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將軍的決定
老左看着光屏,好久沒有說話。
老右控制着軀體操作電腦,回頭看他,覺得他不對勁,遲疑地問:“又……出了事?”
他回頭看神經元的建立,光波瘋狂閃動,能量波覆蓋在整個腦部,神經元如春草般成長了起來。
“我喜歡倪星星這個地球人。”老左說。
老右明白它在想什麼,也沉默下來,良久才說:“這只是一種策略,就像當年鏑星女王在小行星上被氯星軍艦攔截追殺,將軍發兵救她,如果沒有這一次的交情,鏑星女王不會對氙星手下留情,咱們氙星早就沒了。”
“鏑星女王在小行星上的行蹤,是將軍讓人透露的……將軍策略用得熟練,所以,既使他處於潛意識中,也能熟能生巧。”
“我知道……將軍的大腦遠不是我們能比的,而且,那不是真正的將軍……”
“有什麼不同嗎?”
兩人同時沉默了,光腦如實記錄著神經元的成長,它刷刷生長的聲音通過音道設備傳到兩人耳里,前天晚上還空蕩蕩的大腦如今已布上了一層網狀物。
等網狀物填滿整個大腦,工程就已完成。
“老右,我只是有點難受。“老左說:“倪星星挺好的。”
“我也是,但願……”老右沒有說下去。
老左也沒接下它的話,但兩人都明白對方心底想什麼。
但願這個地球女性不像以前的鏑星女王。
已經過了萬年,戴將軍的性格從來沒改變過。
老右繼續控制費晚操作電腦,它們不能什麼都自己製造,有時只能利用地球上現有的科技和材料,需要計算的東西太多,只能幾台電腦同時進行。
室內,費晚的手指飛快地在幾個鍵盤上來回快速跳動,只看得見手指幻出的光影,已經看不清手指了。
他在進行每半個月的危險性排查,還好地球上有了網絡,通過聯網,能輕易地黑入別人的電腦,查找危險,排除潛在的隱患。
這是戴將軍在初來地球就已經定下來的軍事例行檢查。
從大數據里查找出不利於它們的因素,進行剔除,這是任務成功的必要流程。
地球進入了互聯網時代,排查對氙星科技來說比較簡單,一會兒功夫,電腦屏幕出現了一段視頻。
“這是費晚的居室?“老左說。
“有人在監視我們?快查一下,視頻從哪兒來的。“
費晚快速移動手指,兩人看了看屏幕,“是二十八層頂樓?是複式頂層的地址?是施一航,他監視費晚幹什麼?”
看到查出的結果,兩機械人有大事不妙之感,監視的視頻有好幾個,費晚這些日子的一舉一動都在視頻之上。
監視器已經找了出來,它們暫時隔離了它的信號,黑入施一航的電腦查看。
“我們已經找出最合適的方法改變了費晚的面貌,面頰用矽膠墊高,眉毛加粗,戴上了粗框眼鏡,他還是認出了他?”
老左仔細分析那幾個視頻,再看了施一航電腦來往QQ郵件,搖頭:“還沒認出他來,只是他和倪星星走得太近,讓他產生了懷疑,費天銘以前和施一航並沒有真正見過面,費晚的行為,讓他以為費晚是個電腦高手,網絡黑客……他電腦里還有幾張照片,是從對面樓拍的,來么說,還有人從對面樓監視我們?不,是監視倪星星。”
“查不出更多的東西了,看來,我們得小心一些才行,這個地球人很厲害啊。”老右從網上查出了鼎盛公司很多的資料。
“他這裏,我們容易應付,黑進他的監視系統,換上我們事先錄好的視頻就行了。”老左說。
神經元上,耀斑大盛,忽然間顯出了一段光影,湧現出大量的數碼線條,是一段跟着一段的編碼,兩個機械人神情緊張起來,雙手急速操作,那段編碼被寫進了系統之中。
“將軍的潛意識要我們按照這段程序來編碼實行下面的行動。”老左說。
“顧柯,蔡紫?……將軍要我們利用他們繼續進行下去?”老右說。
兩人仰頭,光波屏上的神經元穩定增長。
“將軍對這個速度並不滿意,讓我們加快速度。“
“這是一大段的策略,每一個行動步驟已經寫進編碼里,我們只需要按照這個步驟來做就行了。”
老右看着編碼,由衷稱讚:“這段編碼詳細之極,每個步驟精密而細緻,與萬年前與鏑星女王做戰時的計劃有異曲同工之妙,不愧為將軍,潛意識都這麼厲害。”
這次老左卻沒有附和,只垂頭操作光腦。
老右嘆了口氣說:“左哥,你別這樣,我們將所有的資料輸入,將軍在潛意識裏自動生成了這個策略,是完成任務的最短途徑……並不代表着將軍清醒后的真實想法,而且,這個策略計算完美,通過大數據對比排查,查出了倪星星生活的周圍最大的危害性人物,這麼一來,她的生活之中有了挫折阻礙,費晚及時解決,兩個經常接觸,倪星星對他產生依賴好感……將軍的潛意識甚至統計出了每個階段倪星星對費晚的好感上升幅度………有我們的幫助,她事業上也不斷發展,這不是皆大歡喜么?”
“老右,我沒什麼,只是有點難受,一會兒就過去了。”老左說:“將軍的策略,當然是整個銀河系裏成功率最高的。”
老右無言地拍了拍老左的肩,沒有說什麼。
……
施一航打開電腦,公寓裏的監視視頻實時傳送了過來,費晚在電腦前操作着,施一航懂一點電腦編程,見是段遊戲編碼,把視線移開,正好秘書拿了文件進來,他在幾個文件上籤了字。
電腦屏幕上,費晚站起身來,倒了杯水來喝,又開始坐在電腦前編程。
監視器安裝好的這幾天,他有空就親自監看費晚的行動,可這個人真是無趣之極,在家的時候,一直坐在電腦前編程,有時接到外出的活兒,就出去做事,他查過他所從事的工作也是與電腦相關的。
也許是他神經過敏?他沒空去查一個不相關的人,他合上了電腦。
秘書的電話打了進來向他請示,說柯志華來了。
他讓秘書請柯志華進來。
柯志華說:“施總,我查過了,那天搭的是水塔的場景,需要把水塔漆成白色,那桶白色顏料剛好從樓塔上跌落,而費晚剛好去找她,於是把倪星星推開救了她,看起來整件事只是個偶然事件,樓塔不高,顏料桶跌落造成的傷害並不大,費晚也只是換了身衣服而已。”
“事後呢?”施一航問。
“事後?事後並沒有發生什麼,監控上有顯示,兩人並無過多接觸。”
“真只是個小意外嗎?”
“查不出更多的來。”
“這麼短的時間,她一共發生了兩三起意外?”施一航冷冷地問。
柯志華說:“我再查查。”
施一航揮手讓他走了,又打開手機電腦來看,屏幕上,費晚依舊在編那遊戲程序,他心情煩躁地把電腦合上,拿起手機,劃開微信,找出倪星星的頭像來,輸入一行字,卻又一個字一個字的刪除。
他拿起電話,打到秘書室:“替我約章芸吃個飯。“他想了想說,”包亦凡也一同約了吧!“
秘書答應了,他放下電話,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
顧柯揉了揉因徹夜打遊戲而變得乾澀的雙眼,伸了個懶腰,走到客廳,茶几上已放好了早餐,他拿了個包子塞進嘴裏,見蔡紫還在拖地,知道她依舊悶悶不樂,勸她:“姐,這樣不挺好的嗎?這部戲那麼大製作,能拿個男五也挺好的。”
蔡紫停住了,拿起拖把一言不發往回洗手間走,顧柯忙攔住:“姐,別生氣了,我好好兒演,爭取下部拿個好角色,不給姐丟臉。”
蔡紫抬起頭來,伸手撫顧柯的臉:“柯,你哪一點不如他們?是演技不如,還是容貌不如?憑什麼你只能拿個男五?你知道男五在這部戲裏是什麼嗎?只是比群演稍微好一點的角色!戲份少,出場幾集就會死!沒有人會記住你的!”
她回頭,抹了把臉。
顧柯忙攬住她顫抖的肩膀:“姐,別這樣,咱們這樣不挺好的嗎?”
蔡紫眼裏閃動着淚花:“你不應該是這樣的,如果這次……”
顧柯手一用力,捏住了她的掌心:“姐,別說了。”
蔡紫忽然明白他知道了,惶然無措:“我,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
“我都知道,姐都是為了我好……”顧柯截住了她的話,臉上露出純真笑意:“還好什麼事都沒發生是嗎?姐……”他慢吞吞地說,”晚上你說夢話了。”
蔡紫羞愧地垂下頭去。
“姐,以後別這麼做了,沒什麼用的,倪星星出了事,又能幫得了倪雪境多少?”顧柯走到沙發邊坐下,拿豆漿來飲,沙發上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拿起來聚精會神地看,邊看邊笑,揚起手機對蔡紫說:“那人也發短訊來祝賀我呢,說我一定會演活這個角色,我回復他……”
蔡紫一怔:“你還和他有聯絡?”
“對啊,為什麼不?他說話蠻有意思的。”顧柯似不經意地說:“還有,我媽要來了,可能想和我們見個面,還沒決定,你準備一下。”
蔡紫腦子嗡地聲響,剛想問個明白,他卻興緻勃勃走到內室去,說和那人上網來一局遊戲。
她哪還有心思干別的,趕緊跟了進去:“你媽要來?怎麼也沒聽你說起?”
她忽然間發現,他從來沒有提起過家裏,她曾經一度以為他也是個孤兒,領結婚證時,他沒問過她家裏的情況,她光顧着高興,也忘了問了,結婚之後,她有幾次問起,卻不知道什麼事打岔岔開了話題,就再也沒問過。
他已經打開的電腦,光芒在他臉上閃動,屏幕身披黃金鎧甲的怪獸出沒,大刀砍上去,爆出燦爛光華,一地金幣,染得他眼眸成了金色。
他的手在鍵盤上急速操作,緊張盯着屏幕:“姐,別擔心,她就想看看咱們過得怎麼樣。”
怪獸轟然而倒,他興奮得滿臉通紅。
“柯,你媽從哪兒來的?”蔡紫遲疑地問。
“不知道,可能是美國吧?和她一個朋友。”顧柯操縱着遊戲裏的英雄進入另外一個地圖,對着話筒說:“兄弟,打得怎麼樣?”
“還行!去極地草原吧……”音箱傳出對話,是個好聽之極的男人聲音。
蔡紫大驚失色,看着顧柯的後腦勺怔神:“你,你媽從美國來的?”
