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消失無蹤
戲開始拍了,倪星星在屋頂上飛快地奔跑,騰挪跳躍,鋼絲繩吊起,她在空中翻轉了一百八十度,再往前疾跑,揮劍……
倪雪境知道,遠遠地看着,她的姿態完美,動作漂亮,但在高清攝像頭下,身體的豪微顫動都會被清楚的記錄下來。
如果她像以前那樣……
她偷偷地看着身邊這個男人。
軌道攝像機停了下來,倪星星解開了威亞,幾個群演涌了上去,什麼都沒有發生,沒有重來,沒有導演的大罵,楊航向她豎了個大拇指。
接下來是章芸親自上場演的近景。
她似乎還走了過去,和倪星星說了兩句。
這女人向來清高,她會和一個替身說話?
倪雪境失望極了,手指掐進掌心,她特意留長了中指,每當壓力過大,不如意的時候,就會用指甲掐自己的掌心,讓自己情緒別失控,可這一次似乎也不管用了,她不能在自己最沒法控制的時候和他說話,向他說了聲對不起,往洗手間奔了去。
他甚至沒有注意到她離開。
蔡紫趕緊跟上。
他看見了倪星星的笑容,閃閃發光,自信又回到了她臉上,施一航垂下面頰,皺眉,鑰匙扣纏在他拇指之上,古銅色的匙環閃着冰冷的光芒,他心中又升起了那股不安,這其中一定出了什麼差錯?
他走到片場外,打了個電話,對方回話:“沒有,她身邊沒有任何其它的男性朋友,女性好友只有那一位,最近也沒去什麼地方……”
“近兩天呢?”
“也沒什麼,對了昨天晚上她買了好幾斤豬大骨,也沒見她請客……”
收了線,他心底沒有半點放鬆,相反的,更加不安起來,就像醫生已經宣佈母親手術成功了,有可能痊癒時,他卻那麼的不安,整晚睡不着,果然,母親術后併發症複發,沒幾天就去世了。
從此之後他就知道,沒有什麼人能靠得住,沒有什麼話可能真實。
父親可以欺騙母親,醫生可以說好話,甚至母親對他的好,也是建立在他聽話之上。
一張張美好的笑容後面,如果不去探究,永遠不會明白笑臉后藏的是什麼,只會永遠失敗。
只有探察知道背後的真相,才有可能把一切可能失敗的隱患勒殺在萌芽狀態。
他一直這麼做,也一直在成功。
如果不這樣,他怎麼打消繼母的防備,怎麼讓兩個弟弟對他崇拜尊敬?怎麼能知道父親什麼時候感情脆弱?讓他總算還記得他這個大兒子?
他再回頭看了一眼片場,往車場走去。
……
倪星星哼着歌兒推開門,整潔乾淨的桌子上,擺了一個大碗,骨頭湯的香味撲鼻而來,再看廚房門口,小寶戴着圍脖,似模似樣地拿了個勺子,頭頂上戴了個很高的紙帽子。
她怔了兩秒,狂笑起來:“小寶,你幹什麼?”
小寶眨巴眼睛:“做好星星的男朋友啊!要入得廳堂,進得了廚房!”
倪星星抹着眼淚說:“還真別說,你戴這帽子高了不少!”
她坐在了桌子前,豬骨湯濃香撲鼻,她拿了個勺子舀了一口,勺子入嘴,撲地一聲,全噴了出來,指着小寶說:“你,你放了多少鹽?”
“不多,一勺,怎麼,不好吃嗎?”小寶垂下頭,拿腳蹭地,很慚愧的樣子,又抬起頭來,“星星,廚房還有很多,我放了不同的調料,用不一樣的火候,你一個個的試,一定能選出合你口味的……”
倪星星衝進廚房,果然,一字兒排開,十多個碗,碗裏五顏六色,還有可疑的氣味,倪星星捏着鼻子走出來,嘆氣:“小寶,你還是別學熬湯了,能不能入得廚房和是不是個好男友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
她買了那麼多骨頭,就變成了這麼些東西?
只怪她自己,把小寶當成了十項全能了。
“真不重要?”小寶疑惑地說:“可網上怎麼人人都說抓住某人的心,要抓住他的胃?”
