把手機拿出來裝忙。
可她手機的功能就是打電話玩遊戲,想不出什麼公務能在手機上完成的,只好打開了一個遊戲,正想來上一局,施一航把平板放下了,視線掃在她手機屏幕上,扯了扯嘴角,收回。
心虛氣短的感覺又來了,倪星星把手機反蓋,抬頭問:“施一航,丁闌什麼時候來啊?我打個電話給她。”
“不用,才打過,她和院長開會,還有……”他看了眼手錶:“十分鐘她就過來了。”他似乎遲疑了一下,看一眼她的手機:“劇組有事?”
倪星星把手機從桌上摸下去:“沒事,這個時間,劇組會有什麼事?”
“哦?”施一航沒說什麼。
倪星星哪還有膽玩遊戲,只好端正坐着,盼望施一航繼續辦公,別沒話找話和她說話。
他真的挺忙的,拿起平板又翻看起資料來。
倪星星就默背劇本。
上午和費晚聊過之後,她把劇本從頭至發再看了一遍,回想前面演過的戲,把每個細節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時間過得飛快,一眨眼到了下午,施一航打電話給她,她才記起了這個約會,急急忙忙趕了過來。
等了一會兒,倪星星見十分鐘到了,拿手機發短訊給丁闌,隔了好一會短訊才回了:“還在開會,可能還要十分鐘,你們先點菜吧,我儘快趕來。”
倪星星沒辦法,只好徵求施一航的意見。
他從平板里抬起頭來,點頭:“行,你先點吧。”又埋頭下去。
倪星星正想叫服務員過來,門推開了,兩個服務員推着小車子走了進來,滿臉含笑:“先生,小姐,今天是我們店十周年慶,有給十名情侶送的套餐優惠,你們剛好是來我們店裏的第十對情侶,所以,店裏贈送你們熱情似火套餐……”
另一名服務員揭開了蓋子,香氣撲鼻而來,帶着微辣的甜味,像是蛋糕烤得剛剛焦黃時的味道,倪星星剛好餓了,喉嚨咕咚一下。
假扮情侶雖然做得多了,但和施一航?
會被他恥笑的!
戀戀不捨看了眼套餐,揮手:“還有個朋友要來呢!”
服務員怔住了,問施一航:“你們不是情侶?”
倪星星剛想點頭,施一航把手裏的平板放下:“留下吧。”
他氣場強大,食物香氣撲鼻,倪星星本能配合。
服務員滿臉笑:“那好,先生,在今天這個特殊日子裏,祝你和你的女朋友感情越來越好,年年有今日。”
兩人出去,合上房門。
倪星星看了看菜,又看看施一航,笑了:“施一航,最近混得不怎麼樣啊?這種小便宜都想占?以前你最瞧不起我這種人的。”
她拿了碟和勺,挖了塊金黃膏狀物放進盤子裏。
他抬頭看她,等她吃進了嘴裏,才慢慢說:“不是佔便宜。”
“哦?”倪星星只覺這塊食物的鮮美從舌尖滲透,直達心底,她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見他手不離平板:“施一航,試試,真不錯。”
他把平板放下,直視她的眼睛:“倪星星,你聽清楚,不是在佔便宜。“
他眼眸黑黝黝的,似乎吸收了所有光線,她感覺事情有點不對,心沒來跳了一下,垂下頭,舀了勺菜進碟子,一失手,勺子卻跌到了桌上:“丁闌怎麼還不來?我再打電話給她。“
“她有一整晚的會要開,不會來了。”施一航說。
“那,那我們改天再約……”倪星星拿起身邊的包,低頭往門口沖。
胳膊一下子被抓住:“倪星星……”他聲音帶了些肯求,有些黯啞:“咱們和好吧。”
她渾身一僵,抬起頭來,他的眼眸黑得驚人,她一縮手,從他的掌握中掙脫:“施一航,別說笑了。“
屋子裏忽然靜了下來,她連對面人的呼吸都幾乎聽不見。
“倪星星,你喜歡了費晚,是嗎?”
椅子腿與地面的摩擦聲響起,身體重重下落,椅子吱呀一聲響。
倪星星聽到了他沉重的呼吸,但聽到了那句問話,卻無來由甜蜜,垂頭否認:“哪有?”
她扭着雙手,半垂頭站着,身子不自在靠向桌子,彷彿它是她的倚靠。
他一顆心漸漸涼了下去,那股涼氣直衝進他的腦門心,把他的腦子都凍住了,讓他沒辦法思考。
屋子裏又靜了下來,倪星星聽到門外服務員招呼客人的聲音,彷彿從天際傳來,她覺得屋子裏憋悶得很,輕聲說:“施一航,我先走了啊。”
他沒有回答,倪星星往門口走了兩步,回頭看,他垂頭坐着,手放在平板上。
倪星星忽然間有點害怕面對他,回頭拉開門走了出去。
對面就是研究院,她以前來過。
今晚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想找丁闌問清楚,穿過馬路,來到研究院前,看門的老頭還認識她,但還是打了個電話確認,告訴她:“丁闌加班,在二樓辦公室,你上去吧。”看見某個人走到大門邊,揚聲大叫:“富寶,你幹嘛去?怎麼沒人陪你?”
大門邊站了個孩子,怯生生地轉過身來:“強叔,我想回家。”他去拉大門。
“你病沒治好,回家幹什麼?”看門老頭跑過去拉住了他:“看護幹什麼吃的?一個小孩也看不住。”
倪星星越看越覺得這穿着病號服的孩子眼熟,想了一會兒,指着他問:“你,你是那個……”
那孩子卻認出了她來:“星星姐……我想回家,你帶我回家吧?”
門衛鬆了口氣:“正好,你和他一起上去,交給二樓門診部就行了,我跟她們說一聲,這孩子,病沒好怎麼跑出來了?”
富寶聽話地任由倪星星牽了手往二樓走。
研究院很少收外面的病人,收的病人全是特殊病例,倪星星不知道富寶怎麼進來的,好奇起來,問他,富寶言語含糊不清,只說著他自己的事,一會兒說到小姐姐,一會兒說到大哥哥,倪星星越聽越糊塗,只好不問了,來到二樓,把他交給門診,走到長廊隔橋到對面B樓找丁闌。
走到廊橋之上,下面泳池裏的水波光鱗鱗,反射着月光,她想起了施一航的話,想起了費晚,那一池的水如冰冷的蜜糖,升起氤氤水汽,她似乎聞到了絲絲甜意,讓她有點想唱歌。
雖然她等待了許久的想聽的話沒有到來,但她的心思已如熟透了的柚子被剝開,甜得透了。
變故就在這時發生了。
B樓樓牆之上,有黑影繞行一周穿進了辦公室,火花四濺,整棟樓似乎閃了一下,忽然間燈全都滅了,緊跟着,火光從四樓窗戶冒了出來。
倪星星從沒看見那樣的大火,像是煤氣爐被人一下子打到了最大火光,前一秒還是黑暗如墨,下一秒卻蓬地一下,整個辦公室都燒了起來。
腳步聲起,無數人影從各個辦公室跑了出來,往樓梯跑去,有人在她耳邊大叫:“星星,星星,你怎麼在這裏?”
倪星星回頭:“丁闌?”
“對,快走,失火了,那是我爸的辦公室。”丁闌臉色卻不怎麼緊張:“還好,聽了施一航的話……”
倪星星沒怎清楚:“施一航?”
“對,他不知道從哪裏得到的消息,說我爸會出事,我才從國外趕回來的……”丁闌臉上閃過絲憂鬱。
樓梯口,大門外,隔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忽然間出現無數的人影,面容嚴肅,神情警惕,以倪星星那麼低的水平,也感覺這些人不是普通人,他們往四樓聚攏,似乎在追趕着什麼人。
“到底怎麼回事?”倪星星問。
“我也不知道,施一航說有人想毀了我爸的研究成果,所以,他報了警,警察今晚在這兒佈置了,四樓原來是我爸的實驗室。”她抬頭看着四樓,火焰映進她的瞳仁,讓她的眼睛似乎也着了火。
倪星星緊張了:“是什麼人?”
丁闌搖頭:“不知道,施一航也沒查出來。”她低聲指着下面:“他說那人很厲害,很難捉,向公安建議連游池都布了防,裏面布了高壓電……”
倪星星說:“不會吧?”
“這些都是省公安派來的,原以為今天不會來了,想不到……”丁闌也緊張了起來。
忽然間,有個小小的身影從兩人身子間竄了出去,有人尖聲叫着:“301,301……”
丁闌跑了過去,一把捉住了他,是富寶,他額頭冒出青筋,眼睛直直的,尖聲叫着。
她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富寶,誰叫你說的?你為什麼說?”
他在她手掌掙扎,一把咬住她的虎口,丁闌呼痛,鬆開了他,有人影衝上,捉住了富寶,似乎給他打了針麻醉,他終於昏了過去。
丁闌看着手掌發怔:“我爸的資料搬到了301,但關鍵的部分在水池裏,用鐵箱封着,施一航建議的。”
“哦?”倪星星緊張之極:“我來的時候看到富寶,他想出去?”
“他想向外面的人通知?”丁闌馬上明白了,“研究院從沒發生什麼事,研究的也是民用醫療項目,保安一向不嚴,哪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哎……”
由於救助及時,四樓火勢並沒有向外蔓延,漸漸熄了,四處警戒盤查的人並沒有發現有人闖入,那場火災彷彿是電路忽然起火引致。
有便衣上來,告訴丁闌:“丁博士,三樓沒發現有人闖入,估計已經打草驚蛇,他不敢來了,你放心,我們會繼續留守人佈防到明天早上。”
丁闌點了點頭,他帶着大部分人撤離。
丁闌還要和人開會商量,倪星星見此,向她告辭。
想了想,發了個短訊告訴費晚,說她現在在研究院。
他是不是在等着她?
獨自一個人慢慢往門外走,門內和門外是兩個世界,失火的那棟樓在最避靜處,因此並沒有驚動街上的人,從鐵柵欄往外看,街面上依舊人來人往,只不過大門沒開,倪星星往南邊側門走,濃蔭密佈的青石板小徑有點打滑,她腳一歪,差點滑倒,扶着樹桿站直,揉着痛疼的腳踝,看見有人影一晃,似乎是從側門剛進來的。
雖然那人走得極快,但倪星星還是看清了,忙揚手叫:“費晚,費晚……”
可他沒聽見,已經走得遠了。
倪星星趕緊跟上,幾個拐彎之後,不見了他的蹤影。
他手上像拿了什麼東西?對,是那無人機。
倪星星想起來之前給他發的短訊,他來找自己?