“對啊……”顧柯有些不耐煩了,回頭看了她一眼,表情依舊溫和:“姐,你先出去,等我打完這局再來陪你,他只有這會兒有時間。“
蔡紫只好走了出去,來到客廳,卻發現自己的雙手在微微發抖,她忽然發現,她一點也不了解顧柯,這個和她結婚一年多的枕邊人。
………
倪星星被穿中山裝的侍者領着走進了這所女性休閑會所,古香古色的大廳里,兩兩三三打扮精緻的女人迎面而來,她垂頭看了一眼自己,有點後悔。
侍者目不斜視領着她往走廊盡頭走,臉上親切溫和的微笑連變都沒變過。
至今為止,倪星星都不明白自己怎麼答應參加這個莫名其妙的聚會的。
前男友的母親約她一見。
這種情形,實在太詭異了一些。
一大早起來,她就接到了這個電話,電話里的女人語氣溫和而不容置疑,從自我介紹到派司機來接她,通話時間不過一分鐘,等那邊掛了電話,倪星星才從懵懂中清醒,看着手機發獃。
司機很快來了,倪星星只來得及換了身好點的衣服,上車被帶到了這裏。
她一遍又一遍地幫自己打氣,只不過來見前男友的母親而已,,等同於來見一個陌生人,但走得越近,只看背影,女人精緻的髮型,價格不菲的香奈兒套裝,潔白的手腕上滿綠的翡翠手鐲,她心裏發忤。
月白色的轉檯上,象牙白鋼琴在鋼琴師的彈奏下發出悠揚的樂聲。
衣着精緻的女子散落大廳各處,舉着酒杯說著什麼,喁喁細語和音樂應和,氛圍和諧。
只是個小型的慈善沙龍聚會,很多人參加,倪星星再提醒自己一遍不用有心理負擔。
她的對面也坐了個中年女人,兩人含笑說著什麼,倪星星被侍者領着走得近了,隱約聽到兩句,兒子大了,只有由得他去……
侍者彎腰告訴了她倪星星的到來,她含笑站起身來,轉身向她點頭:“倪星星,你來了?”
倪星星只覺得她的笑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完美得像在舞台之上。
“呂阿姨,您好。”倪星星說。
呂佳點了點頭,過來拉了她的手,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指着對面中年女人介紹:“這位是顧阿姨。”
倪星星點頭稱呼,顧淺站起身來含笑說:“你們聊,我那兒子兒媳也快到了,我去隔壁等。”
她拿起身邊的貝殼形手提包,姿態優雅離去。
見倪星星對她看,呂佳笑着說:“她啊,兒子娶了老婆都不知道,前幾天才從別人那裏得了消息。”
倪星星心思敏感了許多,知道這種事不好隨便插嘴,只垂頭不語。
“聽說,你和一航分手了?”呂佳側頭看她,問。
倪星星點了點頭,強調:“一個月前就分手了。“
似乎她認真的樣子取悅了呂佳,她笑了:“我那個兒子,哎……他啊,看中了一樣東西,除非他自己不要了,是不容易放手的,我記得小時候,他爸送給他一個小車子,本來是丟到一邊去了的,可他弟弟不知道從哪裏找出來玩,他就想盡辦法搶了回來,對那小車子寶貝得不行。”
面前這女孩子,微垂着頭,杏仁般的眼睛閃動着些微的好奇,面容俏麗,身形纖細,像個小動物,確實是一航喜歡的那種類型。
這番話對她似乎沒什麼影響,相反,她的視線遊離,落到了桌上精美的餐具和卡夫卡奶油蛋糕上。
正是這種無所謂的態度讓施一航着迷?
呂佳興緻更高,把碟子推到她面前:“吃吧,法國新出的一種糕點,國內只有這裏能做,食材都是新鮮空運過來的。”
倪星星一聽這麼高大上,反倒有點怯了,拿精緻的小勺挖了一口小,斯文放入嘴裏,什麼味道也沒嘗出來。
在沒弄明白這位伯母到底叫她來幹什麼之前,縱使萬千美味擺在眼前,她哪有閑心去吃?
對面呂佳卻不說話了,只拿了杯紅酒慢慢飲,似乎在思索什麼。
兩人無言干坐實在尷尬,倪星星只好再挖一小口。
幾小口甜品入嘴,經過嚴密分析,終於讓她想到了一些呂佳找她的理由,分手之後,遲鈍如她,從他穿的幾萬塊錢一件的衣服也越來越感覺施一航和她不是同一類人,這次和他母親相見,她這種感覺更深了……施一航是不是家境還挺豐厚的?
她是替身,雖然才開始演戲,但狗血劇情實在看了不少。
貧家女嫁入有錢人家裏,未來婆婆總是如臨大敵,先考察,各種設計陷害,再拆散,一對戀人不脫層皮是不能在一起的,有時候脫了層皮也還是不能在一起。
把這狗血劇情安在自己身上,未免讓她全身起了層雞皮。
還是趕緊澄清的好。
她忙再次強調:“伯母,我和施一航真的分手了,分得乾乾淨淨,一清二楚,我跟他說了,我和他連普通朋友都不算,以後在路上遇見裝不認識就好……”
她半張嘴說不下去了,對面呂佳笑得兩眼彎彎,紅酒在酒杯里漾出紅浪。
放下了酒杯,拿了張紙擦拭眼角,呂佳邊喘氣邊說:“我說呢,為什麼會這樣,這些話你說的?”
倪星星獃獃點頭,看她笑得實在太燦爛,有點興災樂禍的意思,實在不懂:“對啊,伯母,有什麼不對嗎?”
終於能讓這大兒子嘗點苦頭了,呂佳心底痛快,看着她,更覺親切,心說如果她真能和施一航走在一起,傻傻怔怔的也能把那精明過頭的施一航吃得死死的。
想了想說:“他最近沒找過你?”
倪星星忙保證:“沒,分手后我們再也沒見過面,伯母,您放心,以後我們男婚女嫁各不相關!“
呂佳看了她半晌,搖了搖頭,含笑不語,拿起紅酒飲了一口。
倪星星想賭咒發誓,可想了半天誓言,沒想出來,只好看她喝酒,她笑一笑,飲一口酒,再笑一笑,又飲一口,實在無話可說,只好沒話找話:“伯母,紅酒喝多了傷胃……”
說出來差點想打自己一巴掌。
呂佳又笑:“是啊,可阿姨只有這麼點樂趣了,有什麼辦法?”她看着她:“現在,好像又有點樂趣了。”
她眼神有點怪,倪星星不懂,只好哦了一聲。
“你先提的分手?”呂佳問。
倪星星老實點頭:“阿姨,如果我傷了他的面子,我道歉行嗎?”
“不用,分得好啊!他啊,一生之中太順了,只要他想拿到的,他總能拿得到,所以,受點挫折是好的。”呂佳笑說。
倪星星還是不懂,心說把自己當挫折教育的工具?但瞧施一航的樣子,正常得很,他哪裏受到挫折?
她忙解釋:“阿姨放心,我們一開始就沒多認真,施一航早放下了。”
呂佳看她:“是你早放下了吧?”
倪星星老實點頭:“當然,年青人么……”想了想不妥,傷人家母親的心:“還是傷心了一些日子的……但咱們總要向前看是吧?”
看呂佳笑容慢慢少了,她猛然覺得這個雞湯不太合適,這不是看輕施一航么?
她再想拍自己一巴掌。
“你知道,我是施一航的繼母吧?”這小姑娘表情跟透明的一般,呂佳當然看出她在想什麼,慢吞吞地說。
倪星星還真不知道,茫然搖頭,解釋:“咱們還沒發展到互見父母的程度就分手了。“
“既使有了女朋友,他也不會向你提起的我的,你知道的,繼母么……”呂佳嘆息,望她:“所以,你如果能嫁給他,挺好的……”
倪星星覺得她眼神之中似乎含有深意,可她搞不懂其中內容,聽到後面那句,堅決搖頭:“不可能,伯母,你放心,咱倆不可能!”
“可他喜歡的東西,是不會放手的!”呂佳說。
倪星星認為她是不是酒喝多了?
“伯母,你誤會了吧?”
呂佳放下酒杯,從香奈兒手袋拿了個紙袋子出來,放到她的桌前,指它:“看看……”
倪星星滿心疑惑打開,紙袋子裏,一疊的照片,全是她的,她從公寓門口出來,她和保安王叔說話,她去買早點。
“這些,是從施一航的辦公室抽屜拿到的……”呂佳蔥管般的手指點在其中一張上:“這是昨天的……”
倪星星渾身發冷,抬起頭來:“他什麼意思?伯母,你也不管管?”
“我管?”呂佳彷彿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你忘了,我是他的繼母,他的行為實在太過分了,我只能向你提個醒。”
“報警,我要報警,這跟蹤狂!”倪星星火冒三丈。
“我是不會替你作證的,他畢竟是我的兒子,算了,星星,他也只是找人看着你,沒對你造成什麼傷害,你看這些照片,都是遠遠的拍的。”呂佳有趣地看她氣急敗壞的表情。
施一航十多歲從國內來到美國時,她已經嫁給他爸好幾年了,一開始,她沒把這國內來的土包子當回事,她知道施強是有前妻的,前妻還是國內一所大學的教授,施強出國繼承遺產,妻子留在了國內,鞭長莫及,她趁虛而入,施強和妻子離婚,結婚後,她牢牢地控制着自己的家庭和家族生意,施強對這前妻生的兒子也沒多大感情,把他送往寄宿學校讀書幾年都不見他一面,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兩個兒子頻頻提到了他們的大哥,語氣不同了,施強開始把生意一點點交給他,她這才發覺大事不妙,可已經太遲了,他已經接手了鼎盛,對外,他尊敬她,給她應有的面子,處事圓滿,行事謹慎,讓人無可挑剔。
她竟然找不到他一點漏洞。
他的消息封鎖極嚴,他失戀的事兒還是她偶然參加一個酒會從他一個哥們兒那裏聽來的,她找人查了許久,才查出這麼一點來。
她認為,倪星星能給他一點打擊。
而她,人生總算找到了點樂趣。
倪星星抓住了那幾張照片,氣得直哆嗦,語氣也尖銳起來:“伯母不幫我,給我看這些照片幹什麼?”
呂佳嘆息:“你是好人家的孩子,我怕你受傷害,但他是我的繼子,我也不想他出事,只好來給你提個醒,有個預防。”她說:“你放心,這件事我告訴他爸了,他不會再派人來搔擾你的。”
倪星星不敢相信:“真的?”
“這點主我還能做的。”呂佳說。
倪星星衝動地握住她的手:“謝謝你,伯母。”又咬牙切齒地說:“這個變態!偷窺狂!”
呂佳聞言只垂頭看紅酒,變態?真正的變態你還沒見過呢,他們這些擁有了權力財富的人,往往把法律都能玩弄於鼓掌之內。
她抬頭,幾層玻璃雕花門外,顧淺和她的兒子顧柯說著話,兒媳在一邊垂頭坐着,言談甚歡,其樂融融。
……
蔡紫依偎在顧柯的懷裏,半抬頭看着他溫柔俊朗的面孔,輕聲說:“你媽真的很好。”
顧柯漫不經心地答:“對啊,她是我媽,有什麼不好的?”
“咦,你跟你媽姓的?”蔡紫好奇問。
顧柯身子動了動,把她推開些許:“有什麼不行?”
蔡紫沒有意識到他的不耐煩,臉上滿是幸福憧憬:“你媽還問我們什麼時候生呢,說要給我們送一個大點的房子,到時孩子可以住得舒服點,如果這次你能紅就好了,……”她遲疑輕聲問:“柯,你爸呢……?”
顧柯沒答她,伸長脖子往前看,催她:“咱們快走吧,快十點半了。”
蔡紫依他,加快了腳步,隨口問:“又是你那粉絲約你打遊戲嗎?”
顧柯談話的興緻高了些:“對,他遊戲打得簡直太好了,他帶着我,一連升了好幾級!哎,真想看看他是什麼人。”
蔡紫隨便答:“遊戲中的人哪能見面的?一見面就見光死。”
忽然間,手背一痛,似被鉗子鉗住一般,顧柯的聲音似乎從遙遠的星空傳來:“不許你這麼說!”