“不用,不用,你做我的男朋友,不用那些!”倪星星今天心情好,看小寶哪兒哪都順眼,“我今天被章芸稱讚了,你知道嗎?她說我這段戲演得好!”
“哦?演戲時想了吃什麼吃不到嗎?”小寶淡定地問。
“小寶,你真懂我,我還想起了那一次,我們在步行街上走,忽然,前面傳來一股油炸雞腿的濃香,我的口水嘩地一下流了出來,趕緊往那邊走,忽然,左手被拉住了,施一航指着我的臉說,倪星星,你還吃炸的?你瞧瞧你臉上,痘上還長了一層痘,鐘樓怪人的臉也沒你那麼丑!搞得我胃口全無,當時恨不得就把他炸來吃了!”她停了停說,“其實炸了他吃這種想法我不知道想了多少次了。”
小寶看着她說:“星星,你這前男友真讓你挺生氣的!”
倪星星感慨:“是啊,主要是他那說話的語氣,為了氣我還發明了一種‘痘疊痘’的長法,讓人不生氣都不行!”她指着自己的臉,“小寶你看看,我有事嗎?我臉上一點疤痕都沒有!”
小寶後退兩步,眼睛裏放出兩道綠光,在她臉上掃:“確實哦,星星,你的皮膚真好,毛孔都沒有。”
“那當然,我唯一能看的也就是皮膚,怎麼長痘都不留疤,所以我才不擔心吃的東西不行,啥都能吃!”倪星星得意洋洋:“下次替演哭戲拍背影想想施一航就行了!”
小寶應景地“哈哈“笑了兩聲,拿起桌上的湯碗到廚房倒了。
倪星星聽它在廚房把碗弄得嘩嘩響,也不理它,開了電腦,準備上線找人組隊。
正在這時,手機響了,她邊拿鼠標邊接電話:“我在你門口,請開一下門。”
手機話筒傳來長長的呼吸聲。
倪星星手裏的鼠標跌了,怔了怔:“施一航,你有事?”
“不好意思,想找你幫一下忙,你家裏有,你家裏有……”手機傳來可疑的跌落地的聲音。
倪星星聽這聲音不太好,趕緊跑過去看貓眼,門外沒人,可不遠處,有一手機跌在走廊里。
她拉開門,施一航蜷縮着坐在門邊,臉色蒼白,手捂着胃部。
他勉強抬頭:“對不起,我坐一會兒就走。”
他強撐着想站起來,可似乎又有一陣痛疼襲來,手一彎,又跌了落地,倪星星趕緊扶他進屋,問:“你胃病犯了?”
她忽然間記起,施一航為什麼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了,他曾經說過,他有胃病。
她有點愧疚,剛才還在用這個嘲笑他。
回到屋裏,趕緊找來藥片,給他喂下。
施一航吃了葯,似乎好了些,閉目在沙發上養神,倪星星發現沒熱水了,拿了熱水壺去廚房接水,見小寶把碗洗得乾乾淨淨,廚房也打掃乾淨了,摸它的頭稱讚:“小寶,要沒你我可怎麼辦?”
小寶答:“那是,我是你男朋友啊!”
對話聲隱隱傳到了客廳,施一航挑眉,眼睛睜開了一條縫朝那邊望,想了想,打開了手機錄音功能。
倪星星走了出來,添了些熱水給他,說:“怎麼又胃痛了,又加班了嗎?”
以前在一起的時候,她也曾見過他這樣子,痛起來豆大的汗從額頭冒出來,他說是加班多,經常忘了吃東西,所以才這樣。
平常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他吃得挑剔,也因為這個病。
可他不但管着自己不吃,還管起倪星星來了,這就挺討厭的。
他道了聲謝,把水喝了,把半杯水在手裏晃,看着旋轉的水窩,眼角餘光卻掃着她在屋裏忙來忙去。
無意般地問:“星星,剛才聽你和人說話?家裏有人?”
倪星星笑了,招手:“小寶,小寶,出來……”
機械人從廚房走了出來,向他搖手:“施先生,您好。”
施一航垂眸,笑了笑,拿拳頭捂嘴:“原來是機械人啊,還以為……”
倪星星斜睨着他:“以為什麼?以為我真有個男朋友了?謝謝了,我暫時還不想找個人!怕了!”