她緊跟着衝上前去,樹影搖動,有幾個人影也沖了上去,她一驚,他們還沒走?不,他們誤會了,費晚不是那個想偷東西的人。
她趕緊往前跑,樹枝劃過她的面頰,葉子沙沙地響,前面波光鱗鱗,她看見費晚站在水池邊,無人機在他的頭頂,幾個人彎着腰慢慢逼近,他沒有發覺,看着水池裏。
月光撒下,黑色的箱體從水波中透了出來。
他凝視着水池,挽高了衣袖,又把鞋子脫了,似乎想進去查看。
倪星星腦子有瞬間的恍惚,有些糊塗了,他到底想幹什麼?他不是來找她的么?但某種強烈的念頭從腦子裏忽然間跳了出來,蓋過其它,她不能讓他出事。
她跑了出來,向他飛奔,揚手:“費晚,別進去……”
他看了她一眼,皺眉,往下跳,倪星星已經到了,一把推開他,將他推離池子邊緣,而她自己,卻腳一滑,剛剛扭傷處刺骨的痛疼,身子不穩,搖晃着跌進水裏。
水面滑過一道明亮的藍光,像海底的急速竄行的電鰻,她的身子在水波里抖動,激起一層層的漣漪,向泳池邊圈行。
水花濺到了他臉上,一片冰涼,綳在臉上的東西在化解,他忙用手捂住了臉。
有個女人跑得快,離他近些,用奇怪的目光朝他看,嘴唇蠕動,似乎叫了個名字。
她在叫費天銘。
他急速背轉身。
有人瘋狂大叫,快關了,快關了。還有人喚倪星星的名字,悲痛欲絕,是施一航。
幾個人影從樹蔭里出來,朝他包圍聚攏,場面一片混亂。
不,不能讓人知道自己是什麼。
他按了手腕上錶帶開關,無人機急速旋轉,揮出無數的粉末,人們開始咳嗽,閉上了雙眼,在一片晦暗模糊中胡亂地抓。
他往前飛跑,朝三樓跑了去。
目標明確,從無搖擺。
可到了三樓樓梯口,他卻忍不住回頭望,游池裏聚滿了人,她渾身濕透地趴在池邊,無聲無息,他皺眉,她不是他麾下的戰士,沒有救他的義務,她衝上來幹什麼?
地球女性,真是難以理解。
眼睛卻有點發酸。
他再看一眼,回頭,指揮無人機衝進了三樓辦公室。
火光再起,樓下的人向三樓沖了來。
等火光再被撲滅,他已經到了研究院大門之外,把衣服反轉了穿,戴上帽兜,悄悄地走了。
………
“你想看這次電擊和上次有什麼不同?所以設下這個陷阱?”柯志華說,“可咱們沒有確定他們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沙發上的施一航已經好久沒動一下,鬍鬚長了出來,一臉憔悴,指尖上夾着的煙已經有好長一截灰燼。
屋子裏一股煙味,地上滿是煙頭,他已經三天三夜沒睡過了,
桌上的電腦開着,是監控器錄影,循環往複地播放着泳池邊的情形,倪星星飛快地撲向那人,水光濺起,她跌落池子,在池子裏顫抖掙扎,他背過身,把帽兜拉好,擋住了臉,和丁闌側身而過。
他的動作如呼吸一般流暢。
甚至沒有看一眼在池裏掙扎的倪星星。
“只拍到個背影,也許不是他,兩人到底認識,怎麼會這麼無情?”柯志華說。
“一定是他!”
“這隻有倪星星才知道了,她是唯一和他打過照面的,所有的監控的信號那時都接收不到,除了你從美國帶來的這個最新編碼款,這個監控是臨時裝上去的,看來,那人對研究院事先做過調查,還來不及查到這個。”柯志華說。
“在現場,他一定還是發現了這個漏洞,所以,還是避開了這個唯一鏡頭。”施一航彈落煙灰,眉頭緊鎖,重重吸了一口。
柯志華感慨:“這個人行動謹慎周密,佈局之嚴謹,我從沒見過……”
錄像又播到了他側身離開的那一瞬間。
柯志華忽然按停了鍵,皺眉看著錄像里的丁闌和那個人。
施一航抬頭:“怎麼了?”
“你看,他離開的時候,似乎和丁闌和視線接觸。”柯志華指着這裏說,“倪星星落水,水濺在了他的臉上,丁闌從遠處跑了過來,他轉身把帽兜戴上……這個細節很有意思,和水有關?”
施一航把煙頭在煙灰缸按熄,走到電腦前查看:“丁闌望向他,說了句什麼?”
柯志華點了點頭:“只可惜監控只有畫面,不能錄音,只有找丁小姐來問問。”
施一航點了點頭。
手機震動起來,他伸手從桌上拿起電話,看了柯志華一眼,接通了:“丁闌,什麼事?”
那頭傳來哭泣聲:“施一航,不好了,星星情況不太好,醫生下了病危通知,說就是這兩天時間了,我不知道要不要通知伯母,不知道她能不能受得住……”
施一航聲音滑過一絲慌亂:“先別急,我馬上趕過去。”
柯志華看他拿手機的手都在顫慄,知道醫院的倪星星情況可能不太好,說:“我讓司機開車過來。”
兩人下了樓,急匆匆往醫院趕。
………
費晚在沙發上坐得筆直。
客廳里時鐘滴滴答答地響,茶几上的不鏽鋼盆子上手術刀反射着冰冷的金屬光芒。
這是他從醫院偷出來的。
地球上的這項任務已經基本完成,只要等到超型光腦計算出來的結果從黑洞反饋回來,就會知道任務的結果是不是如期所料地改變了整個宇宙的命運,而他,也可以回去了。
原本,他不打算去看那個地球女性的。
老做些不知所謂多餘事的女人不是腦子有問題,就是精神有問題,在氙星之上,這種容易被感情控制腦子的人屬於被優化的對像……在出生之前就會被改良基因。
只有那些無力進行基因改造的三等人才有可能生出這種容易衝動性格的人類來,在氙星上,這種人連見他的機會都沒有。
在星際戰爭中,這類是最能拖累同伴的廢物型人類。
地球,真是個原始得讓人頭疼的星球。
滿大街充斥着這種擁有原始感情衝動的人類。
可分析完利弊,他還是去了……萬一傳來的結果任務還沒完成呢?他還是需要這地球女性幫買盒飯老乾媽什麼的。
到醫院的時候重症監護室的時候,醫生正用心臟起博器給她做心臟復蘇,從監護室里儀器屏幕上看,大量的液體和電解質的丟失,引起了低血壓,而肌球蛋白的釋放讓腎臟開始衰竭,總的來說,這位地球女性的生命特徵正在慢慢減少。
如果用氙星科技,她的病只是一個小病,就像地球上的感冒。
可用地球原始的醫療科技治療,她生命體會徹底變得不能適用,地球科技還不能下載腦部……總的來說,她會徹底從這世上消失。
一想到此,費晚有點不適應了……好不容易養成了一個合用的人類工具,還要在地球上呆上幾天,到哪再找一個去?
所以,他迅速做出判斷,偷了一套外科手術裝備回來。
鏡子已經擺好,屋裏的光線調到最大,他拿起開顱手術用的鋸刀,打開了開關,電鋸旋轉起來,他對準自己的頭部,一個藍色的圈圈畫在皮膚上,那兒,是休眠艙所在之處。
氙星現成的機械人醫生就在裏面。
至於自己這具生命體會產生什麼後果,讓那兩隻東西操心吧。
………
老左老右癱在地上喘氣。
地板上躺着的費晚頭上包裹好了繃帶,牆上的鮮血呈放射狀達到天花板。
它們扶持着站了起來,看了眼休眠特艙,實在走不過去了,又撲通一聲坐下。
它們身上的白袍已被鮮血浸透染紅,手上的縫合器械上還卡着骨狀物。
“如果晚了一步,後果會怎麼樣?”老右現在想想還在後怕。
它們被從休眠中喚醒,艙體打開之後,面前是讓它們魂飛魄散的情形:將軍腦子上一個大窟窿,在往外咕嚕咕嚕冒血,已經摸不到脈博了,生命體症降到了危險臨界點。
老左思索了半晌,迷惑地說:“將軍怎麼會有這麼失去理智的時候?我們正在休眠,如果艙體不能及時打開,不但這具身體會被毀滅,連將軍的腦電波我們都不能及時收集,他會消逝在宇宙間的。”
“不會的,將軍是不可能死的!”老右咽唾沫。
“難道他忘了,他也只是個人類?是因為他優秀的基因,氙星人民通過選舉,一致通過讓星球先進科技支持他的性命,才讓他能存活這麼久?他並不是地球上所說的神仙,吃仙丹吹口氣就能長生不老的!”
老右看他越說越氣,拍肩膀安慰:“老左,別動氣,咱們只是機械人,管不了人類怎麼想。”
“一點邏輯觀念都沒有!”老左爆跳:“他不是咱們星球腦子最強的人嗎?不是最能分清利弊的嗎?怎麼能做這麼無知的事!”
老左看見地上費晚眼皮好像在動,趕緊勸說:“小聲點,小聲點……”
“我要說,就是他醒了我也要到面說清楚!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有多重要?知不知道他的腦子是氙星人民的希望?他把氙星放在了哪裏?他眼裏還有沒有氙星人民!”
老右往後退了去,看它身後,啪地行禮:“將軍,您醒了?老左一時衝動,腦子軟件混亂了,它太累了,您別怪它……”
老左身子一僵,緩緩轉頭。
費晚站在兩機械人身後,冷冷掃着它們。
“誰給你們權利評論上司?”他問。
兩機械人往後縮,直縮到休眠艙旁邊,費晚兩根手指提起了那核狀物,丟到手術盤子裏。
“將軍,您喚醒我們,是有任務嗎?”老左到底鬼心眼多,馬上轉移話題。
費晚看了它一會兒,點頭:“要你們救一個人。”
老右也有些明白,和老左互望一眼,俱都看見兩人眼底的震驚。
戴將軍拿粗劣的地球醫療器械打開自己的腦子,差點讓自己生命消逝,就為了救一個人?
從氙星來的同胞?
氙星上除了總統級別人物有可能讓他一時發同情順手救上一救之外,還有人值得他救?
記住,是順手!意思就是有人掉進水裏了,他剛好在游泳,而這個人是個總統,他當時游得不錯心情好,可能會伸出一把手。
更別提冒着自己消逝的危險去救其它人了。
他的眼裏,只有任務,和整體任務相衝突的它人,理當充當犧牲品。
總統也可能被重新選舉替代,也只是個人而已。
他肩負着整個宇宙的未來,怎麼會冒着自己生命消逝的危險救其它人?