蔡紫怔了,手背一輕,顧柯的聲音重變得溫柔:“姐,我們快走。”
蔡紫撫摸手背,怔怔地看着他,卻被他拉着往前。
回到住處,顧柯衝進內室開電腦,蔡紫從冰箱拿了飲料出來放在外面,準備等飲料沒那麼凍了再送進去給他喝。
半開的門縫裏傳出了激烈的電子打鬥聲,蔡紫拿了遙控器出來,打開電視看,電視正播出倪雪境為主演的那部古裝戲,和她搭戲的男主是有點過氣了的港台明星,他有什麼比得過顧柯的?顧柯只是缺了點運氣。
蔡紫煩躁地熄了電視,在沙發上發怔。
他們今天去的地方是個高級的女性會所,她聽倪雪境提過,說那女性會所入會要求極嚴,她曾經想申請都因為資格不夠沒能進去,可顧柯的母親卻和那裏一位會員熟,雖然他解釋了,他媽只是參加那個地方舉行的小型聚會,並不是那裏的會員。
在圈子裏多年,蔡紫雖然買不起名牌,但她的眼光卻練出來了,沒錯,顧伯母身上沒有一件大牌,只是普通的美國大眾品牌,那個小型聚會中也有些穿着普通的人,現在出國的人也多了,在美國居住,的確算不了什麼。
但他家境確實比自己要好。
他卻不帶一點偏見地和自己生活在一起,他的母親對她也好,她撫着手腕上卡地亞手鐲,這是他母親今天送給她的。
一切那麼美好,可蔡紫撫上了自己的手背,被他捏過的手背,依然有點酸痛,屋裏的燈光似乎暗了些,讓她的心也跟着灰暗下來。
“姐,姐,拿瓶可樂給我。”顧柯大聲叫。
蔡紫忙拿了放在茶几上的橙汁過去,擰開蓋子,遞給他,他仰頭喝了,看了一眼瓶身,見是橙汁,卻沒有說什麼,只把它隨手放在桌上。
屏幕打得金幣滿地,武器亂飛,他興奮得哇哇大叫:“偶像,走夢境沼澤嗎?那裏有個九頭妖,是個二級怪。“
“對,跟着我走,不能走錯一步。”還是那溫和好聽的男聲。
蔡紫收了那瓶飲料,想丟進外面的垃圾箱裏,偶一回頭,顧柯的眼睛微微眯起,定定地看着屏幕,似乎聽到了什麼好聽的音樂,臉上泛起喝醉酒似的紅雲,音箱裏那男子的聲音繼續:“左三步,右五步,一步都不能錯……”
遊戲裏的英雄在顧柯的操控下走着。
似乎正常得很。
可不知道為什麼,蔡紫的心忽然間撲通撲通狂跳起來,忍不住回頭問:“柯,你和你那粉絲約了見面嗎?”
“那還用得着約?”顧柯飛快地操控鍵盤,隨口答。
蔡紫拿着果汁瓶往外走,來到垃圾桶,才發現裏面依舊剩了大半瓶,她看了瓶子半晌,把飲料丟進了垃圾桶。
……
倪星星看到第三集劇本時,怔住了,趕緊給楊航打電話問他,為什麼劇本改了這麼多,以前女三哪有哭戲?
楊航馬上察覺了,警惕地問:“倪星星,你不是能演哭戲了嗎?”
倪星星哪敢說實話:“當然能演,可這個劇本和前兩天發來的怎麼改了那麼多?是不是搞錯了?”
楊航鬆了一口氣,喜氣洋洋地說:“陳導演親自讓曹編劇改的,專門為你加了戲,你上次試鏡的時候演得好,陳導演認為這麼改會讓人物性格情感豐富很多。”他還是不放心,再問:“倪星星,你真的能演哭戲吧?”
倪星星只好打落牙往肚子裏吞:“當然行!可這麼改,倪雪境的戲不是少了很多?我怕……”
“怕什麼?陳導演讓人改的,關你什麼事,放心!”楊航趕緊一通安慰:“你這角色演到一半就會死了,對女二產生不了影響,後面陳導演會給她加戲做補償的。”
倪星星想了想說:“也是,和凌風那角色一起死,哈哈。”
凌風是這部戲男五號角色。
“對,演男五的是顧柯,顧柯你不知道吧?演過幾部小戲……”楊航隨口說:“是蔡紫的男朋友,人挺好的,和蔡紫不同,他戲份少,和你也就搭兩場戲。”
倪星星心思全被第三場戲要哭弄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哪有心思聽他閑扯,敷衍着聽他介紹了一通和自己搭戲的人,掛了電話,坐着發獃。
明天演第二場,第三場就會露餡兒?
她再打開劇本,劇本上很明確地寫着‘淚雨如下’四個大字。
原來的劇本是女三角色錦西的弟弟失蹤,這次傳來的劇本改成了她弟弟被自己失手殺死。
她看着劇本,懷着一線希望把這段內容看完,心裏默念入戲,和以往一樣,她進入到了真實的場景,能真切感受到女三的悲慟,她失手錯殺了自己的弟弟,她想起弟弟平時對她的依戀,雖然在家裏全家最寵愛的人是他,她對弟弟有隱約的妒忌,但她依然愛他,可她卻錯殺了他,那股悲慟衝進了她的腦子裏,讓她渾身顫抖,但她依舊不能哭,流不出淚來。
齣戲之後,她打開錄像機看,她演得無可挑剔……只除了應該流淚時她眼睛裏一滴淚水都沒有。
這段戲就像一個打扮完美的盛裝女子穿了一雙不合時宜的鞋子。
倪星星失望地看着那段錄像,既使有這個隱形眼鏡做道具,她不能辦到的,依然不能做到。
怎麼辦?小寶已經不在了。
她合上了電腦,心煩意亂地拿出手機,劃開微信,看着小寶熄了的頭像,她打了一行字上去:“雖然有你留下來的眼鏡,可我依然不會哭。”
她發了出去,和以往許多次一樣,沒有迴音。
她失望地把手機反蓋在茶几上。
窗外暗沉沉的,沒有一絲風,霓虹一盞一盞亮了起來。
忽然間,手機震動起來,她血往上沖,趕緊拿了手機看,血液一下子褪了下去,原來是鄰居費晚。
“星星,到晚餐時間了,門口麻辣香鍋打折,兩個人一起折扣更低,他們家店有新菜式,叫辣得你流淚,去么?”
他們喜歡吃的東西一樣,屬於在吃上志趣相投,費晚除了說自己之外,並不亂打聽她的閑事,對她來說,倒是個很合適的飯搭子,因此,在適當的情況下,兩人假扮情侶拿了好幾次折扣,有時兩個人拿的折扣夠吃一餐飯的。
一個人在城市,有時候想上飯館吃餐好的都沒人陪。
倪星星原本沒有心情的,可他最後那句菜式猛然提醒了她,真的能辣得流淚?
她決定試試。
小區門口不遠,她和費晚到那家店時,店裏的人不多,他們來了幾次,服務員直接把他們帶到了靠窗情侶位,坐下之後,費晚開始說他編的那個程序,感慨錢不好拿,現在的人要求真多等等,又說他編程出現了瓶頸,下面不知道怎麼弄,只好吃一餐散散心再說。
倪星星深有同感,兩個失意的人啊。
卻不想和他說自己演戲的事,服務員過來下單,她豪不猶豫叫了特辣特麻,還讓服務員另加兩小碗特辣調料。
費晚很吃驚的樣子,把黑框眼鏡往鼻樑上推,看看那菜單又看看她,欲言又止,擦額頭的汗。
倪星星沒注意,心說今天靠熏的,也要熏出眼淚來。
香鍋上了上來,上面浮了厚厚一層紅油,等酒精爐然起,辣味直衝鼻子。
倪星星再倒入兩碟特辣調料,拿起筷子就夾,食物放進嘴裏,舌頭彷彿被刀割一樣,味蕾上的刺激沖入大腦,眼裏有了酸意,舌頭瞬間沒了知覺。
可她感覺不到眼淚,抬起頭,對面的費晚已經辣得雙淚長流,伸舌頭吐氣,把冰水往喉嚨里灌。
她舀了一碗紅油出來,端起碗來,眼淚離油麵近了,看得清裏面的辣椒焦糊的樣子。
忽然間,手上的碗被人奪走,費晚大着舌頭說:“星,星星,你要辣死自己嗎?“
倪星星木然點頭:“我想哭一場。”
費晚取下眼鏡抹眼淚,指自己,說:“你看看我,我已經哭了好幾場了。”
他眼睛紅腫着,嘴唇腫得像豬腸,眼淚水籠頭一樣關不住,桌面上堆了好大堆紙巾。
倪星星怔了怔:“你怎麼成了這模樣?”
費晚邊抽泣邊指她:“星星,你可真狠心……為了不讓你獨自一個人吃寂寞,當然主要為了吃個夠本不虧,我一直陪你吃,你不知道么?”他仰天眨眼抽氣。
他眼睫毛如被雨水淋濕,面頰一片嫣紅。
狼狽不堪,卻俊美逼人。
隔壁桌聲音傳來:“你瞧,人家男朋友向人道歉多有誠意!”
倪星星左右望了望,才發現幾個桌子的情侶全往這邊看着,幾個女服務員聚在一起,看着費晚竊竊私語。
費晚桌子前也放了碗紅油,和她那碗並排,一模一樣。
她壓低聲音咬牙:“他們怎麼認為你在向我道歉?”
費晚吸鼻子,拿紙抹臉擦淚:“星星,我,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辣,真辣,地球上怎麼會產生出這種魔鬼食物?”
拿水杯喝冰水,可玻璃杯里的冰水沒了,還沒等他叫,一位年紀大服務員小跑步過來,替他倒水,一臉關切:“先生,您還好吧?”
倪星星的水杯也沒水了,示意她倒點,她舉了舉水壺,語氣平靜:“沒水了,我添了再給您倒。”
這一添,一去不回頭。
費晚縮身子擦眼淚,雙眼皮都腫了起來。
看他那樣子,她忽然間明白了:一個大男人痛哭流涕,他對面的女人面無表情,在旁人看來,這不是在道歉是幹什麼?
她頓感丟臉,咬牙:“你不能吃就別吃!”
費晚吸鼻子,眨着朦朧的雙眼看她:“不,貴,不吃浪費了……”
黑框眼鏡取下來了,他一雙完美眼形的眼睛如被雨水洗過,說不出的晶瑩透亮,高挺的鼻頭是紅的,在火鍋蒸發出來的霧氣之下,倪星星忽然發現他真的挺好看的。
一個挺好看的男人在哭得全身直哆嗦?
倪星星嘆氣,不怪那年紀大的服務員為什麼母性大發,打抱不平。
弄出眼淚的實驗失敗,在店裏全體女性異樣視線的注視下,陪着這麼個丟臉的人,倪星星哪還有心情在這裏呆,站起身來,往店外走,氣哼哼地說:“你買單!”