施一航又笑,把杯子放下,說:“不是所有人都像我的……”
“那倒是!”倪星星也笑,看了一眼時鐘。
他抱歉地說:“我好些了,打擾你了,我先回去了。”
原來他也有這麼彬彬有禮的時候?
倪星星拉開房門,他從沙發上站起,忽地,手裏的杯子掉在地上,他彎下腰捂住了胃,渾身哆嗦。
倪星星急了:“怎麼回事?剛才不是好好的嗎?”
施一航吸着氣拿起茶几上的藥盒,看了一眼:“這葯,過期了……麻煩你,樓下有藥店,能不能……”
倪星星羞愧:“是哦,這葯好像是前年的,我忘了……”趕緊點頭,“好,好,我去買……”
她拿了錢包拉開門往屋外沖,聽見房門聲合攏,施一航從沙發上坐起,深思地看着面前站着的小寶。
倪星星從藥店買葯回來,屋裏卻已空無一人,小寶趴在地上用抹布擦着地板,倪星星問它:“施一航呢?”
“他走了,好像病好了,有要緊事,讓我告訴你一聲……”
“咦,小寶,你說話怎麼一頓一頓的?”
“沒什麼,有故障,要自我調節,調節完就好了。”
漸漸地,它聲音似乎又在變得圓潤流利起來,倪星星不理它,走到裏屋開電腦,找人組隊打電玩。
………
“損失怎麼樣?”
“還好,他只揭開了一層外皮,裏面咱們建造的培養室沒有被損壞。”
“幸好咱們的骨骼人體構架已經完成,能抵擋他兩下,要不然……”
“別給自己臉上添光了,要不是性命攸關時將軍又醒了十幾秒,就憑你我?一定被他把這機械人大卸八塊,裏面什麼都給拆了出來!”
“咱們又不是戰鬥形機械人,是科技類的,你什麼時候見過一個科學家和人動手動腳打架的?”
“想想接下來怎麼辦吧,這施一航雖然沒討到什麼好走了,但我看這人不簡單,一定還會再回來,怎麼辦?”
“儘快,一定要儘快陪養出肌體,快點離開這裏。”
“老左你說,將軍什麼時候有那惡趣味了?”
“不知道,但想想,將軍如果真展示出戰鬥力,把施一航痛扁一頓,其後果不堪設想……”
兩人又同時想起在悠揚音樂聲中,一片片飛向無限太空的某物種殘軀,悲痛慘叫的被滅種類,同時打了個冷顫。
老右長長嘆了一口氣,眼睛裏流露出崇拜敬仰:“不愧為咱們將軍啊,隨便想個法子,敵人就退走了,還讓他摸不着頭腦,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將軍的刀法,越發精進了啊!……”
兩人同時透過機械人的雙眼看廚房菜刀,又同時長嘆:“幸虧為了斬骨頭,倪星星買了把鋒利的菜刀。”
“將軍真是懂得地球人的心理,和他比起來,我們還是太幼稚了。”
“難怪星際聯盟幾大長老一致推舉將軍完成這個任務,將軍的思維,無論我們倆人的光腦運算多麼快,都達不到他那種程度。”
“將軍看來每次醒來,都是咱們工作做得不好,到了某種危險的時候。”
“是啊,咱們要更勤奮一些才好。”
兩人表了一下忠心,再歌頌了好一會兒領導,這才爬上工作枱,去做自己的事。
……
倪星星發現家裏沒紙了,到樓下小賣部買紙巾,看見保安王叔和李叔交頭接耳說得口沫橫飛,兩人周圍圍了一大幫人,都是鄰居,每個人表情古怪,興奮之中又帶着些熱烈,倪星星擠進去湊熱鬧,問:“什麼事,什麼事?”
“那個人啊,長得還挺好的,不知道什麼怪癖,三更半夜穿成那樣到處走!”
“咱們小區一向治安良好,有這種人出沒,王叔,你們得查查!”
“他跑得比兔子還快,又矇著臉,我們怎麼查得到?”