他的生命,在很多年前就已經被氙星系統認定為整個星系最有價值的人類。
最有價值的人類不能做沒什麼價值的事,這是他自己制定的氙星法律。
隔了好一會兒,老左才想起來問:“將軍,是誰?”
“還能有誰,那地球女性!”費晚臉色沉沉的,很不耐煩。
兩機械人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異口同聲:“將軍說的那地球女性,不是指倪星星吧?”
“對!她現在在醫院昏迷不醒,估計今晚生命體症會消失。”費晚說:“所以,你們去救她。”
老左頂着他不善目光冒死問:“可是,為什麼啊?她只是個地球人,以地球人平均性命計算,她只有百年壽命,從生命的價值來說,將軍也不應該冒着自己失去性命的危險來救她!”
老右直拉它的衣角。
費晚沒有回答,只看着它,伸手,從手術盤子裏拿了個開顱用不鏽鋼鎚子來,眯眼,對準,揚起。
“………她,她,她,在哪家醫院?什麼病情?老右,幹什麼呢,還不快去查電腦確認病情,怎麼能讓將軍等?將軍的命令高於一切……”老左口沫橫飛。
咣當一聲,費晚把鎚子重重地丟進盤子裏。
“是,是,是……”老右小跑步過去,在鍵盤飛快地跳動起來。
費晚坐回到沙發上,雖然用精細的操作把休眠艙取了出來,但失血過多,短暫的清醒,換來大量的能量流逝,他閉上眼,陷入昏迷中。
“將軍,將軍,您別睡啊,這裏還有個問題,我們能治好倪星星,但她腦部受到了損傷,記憶部分不能再消除了,監控器上,你行動時和她面對面了?怎麼辦?”
費晚沒有動靜。
老右說:“算了,老左,我們治好了她再說,剩下的事讓將軍處理吧,將軍知道怎麼做的。”
“我懷疑將軍不知道該怎麼做!”老左咕噥“老右,你覺不覺得將軍有點變了?”
“我怎麼知道?是往哪方面變?”
“變得易受旁人影響,哎,這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
倪星星聽見有人在她耳邊說著話,不,彷彿是兩個醫生在爭吵,為了治療方案。
那兩名醫生,有古怪好笑的名字,他們一個叫老左,一個叫老右。
“老左,你這樣不行,你瞧,她心外膜在出血,腦膜也在出血,我們要先幫她止住腦部的血!再止心外膜的血,還有,她的腎在衰竭,如果發展為尿毒症就麻煩了。”
“所以,我們應該先治好她的腎,讓她的腎恢復功能,再止住腦膜的血!”
“腦部神經元受損,她會變成傻子的!你想將軍最後被一個傻子氣死?”
“腎壞死會引發多種併發症,內臟器官隨之全部潰壞,她連命都沒有了,還怕做個傻子?將軍讓我們救她的命,至於她救回來是不是個傻子哪輪得到我們管?”
“怎麼能不管?將軍是氙星最有價值最有智慧的人,看這情形,他很可能在地球還得呆上幾年,你想他和個傻子生活在一起?”
“老左,你想得真長遠,將軍怎麼會在這兒生活?任務完成,他就要回去的!”
“老右,我敢肯定,將軍肯定會休假一段時間,哎,說起來將軍積蓄了好多假期沒過了,我算算啊,起碼上百年,正是地球人的壽命。”
“老左,你這迷之微笑怎麼回事?你想到了什麼?”
“將軍終於要有自己的生活了。”
“你越扯越遠了,咱們是來治病的!”
“對對對,但到底先給腦膜止血,還是先治腎臟?”
倪星星覺得這兩個醫生像在說相聲,想笑,他們不停地提到將軍,醫院有軍人?。
“要不然咱們分頭行動,比個快慢,你去腦部,我去腎臟,看誰先替她恢復功能!“
“那行,老右,比就比。”
倪星星想,這真是個古怪的夢,難道醫生還能同時做兩個手術,一個在腦部開刀,一個在腎臟?
這得多少個護士從旁協助?
她感覺不到身體上的痛苦,也察覺不了有人在她身上動刀,只覺想睡,想一直睡下去。
等她再睜開眼睛,真的看到了醫生,一群的醫生,有的在看病歷,有的在兩兩竊竊私語,激烈地討論什麼。
倪星星頻繁地聽到一句: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她睜開眼,坐起身來,醫生都圍攏過來,一位滿臉皺紋的白鬍子老頭兒彎了腰問:“小姑娘,你感覺怎麼樣?還好嗎?”
倪星星覺得他們的表情有點古怪,對,就像看見了死人復活。
她搖頭又點頭:“挺好的,怎麼了?”
病房外,人聲嘈雜,有燈光閃爍。
白鬍子老醫生直腰就吼:“把記者趕出去,這裏是病房,不是娛樂場所!”再彎腰和藹可親地問,“小姑娘,你真沒覺得有什麼不適?”
他的變臉速度讓倪星星嚇了一跳,趕緊答:“真沒什麼,你瞧……”
她伸胳膊伸腿。
中年護士長從一堆醫生中擠了進來:“林老,我們已經給她做了全身檢查,各項功能恢復得都不錯,正常得很,和她以往做身體檢查時的數據做了對比,除了紅血球濃度有些偏高之外,沒有其它問題。”
老醫生直起腰來,看着倪星星,揮手,眾醫生往後退成半圓,他一臉堆笑:“小姑娘,你下床給我看看。”
在眾人視線之下,倪星星覺得壓力很大,但還是下了床,走了兩步。
老醫生摸鬍子:“奇怪,真是奇怪,一夜之間全好了?送進醫院時病人已經休克,做了兩次心復手術?昨天已發了病危通知書?”
護士長點頭。
“是不是你們搞錯了?”老醫生說。
護士長翻了翻病歷:“不可能的,全院只有她一個被電擊的病人……”她再翻了翻,臉色凝重起來。
老醫生一把搶過她手裏的病歷,掃了眼病歷上的名字:“這是她嗎?病歷是她的?上面寫的李翠玉!病人的病歷都搞錯?”
護士長怔了,喃喃地說:“不可能的,不可能,我還記得……”
病房的門被推開了,兩個記者闖了進來,一人舉話筒對準醫生,一個拿攝影機使勁拍:“倪星星,聽說你的病歷被醫院搞混了,被下了病危通知書?這是真的嗎?”
護士長護住了病歷,幾個年青醫生推趕那兩個記者出去:“請您出去,事情還沒能弄清……”
老醫生氣呼呼地帶了那幾個學生出去:“還以為真發生了什麼醫學奇迹,簡直浪費我的時間。”
一眨眼,病房只剩下了那護士長,她勿自站着發獃:“不可能的,怎麼可能?我參加了心臟復蘇手術的,就是她……。”
她看了倪星星一眼,緩緩轉過身去,僵直身子走了。
倪星星回病床坐下,拉開床頭櫃,見手機在裏面,拿起手機,滑開到未接電話,好幾十個楊航的,陳導都打了個過來,丁闌沒有,施一航也沒有,費晚更沒有。
她看着手機發獃,她的記憶沒錯,出事之時,他們都在。
病房門呀地一聲響,她抬頭,施一航和丁闌走進,腳步匆匆,看她,又看病房:“不是在重症室嗎?怎麼出來了?”
倪星星說:“我好了啊,他們把病歷弄錯了。”
“怎麼可能?”丁闌說。
施一航沒有出聲,他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醫院卻不打算再追究調查了,只會加以掩蓋。
已經有記者在跟進此事,查到了幾單病歷被弄錯之事,由此涉及到好幾個醫療事故,此事再追查下去,只能讓醫院陷入被動,引發新一輪的醫患糾紛。
應該說,處理這事件的人精準地掌握了整個醫療系統的漏洞。
好幾個醫生都參與了倪星星的救護,都知道內情不同尋常,但只能選擇不說。
就像很多年前那些事一樣,當事人不說,時隔日久,漸漸的沒有人會相信。
一切的怪事都會湮沒在歷史的洪流之中,最後變成神怪傳說。
是誰救了她?
他一直派人二十四小時盯着病房,除了醫院的醫生護士之外,沒有人進出過重症病房,而費晚一次也沒來。
她連另外的葯都沒有吃,重症病房從沒發生過怪事,忽然間,她就好了。
柯志華借故打電話給費晚,只聽到了手機忙音。
他也問了丁闌,問她當晚是不是認出了那個人,丁闌臉色蒼白,說出了一個名字,連他都以為她產生幻覺了,怎麼可能?
那個人遠在美國,怎麼可能回國破壞研究院的研究成果?
她說的那個人,是費天銘,同樣的姓,完全不同的人。
他看了眼倪星星放在床頭的手機,屏幕上顯示出費晚的名字,他轉過頭去。
丁闌瞧了他一眼,問:“星星,那咱們出院?“
“行。”
手機這時候響了起來,費晚的名字在上面閃爍,她忙拿了起來,捂住話筒,我出去打個電話。”
丁闌點頭,等她出去后,走到在沉默無語望着窗的施一航身邊:“一航,星星有了新男朋友?”
“你是她閨蜜,你都不知,我怎麼會知道?”草坪上的柯志華向他打了個暗號,他回過頭來,“丁闌,那天晚上,你真的看見了費天銘?”
丁闌垂下頭去:“當時太黑了,我也不敢肯定……那個人似乎不認識我。”
“丁闌,我想證實一下,你看到的人是不是就是那個人。”他說,“費晚來了。”
“星星的新鄰居?”丁闌艱難地說:“她發過照片給我,一航,你也別太難過,雖然說……雖然說……但一切還沒定下來。”
倪星星當然和她說過費晚,她們之間后兩次電話,她頻繁地提起了這個人,那股隱隱透露出來的甜蜜是丁闌從沒見過的,她有點替施一航難過,他的努力倪星星感覺不到,但作為旁觀者,她卻看得清楚。
倪星星已經一頭栽進去了。
她的眼裏,已經沒有了施一航。
“丁闌,等一會兒你看清楚……”他變魔法一樣從袋子裏拿出一幅摺疊式望遠鏡,拉開調好距離,試好了角度,再遞給她。
她疑惑地拿起,朝他指的方向看,倪星星已經下了樓,從樓梯口出來,滿臉笑容,朝一個人走去。
………
費晚哪會想來醫院,聽了兩隻東西的彙報后,他打算睡上一覺,恢復體力,為回氙星做準備。
兩隻東西出來了就沒辦法回去,它們的休眠艙要和腦神經元相連才能補充能量,它們只好周圍找材料製造能量補充儀。
他短暫的寧靜就被打破了。
無論躺在床上還是沙發上,總能聽見它們喋喋不休的嘮叨,十句有九句提到倪星星,從她的精神狀況說到她的身體狀況,又說及她內出血的嚴重程度,幫她修復功能時手術之艱難複雜,還提及有什麼後遺症,需要人安慰什麼的,地球人感情太脆弱什麼的。
在氙星上,機械人已經是擁有獨自意識的生命體,擁有和人類一樣的權利。
何況是代表氙星最高科技的這兩隻東西?