走到店外,風一吹,臉上還火辣辣的,眼睛卻什麼事也沒有,愁得不行,正想往家裏走,一個人撞了過來,她趕緊一躲,那人已經推門走了進去。
她被撞到了手臂,痛得很,只好自認倒霉,往回走。
走到公寓樓下面,費晚大呼小叫的從後面趕了過來:“星星,星星……”
倪星星只好等着。
辣勁兒看來過去了,費晚說話利索了很多:“星星,今天運氣很好哦,有個人幫我們買了單了,說是遊戲裏的那個誰,我沒記清,總之是我帶的一個小弟,帶他打了幾個二級怪升了幾級……”
倪星星滿腹愁腸,哪有心情聽他說這個:“行,回去了,還有事呢……“
兩人分手,各自回家。
……
兩個機械人看着光屏,費晚嘴唇紅腫躺在沙發上。
老左吸氣后怕:“地球上這種魔鬼食物真的吃一次就好了,我幹嘛連接到他的感覺神經?”
老右眼底興災樂禍,表情淡然:“咱們是機械人,模擬人類的痛感,想隔斷時就隔斷,誰讓你非要試個徹底?”
老左說:“難道說讓費晚前一秒還辣得流淚,下一秒面無表情?咱們會暴露的。”
老右想想也是。
神經元已經佈滿了整個腦部,藍色光能在神經元里來回往返,每到一處,觸鬚如織布般延伸發展,逐漸成網,一層層地疊加,
“將軍的策略有了成效,事情果然朝他的計劃發展,居然一步不差。”老右感慨着說。
“是啊!”老左點頭,卻不願意就這個話題談下去,只看光腦屏幕。
老右看了他一眼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這是咱們任務完成必要的犧牲,老左,你怎麼能被人類感情影響?”
“為了適應環境,我們被設計成這樣,難道不對嗎?”
“不,你對倪星星投放太多情感了,要知道,將軍說過的,只要運用得當,連情感都可以被設計出來。”
“這些邏輯和道理我都懂,但這種設計出來的情感真的對么?“老左一臉迷惑。
老右撓頭:“我不知道,但這是將軍制定的計劃,他從來沒有錯過。”
“我有點擔心倪星星……”
“放心吧,將軍的計劃詳略精密,傷害不了她的。”
老左低聲說:“身體上的傷害雖然預防,但地球人情感豐沛,哪像將軍?而且,咱們怎麼知道地球人的感情會不會受傷?”
老右有點不懂了,怔怔地答:“確實如此,這麼多年,還沒有哪一位能讓將軍感情波動的。”
老左手指在控制台鍵盤上急速敲打,把將軍的計劃書再調出來看,想了想皺眉:“倪星星哭不出來,事業面臨一次重大危機,她身邊還有顆重磅炸彈,計劃真的合適?”
老右一點不擔心:“將軍做出的計劃,含意深刻,我們怎麼能懂,只要按照步驟進行就行了。“
“將軍的潛意識當然是按任務成功的方向發展的。“老左依舊滿臉鬱郁:“有那個傳感儀,倪星星還是沒辦法流出眼淚,我們怎麼辦?”
老右也看計劃,摸下巴說:“老左,我一直想說,倪星星是不是太依賴咱們那個傳感儀了?你瞧,她的演技全是依賴咱們給她搭建的真實場景,沒有自己的創造,某位大師說過……”見老左望它,手放到了頭上撓:“我看了幾本關於演技的書,哪位大師說的忘了……反正大概意思說演戲演得好的,一定要有創造性的演技,要有她自己對角色的理解,一定要把你內心的‘自我’跟你的角色聯繫起來,融合起來,使劇本里的人物有了自己的靈魂,創作才會精彩動人。”
老左看了它半晌:“這和她能不能流淚有什麼關係?”
老右嘿嘿傻笑:“好像確實沒關係……我的意思是,她應該有自己的創造,設計出獨特的表現悲傷的方法。“
老左再看它半晌:“好像有點道理,但這個劇本很明顯的指出要‘淚如雨下’,她一個女三號角色,達不到導演編劇的要求,還另創一種方法?能讓陳導演認同?這對她來說恐怕太難了。”
老右見他有點意動,繼續遊說:“現在不是也沒辦法了嗎?你瞧,咱們陪她吃那種地球魔鬼食物都弄不出她的眼淚來,反而讓咱們自己體味了一把地獄般的麻辣之感,還費晚讓一群女人圍觀……”老右見它沉默不語,嘆氣:“如果將軍知道他的承載體在大庭廣眾下哭……自將軍出生到現在三萬年了,將軍有哭過么?我想想都有點發愁。”
老左喃喃:“我們有什麼辦法?我們又不能控制費晚的淚腺,只能把感覺真實地傳至他的腦里,再說了,費晚哭,不等同將軍哭……”
老右古怪地笑:“費晚的形象,不是將軍日後的形象嗎?還有,費晚的一切行動,都會如實記錄,免得將軍蘇醒之後,行為和以前發生矛盾。”
老左的喉嚨上下滾動:“哭都哭了,有什麼辦法?咦,咱們不是聊着怎麼幫倪星星度過這難關嗎?怎麼扯到費晚哭上面了?”
“對哦……”
兩人相對發愁。
光屏之上,忽然迸出一道光華,波形急速閃動。
兩人看去,一大段代碼突忽其來,佈滿了整個屏幕,兩人驚訝互望。
“從腦電波波形來看,這又是將軍的潛意識,我們的對話被他的潛意識吸收,它自行計算,設計出這個計劃?”
“代碼上說,按這計劃進行,能順利讓倪星星度過這段危機?”
兩人把代碼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卻同時沉默下來。
白色控制室內,光波急速閃動,神經元有條不紊地生長成形,次序謹然,生機盎然。
可兩人卻同時打了個寒戰,互相對望,老左嘆息:“將軍既然下了指令,當然只能按他的計劃來。”
老右樂觀一些:“船到橋頭自然直,這個計劃一定能幫倪星星渡過危機,讓費晚變成她的完美男友,讓她好感大增,腦電波強大得足以完成神經元的建立……雖然當中有些危險,但只要佈置完美,還是能順利的。”
“置倪星星於險境,完全改了劇本,真的能行?從網絡上查出的資料來看,這位陳子忠導演要求嚴苛得很。”
“希望能行吧?”老右指屏幕上那一段代碼:“你瞧,這裏用到了葉岑。”
“葉岑也在玩那款遊戲?”
“對,在遊戲之中,費晚可不是一個大媽型的男人,她如果知道……”
“計劃要把這個信息透露給葉岑知道。”
“葉岑是蔡紫的表妹,在倪雪境工作室當實習生,這麼一來,所有條件都聯繫起來了。”老左讚歎着看代碼:“這個計劃真的考慮周到,完美無缺。”
屋子裏,敲門聲起,費晚從沙發上站起,拉開房門,葉岑笑吟吟地站在門外。
……
倪星星默念着劇本里的台詞,等着化妝師替她化好妝容,這場戲之後,她是不是就會被替換下來?
外邊隱約傳來了陳子忠導演的罵聲:“素雅,你記住你是素雅,一個大家閨秀……你那是演的什麼?要有情緒的記憶,表演出遇見意中人時難為情的感覺來,你無緣無故眼淚花花幹什麼?哭喪啊!”
化妝師互相望望,低聲說:“倪雪境也被陳導演罵了?”
“對啊,除了章芸,哪一個沒被他罵過?”
倪星星心裏直打鼓,今天會被他罵成什麼樣子?
妝已經化好了,劇務過來讓她準備。
鏡頭前,演凌風的顧柯已經等着了,倪雪境拍完了前面那條,臉成菜色,見她出來,只勉強笑笑。
她演女二素雅,和倪星星只有一句對話,錦西把無意中得到了秘密告訴了素雅,素雅彙報給女主聽,女主用這個消息反擊對手,對手知道這個秘密是錦西說的,派殺手凌風追殺錦西,錦西為躲避追殺,錯手把弟弟推入河裏,然後就是那場哭戲。
倪星星已經想了一夜了,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她不願意放棄,決定再努力一下,見陳導演正和攝像商量什麼,她走了過去,只差兩步就來到他面前了,楊航打橫里插了進來:“倪星星,準備好了嗎?”
“我,我找陳導演說一下戲……”
楊航狐疑地看她:“說什麼戲?昨天我不是和你都說了嗎?前天陳導演也讓你們開了會把角色都說了!“
“我那段戲,我覺得吧,改一下劇本比較好,比如說,改成凌風失手殺了她弟弟……”
楊航咬牙切齒:“倪星星,你不想活了?劇本是陳導演親自訂的!”
“就,就當我沒說……”
陳導演聽到兩人爭執,視線掃過來,問:“什麼事?”
楊航忙笑着說:“沒事,沒事,倪星星有點情緒不穩,現在好了。”
陳導演看她,臉色倒還緩和,只說:“準備吧。”
倪星星哪裏還敢說得出口?
拍了從素雅那裏知道了消息的那條之後,就到了被凌風追殺的場景,錦西拖着弟弟飛奔着躲避,先來到了自己家矛草屋裏,躲在灶台後面,凌風把灶台上的鍋碗瓢盆揮了落地,趁着混亂,錦西和弟弟從後門偷偷溜了出去,來到後山潭水邊,凌風遠遠地追來,想要阻止他們,把手裏的一個陶罐扔向了她,她一失手,把弟弟推向深潭,凌風被女主派來的武士攔住廝殺,弟弟在水裏沉浮,一眨眼沉入水底,她眼睜睜地看着他越飄越遠,邊抹淚邊沿水潭呼喊弟弟。
劇本倪星星已經背熟了,導演說開拍,她默念入戲,眼前忽然暗了下來,她進入到場景當中。
恐懼忽然間佔據了她的腦子,她成了錦西,那個還依舊卑微而弱小的女子,沒有能力保護自己,被家人輕視,丟棄,受到不公平對待。
她手裏牽着弱小的弟弟,躲在灶台後面。
劍尖拖在地上劃過,金屬磨擦地面,聲音刺耳,碗碟跌落地面,她心裏的恐懼已到達了極致。
這是她已經進入了好幾次的場景。
可似乎有什麼不同了,恐懼彷彿增加了,增添了另外一種不同種類的恐懼。
倪星星咬緊牙關,從灶台往外望,藏青色的衣襟處小麥色的手緊緊地握着寶劍,光潔的金屬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她看清了凌風眼底嗜血的殺意,不是劇本里的人物,是演員顧柯流露出來的真實殺機。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能感覺得到,能明顯分辯出不同。
演員顧柯真的想毀了她。
她甚至知道他想用什麼東西來毀掉她,那罐酸菜罈子,裏面原來裝的是真的酸菜和水,他換上的其它的東西,她的皮膚沾上那液體就會紅腫潰爛。
劇本里,他要把那壇酸菜扔向她,罐口打開,裏面的汁水會濺得她滿臉都是,她狼狽地頂着那酸菜葉子往外跑。
他的手摸上了菜壇,提起了它,不,她不能讓他這麼做,她拔腳推開門,提前往外跑了去,那小演員只好跟着。
場外,攝影師等都怔住了。
陳導演沒有喊停,攝影師只好繼續拍下去。
楊航低聲問:“陳導,劇本不是這樣的?”