李叔是個穩重老實的人,很老實的說:“我們就看到他半邊屁股一條大長腿,一晃就不見了。”
“才半邊?”一板寸頭青年興緻勃勃問。
“是啊,衣服還是穿着,一邊裂開,我從沒看到過裂得那麼徹底的,就只剩半邊了,另外半邊撕得一條一條的,看起來還挺均勻……”王叔性子熱鬧,說得口沫橫飛。
一西裝筆挺提公文包中年男子摸着下巴說:“女人最愛撕衣服了,我看,他是不是和老婆吵架……”
休閑服大爺鄙視他:“老曹,你以為是你老婆?”
李叔王叔齊搖頭:“不是,他的衣服看起來高檔料子的,哪那麼容易被撕?”
“我知道了,這是種行為藝術!現在不都流行這個?為了紅,有些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看看朋友圈,說不定朋友圈有人發了……”幾人跟着拿手機。
倪星星才擠進圈子裏,不知道前面的情況,聽了後面也跟着興奮:“王叔,真露了屁股?哎喲……監控呢?調監控出來看!找出這變態!這樓可住了不少像我這樣的美少女!不能遭其毒手!”
“早調了,咱們小區注重私隱,監控設得不多,那人用袖子蒙住臉,什麼都看不到!”
看朋友圈的人失望抬起頭來:“什麼都沒有。”
“我有,我有,幸虧我機智,給他照了個背影!”李叔說。
王叔瞪他:“老李,你這就不象話了啊,我在前邊追得死去活來的,你光顧給人照相發朋友圈?”
“沒,我這不沒發嗎?”
“發,快發!這種人就得讓他多曝光!”板寸頭青年興奮。
李叔垂頭拿手機,請示王叔:“老王,發么?”
王叔早心癢難熬,一揮手:“發……”
眾人都拿出手機來看朋友圈,倪星星興緻高得很,一摸口袋,手機沒帶,湊到李叔前:“李叔,那相片給我瞧瞧罷。”
李叔伸長胳膊給她看。
黑暗的樓道之中,佝僂着背的男子拿袖子遮頭,看姿勢正急速往上奔跑。
樓道太暗,李叔照的時候手可能顫抖了,那男子的背影有些虛影,模糊不清,但依舊可以看得清半邊的衣服真被撕成了條幅形狀,特別是褲子,從裏到外,連短褲都被割成了一條一條的,可奇的是,另外半邊卻完好無缺。
眾人看完,心滿意足地噓口長氣,展開熱烈討論,休閑服大爺說:“這衣服我熟得很,國際知名品牌,你們看,撕開的那條縫裏露出了商標一角,這商標立體打印,假冒不來的!”
提公文包的中年人眼睛不好,重拿起手機眯起眼看:“哪兒啊,沒有啊!”
板寸頭青年熱心指他手機:“這兒,看見沒有,隱約露出的後背肌和股溝之間!”又感慨:“這哥們兒身材真好,光看後背,那挺翹的屁股得在健身房練多長時間啊?這怎麼練的?”
中年人終於看到了,點頭,扶眼鏡:“沒錯,沒錯,這牌子大幾萬呢!”
倪星星也跟着哇了一聲:“這麼有錢啊!這不是撕衣服,是撕鈔票啊!”
休閑服大爺哼了一聲:“小姑娘,你這就不知道了,對有錢人來說,這只是點小錢!”
倪星星摸下巴跟着分析:“咱們小區有這麼有錢的人嗎?”
公文包中年人手捏眼鏡腿看了那相片半天,說:“他外邊穿的還是普通國內品牌,裏邊穿的反而是國際大牌,你說奇怪不奇怪?”
“能幹出這事來的,這裏邊……”休閑服大爺指了指腦子:“都有點問題,誰知道他怎麼想的?”
倪星星覺得下了趟樓長了見識……這種奇聞奇事,可不是經常能見的,只恨沒當場跟王叔李叔看個實景……跟着點頭:“是啊,是啊!很可能精神分裂!拿剪刀剪自己衣服的時候是一個人,剪了一半清醒過來,變正常了,覺得丟人,往樓上躲!”