他也理解每個替他做事的人都希望他能看到他們做出的成就,表功並不是一種罪。
他只是有點煩。
每聽一次倪星星的名字他就會煩一次。
像螞蟻咬在皮膚上,有點麻癢,有點痛,有點不受控制地想撓一下。
這是種全新的感覺,而他,最不需要的就是這種不受控制的異樣感。
最後,兩隻東西終於不再說她了,說起了它們的上司,也就是他,讚揚拍馬就不用說了,他都聽膩了,說了一大段屁話之後終提及了他的假期已經積累到上百年之多了。
他這才想起,原來他從沒休過假。
休假有什麼意思呢?
他還曾經向星際聯盟提過建議,取消休假條例,是以他這麼高的級別而唯一一項被長老們全體否決的議項。
似乎怕他在這件事上不依不饒,那些年他不斷有任務在星際間往來。
一忙起來,他把這項議項給忘了,當然,更沒有人再敢提醒他是有假期的,只是按法律把假期不斷積累在他的社卡上。
他是氙星好多年幾百萬分之一的偶然機遇進化才達到的最完美的基因排列組合,自氙星科技高速發展以來,只出現了十幾位。
氙星把最高的生命科技都用在了他的身上,他的父母家人都不能享受,早已經正常的死亡。
所以,他早已經沒有了家人,只有下屬。
這樣的休假,有什麼意思呢?
他再次想。
兩隻東西又提及了倪星星,說地球上人的壽命真低,還時不時的發生這樣那樣的災禍,倪星星也不知道有沒有併發症。
說到這裏,老左一聲尖叫:“老右,你縫合她的腎臟出血部位時,有記得把縫針拿出來嗎?”
老右一陣沉默,好像在想,想了半天遲疑:“拿出來了吧?你看到我沒拿出來?”
“我沒看見你出來時手裏有針啊?不過,不拿出來也不要緊,最多短几十年壽命,對宇宙來說,就是一秒兩秒,如果沒拿出來,縫針有趨光性,會往皮膚上走,皮膚會刺癢,過兩天就知道了……”
這兩隻東西!費晚從沙發上坐起,看着它們,一言不發,拉開門出去。
他在街上漫無目地的走,不明白地球人臉上會有這麼多表情,你瞧,那邊那女孩子,看見了男朋友,一臉的笑,那隻矮冬瓜長得只比堆牛糞好看點……她沒覺得有礙視線?這邊這位,看手機短訊,看着看着哭了起來……球踢輸了也值得哭?
還有那位,被人撞了一下一臉憤怒,聽人道歉臉上又堆滿笑,這麼容易哄,要在氙星有人撞他……當然也不可能有人能撞到他……那人的臉早被砸扁了。
有一百年的假期,如果在這兒休假……?
不停的出任務,他也有點疲憊了,沒有了新鮮感,也許休息一段時間能為以後的任務增加點新鮮感?
這兒的老乾媽其實不錯的,茂德公也不錯,還有人幫他跑腿。
雖然那人腦子不行,也從不看他眼色。
走着走着,一抬頭,居然來到了醫院。
算了,既然來了,就去看看她,她住在哪裏來着?
他拿出手機,滑出倪星星的號碼,打了過去。
她那邊驚天動地的喊:“費晚,費晚真是你,你終於來看我了?”然後喘氣、吸氣,腳步聲“蹬蹬蹬”。
他合上了手機,看着它,是不是來錯了?這隻東西有必要那麼激動?
他背靠在石柱子上,閉目等着,頭有點痛,不是腦子那個窟窿被縫上的地方痛,是剛才手機里的聲音震得腦仁子痛。
“費晚,你真的來了?”剛從床上起來,頭髮亂糟糟的,毛絨絨的就這麼湊了過來,有股醫院裏的酒精味,有點藥味,還有蘋果味。
這隻東西吃了蘋果?
很奇怪的,一路走來的那股煩躁感就沒有了。
“費晚,你的頭怎麼了?額頭上是什麼?磕着了?”倪星星問。
他把手插在褲袋裏往前走,不想答她。
什麼時候她才會問及那天晚上的事?會對他厭惡畏懼?
其實宇宙間哪裏有能休假的地方?
所有的人和物,都具有相同的秉性。
就像他,雖然被氙星綏以最高的榮譽,但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什麼人,他曾經殲滅鏑星一族,下手豪不留情,物競天擇,有些靠掠奪別人生存權利的物種根本不應該存在,而地球上有些科技,也不該發展。
她卻一直沒有問他,說著醫院裏的事,小護士的男朋友的事,劇組的事,記者的事。
他停了下來,回頭看她:“倪星星,那天晚上,你為什麼救我?”
她怔了怔:“這不應該嗎?”
“如果是我放的火呢?”他慢吞吞地問。
“真是你?”她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他,“我想,你應該有你的理由,雖然我還不知道……但你也不應該掉進池子裏被電死,他們太過分了!”她停了停問,“真是你?”
她的眼睛能反射出他的影子來,清得如一彎湖水。
他搖頭:“當然不是。”
“你去找我的,是嗎?”倪星星問,“可你為什麼想要跳下水池?”
“無人機有個零件掉下去了。”他簡單答,“我第一次裝那部機,有個螺絲沒擰緊。”
她笑了:“我就說嘛,你這麼喜歡多管閑事,我們還不熟呢,你就跑去救我,那時就差點被顧柯電了,又怎麼會無緣無故放火?”她眨眼問他:“無人機是給誰準備的?”
“哦?隨便玩玩的。”他說。
“下次……”她拿腳蹭地上的草皮,“咱們另找別的地方。”
其實她那種偷偷從眼角瞧人的視線並不是很討厭,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人漸漸多了起來,早晨太陽不錯,很多病人被家屬用輪椅推着出來,在草地上曬太陽。
幾個人從大廳那邊的門口出來,一個女人戴墨鏡走在前面,身上披了件黑色小禮服式的西裝,另兩個跟上,倪星星一眼看見,覺得有點眼熟,正想那是誰,那女人摘了墨鏡揚手叫:“倪星星!”
她有些吃驚,忙迎了上去:“倪老師,您怎麼來了?”
倪雪境拉了她的手:“沒什麼事吧?剛好今天沒戲拍,過來看看你,近些日子怎麼搞的?老進醫院?”
她看了眼費晚,見不認識,只點了點頭。
“一點小事。”倪星星不好意思地說:“哪能麻煩您過來看我?”
倪雪境說:“好了,咱們算是同劇組的姐妹,你這是說什麼見外的話?”
幾個家屬似乎發現了這邊的動靜,朝這裏指指點點,有人認出了倪雪境,幾個人腳步遲疑走了過來,有個年青人問:“請問,您是倪雪境嗎?”
倪雪境親切點頭。
他一臉高興,在身上摸,摸出個本子來:“能給我簽個名嗎?我妹妹最喜歡您了。”
她接過本子,助理遞了筆過來,她行雲流水般簽上自己的名。
另外幾個人見如此,馬上一擁而上,也拿了本子過來要簽名。
倪星星和費晚也被人群包圍,不好馬上走,只好等着。
人群後傳來一陣騷動,有人忽然間大聲喊:“倪雪境,你對得起誰?”
正怔神間,一個年青男人忽然間從後面沖了進來,直跑到了幾人跟前,手裏拿了瓶東西。
倪雪境臉色慌亂,兩個助理忙攔住,一個說:“那個瘋狂粉絲又跟來了,倪小姐,快走。”
另一個叱喝那粉絲:“你想幹什麼?”
“倪雪境,你對得起誰?”
他用手擰開了瓶子,一揚手,向倪雪境潑了去。
她一聲尖叫,把手臂揚起,擋住了臉。
倪星星正看得吃驚,卻發現人群后不知何時圍了好幾個人,同時拿出了瓶子,都在擰開蓋子,眼睛閃爍,她隱隱感覺不對,幾股水線齊齊向他們劃了過來,面前黑影一片,卻是費晚拿衣服擋住了大部分的水。
“快走!”倪星星還是被一股水迎面潑上,眼睛一面模糊。
費晚牽了她的手擠開人群往走廊里退,直退到一個空房間,才鬆開了她,遞了塊毛巾給她。
等倪星星抹乾凈臉,他一身清爽地斜倚門窗拿了張報紙看,臉上身上一滴水都沒有。
“你衣服沒濕?”她吃驚問。
費晚只拿眼角掃了她一下,撣了撣報紙。
“你拿誰的衣服擋的水?”倪星星再問。
“你猜?”費晚說。
隔壁傳來了尖叫:“快給我找件衣服來!”
倪星星明白了,喃喃地說:“你這也太沒紳士風度了,自己身上也有衣服啊。”
“懶得脫。”費晚說,“而且……”。
他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那個女人眼神閃爍,在那人潑水之時的那聲叫誇張而矯情,帶着某種表演的成份,很明顯的,她在表演給別人看,一個劣質的演員,聽說還是個明星?她有演技么?一個好的演員,是不可能讓人看出表演的痕迹。
再望向樓上,果然,有人拿望遠鏡看着這邊。
虧倪星星也是個演員,這都看不出來?
他以前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別的星球派來的刺客的刺殺,那幾個人沒拿出水時他就察覺到了不對。
看來,還是游泳池露了臉惹出來的。
只要做了準備,手上既使只有一個棍子,也不可能讓人潑半滴水在臉上。
他手裏彈出石子,其中兩瓶水便偏離了角度,全倒在倪雪境身上,另外兩瓶,倒在草地上,不能讓倪星星看清他的動作,所以,一瓶潑在她臉上,暫時擋住她的視線。
雖然場上水花四濺,熱鬧得很,其時只有一瓶衝著他來的,還讓他順手扯下倪雪境的衣服擋住了。
別說讓水濺在臉上,甚至連半滴都沒濺到他身上。
倪星星拿毛巾擦頭:“今天我算是看到了,想不到倪雪境的粉絲那麼瘋狂,那紛絲應該瘋狂喜歡上了倪雪境?”
費晚從報紙上抬頭往她看:“你認為他是個什麼人?”