陳子忠舉起左手不讓他再說,他又看到了那種震撼人心的表演,這位叫倪星星的演員臉上的恐懼那麼真實具體,他在場外,都能感覺到那滲入骨子裏的恐慌。
這次表演和上次又不相同,似乎增加了些什麼,不是機械的劇本表演,似乎喚起了她內心的某種感覺。
她真的害怕這位殺手。
雖然偏離了劇本,但他想看看,她還能演出些什麼。
他們來到了水潭邊,倪星星一步步後退,她向他質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殺手沒有停止,忽然揚起胳膊,酸菜罈子從他手裏飛起,直撞了過去,倪星星身子一偏,那菜罈子砸中了小演員的胸口,他往後直跌,倪星星想抓住他,手一空,卻只抓住他的一片衣服。
深切的悲傷忽然間充滿了胸臆,她又成了錦西,那位被拋棄誤解傷害的女子。
眼睜睜看着弟弟死在凌風手裏,她絕望而瘋狂,向凌風撲了過去……
陳導演此時才喊了一聲卡。
劇組的人全望着他。
楊航往後縮,準備找個地方避開陳導演的怒罵時濺出來的唾沫星子,也免得耳朵受損。
倪星星齣戲之後,醒悟過來自己做了什麼,獃獃站着。
演凌風的顧柯去卸妝了。
陳導演垂着頭,沉默了半晌,忽然說:“把編劇找來。”
楊航趕緊衝上去:“導演,怎麼?”
陳導演抬起頭,指了指倪星星:“她這樣演挺好,原來那角色確實陰暗了些……”他直視她:“不錯,表演有了點創造性……”忽然間怒吼:“不過,你要改劇本事先不和我說?你是個演員,演戲是集體創作,你明不明白……”
楊航覺得陳導演的怒罵其實也可以聽聽的。
劇組裏的人皆互使眼色,倪雪境咬了咬嘴唇,悄悄退走。
倪星星老老實實站着被罵,口水被噴了一頭一臉,等曹編劇來了,陳導演向他說了改劇本的事,倪星星才頂着一臉口水去卸妝,路上,正巧遇見了顧柯,他已經卸完妝,穿了身休閑裝準備離開,溫和含笑向她點頭。
倪星星現在已經感覺不到剛才的情緒,但她想弄清楚,所以,當他和她擦身而過時,她忍不住問:“顧柯,酸菜罈子裏裝了什麼?”
他停住了腳,回頭笑了笑,“我怎麼知道,道具師裝的。”
難道這只是隱形眼鏡搭建的場景,也不是真實的?
倪星星把此事放在一邊,先去卸妝,等卸完妝出來,遇到了蔡紫,她有點急事的樣子,向倪星星點了點頭,匆匆離開了。
……
回到小區時,倪星星看到王叔和李叔陪着兩個陌生人說話,一臉緊張,旁邊圍了四五個鄰居,在竊竊私語,議論什麼,板寸頭小李也在,湊過去打聽,問他:“什麼事?”
“聽說有人失蹤了,那兩人是便衣,在問保安情況呢。”小李說。
中年大叔湊了過來,捏眼鏡腿嘆氣搖頭:“這小區不能住了,老出事兒,什麼人都能進,治安這麼不好,前段時間才出了個變態露體狂還沒抓住,又出了這種事,還好我們家準備搬了。”
倪星星吃驚得很:“是誰?誰失蹤了?”
“聽說是十六樓一個住戶,獨一個人租的單間,沒交管理費,管理處的人上去收,才發現她家的門鎖被撬開了,人也不見了,這才報警。”
倪星星心裏一突:“十六樓?男的女的?”
“不知道……警方保密,十六樓左半邊樓梯都封了,不給人上下……”
費晚正住在左邊。
倪星星有點急了。
“不過據我估計,應該失蹤了超過兩個星期了,你們想啊,兩星期之前,管理處的人讓補交維修費,是不是一家一戶敲門動員過?維修費就十六樓那戶沒交!那時我就覺得奇怪了!“王叔走了過來說。
便衣還沒走,聽到了他的話,回頭皺眉:“老王,不跟你說了這些情況不要隨便向人亂說嗎?”
王叔忙陪笑說:“錢警官,對不起,我不會再說了。”
錢警官向眾人揮手:“行了啊,都散了,別亂打聽了,別給犯罪份子可乘之機,也別給警方添亂,增加我們的破案難度!”
眾人只好散了。
倪星星倒鬆了口氣,王叔說失蹤兩個星期以上,那一定不是費晚了,費晚三天前才和她吃了那頓麻辣香鍋。
她這兩天忙着拍戲,早出晚歸,上下電梯也沒遇見他,他不是宅在家編程編傻了吧?
她先去樓下超市買了些水果和包裝好的快餐,再往樓梯口走,上了右邊電梯,準備去看看費晚。
可能走得急了些,和一個垂頭走路的人迎面撞上,手裏的東西一下子全掉了,那人說了聲對不起,可能趕時間,急匆匆走了,連東西都沒幫她撿。
倪星星只好自己蹲下來撿。
手機響了,倪星星左手把地上了東西撿進購物袋,右手拿手機,卻是蔡紫來的電話,她怔了怔,接了電話,蔡紫聲音低沉溫疲憊:“星星,麻煩你件事,你能去十六樓看看葉岑嗎?她好幾天沒給我打電話了。”
倪星星一驚:“剛才我們這裏保安報警,說有人失蹤了,十六樓左邊被樓梯被封了,那裏住的一至五號……”
電話那邊呼吸急促:“葉岑住在1601,我就在附近,馬上趕過來,你等我。”
電話掛了。
倪星星提了東西,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好給費晚發短訊:“費晚,給你買了些水果晚餐,本來想看你宅死了沒有,現在我有事,你下來拿吧。”
費晚秒回短訊:“謝謝你,馬上下來。”
費晚還沒下樓,蔡紫的短訊到了:“我在小區門口了,你快出來。”
倪星星只好把東西放到保安亭里,拔腳往小區門口走,果然蔡紫的那輛棕色的車停在門口,她走了過去,蔡紫從副駕駛下來,臉色不太好,對倪星星說:“到底怎麼回事?葉岑這死丫頭十多天前辭了工作室的事,我還以為她找到新工作了……”
副駕駛上坐了個年青男人,穿了件兜帽運動衣,擋住頭臉,很像費晚以前的打扮,倪星星不由看了兩眼,蔡紫說得急,旁邊吵鬧聽不清楚,她站得近了些。
見她沒答,蔡紫似乎更急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星星,你們樓真有人失蹤?警察怎麼說?”
倪星星胳膊一陣痛,見她着急的樣子,也不好甩開,只好說:“只聽說有人失蹤了……”
忽然間,她有點犯困,打開的車門似乎搖晃起來,蔡紫也在搖晃,臉上神情扭曲古怪。
她被人推了一把,坐進了車子裏,蔡紫也坐了進來,她聽到了車門合上的聲音,那位戴帽子的男人終於回過頭來,是顧柯。
“你幹什麼?”倪星星聽到自己的問話,恍惚得很。
………
“咣咣咣……”倪星星聽到了敲鐘聲,響三聲停下,響三聲又停下,響了兩次之後,她聽到了咀嚼聲,彷彿有人在吃着蠶豆,又似乎在嚼薯片。
她緩緩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鐵柵欄,再往上看,頭頂是十字的籠格,她動了動手,手腳上似乎套了什麼東西,重得很,垂頭一看,是厚重的鐵圈,圈在她四肢,重得讓她站不起來。
鐵籠子的角落,真有個人在吃東西,趴在地上,頭湊在盆子裏,咔嚓咔嚓吃着。
頭髮長長的,看起來看個女人,和她一樣,四肢戴了厚重的鐵圈。
“喂,你是誰,這是哪裏?”倪星星問。
她的頭在、食盆里急速的拱,拱完了,嚼着,肩膀聳動,似乎在吞咽,含糊不清地說:“時間快到了……”
再垂頭,再在食盆里拱着。
咣咣咣,三下鐘聲響起,食盆升了起來,鐵鏈拉着食盆往上去,她脖子伸長,身子跟着拉長站起,頭在還食盆里拱動,用舌頭把食物往嘴裏舔,終於,食盆高得她夠不着了,她嘴裏咀嚼着,仰頭看着緩緩升高的食盆,戀戀不捨。
她回過頭來,臉上沾了幾顆粒狀物,把舌頭伸出來舔着,卷了那些粒狀物進嘴,倪星星看清了她的臉,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是葉岑。
那臉孔小小的,充滿了青春活力的女子,如今卻一臉污穢,不停地舔着自己的臉,像一條狗。
她也認出了倪星星,看她手腳上的鐵圈,噓了一聲:“別怕,聽鈴聲就有飯吃了,不過,要跑得快哦……響三聲再響三聲,沒有趕到,就沒飯吃了,我告訴你哦,別站起來跑,要像我這樣……”
她四肢着地,飛快地向前爬去,似乎很得意,到了籠子盡頭,轉過頭朝她看。
倪星星寒毛都立起來了,葉岑似乎已經瘋了?
她失蹤才兩個星期,變成了這樣?
她遲疑地想站起來,手上的鐵圈重得很,她雙手互抱着手圈站起,向前走:“葉岑?”
“別,別這樣走,像我這樣……”她四肢着地往前爬:“要不你搶不到食的,我可不會給你,我自己要吃呢!”
“葉岑,你被人綁架,警察都來了……”倪星星想起了蔡紫:“也是你表姐蔡紫做的?”
葉岑似乎沒聽到,抬頭看着食盆升上去的地方:“我餓,老吃不飽,星星姐,怎麼辦?”
她吧嗒嘴,爬到鐵籠子角落處,那裏有一個鐵筒,她的頭伸進了鐵筒,咕噥咕噥喝水。
這是一個巨大的倉庫,角落裏堆了幾個麻袋,好像是以前的人留下的,就沒有其它的東西了,空蕩蕩的倉庫里,建了這個鐵籠屋子,鐵籠子裏有幾個通道,直通向她們這裏,從她的角度看去,像迷宮一樣,整個鐵籠佔了倉庫的三分之一。
鐵籠子一邊角落,有被褥,有床,卻乾淨整潔得很,葉岑根本沒睡過,倒是另一邊角落裏,床單堆成一團,想來她都是在那角落裏睡的,像個狗。
“葉岑,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倪星星問。
果然,她爬到角落裏縮成一團:“你會知道的,好餓,好餓……”
乒地一聲,倉庫角門開了,逆光當中,倪星星看見一個人影走了進來。
窗戶邊上,光線斜射,他一步步走了過來,身形一寸寸地顯現,頭臉卻被兜帽罩住,像團寒冷的煙霧藏在裏面。
他來到鐵籠邊上,把兜帽摘下。
“顧柯,是你?”
那場戲中真實的殺意,原來並不是隱形眼鏡搭建的幻覺?
鐵杆從他袖子裏滑下,他拿起鐵杆滑過鐵籠子走,噹噹聲中,葉岑在角落裏索索發抖:“別打我,別打我。”
她這才發現,葉岑露出來的手腕上,密佈着出血點,已經結痂了。
他收了鐵棍,來到鐵籠左邊,那裏有一個面板,面板上七個按扭。
他按了其中一個,刺耳的鐵器摩擦聲響起,柵欄忽然間移動起來,把倪星星和葉岑隔開,那幾道走廊內,也有柵欄移動,或堵或開,只剩其中兩個。
他揮動鐵棍說:“時間到了!”
倪星星抖着聲音問:“什麼時間?”