眾人皆點頭。
“對,對,有部演精神分裂的電影就是這麼說的!”
“行為藝術看來不可能,沒人深更半夜在樓道里搞這個!”
有人怪兩保安:“這照片也太不清晰了,老李老王,好不容易遇見這麼件奇事,你們怎麼也不拍幾張清楚點的?連肌肉都看不太清?”
王叔抱屈:“我們看見他這樣,用句俗話說,驚得下巴都掉了,哪有空想這個?”
李叔沉穩地保證:“下次保證做好充足準備!”
板寸頭青年嚮往:“可惜沒照到臉,如果照到臉,我怎麼也要把他人肉出來,向他求教他那臀肌是怎麼練的,怎麼能練得那麼有形?”
倪星星興緻高昂:“下次如果再看到了,王叔,在樓道里高喊一聲,讓我們都漲漲見識,也順便幫你堵人!”
王叔點頭:“當然,咱們樓發生這種事,再怎麼著……也得加強教育,畢竟咱們這裏是中國,禮義之邦……”
王叔是小區里最有文化的保安。
眾人嘻嘻哈哈再討論了半天,討論到了組織一個堵人行動小組,還商討出了下次再遇到那人時王叔喊的暗號,每家每戶怎麼追截圍堵,誰守哪條樓道,誰追上去,誰趕緊拿單反拍出高清照片保證連根毛都照得清楚等等……
談了許久,倪星星才意猶未盡地回到住處。
一推門,丁闌在沙發上坐着,邊吃蘋果邊翻雜誌,小寶靜靜站在一邊,端着熱水壺,茶几上茶杯冒着熱氣。
丁闌抬頭看她:“回來了?”
倪星星還想着剛才的奇事,笑呵呵地合上房門,坐到丁闌身邊說:“丁闌,跟你說件好笑的事……”
她拿比帶劃地把剛才聽來的奇聞告訴丁闌。
丁闌合上雜誌,靜靜地看着她。
倪星星說完,奇怪丁闌一點都沒笑,鄙視:“丁闌,你的笑點可真高。”
丁闌再看了她好一會兒,淡淡地說:“朋友圈那張照片,我看了……”
“怎麼樣,精彩吧?哎,這世界腦殘太多,朋友圈不夠發的!”倪星星也拿起個蘋果啃。
“你有沒有想過,這個人或許有不得已的原因,迫不得已才弄成了這樣?”丁闌說。
“不得已?哈哈,除了腦殘神經病,誰把自己弄成這樣?”倪星星三口兩口把蘋果啃成了一個核。
丁闌嘆氣,只好明說:“你一點沒看出照片中的人有點熟悉?”
倪星星雙眼冒奇光,湊近丁闌:“熟人?哪一位?快告訴我,樓上小李還想人肉出他來,向他請教怎麼健美臀部呢!”
丁闌後背靠在了沙發上,推開她:“自己想!”
倪星星得到了線索,拿手機出來仔細研究,無奈那照片太過模糊,背影黑忽忽一片,再者,倪星星想及鄰居猜測的那被撕衣服的價值,怎麼都想不到自己身邊有這麼一個能穿幾萬衣服的有錢人,她認為身邊的人基本都在貧困線上徘徊,除了丁闌稍微好點,特別是自己,長期徘徊在貧困線以下。
看照片搖頭:“想不出來,我的熟人中肯定沒有,如果有的話我倒想訪問訪問他這麼大膽穿着的感想,順便蹭幾餐飯,有錢人啊!穿幾萬塊錢的T恤……”
她看了眼丁闌:“丁闌,是你的熟人?”
丁闌再搖頭盯了她好一會兒,才說:“你想想,昨晚上有誰穿了件鐵青色的西裝來過?”
“沒有啊,我哪有這麼有錢的朋友?”倪星星的腦子全被鄰居們的推測導引,只在那幾萬塊錢的衣服上打轉。
丁闌忍無可忍:“施一航!施一航昨晚是不是找你了?”
倪星星怔住了,隔了好一會兒指她笑:“瞎說,施一航昨晚胃痛,就在我這兒吃了片葯就走了,哪有空把自己的衣服撕成一條條的搞行為藝術去了?”