倪星星一怔,想了想說:“斯斯文文的戴了個眼鏡,年紀也不大,大學生?其它幾個模樣也差不多,對,一定是大學生?”
“那你認為他們為什麼要潑水?”費晚把報紙丟在桌上。
“這我就不知道了,咦,氣不過想發泄吧?有些粉絲就是這樣,追星追得走火入魔了?”倪星星點頭:“對,一定是這樣,不是經常有報導粉絲向他喜歡的偶像攻擊?”
費晚看了她一會兒,笑了笑,嘆口氣,搖搖頭,又拿起報紙來看。
他那‘此人實在無可救藥’的表情讓佛都有火,更何況倪星星。
她伸手把他的報紙奪過,瞪他:“那你說,他們什麼意思?”
費晚背往後靠,手插在褲袋裏:“倪星星,你的職業是表演吧?表演要以生活為依據,是對社會,對周圍現實的觀察,一個人拿水潑人還正常,那麼多人一起拿了水出來同時行動,這正常嗎?所以不正常的行為一定有一個正常的理由,請你再想想他們這麼做的理由。”
“不會吧?”倪星星說,“處於青春期的男生一衝動起來什麼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有,或許是那些同學為了替他出口氣?。”
“你注意到那男人向倪雪境說我喜歡你的時候,他的眼睛望向哪裏?”
被他這麼一說,倪星星認真起來,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他好像沒望向倪雪境,他在左右望?“
“對,他在尋找他的同伴,提醒他們行動開始了,一個心裏只有偶像的瘋狂粉絲,為偶像着迷時,視線會從她身上移開嗎?這就是真正的粉絲和另有用心的人雖然喊着同樣的台詞時,臉上表情的細微差別。”
“我明白了,他的眼神出賣了他。”倪星星點頭,“可他們為什麼這麼做?為博頭條,對,當時有記者在場,這又是一條大新聞!”
她踱了一個圈,沒有聽到費晚的回答,抬頭,他倚在窗台上,垂頭看着手機,斜陽從貼了窗花的玻璃射入,把窗花投映在他臉上,讓他鼻端掛了一朵小小的花影,沒有影子的地方卻鍍上了些金黃,像雜誌里拍好的硬照活了過來,好看得不像真人,隨時又會走進雜誌里變成一幅畫。
她忽然有點心慌,有點不捨得,想留住這一刻,也不再說話。
“乒……”一聲,房門被打開了,倪雪境站在門口,她似乎有點疲憊,說:“倪星星,今天發生這樣的事連累你了,對不起,還好沒造成什麼大的影響。”
她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倪星星認出顏色款式是其中一名助理的,而那名助理,只穿了件襯衫。
助理的視線落到了放在椅子上的濕衣服上,倪星星當然裝作沒看到。
“沒什麼,這種事誰也不想的。”
“哎,那粉絲跟了我好長時間了,也報了警,原以為他不會再來的,想不到又被他跟上。”
倪星星還是知道什麼時候該隨聲附和,只點頭說:“是啊,有時發生的事真不是人能控制的。”
她向費晚點了點頭,帶着兩名助理走了。
屋子裏再次靜了下來。
倪星星湊到他身邊:“費晚,你說,這整件事真是設計好的?和倪雪境有關嗎?”
“她剛才穿了件什麼衣服?”他把手機塞進袋子裏。
“我知道,是她助理的衣服,那件紅白色的短西裝。”倪星星說。
“合身嗎?”
倪星星想了想剛才的情形,點頭:“很合身。”
“她有兩個助理,一個身材比她高很多,一個和她相差不了多少,身材卻偏瘦,她穿的衣服應該比倪雪境的小一個碼,這是疑點一,第二,那件衣服是紐約時裝節去年某個時裝大師的款式,一個小助理能買得起?”
倪星星終於明白了:“你是說她早有預感今天的衣服很可能會弄濕?所以讓助理做了準備?”
“沒錯。”他再看她一眼,“從細節上觀察,她這次的表演就失敗了,到處都是破綻,如果放在舞台上,會讓人覺得彆扭,今天這件事,就是一場表演,失敗的表演。”
倪星星則喃喃地說:“為什麼她要這麼做,難道真是我說的,為博頭條?但這麼做,不是讓她自己形象受損嗎?”
費晚淡淡地說:“放心,娛樂記者會挖出原因來的。”
倪星星在回憶他說的話:“費晚,你剛才是告訴我,觀察也是也是能演好戲的關鍵?”
“不光是演戲,觀察是做好一切事的關鍵,注意到平凡生活中一切不平凡的東西,敏感地辯識出真偽,往往是一切成功的關鍵,當然,也能讓演員完成一個角色所要的任何任務。”費晚站直了身子:“出院手續辦了嗎?”
“沒辦……”倪星星獃獃地答,子裏迴響着費晚剛才說的話,似乎又有光華一閃。
回到病房,丁闌迎了上來:“星星,剛才發生了什麼?好多人湧上來,倪雪境彷彿也來了?”
“沒事,她來看我,有粉絲鬧事,耽誤了點時間。”倪星星說。
丁闌把視線轉向了費晚,好奇地問:“這位就是你說的費晚?”
倪星星沒注意到她視線似乎停留時間長了些,點頭說:“對啊,他也來看我了。”
費晚微微點頭。
病房向陽,光線明亮,他的臉豪微畢現,哪有半分費天銘的影子?整個人的氣質都不相同,丁闌輕輕轉過頭去。
施一航難掩心底的失望,對倪星星說:“出院手續我已經讓人辦了,你隨時可以出院的。”
倪星星趕緊說:“劇組會報銷的,你記得把發票留下。”
施一航點了點頭,和丁闌離開。
………
砰地一聲,房門被推開了,倪雪境氣呼呼地沖了進來,把雜誌甩在柯志華的桌上:“老柯,你看,弄成這樣,我的損失你怎麼陪?”
柯志華把雜誌拿起,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挺好的啊,濕身了而已,又沒露點,不正好幫你上了頭條?”
倪雪境臉色發白,似乎明白了什麼:“這照片可不是手機能拍出來的,當時有記者在場?老柯,你這是一石二鳥?要我騰出位置就明說,何必來這一手?”
柯志華皺了皺眉,重拿起雜誌看,誠懇地說:“倪小姐,你還是別追究下去了,施先生在想什麼誰也不知道,你接了這單事,報酬不錯,可比你演戲強多了,還有什麼不滿的?”
“當初咱們可說好了的,不能有損我的形象,可這算什麼?現在網上說什麼的都有!說我和人爭風吃醋,被人家捉了小三!說那群人是大婆請的,當眾濕身出醜!什麼難聽的話都罵出來了!”倪雪境額頭爆出青筋。
“網上的話也能當真,一陣風似的,一會兒就過去了。”柯志華不以為意。
“陳導演已經打電話問我怎麼回事了!”她焦躁地在屋裏走來走去:“不行,老柯,你得想辦法幫我把這事壓下去!“
“我有什麼辦法?”他看了她一眼:“最多這樣,我彌補你的損失,再加你一半酬勞,不能再多了。”
倪雪境冷笑:“這點錢就想打發我?”
柯志華看着她,慢慢地說:“鼎盛集團和李氏準備合資另一部戲,和荷里活合作的,倪小姐準備參加嗎?”
倪雪境臉色稍微好了些:“真有這事?”
“當然,您這一次退了,有人會記得您的好的。”
倪雪境沉默下來,隔了許久抬起頭來,笑了:“老柯,他這次真是花了大本錢啊。”
她拉了拉衣服,把包從沙發上拿起,走到門邊,回頭嫣然一笑:“老柯,別忘了打剩下那一半。”
柯志華笑了笑,比了個V字。
門合攏后,柯志華舒了一口氣,拿手機打了個電話,說:“施先生,您放心,都妥了,她沒什麼意見,她當然知道網上的東西哪有什麼真假?您讓我過來一趟?好的,我馬上過來。”
……
柯志華到的時候,看到了坐在沙發上那位知性的女子,他有點眼熟,但確信自己並沒見過她,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來,幫費天銘處理事務時,偶然翻他的手機,見過她的照片,但似乎費天銘把她忘了,他曾經問起這女孩是不是他的女朋友之一,費天銘否認了。
照片里,她總是穿着一身白袍。
於是問施一航:“這位是?”
“她是丁闌,倪星星的好朋友。”施一航簡短介紹。
柯志華點了點頭,暗自嘀咕,不知道她和費天銘什麼關係?
“施先生,視頻您收到了吧?”柯志華問。
施一航指着桌上的電腦,示意他看:“發現了什麼沒有?”
柯志華走了過去,在電腦上操作,快進到某一處,暫停,指着上面說:“施先生您看,一共有五個人拿水潑向他們,兩個人手忽然鬆了,水瓶滑向另外一邊,還有兩個潑向了倪雪境,一瓶倒向倪星星,只有一瓶倒向費晚,被他速迅用衣服擋住……我事先交待過他們,也演練了好幾次,照道理來說,不應該出現這樣的失誤。”
“你問過他們嗎?”施一航問。
“問過,那幾個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在潑水之時,手腕不受控制的的往其它方向扭動,所以失手了。”
丁闌越聽越驚訝,看着施一航:“你……早就開始調查費晚了?為什麼?為了星星?施一航……你這麼做,實在太過分了,星星也有交友的權利……”
她臉上露出不贊同之色。
柯志華趕緊解釋:“並不光是如此,您不知道其中內情,我們懷疑一系列的事件都和費晚有關,費晚這個人,好像是忽然間出現的,到現在為止,我也沒查清楚他的來歷,而且你看,當晚在研究院,你是不是看見了費天銘?”
“費晚和費天銘不是同一個人。”丁闌肯定地說。
施一航垂下頭擺弄桌上的打火機。
柯志華嘆了口氣說:“丁闌,你不覺得你出國的這些日子,倪星星變化太大了嗎?”
“變化?我沒覺得她有什麼變化。”丁闌說:“只不過她試鏡成功了,成了《傳奇》一劇的女三號,施一航,這事你打了招呼的吧?”
施一航看着打火機在桌上轉:“我以前也曾經幫過她,但導演說不行就真的不行,這一次的導演,是陳子忠,你以為她如果沒幾分材料,陳子忠導演會讓她演女三?”
“你們說的變化,是她演枝提升?”丁闌說。
“有人在幫她,讓她演技大幅提高。”柯志華說。
“星星一直很努力的,只是你們不知道而已,她唯一的缺點,就是流不出淚來。”丁闌說。
屋子裏靜了下來,柯志華和施一航互望一眼,似乎不知道該不該把某些真相告訴她。
丁闌敏感地察覺了,問:“施一航,難道你還查到了些什麼?”