倉庫里一個巨大的自鳴鐘忽然走動起來。
他沒有回答,走到屋子中央,那裏堆了一小堆圓形之物,燈光照下,球形物上,佈滿尖刺,是一個個的鐵刺蝟。
葉岑從角落裏爬起,向那通道爬了去,尖聲叫着:“快跑,找到回來的路就行了。”
她爬向了兩道走廊里其中一個。
倪星星沒有動,顧柯揮動鐵棍,擊向那堆鐵刺蝟,球形飛起,穿過柵欄,砸向了她。
她忙一個側身,讓開了,可手腳有鐵圈負重,根本不能靈活走動,那鐵球呼地飛過,尖刺劃破了她的衣服。
“顧柯,你幹什麼?你想怎麼樣?”
他急速揮動鐵捧,噹噹聲中,球體一個個向她飛了過來,她手忙腳亂躲避,還好她的底子算好的,有武術功底,雖然狼狽不堪,但也沒有讓那些球體砸中。
葉岑卻在鐵柵欄通道形成的迷宮之中爬走,兩個球體直砸中了她,她發出兩聲慘叫,左大腿掛着那兩個鐵刺蝟,鮮血滲出,她不管不顧,繼續往前爬着。
“顧柯,顧柯,你到底想幹什麼?”倪星星氣喘吁吁地說。
當,當,當,那自鳴鐘敲響了鐘聲。
“時間到了。”顧柯按下了那紅色按扭,幾個柵欄忽然間急速滑動起來,互相撞擊,接觸處有刺眼的電火花閃耀。
葉岑飛快地往通道口爬,開口處,柵欄緩緩閉合,滑輪處拉出長長的電火花。
而她左右兩邊,通道慢慢變窄,向她擠壓過來。
葉岑的衣服已滿是血跡,咣當咣當,她沉重的腳步聲在通道急速地響着,在柵欄合攏之前來到出口,可後腿受傷,左大腿來不及縮回,柵欄合攏,夾中她的左腿,嗤嗤聲中,她全身劇烈顫抖,痛苦嚎叫,一會兒沒了聲息。
倪星星嚇得說不出話來,走到葉岑身邊,被電擊處,她的左大腿焦黑一片,她的胸口還在微微起伏,倪星星探了探她的鼻息,略為放心。
抬起頭來問:“顧柯,為什麼?”
倉庫燈光撒下,顧柯回頭,柔和她:“倪星星,下一次,就輪到你羅。”
他按下面板上的紅色按扭,鐵柵欄在軌道上滑動,隔了一會兒,整個鐵籠恢復了原狀。
他轉身往角門走了去,語氣溫和:“等一會就吃飯了。”
角門合攏,倉庫光線轉暗,只留下了角落裏一盞枱燈,倪星星打了個寒戰,大聲叫:“顧柯,你告訴我,這到底為了什麼?”
光線從角門透出,他的面孔被門縫裁成一半,依舊溫柔。
“他說,這是斯金納箱,能夠輔助塑造人的行為,只要我們行為舉止合乎要求,就會放我們走了。”葉岑抬頭看着籠頂,那裏,是食物發放的地方,她抹了抹嘴角。
倪星星走過去:“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葉岑避開:“不用……”
她把鐵刺蝟取下,褪下衣服,頭扭到傷口處,舔了起來。
倪星星毛骨悚然。
她吃吃笑着抬起頭來:“他說了,口水能治癒傷口……”
倪星星後退兩步,跌坐地上。
“我的成績越來越好哦,他說,我就快出去了,表現得好,他會給我一個大大的獎品……”她爬到水桶邊,埋頭喝了兩口水。
倪星星乾渴難耐,但看見她髒兮兮的滴水頭髮,還是忍住了沒去水桶。
鐵籠子頂食物投放鐵桶再也沒有放下來過,葉岑呆在角落裏,死死地盯住那投放口。
倉庫窗口光線漸漸暗了下來,月亮升起,天空變成了灰黑之色,夜晚到來,顧柯也沒有再回來。
趁這個機會,倪星星把鐵籠子檢查了一遍,只發現它用小兒胳膊粗的實心鐵杆製成,根本不可能弄斷,但她發現了一些其它的東西,有戒指,衣服上的鈕扣,鑰匙扣等等小物件,她拿過去問葉岑,她只看着投食口搖頭。
倪星星醒悟過來,這些東西恐怕是其它人的。
這鐵籠子關了不止她們兩個。
她心驚膽顫過去問葉岑。
葉岑得意洋洋地說:“對啊,以前還有人來過,不過,他說了,我做得最好,最合他的要求,是他塑造得最好的人類。”
看清她臉上的順從和崇拜,倪星星生生打了個寒顫。
勸說葉岑和自己一起想辦法逃出去是不可能的了,這個地方不知道在哪裏,她連顧柯為什麼這麼做都不知道,看着小窗口漸漸那輪半月,倪星星全身發冷。
到了後半夜,葉岑在角落裏縮成一團蜷在被子裏睡了,倪星星也終於支持不住,背靠鐵籠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當中,她似乎醒了,坐了起來,看見了顧柯,還和他對起話來,像白天一樣,她質問他,為什麼這麼做,這次不同,他回答了她:“為什麼?你為什麼能吸引到他?他為什麼會對你笑,陪你吃那種垃圾食品?因為你是個女人!”顧柯停了停,臉上露出苦怪笑容:“如果你不是女人呢?”
她震驚:“你什麼意思?”
“如果你變成了另外的人,他不會再喜歡你,陪着你的,你們吸引男人的是女性的魅力,可人性,是可以被改變塑造的,你瞧,這個斯金納箱,治好過許多人,一定能治好你們!”他哈哈大笑:“只要給你們適當的懲罰和獎勵,就像以前我一樣,我能,你們一定也能……”。
她醒然清醒,發現自己依舊背靠鐵籠坐着,哪裏有顧柯,哪來的對話,四周圍漆黑一片,角落裏的枱燈發出昏暗的黃光。
她抹去額頭汗水,卻發現渾身汗津津的。
為什麼會做這種夢?
彷彿她知道了顧柯的想法,這怎麼可能?
她想起了那場被追殺的戲,入戲之時,她真實的獲得了顧柯的想法。
手機等通訊設備雖然已被搜走,但那隻隱形眼鏡還戴着,她撫上左眼眼皮,難道是它在起作用?
可這裏並沒有劇本,她沒有入戲。
也許這個斯金納箱,就是顧柯建造的一場戲,一個場景,他像塑造角色一樣塑造着人性,所以,類同給了這隱形眼鏡同樣的激發?
這個地方,如演戲的舞台一樣?
她想了想,默念入戲,卻什麼感覺也沒有。
她忽然明白,她已經在顧柯搭建的這個場景之中了,她真實的感受就是戲中的感受。
她再也沒能睡着,瞪大眼睛看着月亮漸漸沉落,一縷晨曦從天際雲層中迸發出來,倉庫光線漸漸明亮,漸漸掩蓋了角落裏那盞枱燈發出的光芒。
葉岑醒了,爬到鐵筒前喝了兩口水,急速爬到投食處,警惕地拿眼角打量她,佔據最佳位置。
倪星星問:“葉岑,一天會投多少次?”
葉岑回頭,緊張看她,眼神得意:“有時一次,有時三次,這幾天我表現好,都是三次。”
看她的樣子,倪星星雙腿發軟,勉強勸說:“葉岑,咱們得想辦法逃走,你告訴我,你是怎麼被擄到這兒的?是在你的住處么?保安王叔說你已經兩個星期沒出現了?”
葉岑表情淡漠:“為什麼逃走?這兒挺好的,他說了,只要我表現好,他會送我回去,還會給我獎勵……”她忽然轉身,面對她,聲音拔尖:“倪星星,你可不能壞我的事,我就快出去了!顧柯,快來啊,她想逃……”
倪星星心都快跳出來了,雙手猛搖:“你別叫,別叫啊!”
葉岑叫了兩聲,無人應答,停了下來,語重心長說:“倪星星,他是為了我們好,替我們塑造新的人格,人類就應該學會更驚人的技能,經過正確的訓練,人類就能跨越身體界限,無所不能,他在幫我們。”
倪星星無語之極,隔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葉岑,你沒發覺他正用馴服狗的方式來馴服你?”
她甜甜地偏頭笑,臉上污穢跟着抖動:“他還說了,我們如果能放下成見,放空思想,接受這種機械式的訓練,我們能超越所有生理限制,學會不屬於人類的行為,你瞧,狗多可愛啊……”
倪星星已經絕望了,葉岑看樣子完全被這籠子馴服了。
被關在了這裏,身邊還有個隨時告密的人,她該怎麼辦?
葉岑還在喋喋不休:“倪星星,你已經是演員了,演戲不也要求放空思想,你當你自己是條狗就行了……”
她說得……還挺有道理的。
倪星星嘆氣。
鐵鏈子下滑之聲響起,鐵籠籠頂打開,鐵桶放了下來,葉岑沖了過去,抱住鐵桶,把頭埋在裏面,倪星星只聽見咔嚓咔嚓之聲不絕於耳,空氣之中充滿了食物的香味,像薯片,又像某種烤得焦香的肉類。
帶着誘人的奇香。
她從昨天開始就滴水未沾,聞到這股味道,嘴巴頓時滿是口水。
葉岑埋頭在裏面啃嚼了一會兒,沒見倪星星動作,從桶里抬起頭來,瞞臉粒狀物,施捨一般地:“好吧,給你吃點!”
她鬆開了環抱鐵桶的手。
倪星星上前走了兩步,不知道為何,忽然間想起了昨晚做的那個夢,她停住了腳,搖頭:“我不吃,我勸你也……”
“不吃算了……”葉岑把頭埋進去,含糊不清地說:“你遲早會吃的。”
倪星星退回到角落裏坐下,才走了兩步,手腳的負重讓她累得不行,再加上飢餓,她覺得自己快要虛脫了。
咣當一聲,倉庫角門打開,逆光看去,是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卻看不清面容,倪星星以為蔡紫和顧柯回來了,只縮在一角忍着飢餓不出聲。
兩個人漸漸走出逆光,面容一寸寸顯現,卻是一人推着另外一個人往前走。
矮小那位,正是蔡紫,另外一個,卻是費晚,一臉緊張,很害怕卻勉強撐住的樣子,左右觀望,看見倪星星,面露欣喜,說:“星星,你果然在這裏?”
倪星星只覺那一瞬間,陰暗的倉庫瞬間爆出絢麗光華,他那張戴黑框眼鏡的臉從沒這麼好看過。
她扶着鐵籠站起來:“你怎麼來了?”
“你送東西,我下去,看見你上了那車,就覺得不對頭,找她,她不承認,我跟她,找到了這裏……”他語無倫次地說完,嘴唇哆嗦:“怎麼會這樣?他們想幹什麼?”
“報警,快報警!”倪星星說。
“哎呦,對,對……”他手忙腳亂拿出手機來。
蔡紫雙手被捆在身後,此時一下子撞了過來:“不準報警!”
手機跌在地上,費晚跟着去撿。
此時,葉岑卻尖叫了起來:“顧柯,顧柯,你快來啊,他們要逃跑了!”
倪星星氣急了,拖着雙腿過去,揮動拳頭,一拳打在她脖子上,她手腕套着重物,一拳下去,葉岑昏倒在地。
蔡紫和費晚扭打在一起,混亂當中,手機被踩得裂開成了兩截。
好不容易制服了蔡紫,費晚狼狽不堪地來到鐵籠前:“星星,我這就救你出去。“
看着地上碎成那樣的手機,再看他臉上被抓得一條條的血痕,裂開的眼鏡,倪星星喃喃地問:“你沒報警?一個人來的?”