她說話的音慢慢低了下來,想着施一航昨晚穿的衣服,當時她光顧着給他買葯了,壓根沒注意他穿什麼,想了一會兒,彷彿,好像……他真的穿了件鐵青色的西裝?
她趕緊把那照片再調出來看,丁闌不說還好,她這一說,還越看越像。
她抬頭,咽着唾沫喃喃地問:“丁闌,真是他?”
丁闌靜靜地答:“從人體軀幹的比例來說,100%是他。”
倪星星獃獃地問:“他從我這裏出去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被炒尤魚了?扣工資了?房間被盜了?讓他做出了這等過激行為?臀肌雖然練得好,也不能隨便露啊!”
丁闌嘆氣:“我也不知道,一看到這照片,我就來問你了,誰知道你……”她指着她搖頭嘆氣,“好歹他曾經是你男朋友,你一點也沒認出來?”
倪星星想了一會兒,發愁:“哎,還想着是個熟人,找他談談這麼前衛的感想,也給樓上小李做個介紹,幫練臀肌,哪想到是施一航,那就算了,他到底是我前男友,他出這麼大丑,我面子上也不好看……”
丁闌再也忍不住,哎喲連聲在沙發上笑得揉肚子。
小寶也湊熱鬧,發出哈哈哈聲,渾身關節配合著卡卡響。
倪星星奇了,看它:“小寶,人家笑,你也跟着笑幹什麼?你個機械人還懂幽默?”
小寶側頭看她:“我不懂,但我知道人類湊熱鬧的意思,大家都笑的時候,你如果不笑,就是不合群!”
倪星星想想還挺有道理的。
丁闌笑了一會兒,聽到這句話,又抹眼淚笑了起來,哆嗦着手指指他們:“你們兩個,還是真是一丘之貉,星星,這都是你灌輸的吧?”
倪星星早樂過了,知道是施一航,只覺感慨,不覺有什麼好笑的,摸着下巴分析:“施一航為什麼會有幾萬塊錢的衣服?還穿在裏面?這不合情理啊?對了,他怕把那件衣服穿壞了,所以外面穿件便宜的?從吃東西專挑裝修得好的,不吃路邊燒烤就看得出來,他這個人虛榮心重愛面子,愛過度消費,穿名牌吃名品,好充大尾巴狼,這以後過日子還得了?說不定刷了幾張信用卡才買了這身衣服!還好咱們早分了……”
丁闌扯過張紙巾擦眼淚:“倪星星,沒準人家真的有錢呢?”
倪星星說:“有,誰都比我有錢,施一航肯定比我有錢,人家是白領精英,那麼幹下去,日後一定是金領。”
丁闌也猜測起來:“你說,他怎麼會弄成那樣?昨晚上,他不是從你這裏出去的嗎?”
“他忽然胃痛,我給他買葯去了,回來就不見他!”倪星星想偏了,“你說,他不會不是胃痛,是忽然間神經病複發?”
丁闌哭笑不得:“施一航正常得很!”
她視線落在小寶身上,見它獃獃地站着,把視線又轉開,心裏直嘀咕。
倪星星也想到了,問小寶:“小寶,你說,昨晚上施一航怎麼走的?”
小寶搖頭:“很正常的走的,衣服沒碎,也沒露肌,小寶保證沒看錯!”
兩人只好又討論起來,說了半天,才想起似乎要給施一航打個電話問問,倪星星不想打,丁闌當然不打,兩人推委半天,都覺得這電話不好打,打了也不好怎麼問,難道問他身材好還是不好?
有些事既使知道了,也只有憋着裝不知道,免得當事人尷尬,再有,女孩子么,還是矜持些的好,別老八卦那些。
丁闌還叮囑倪星星,她過幾天就要出國了,讓倪星星以後見了施一航別露出謎之微笑,讓人家一顆玻璃心再次受到重創,她不在國內,兩人鬧將起來,她都不好打圓場。
倪星星回答說這個那她可不敢保證,她只是個替身,不是演員,不會演戲。
就這麼商量來商量去,電話沒打成,兩人說了一會兒閑話,也就散了。
丁闌走後,倪星星還是困惑不解,就這件事問小寶,小寶從人性的角度,變態心理學的角度分析了一大通,倪星星壓根沒聽懂,只好揮手讓它滾。
……
鼎盛集團辦公大廈在本市的中央。
施一航的辦公室在頂層圓形玻璃窗的大房子裏,佔了整整一層,從窗戶望過去,整個市區盡收眼底。
早上下了雨,雲低雨密,雨卻越下越大,天色陰沉沉的。
林子從地下停車場走出來,搭私人電梯往頂樓升上,琢磨起施一航早上六點鐘打電話叫他來的原因。
先從壞的方向想,他不想投資自己公司了?要抽掉資金?