他沉吟着沒有說話。
柯志華知趣地說:“施先生,我有點事找林子。”
他告辭出了辦公室。
“現在可以說了吧?”丁闌皺眉看他。
他只是拿了只煙出來,點燃了,卻不吸,只用手指夾着,看着青煙裊裊升起。
“施一航……”丁闌不耐煩了,催他。
“丁闌,我的情況,你都知道了吧?”他輕聲問。
“你讓我在這兒會面,我如果還什麼都不知道,那我就是傻子了。”丁闌說。
“但你也許不知道,我以前是誰,別人叫我什麼。”施一航說。
“你對我說這些幹什麼?”丁闌抬頭。
“我知道,你怕我做的事會傷害星星,等你聽完我說的這個故事,你會明白,我永遠不會傷害她的。”施一航說。
室內煙霧瀰漫,丁闌有些不適應,輕咳兩聲。
他卻沒有察覺,只皺眉狠狠吸了一口。
“我和倪星星是鄰居,你是知道的,我隨我媽姓施,叫施旁林,街上的小朋友給我起了個外號,名叫死胖子,我原來不胖的,我爸去了國外,和我媽離了婚,從那一年開始,我媽認為我爸之所以離開她,因為她只顧着搞學問,不會做飯做菜,連我爸最喜歡的一道菜紅饒肉都不會做。於是,她學會了做紅燒肉,從那以後,我們家餐餐都是紅燒肉,每天一斤,她規定我一定要把那道菜吃完,如果不然,她會不停地哭不停地自責。那時候,我不知道我媽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只知道如果不聽她的話,她會不高興,我慢慢變成了一個大胖子,班上沒有人願意和我玩,說我身上有股肥油味,可我漸漸喜歡上了吃紅燒肉,彷彿染上了毒癮一樣,我開始走路喘不過氣來,經常感到頭昏,上課也不能集中注意力。這時候,倪星星一家搬了過來了,我記得那一天,吃完了媽媽煮的紅燒肉,我像往常一樣來到陽台上,陽台上已經坐了一個小女孩,她是從下面的大樹爬上來的,一雙眼睛骨碌碌地望着我,說,我叫倪星星,你呢?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那雙大眼睛是我這一輩子最美好的東西。從那以後,她經常來找我,她精力充沛,喜歡到處跑,尤其喜歡放風箏,我漸漸不喜歡吃紅燒肉了,因為吃得太多,我肚子漲得很,跑不動,不能陪她到處玩,所以,媽媽給我煮的紅燒肉我只當著她的面吃一兩小口,全部倒進了廁所里。可那一天,我媽終於發現了,就是一場歇斯底里里痛哭叫罵,然後,她拉住了我,把一塊塊肉往我嘴裏塞,倪星星就是那時來的,和以往一樣,從陽台爬進,她拉住我媽的手,求她放開我,我媽一把推開她,拿起一塊紅燒肉繼續往我嘴裏塞……我永遠記得我媽當時那張臉,扭曲得不像人,到很久以後我才明白,她把我當成了我爸……這時,倪伯父可能聽到了我們家的響動,跑過來找倪星星,門沒有關,他自己推開門進來,看到這個情形,忙過來想拉開我媽,勸我媽住手,我媽那時力氣大得很,他一個男人也控制不住她,我的嘴裏流出了血,他只好拚命想拉開她,這時候,變故發生了,倪伯父終於一把推開了她,她踉蹌後退,腳一滑,往後跌了去,腰撞上了牆上掛的一把鐮刀,她清醒了一些,摸了一把腰,手上全是鮮血,卻指着倪伯父冷笑,你想幹什麼,想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我要告你!告得你坐牢!你知道嗎?我媽在外面是受人尊重的大學教授,教律法的,當時倪伯父一臉慘白,連聲道歉,說醫藥費他出,要把她送進醫院,我媽指着門口讓他滾……他牽着倪星星頹然離開,過了幾天,他就失蹤了……我媽的傷好了之後,我爸終於想起我這個兒子,很可能他在國外也聽到了消息,知道我媽病得已經不能照顧我了,把我接到了國外去,從此之後,我再沒有見過倪星星,直到一年前……”
他再狠狠吸了一口煙。
丁闌默默地把水杯推到他面前。
“我沒聽星星提起過,她不願意提起倪伯父的離開,他的離開真和你們家有關?”丁闌說:“這不應該啊,你母親傷得不重,他最多算過失,而且他是一片好心……”
施一航苦笑:“不,你不知道我母親,她是學校里出名的難纏的人,而且口才很好,在學生之中受人尊重,她真的會把倪伯父告得進監獄的,就是和我父親離婚,如果不是當時她被確診有嚴重的抑鬱症,父親是不可能能離得成婚的,你知道嗎?為評職稱的事,她曾經兩三個月堵在校長的門口追問……她人前人後完全不一樣的。”
丁闌垂頭:“伯母後來怎麼樣了?”
“和父親離婚後,一直住在療養院,兩年前才去世。”
“你後來查過倪伯父失蹤的真相?”丁闌說。
“對,但已經是十多年之後的事了,我只能查出當年倪伯父在單位鬱郁不得志,家庭倒還和睦,後來又發生了誤傷我母親的事,他隔幾天就失蹤了,再沒有出現。”
“聽起來只是普通的離家出走?”丁闌問。
“不知道……”他站起身來,站到窗前:“我回國之後見過倪伯母,從側面打聽過倪伯父的事,她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只是說倪伯父那一段時間心情不好。”他回過頭來,“丁闌你瞧,傷害你的人往往是你身邊最親的人,我不會讓倪星星像我一樣被傷害的,會像當年她保護我一樣保護她。”
冰冷的橡木辦公桌木紋在他的瞳仁里映上模糊的影子,讓他的眼睛更添一些暗淡,如灰暗的岩石般,丁闌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低聲說:“施一航,倪星星是個大人,她有自己的判斷的,你放心。”
他轉過頭去,聲音疲憊:“丁闌,你相信這世上會有奇迹發生嗎?不會演戲的替身忽然間演技大爆發?星星身上正發生着某些事,而她自己還不知道……”
“這奇迹一半不是由你促成的嗎?”丁闌迷惑地看他,“你是希望她好還是不好?”
“我期望事情按正常方向發展,可現在發生的一切已經脫離了軌道。”施一航低聲說,“遲早你會明白,我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她好,你既然已經回國了,和她住得又近,我相信你能多關心她一些的,弄明白一些發生在她身邊的事,讓我們能早做預防……”他抬頭凝視着她,“丁闌,我不想她再被人傷害。”
她迎上了他的視線,他瞳仁之中的陰影沒有褪卻,添了暗色隔壁映下的紋飾,讓她不舒適得很,但她隱隱知道,她應該順應他,於是,點了點頭:“好吧,我盡量,但星星這些日子很高興,如果有可能……你最好……”
施一航打斷了她的話:“你放心,我們已經分手了,我只是想像保護妹妹一樣保護她。”
丁闌輕輕嘆了口氣,心中升起股莫名情緒,有點同情,又有點害怕,卻不知道為什麼,匆匆向他告辭。
柯志華進來,問他:“怎麼樣?她答應了嗎?”
施一航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柯志華搓手:“施先生,有她幫忙,咱們一定能弄清楚這件事的,我和林子又反覆分析了那個視頻,當時並不是沒發生什麼,而是發生的太快,攝像機來不及記錄,所以,視頻上只留下幾道虛影……”
他點開給施一航看。
施一航略看了一眼,點頭。
柯志華見他情緒不高,說了幾句之後,知趣地告辭離開。
………
客廳里電視開着,費晚坐在沙發上,光線反射,在他臉上閃爍。
“老左,你看,將軍手指上那根辣條已經夾了很長時間了,從醫院回來,把倪星星送回家之後,他就是這樣子,你說,他是不是在想什麼為難的事?”
“怎麼可能?這世上有什麼事能難到我們將軍?”老左哈哈兩聲。
老右鬼頭鬼腦地說:“那難說得很,現在不就是有一個難題?對將軍來說是天大的難題。”
“什麼難題?”老左問。
“他這個長假期應該找誰來陪?”老右說。
“這還用問?”老左說。
“可他要按着地球的規則來……如果想隱藏在地球人當中。”老右說。
“什麼規則?”
“婚姻制度規則,想要組建一個家庭,先要追求女孩,徵求女孩的同意,然後才能到民政部門領證,求得社會的認可,還要見家長買房生孩子,其中還存在很大的風險,比如說表白求婚等等時女孩子有可能不同意,將軍會不會覺得失了面子而發生鏑星慘禍等等?”老右看着前面。
“怎麼可能?不是吧……你真覺得有這種可能?”老左咽口水。
“人類的心思很難猜的,雖然我們是最接近人類的模擬機械人,但我們所有的思想都只是算法而已,是沒辦法猜透他們的想法的……尤其是將軍的想法。”
“那你說該怎麼辦?”
“儘可能給將軍提供比較正確的意見,讓他求偶別被人拒絕了……”
“對,上一個拒絕將軍的人骨頭都能打鼓了。”老左感慨。
“也別那麼悲觀,上一次是氯星總理不願意出手相助提供宇宙飛船,這件事和那件事本質上還是稍微有點不同的。”
“我就怕在將軍的眼裏,沒什麼不同。”
“這也是。”
兩機械人深感憂鬱,趕緊跳到電腦鍵盤端查資料。
不一會兒,滿屏都是怎麼表白才不會被拒絕?被拒絕後男孩發生心理問題怎麼疏導?沒談過戀愛也成為被拒絕的理由嗎?
兩機械人視線同時在‘沒談過戀愛也成為被拒絕的理由嗎?’上面長時間停頓,更添幾分憂愁,趕緊打開詞條再往下查解決辦法。
正看得頗有心得,頭頂被陰影遮蓋,回頭,將軍站在電腦前,居高臨下看兩人,再看屏幕,看了一會兒,手摸向盤子裏的鐵鎚子。
將軍一向懶得說多話,喜歡動手。
老左趕緊解釋:“將軍,這是我們以前從沒遇到過的新課題,先研究研究,給您做參考。”
他上下拋手裏的鎚子:“說說。”
“我認為現階段到了您向倪星星告白的時間,要怎麼樣完美的告白,確認兩人的關係,讓她不會拒絕,告白的方式方法很重要,咱們得想一個萬全的方法……”
老右補充:“就是進可攻退可守……既使被拒絕也別丟太大的面子。”
看了看將軍沉下來的臉,老左心說這老實孩子,趕緊圓話:“咱們將軍怎麼可能被人拒絕?”