倪星星心目中英雄幻象破滅。
“啊!”費晚點了點頭,碎了一邊的鏡片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沒來得及……”
他雙手握緊鐵籠門,把門拉得咣咣直響,卻紋絲不動。
“他好像用那面板控制這籠子的。”倪星星終於想了起來。
費晚急衝到面板前,按動幾個開關,倪星星見識過這籠子的厲害,趕緊站在籠子中央,試了好幾下之後,籠門一下子打開了,倪星星想要走出去,卻因為手足負重,飢餓難忍而身體搖晃。
人影一晃,費晚衝進來扶住了她,一把將她抱起,往鐵籠門外走去。
尖利刺耳的音嘯聲忽然間充斥整個倉庫,鐵門咣地一聲合攏,喇叭里,顧柯的聲音響起:“費晚,你還是來了?來了也好,免得我去找你。”
倉庫中央的吊架橫樑上,像一個小小的舞台,顧柯站在上面,面前放着一個話筒,一身藏青運動衣衫。
倪星星看了看他,再看看費晚,兩人穿着打扮幾乎一樣,吃驚得不行。
她問費晚:“你認識他?”
費晚撲扇長長的眼睫毛搖頭,一臉迷惑:“不認識。“
這句話彷彿刺激了顧柯,他在橫樑上來回奔走:“‘六代繁華’,我是‘姑蘇台上月’啊,你居然不認識我?”
倪星星喃喃地問:“那是什麼鬼東西?“
費晚不好意思地托眼鏡:“是我們在英雄刺客遊戲裏的用戶名。”
“名字起得還……挺有文化的。“倪星星說,”原來你在這遊戲裏也是本服第一高手?你到底玩了多少個遊戲?怎麼全都是第一?“
費晚謙虛,”隨便玩玩而已,打得不好,也就五六個遊戲,也沒全第一,主要為了賣賣裝備賺點小錢。“
忽然間,鐵籠子柵欄開始來回滑動,軌道滑行之處,火花四濺,有幾片柵欄從通道脫出,向兩人逼近,拼成了另外一個籠子,把葉岑隔到一邊。
倪星星拉着他步步後退:“那上面帶着高壓電。”
她緊張得雙手冒汗,手足上的鐵圈重得讓她幾乎抬不動胳膊,眼看柵欄越來越近,電火花呲呲地響,兩人來回閃避,幾個來回之後,柵欄停了下來,卻被隔到了柵欄兩邊。
拼成的籠子被一個鐵柵欄相隔,兩人各站一邊,一首道藍色電火花如蛇般滑動,從鐵柵欄冒出。
“倪星星,費晚,看到你們面前的那個黑膠手柄沒有,往前推,鐵柵欄往前走,卻離對方近點,往後拉,離你們自己近點,與此同時,整個籠子漸漸變小,你們只有推動黑膠手柄,讓其中一個人與鐵柵欄相觸,觸電身亡,高壓電才會短路停止,你們願意救自己,還是救對面那個人呢?”顧柯在橫樑上轉了一個身,向下施禮,如紳士一般:“兩位開始吧。”
籠子滑動起來,前後兩面牆壁漸漸向兩人逼近。
地面之上,出現了短短小小的黑膠手柄。
倪星星沒有動,大聲問:“顧柯,你不是來真的吧?遊戲玩得走火入魔了?”
費晚蹲了下來,試着拉動手柄,果然,那鐵柵欄朝他近了些,他趕緊往前推,用力大了點,鐵柵欄急速滑動,滑到倪星星跟前,藍色電弧舔到了她的頭髮上,讓她髮根飄起,把她嚇得連連後退。
“費晚,快拉住!”倪星星尖叫。
他趕緊拉住,鐵柵欄停止滑動。
“時間不多了,還有十分鐘,你們好好想想,兩邊牆壁到達中點之時,兩人都會死的,是死一個好,還是死兩個好?”顧柯輕聲問,像在問他自己。
倪星星忽然覺得眼睛發癢,似乎是東西衝進了腦子,她感覺到了顧柯的憤怒和殘忍,眼前出現一個畫面,顧柯咬着牙,面容曲扭,雙手握緊黑膠手柄,往前猛地一推,對面,慘叫聲響起。
她甚至聞到了那股肉體燒焦之味。
他鬆開手柄,站起身來,面無表情,拉開鐵籠的門離去。
看清了他眼角流出的淚水。
感覺到他的悲傷。
這是他以前的經歷!他自己也曾被在這鐵籠子訓練過!倪星星明白過來。
她抬頭,費晚趴在地上,湊得老近,看着那手柄,一臉蠢蠢的好奇。
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
倪星星決定自己來,從心理攻勢上下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揚聲說:“顧柯,我知道你也曾經這麼做過,你親手處理過最愛的人是不是?所以,你讓我們也互相殘殺?我理解你,你自己經歷過的事,想讓我們也經歷一下?可你是不是弄錯了,我和費晚就是普通朋友,怎麼能和你那時相同?”
倪星星自己也覺得這心理攻勢跑題萬里。
顧柯冷冷地看着她:“還有八分鐘。”
“顧柯,是誰,誰把你送到這種地方的?為了什麼?當時你應該反抗……”倪星星無計可施,只好瞎扯,鐵籠子前後牆緩緩滑動,越來越近,籠子縱深慢慢變短。
眼睛又開始癢了,答案沖入了她的腦子。
“是你爸?”倪星星吃驚地問。
顧柯一震,視線定在她臉上:“沒錯,是我爸。”
“為了什麼?對,為了你喜歡的人?為了糾正你?”倪星星被漸漸逼近的鐵柵欄牆壁逼得後退兩步,站得和離中央的那道高壓電隔斷更近了。
她轉過臉去,費晚似乎對那黑膠手柄着魔了,拿指夾摳上面的黑膠,昏暗的光線之下,他頭髮半搭住眼睛,依舊面如雕刻,身如修竹。
她僵硬轉過頭,剛才衝進腦的信息,顧柯殺死的那人,慘叫聲依稀是個男的。
這心理攻勢,她還怎麼進行下去?
原來這一切的因果,都在費晚身上。
手摳似乎摳不下那上面的黑膠,費晚埋頭,拿牙啃。
似乎感覺到了倪星星的目光,他抬起頭來,牙齒上掛着塊黑膠,咧嘴,露出一排大白牙。
倪星星默默轉過頭去,對上了顧柯陰冷的視線。
“沒錯,是我爸,他是個醫生,還是個發明家,夢想家……哈哈!夢想自己是納金斯一樣的科學家,一切都能被他控制在手裏,一切疾病都能被治癒,他認為我得了病,我是他唯一的兒子,他不能讓孫家絕後,所以,他要糾正我,你瞧,他成功了……”他在上面用芭蕾舞的動作轉了一個身:“我結婚了,還準備生孩子,正常得很。”
倪星星順着他的視線看了眼倒在地上不遠處的蔡紫,她依舊昏迷不醒。
他看了眼時鐘:“還有五分鐘哦。”
心理攻勢完敗,整個籠子已經縮小一半。
隔斷柵欄又向她這邊滑動了,費晚仰頭:“星星,我研究過了,他說得沒錯,從這個機關的設計來看,只有一個人靠上去,增加電阻,形成的巨大電脈衝衝擊電路,造成短路,才能停止整個籠子。”
橫樑的影子投在他眼睛裏,讓他眼眸暗影重重。
倪星星心口一緊:“你,你不是吧?你真的要……?”
他點頭,咧開嘴笑了笑:“星星,對不起……”
顧柯語氣興奮之中添了絲熱情:“對,費晚,這些女人總這樣自以為是,是該給她們一點教訓了!”
倪星星手足發抖,垂下頭,黑膠手柄沉沉一片,似乎在把所有的明亮吸收,她遲疑向它走了兩步。
顧柯笑了起來:“這就對了,倪星星,費晚,你瞧,只要你們推動那手柄,柵欄就會向對方移動,出去以後,你們會遇到更好的人,更適合你們的人。“
他語調莫名溫柔,視線停在費晚身上。
費晚迎着他的視線,握住了黑膠手柄,嘴角抿出兩個酒窩:“顧柯,可惜,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他似乎掃了倪星星一眼,她盯在他手上,看見他的手放在手柄上,急聲勸阻:“費晚,別這樣,會有人救我們的……”
他看着她,眼睛瞳仁反射出金屬冰冷的光芒:“來不及了,你瞧,那鍾只剩下一分鐘……”
倪星星回頭望去,轉盤上,秒針一格格地走着。
她顫抖雙手扶在黑膠手柄上。
顧柯的聲音興奮而瘋狂:“對,推吧,每個人都得為自己活着!為你自己爭取生存的機會,所謂的愛情,轉瞬既逝!除了你自己,沒有人會在乎你!”
費晚笑了笑,俊氣優雅,垂頭思索,似在贊同他的話,忽然間,他把手柄一拉,柵欄急速滑動,向他自己撞了過去,瞬間,一道藍色電弧滑過,他劇烈顫抖起來,頭髮冒出青煙。
鐵籠子停止了滑動,門一下子被打開。
倪星星不明白髮生了什麼,抬頭看去,費晚已經躺在地上,靜默無聲,空氣中傳來頭髮燒焦的味道。
咣當咣當,打開的鐵門在軌道上來回滑動,幾下之後,終於寂靜無聲。
顧柯在橫樑上來回走動,大叫:“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
弓弦聲起,一支箭呼嘯着飛來,插在倪星星身邊地上。
她似沒有看見,奔跑到費晚身邊,蜷縮在地上,一動不動。
周圍的一切似乎已經消失了,她聽不見聲音,耳朵嗡嗡作響,躺着的人成了一個糊模的影子,眼睛裏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湧出來,可她用手去抹,卻什麼也沒有。
她想要流淚,卻不能流淚。
她也想問,他為什麼要這樣?
她不明白。
她蹲了下去,伸出手指,擱在他的鼻子邊上,可她感覺不到氣息。
恍惚之中,倉庫的門似乎打開了,腳步聲紛至沓來,有人在叫:“我們是警察,顧柯,放下你手裏的武器!”
有人扶住了她的胳膊,有人湧進,把地上的費晚扶起,抬上了擔架。
直至燦爛的陽光湧進了眼裏,她才意識到自己到了警車上,旁邊,坐着施一航,只穿白色襯衫,西裝到了她的身上。
有便衣過來,向施一航握手:“施先生,幸好有你及時報案,才讓我們破獲了這起連環失蹤殺人案,救出了被害人,謝謝您。”
施一航點頭:“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便衣轉頭,看倪星星:“倪女士,待會兒恐怕還要請您去錄口供。”
倪星星沒有答,只注視前面。
半開的救護車上,費晚嘴上蓋了呼吸氣,幾個白大褂圍着他緊張地忙碌,她緩緩轉動眼球看他:“他還活着?”
便衣怔了怔,點頭:“醫生還能摸到脈搏,可窒息時間太長,籠子電壓極高,醫生初步檢查,電流擊中了脊柱,只怕會……”
倪星星打斷了他的話:“不,他會好的!”
她眼睛亮晶晶,似乎在灰燼之中迸發光芒,他心生同情:“是啊,現在醫療這麼發達。”見施一航垂頭拿了根煙出來,很煩躁的樣子,安慰:“施先生,你也別急,他身體素質好,在這種情況下還有脈搏,一定能治得好的。”
倪星星視線落到施一航身上:“是嗎?”