“我是說萬一……”
“萬分之一都沒可能……當然,我們無論制定什麼作戰計劃,都要想到最嚴重的後果,將軍,這是您一向的原則,是吧?”老左頭一上一下地緊盯那鎚子。
終於,鎚子落到他手上,停了下來。
“怎麼樣?”費晚坐回沙發,頭往後靠。
兩機械人同時鬆了口氣,互使眼色讓對方打頭陣先說。
老左賴皮不過老右,沒辦法,只好上前一步說:“將軍,我認為咱們制定作戰計劃首先得有一個原則,就是要符合將軍的身份,讓敵人……不,讓對方既使拒絕也像沒有拒絕一樣,化有形而無形,這麼一來,將軍也不會失了面子,兩人見面還可以做做朋友,將軍的老乾媽沒有了還是可以指使她去買的!”
老右沒聽懂:“老左,你說的什麼意思?”
費晚把鐵鎚在手裏轉來轉去。
“我的意思,就是告白的話不能說得太直白,太容易讓人懂了,要圓滑,總的來說就是告白了也像沒告白一樣,讓當事人心理明白是怎麼回事,但如果想拒絕都找不到話說!最好說的話能達到如果對方拒絕還可以反諷她自作多情,這麼一來,既達到了目地又能不失面子。”
老右抬頭望了好一會兒天花板,頭髮上冒出些青煙來,它腦子在急速運算……但還是沒弄懂,主機有被燒壞的危險。
老左趕緊拉它的手,把數據傳送給它。
它頭頂青煙這才消失了,點頭:“我似乎明白了一點,又似乎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就是把地球人說話那種是事而非,說了跟沒說的技巧用上?”
“對,就是這樣。”
“具體怎麼操作?”老左說。
“讓我查查資料,官樣文章所用的技巧差不多,但口語話的東西太少,看來得查查官話套話是怎麼形成以及怎麼運用……“
費晚把手裏的鎚子放下,閉目在沙發上養神。
兩機械人知道這次總算辦對了事,很積極地在鍵盤上急速蹦跳。
跳了很久,兩機械人頭頂同時開始冒青煙,從鍵盤上下來,喘粗氣對費晚說:“將軍,我們查了很多資料,地球人類官樣說辭太過博大精深了,用在告白之上實在不太合適……但是,我們終於找到了一個古人告白的模板,運用類比,擬人,描繪等等修辭手法,能讓人不動生色地告白,總之,能達到告白后讓人想好半天才能明白,明白后想拒絕也沒有詞語回答,既使能找到詞語拒絕也讓她自己沒有十足把握您是不是在告白,拒絕了還會丟自己的臉以為自作多情,這是種三重保險,哎,想不到地球古人的智慧在語言上這麼強!”
費晚睜開眼,視線落在鎚子上:“古人?”
“不,不,不,將軍,我們不是要您用古人的那套說辭,只是用古人告白的方法,加上現代的語言,提煉出其中的精華……”老左看着鎚子,隨時準備閃躲。
老右補充:“對,將軍,您看,這是地球古人經典的告白段子,被喻為愛情的‘千古絕唱’,被製作成多種戲劇演唱,還有好幾個版本的電視劇,可見在地球人當中還是廣受歡迎的,用這種句式告白,能產生朦朧的美感,而且沒那麼直接,能使人不丟面子的把話說清楚。”
“是什麼?”費晚不耐煩。
“祝英台和梁山伯十八相送,這裏面用了很多的類比,比如說缺芍藥少牡丹,在拱橋上走類比聯為想鵲橋相會,將軍,這也是古代一個有名的愛情故事,關於牛郎織女的。”
“牛郎織女?什麼東西?”費晚問。
老左很積極地在鍵盤上跳,跳出一大段解釋來,指給費晚看:“將軍,你瞧。”
老右見費晚皺眉,趕緊解釋:“將軍,這個故事說的是一個女神仙,就是地球上傳說中壽命很長的人,估計和您差不多,不顧自己肩負的使命責任,任性地下凡和一個普通人結婚生子了,後面被上司發現,要追究她的責任,讓他們一年只能見一次,在那次見面之時,讓喜鵲用身體搭起長橋,所以叫鵲橋相會,是地球人另外一個愛情千古絕唱。”
“權利越多,責任越大,她不明白嗎?她怎麼可以在享受特權時不履行自己的責任義務?說走就走?”費晚皺眉:“這種不負責任的人居然也被人讚頌千古?地球人怎麼了?”
老左趕緊說:“當然,將軍的情況和她完全不同,您是有假期的!您就是您自己的上司!咱們不評價地球人的價值觀念,只取其語言精華,將軍,這鵲橋相會只是一種類比,是地球女性比較喜歡的故事,你瞧,這段評論,說鵲橋相會的故事感動了無數的人,是最經典的堅貞愛情故事,這個,倪星星肯定會喜歡。”
“對,將軍遇到個拱橋可以類比於鵲橋,像十八相會裏一樣。還有,遇到頭牛可以引申到牛郎……”
“那不行,牛郎這個詞到後面發展變化,名聲可不好了,這裏說了,牛郎在現代是種特殊職業的代號,小白臉的簡稱,有侮辱特質,和將軍不搭。”
老右怔神:“可將軍的臉挺白的啊?”
“反正小白臉不是個好稱號,和我們氙星說逃兵,懦夫差不多。”
費晚大怒:“什麼?”
兩機械人嚇得一哆嗦,差點從鍵盤上滾了下來:“將軍,你放心,我們一定詳加計算,查找資料,避免一詞多義的現象出現,避開種種語言陷阱,以免弄巧成拙。”
“還不快去!”
兩機械人在鍵盤上再跳,又查了好一會兒,老左向費晚彙報:“還是有羽毛的鳥兒好類比一些,地球人喜歡用有羽毛的東西來類比美好事物,從東方到西方都是如此,比如說西方的天使還長了兩個翅膀,十八相送裏面所有的詞句我們都研究了,比如說這句,名叫鴛鴦的鳥兒少了一隻問對方要不要配齊,挺好的,自古至今,鴛鴦都是告白利器,女人一聽就懂,將軍如果找到鴛鴦,事情成功了一大半。”
費晚臉色好點:“是嗎?”
老右不甘落後:“還有,還有這句,當一對大白鵝游過來,對方如果不明白前面說的,就可以把對方類比為獃頭獃腦大白鵝,既不傷其自尊,又帶點兒嗔怪……哎,地球古人說話的智慧還是有的,不像我們氙星,說不行就不行,絕不拐彎抹角,如果還不明白,兩拳下去什麼都明白了!”
“對,對,對,這也是咱們將軍慣用的方法,雖然簡單粗暴,但節省時間。”老左說完這句話,往後縮,看他沒拿鎚子,舒口長氣。
費晚看了一會兒歌詞:“我這麼說,她就能明白?”
“至少她沒法兒找詞拒絕。”老左點頭。
“用地球上的文化來說,這就叫心領神會。”老右說。
“這上面寫的,全是禽類?”費晚說。
“還有牡丹,勺藥等植物類。”老左說。
費晚坐直了身子,看電腦:“城市裏哪裏有拱橋,大白鵝,鴛鴦,牡丹?”
“當然,將軍,咱們也不用過於拘泥於什麼禽類,我仔細研究了這些語句,您瞧,所有的類比都是動物成雙成對的,如果實在真找不到,其它的動物代替應該也是可以……當然,還是以禽類優先,地球人對禽類確實有某種執着,特別在愛情的引用上。”老左說。
老右在另一台電腦鍵盤上啪啪啪跳,用搜尋引擎搜了好一會兒:“將軍,搜出來了,這詞句里所有的動物,本市動物園都有,而且品種更為齊全,還有黑熊,老虎,樹懶,獅子……將軍,我相信以您的智慧,在這麼多動物的幫助下,您一定能把告白這件事完成得比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十八相送更加流傳千古,成為新一代的經典‘愛情絕唱’。”
這老右,別的本事差一截,拍馬一流!
老左撇嘴,唱反調:“動物園?不太好吧?人家告白一般去公園或是豪華酒店什麼的?”老左說:“論壇上說了成功的案例,你瞧,這個男人是富二代,他向女朋友告白都在豪華酒店,吃一餐貴死人的飯菜之後,一般順便開房什麼的,一石二鳥,方便快捷。”
老右怔了怔:“這不適合倪星星吧?倪星星就喜歡吃麻辣香禍,再說,那地方沒有什麼動物,這富二代的告白很簡單直白的,他也不怕被拒絕丟臉。”
老左想了想:“也對哦,咱們將軍是不能丟臉的,將軍如果丟臉,那將丟的是整個銀河系的臉,倪星星哪能承受得起……那……還是動物園?將軍您說呢?”
費晚鎖緊眉頭看電腦屏幕。
“對啊,其實動物園也是個很好的遊樂場所,將軍你瞧,這裏都說了,動物園在古代也是財富地位的象徵,有權勢地拉的人把各地收集來的珍禽異獸圈在一起供人觀賞,有點像我們氙星的博物館,也是把各個星球珍奇異獸做成標本放在一起。”
老左一怔:“做成標本和活的還是不同的吧?這些詞句中全是用活的動物類比的,可不能用死的!”
“那當然,我只是向將軍解釋一下地球上的動物園是怎麼回事,如果利用得好,在動物園也會很有效果,將軍你瞧,本市的動物園環境優美,綠樹成蔭,每年假期吸引不少遊人帶小朋友去遊玩。”
費晚越聽越不耐煩,擬個星際作戰計劃都沒這麼羅嗦,點頭:“就去動物園。”
老左心底嘀咕,那地方一般是大人帶小朋友去參觀的場所,這合適么?
但看了看費晚的臉色,決定還是不說了。
好不容易將軍準備休假了,它們兩個也能蹭個假期,再討論下去,將軍一個不耐煩,把假期取消就不好了。
一百年的假期啊!
如果不是跟着將軍,它們哪有這麼幸福?
作為生物型智能機械人,它們的假期最長也就是兩天,那兩天時間可以返廠上點油做點按摩升級更新一下系統什麼的。
………
倪星星怔怔看着手機,再看看外面燦爛的陽光,有點懷疑這通電話是不是誰在惡作劇?她真的接了這通電話?看手機上的時間,這通電話是半夜一點打來的?
那時她正做個好夢,睡得迷迷糊糊的,隱約聽見手機鈴響,隨手拿起,那邊有聲音問她明天有沒有事,沒事的話去動物園遊覽去嗎?她似乎順口答應了,然後再沉入夢鄉之中。
早上醒來想起昨晚上的電話,那聲音聽起來是費晚,他邀請她去動物園遊玩?
她看了好一會兒手機,決定還是打電話確定一下:“費晚?起床了……”猶豫了一會兒才問:“今天,咱們去動,動,動……物園?”
“怎麼?你沒時間?”對面傳來水流刷刷聲。
“有,當然有!”倪星星趕緊答。
“行動快點,吃完早餐馬上去。”刷刷聲沒了,有水流衝下來的聲音:“給你十分鐘。”
倪星星被那聲音弄得很緊張,從床上跳下來往洗手間沖:“好,好的,我馬上弄完。”
洗漱的當口,倪星星一直在想費晚為什麼約她去動物園,誰家親戚帶了小孩來旅遊,所以讓她幫忙照看?
費晚可不是個耐煩帶小孩的人。
所以,為了方便行動,她從一堆衣服之中挑選了短衣短褲,再戴上頂寬檐草帽,照了照鏡子,滿意得很。
十分鐘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門鈴響了,她拉開門,費晚出現在門口,凝視了她一會兒,轉身走了兩步,回頭:“再等我十分鐘。”
往電梯口走,回去了。
倪星星被晾在大門外,發怔,思考,上下打量自己:穿得太過隨意了?
沒錯,費晚剛才一身休閑衣服,質地細膩,顯得身長玉立而不失帥氣,氣質上有種社會精英的幹練精明,她想像,自己穿這麼一身和他站在一起……是不是有點像大哥哥拖了學生小妹妹?
難怪他眉心都可以夾死蚊子了。
她忙跑回屋裏,左思右想,換了條休閑式的長裙出來。
門鈴再次響起,打開門,費晚一身短衣短褲,露出兩條修長大腿。
兩人互瞪半晌,最後還是費晚皺眉指她:“換回來。”
倪星星羞愧。
換回衣服,吃了早餐,因動物園路途較遠,費晚租了輛車,開車過去,路上慣常堵了一個鐘頭,一路折騰后終於來到了動物園,兩人買票進去,因為不是節假日,人並不多,有個園區還關了,檢票員事先說明,關的那個園區是禽類區,最近市區有禽流感爆發的趨勢,所有的禽類都要藥物防治。
倪星星覺得沒有什麼,動物園大着呢,幾隻鳥有什麼好看的?好不容易費晚主動約她出門……既使來的是動物園,那也是難得的機會,因此,既使是關得只有頭獅子了,那也值得一走。
只是費晚的表情耐人尋味……聽了這話之後,他眉頭皺得更緊了,死死盯住那檢票員,追問了好幾個問題:天鵝湖也關了?喜鵲呢?鴛鴦不能看?什麼?就連野鴨子也沒有?布谷鳥呢?那麻雀呢?
倪星星認為費晚可能對禽類比較執着……喜歡帶羽毛的動物?
見他把檢票員問得臉發綠,又生怕他打回頭路,忙勸說:“費晚,算了,還有很多其它的動物……咱們也就是走走。”
檢票員咽着口水說:“其實隔着鐵籠子老遠也可以看看的,不過不能近距離接觸,以免禽流感病毒傳播……”
費晚這才不問了,想了想,點頭:“走吧。”
倪星星從眼角拿視線上下掃,老感覺費晚神色太過莊嚴肅穆,心裏忐忑,今天此人有煩心事?不怎麼好惹。
要不然也不會突發奇想和她來動物園,還換了身短衣短褲透氣涼爽?
到底是什麼事?事業遇到了困難?想擺脫困境,飛出重圍,所以想像鳥一樣的飛?因此想看有羽毛的東西?不是個歌詞是‘讓我飛得更高’嗎?
所以,儘管他邁開長腿往前走,她也不太好抱怨讓他走慢些,只小跑步跟上。
還好今天穿了雙跑鞋。
動物園景區分幾大區域,從大門走進,有幾條岔道,分為中小型動物,大型動物區等等,因此,有狼區,再到猴子區,然後是河馬以及大象等,倪星星觀看了園區介紹,轉身問費晚:“咱們先去哪兒?”
費晚沉默地把手指在園區介紹上划,先劃過老虎,再划獅子,然後指猴子,最後停到了老虎上:“先去這兒。”
倪星星好奇拿過來看,也沒覺得有什麼,只是兩隻大老虎和幾隻小老虎的照片,而且,看虎園比其它兩個園區要遠,於是建議:“先看猴園吧,小猴子真可愛,也順路,你瞧,費晚,前面就是猴園……”
“猴園?一大群猴子跑來跑去?”
“那,先去虎園吧。”倪星星怔了怔:“可咱們不是順路嗎?去虎園也要經過猴園,虎園和猴園只一條拱橋相連,橋下的湖裏原來有天鵝的,現在估計沒有了……”
“拱橋?”費晚垂頭半晌,點頭,“走吧。”
倪星星心驚膽顫,拿眼角瞄他……為何他說起‘拱橋’兩字那般的咬牙切齒?
拱橋惹他了?
眼看走到了猴園,為緩和氣氛,她說起了猴子:“費晚,你看,那個是卷尾猴,它的尾巴是不是很長?那種是白面卷尾……哎呀,你看,那兩隻打起來了,你瞧那隻站在石頭上的,像不像齊天大聖?”
“孫悟空?”在那兩隻東西查資料時,他也瞄了兩眼,知道這也是個神仙級別人物。
“對啊,這裏可真像水簾洞。”
他們的對話引起了園方義務講說員的注意,那是個大學生模樣的年青人,見兩人外形漂亮,心生好感,走過來講解:“對的,咱們這所猴園,就是按影視劇里水簾洞的場景佈置的,您瞧那邊,還有石雕。”
倪星星往那看,果然,豬八戒的石雕上,立了個小猴子,其它幾座雕像散落其中,猴子在上爬來爬去。
忽然間,倪星星感覺有東西砸在身上,抬頭一看,石雕上的小猴子朝她齜牙咧嘴。
講說員哈哈笑:“女士,卷尾猴發情期會朝它心儀的對象扔石子,看來,它把你當成心儀對象了。”
倪星星聽此奇聞,也笑得合不攏嘴,只是身邊費晚一絲笑容都沒有,緊盯那隻猴子,眼神凌利,她笑了一會兒沒人附和,自感沒趣,也就不笑了。
慢慢往前走,費晚可能對猴子實在沒興趣,拖着腿走,倪星星沒察覺,跟着個小猴子往前跑,兩人越隔越遠。
正跑着,感覺背部一痛,回頭,地上滾落一個石子,她茫然四顧,後邊除了費晚沒有猴子,頭上倒是綠樹成蔭,心想這猴子也太可惡了,躲在樹上朝她扔石子。
插腰仰頭對着大樹怒喝:“是誰,有種給我滾出來!你瞧瞧我青春美少女一名,像母猴子嗎?”
樹上寂靜無聲,顯然躲得嚴實。
倪星星悻悻地對走過來的費晚說:“你說是不是我穿的衣服顏色不對?像猴子的皮毛?所以被它當成了同類?”
費晚皺眉看了她一會兒,一言不發,往前走。
倪星星扯着衣角看衣服顏色。
旁邊那小年青解說員把一切看得清楚,暗自嘀咕,明明是那男人用石頭彈那女孩,為什麼怪在猴子身上?
他搖頭,真是林子大了什麼人都有。
人做的事怪在猴子身上,猴子何其無辜?
可憐的猴子。
連接猴園和虎園的拱橋旁邊也立了尊石像,是豬八戒背媳婦,,費晚在那兒停住了,凝視那石像,倪星星跟着偏頭看:“雕得不錯吧?費晚,橋那頭還有個孫悟空的像呢。”
“你看他們,一個肥胖醜陋,一個美麗纖細,還真是……兩人很配啊……胖的背着瘦的,一臉享受一臉笑,他們好不好?”
他眉頭微皺,語氣低沉,讓人想起葬禮致辭。
倪星星心情莫明沉重,決定帶動氣氛,點頭:“對,對的,這是一朵鮮花‘背’在了牛糞上,哈哈哈……”
他轉頭,居高臨下看她,眼裏閃寒光,看得倪星星自動縮回了後面的哈哈。
終於他收回了目光,往前走。
幽默錯了方向?
倪星星覺得自己似乎說錯了什麼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揭了人傷疤或私隱?暫避鋒芒,等他走了幾步再跟上。
研究他的背影,越看越覺他腳步沉重,手臂擺動幅動不自然,身子僵直?
費晚有心事,這心事還挺大的。
她摸下巴琢磨。
他轉過身來,看她:“走快點!”
倪星星小跑步跟上,拿眼角繼續瞄他,腳底下一絆,垂頭,年久失修,拱橋有塊磚突了出來。
“哎,怎麼搞的,也不修修?”倪星星想脫鞋揉揉腳趾,為了保持淑女人的端莊只得忍着。
“哎呀,怎麼這麼不小心,來,我扶着你……”費晚過來扶她:“你瞧,這塊磚像不像只失群的喜鵲?”
倪星星被他這忽然間變柔的語調激得渾身一哆嗦,看那塊磚,紅磚,很普通,上面沒雕花也沒刻字,再抬頭,觀察他的眼睛,眼神清澈,沒有紅絲也沒異樣,眼睛沒毛病?
今天這人真的有點怪,倪星星決定還是順着他一點:“有點像……吧?”
她清楚地看見他嘴角笑紋如楊花飄落水面,波紋一滑,就沒有了。
哎,算了,還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出來玩,以輕鬆為主,不搞嚴肅的學術辯論。
“我們走在橋上,像不像走在鳥背上?”
“咦……?”
倪星星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看橋,想像這橋是只巨鵬,畫面實在難以構成,也不好違心說是,不得不問:“費晚,你這兩天打什麼遊戲?”
打什麼仙俠遊戲陷在場景里拔不出來?所以看什麼都是在遊戲裏?某著名遊戲裏的寵物就是一隻大鵬鳥,要好多金幣才能買到。
又是那種眼神,一言不發,眼角寒光一閃。
倪星星覺得自己在跟古代某俠客說話,一言不合,拔劍相向,寒光一閃,人頭沒了。
不問了,行嗎?
倪星星心驚膽顫跟他走過了拱橋,回頭再望一眼拱橋,找到了點感覺:“費晚,乍一看不像,但現在看看,確實有點像……”
他臉色似乎舒展了一些。
“……大鵬的鳥背?”倪星星再接再厲,爭取走進他的內心。
這次連看都不看她了。
倪星星撓頭,看他的背影,此人以前難討好,今天更真難了,好像越來越難了?
終於,到了老虎區,倪星星只默默地看,不發表言論,如此,就不會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