他把拿出的煙揉碎,點頭:“我讓人請最好的專家過來。”
“謝謝你。”
自始至終,她都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了,她為那個躺在擔架上生死不明的男人擔心,不知道實際上救了他們的是自己,施一航看着地上彎曲成兩截的煙,伸出腳,狠狠地踩了上去。
鞋底感覺到了煙體墊腳,軟綿綿的,不舒服之極,卻無從宣洩。
………
“把一切交給將軍吧,我們應該進入休眠狀態了。”老左對收拾東西的老右說。
它們頭頂,巨大的腦神經元覆蓋著蛋白質體,像大型機器,只需要衝滿電能,就能運行。
“可惜,肌體還是受到了些電擊損傷。”老右說。
“留下些疤痕而已,沒什麼的,我說你怎麼還捨不得走?”
“等一會兒,我再回味學習一下這個策略,真是精妙之極。”老右一臉迷惑:“為什麼在這些精心設計之下,倪星星才對費晚有了特殊感情,一開始我們做得不好么?”
“我想,不是因為精心設計,而是因為危險,在危險中,犧牲才顯出可貴來,才能刺激人的大腦,在平常的日子,那些小打小鬧的犧牲,比如說不能吃辣但為了討好她強逼自己吃,費時間給她修個電腦什麼的,如人類來說,太簡單太容易辦到,所以,會被人無視。”
老右更迷惑了:“可地球人類壽命那麼長,社會發展相對穩定,要想生活得好,需要的不就是這種細水長流的感情嗎?難道像我們將軍一樣經常生死攸關的生活?”
老左感慨:“所以,地球人往往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麼。”
“人類可真麻煩,算了,我們也懶得研究了,一切交給將軍吧……”它回頭,老左卻不動了,定定看着光屏,它奇怪得很,問:“老左,剛才你還叫我休眠,怎麼自己又不動了?”
“我有點擔心……”
“擔心什麼,我們前面的行動已全都記錄下來,將軍知道該怎麼做的。”
“是啊,我不應該擔心的,進展得這麼順利,在倪星星對費晚好感達到頂峰時,腦神經元的建立也已經完成了,在任務時間點到達之時,將軍能順利完成任務。”它憶起了什麼:“上次將軍思想被入侵的痕迹掩蓋了嗎?”
老右的臉出現一瞬間的獃滯,點頭:“掩蓋了,還有,現在咱們的對話沒有被錄音吧?”
“沒,我關了。”老左說。
老右拍胸口,也覺得有很多話說,滿腹擔憂:“倪星星對費晚的感情已經達到頂點,用地球人的話來說,她是不是有點愛上他了?”
“很可能……”老左說:“老右,我在想,咱們的計劃,是不是有點錯了?你知道的,將軍……他……”
老右沉默了下來,沒有答他的話。
老左也不知道怎麼說下去。
一片靜默之中,神經元波動起來,光腦里,一股股的數據流往裏面輸送進去。
“這是我們的任務,也是整個宇宙的任務,一定會有所犧牲,這是沒辦法的事。“老左說。
“地球人太脆弱了,希望將軍到最後別傷人太重。”
“難說……”老左不願意就這個話題討論:“我們屏蔽了施一航的監控,這一次他還是追了過來。”
“還好這次的計劃按策略順利完成,接下來,就不是我們能管得了的了。”
“我們對付不了施一航,將軍還對付不了?放心。”
“將軍如果知道是倪星星幫他清醒過來,會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倪星星對將軍來說,只是個陌生的地球女性,我們已經進入休眠倉了……”
老左往休眠處走了去,一回頭,老右獃獃站着沒動,不耐煩了:“你還有什麼事?”
“沒事,我想再看看這個地球女性。”
老右也不說話了。
兩人同時抬頭看光腦,巨大的屏幕上,倪星星頭靠在病床床沿病着了,枕在手背的面頰一片嫣紅,眼睫毛垂了下來,蓋住了眼帘,她緊緊皺着眉頭,不安地動了動。
兩機械人同時嘆了口氣,熄了光腦,往休眠處走去。
它們走進圓形倉內,整個房間收縮變小,成為一個小小的核棗狀物,掛在腦神經元下面,比米粒還要細小。
病房裏,費晚慢慢睜開眼睛,皺眉,手一縮,把手背從倪星星的面頰下抽走,轉頭看向四周圍,再皺眉,從病床上坐起。
倪星星被驚動,驚喜抬頭:“費晚,你醒了?”
“這是什麼地方,你又是誰?”他問,躲過她的攙扶。
“醫生,醫生……”倪星星看了他一會兒,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去找醫生,費晚,你別動,你失憶了……”
她拉開門急沖了出去。
費晚把左手上插的針拔下來,下了床,看着窗外,長時間的腦電波被壓縮,還不適應新的身體,讓他有點頭昏,站了幾秒之後,腦子越來越清醒,把費晚前邊的行動整合回憶起來,皺了皺眉,剛才的那女孩子就是倪星星?他的鄰居?在費晚的記憶里,她怎麼出現了這麼多次?
記憶繼續湧入,他忽然間明白過來,眼眸沉了下來,回去就把這兩個機械人回爐重造!
他看到了床頭的日曆,走過去翻了翻,離任務時間點已經很近很近。
首先,他要找到那個人。
他拉開房門,走了出去,從玻璃窗看見倪星星帶了醫生過來,閃進隔壁雜物間,換了大白褂出來,垂頭走出醫院。
………
走進休閑山莊,章芸也在,在給兩個服務員紛絲簽名,兩人老熟人了,也不多話,把粉絲打發走後,包亦凡直奔主題:“怎麼樣?這個忙幫得值吧?”
章芸微微一笑,背往後靠:“你的好介紹,當然值了。”她嘆氣:“也虧得她自己有點本事,被陳導演看中,我也就是多了一句嘴而已。”
章芸是他妹妹的同學,考上電影學院后包亦凡替她使了不少勁,才贏得現在的局面。
“這部劇還沒播出,放出的片花反響就不錯,廣告投資已經到位,依我看,還是邊播邊拍的好,像美劇韓劇一樣。”包亦凡說。
“陳導演也有這個意思,大綱按原來的走,但劇情和內容按觀眾的反應適當調整,但這麼一來,對演員的要求就大了許多……”
“有你在,怕什麼?”包亦凡笑着說。
章芸笑了笑,炫目優雅。
兩人沉默着喝了一口紅酒。
“哎,你說,老施這一次,是不是來真的?”包亦凡說。
“我懶得管,不管是什麼人,只要別礙那部劇,怎麼都成。”章芸說。
“咱們這批人,還是你最實際,哎,李滋蘭最近見過吧?她對他,還有心思么?”包亦凡問。
章芸看了他一會兒:“老包,你好歹也經營了幾個公司,怎麼八卦起來還和以前一樣?”
“越當老闆,越要八卦,這句名言你沒聽過?”包亦凡打哈哈。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這個劇臨郊的影視城建立之後,怎麼營利的問題,說著說著,就說到了本劇的幾個主角的新聞,雖然只是個男五被抓,但出了這麼大的案子,已經把這部劇推上了風口浪尖,也使得這部劇沒播而紅。
包亦凡搓手說:“這案子聽說老施親自上陣了,為了救他那小女朋友,他可真使足了勁!”
“所以,我勸你啊,那種拉皮條的事還是少做。”章芸說。
“你瞧你,老把我想得這麼齷齪,李滋蘭不也是你的好閨密么?”包亦凡說。
“正因為我從不做這種事,所以咱們才能成為好閨密。”章芸說。
包亦凡只好扯開話題:“這次這件事報導得正火,你瞧,囚禁,殺人,爭風吃醋,什麼紅的因素都有了,難得這機會,給她炒一炒?”
章芸垂頭不語。
包亦凡以為她不願意,忙說:“你放心,影響不了你的江湖地位,但老施對她實在用心,咱們幫了他這個忙,以老施的性格,一定會有回報的。”
章芸抬起頭來,搖了搖頭:“我倒無所謂,只要這部劇能賺,她如今也算是我旗下的人,能幫我賺錢,怎麼都成,這個圈子裏今天你紅,明天我紅,我能防得了誰?”她笑了笑,表情古怪:“只是,你摸准了老施的意思?她只是前女友而已,你們男人,今兒喜歡這個,明兒那個觸動了你心中的柔軟……可別吃力不討好。”
包亦凡聽了她嘲諷臉一紅,少年時他追了她幾天,她還沒答應,他就因為一個模特‘觸動了他心中某處柔軟’轉而投奔模特了,被圈內人當笑話傳,一傳好多年。
都是男人,他當然明白,說:“就是這樣,才讓老施放不下,他那小前女友對他不上心,他哪受得了這個,還有好長段的時間心癢難熬,鼎盛最近有個大投資,都是打通了關節的穩賺項目,趁着這機會咱們也能參上一腳,比到處找項目強。”
章芸一聽也有了興趣,點頭:“那行,那姑娘也有點實力,捧捧她。”
包亦凡見她一口答應,倒奇怪了:“這麼做,戲份可就調整了,對那位流量小花可不太好,你和她關係不是挺好的嗎?微博經常看你們互動,親熱得像一家姐妹?”
章芸冷淡地說:“這部戲她演我的姐妹,我當然得當她是姐妹。”
包亦凡略吃驚,但轉頭一想,圈子裏誰不是這樣?這個圈子,別看風光得很,但論殘酷與現實,是外邊的十倍。
“那行,找陳導演曹編劇吃個飯,這事就定下來了。”包亦凡說。
“先別,還是等施一航來了問問他的想法再說吧。”章芸說。
包亦凡笑着拿手指點她:“你呀,不懂男人。”
章芸淡淡接話:“我是太懂男人了。”
房門打開,施一航走了進來,兩人欠身打了招呼,分別坐下。
包亦凡讓服務員換了他喜歡的果盤,問:“那事了結了?”
施一航點頭。
包亦凡對他家的恩怨熟,嘆氣搖頭:“你把你媽閨密的兒子弄了進去,這一下子,可撕破臉了。”
“咱們家的臉,也就一層薄皮撐着,哪管得了這麼多?”施一航淡淡地說。
能為倪星星做得這樣,章芸暗暗吃驚,決定再試探一下,就笑:“施哥,可別得不償失哦,呂家到底在鼎盛有多年經營,切肉連着皮,伯母已經吃了好幾個悶棍,適當還是要安撫一下的。”
“總不能做什麼都被那層皮捆住!”施一航語氣冷淡。
包亦凡和章芸交換了一下眼色,不用問,兩人都明白了他對小前女友還沒能放得下,確定了這點,下一輪的炒作可以開始了。
到了他們這種程度,話都不用說得太透。
包亦凡只隱約提了提,施一航就說起最近鼎盛投資個項目,問他們有沒有興趣,兩人就知道這舉措正對了他的胃口,興緻勃勃談了起來,慢慢又談回了這部劇,包亦凡前幾天和陳導演才吃過飯,投其所好:“陳導這人難打交道得很,改他的劇本跟切他的肉差不多,他這次對人這麼欣賞,肯改劇本了,老施,你那前女友很有些實力哦。”
他說嗨了,把‘前‘字加重了語氣。
到底三人認識得久,還能開點玩笑,章芸也放開了,哈哈哈笑不攏嘴:“一航,你可別瞎忙了半晌,給別人作了嫁衣!”
施一航只把身子往後靠,冷淡地答:“你說有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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