施一航不是這種不講信用的人啊?
濃密的雨絲使遠處的建築蒙上了層暗灰薄膜,一隻雀鳥拖了身濕毛飛過,林子越往上走,越提心弔膽。
秘書室還沒有人上班,走過空況的大辦公室,來到小會議室,才發現裏面早有人等着,林子一看,還挺熟的,是柯志華,也在沙發上坐立不安。
見他進來,只欠身打了聲招呼。
“怎麼回事?”林子指了指緊閉的紅木辦公室大門。
柯志華攤手:“我哪兒知道?”
林子上下打量他:“你怎麼來了?事兒發了吧?早勸過你,別動鼎盛,人家不傻……”
“我也沒往外說什麼,生意而已,總不能不讓我吃飯。”柯志華壓低了聲音。
林子撇嘴,這種人他是最看不上了,把圈內人的小道消息賣來賣去,律師不是律師,私家偵探不像私家偵探,四不着落。
他懶得搭理他,想自己的事。
柯志華坐了一會兒,站起來往辦公室望兩眼,又擠到了林子這邊坐下:“林子,你幫我說說,我真沒往外說什麼,況且我也不知道什麼啊,那小明星不找我,也會找別人,找我吧,我還有點分寸,找別人,施少會更煩的!”
林子冷笑看他:“存僥倖吧?施少沒找上你,以為能瞞得過,能賺就賺,神不知鬼不覺的,也不想想施家都是些什麼人!”
柯志華一臉痛苦。
忽然,秘書桌子上的電話響了,兩人互相望了望,林子上前接電話,施一航的聲音:“進來。”
林子回頭看了眼柯志華:“他呢?”
“一起。”
林子心裏一突,這大少爺鼻音低沉,火氣十足,心情不太好,他看了眼窗外灰濛濛的天色,暗叫倒霉,回頭對柯志華說:“讓我們進去。”
兩人推開沉重光潤的紅木大門走進辦公室。
大辦公桌後面,施一航一身灰黑休閑衣服,頭髮似乎沾有微微的水氣,左手邊的煙架上放了根煙,煙灰燃得細細長長的,有些跌落桌面,他沒有看他們,望着桌面,似乎看着那煙灰,又似乎沒有看,兩人進門,只說:“坐吧。”
林子見辦公椅上掛了件衣服,只好坐了另外一張椅子。
屋子裏只有兩把椅子,柯志華卻沒有了坐位,只能站着。
兩人互望一眼,都有些摸不着頭腦,同時覺得屋內氣氛低沉,話題敏感,最好讓主人先說。
施一航卻不說話,終於拿起了那根煙,彈落長長的煙灰,吸了一口,站起身來,走到落地玻璃前,看着遠處。
林子實在忍受不了屋子裏的靜默,跟了過去問他:“施哥,怎麼了?”
施一航沒有回頭,再吸了一口煙,皺緊眉頭:“你看看那件衣服。”
林子一開始還沒搞清楚,想了想才恍然大悟:“椅子上那件?”
他點頭。
林子走到椅子邊拿起那件衣,柯志華也湊了過來,看完,兩人互望一眼,都有些吃驚。
這件衣服,半邊完好,另半邊卻被裁得一條條的,而且間隙均勻之極,好像有人拿尺子量着裁的?
林子把衣服遞給柯志華,心說你不是私家偵探么,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柯志華把那衣服舉着,翻來覆去看,一臉茫然向林子搖頭。
施一航站在窗前猛吸幾口煙,轉過身來,把煙狠狠地按在煙灰缸里,問柯志華:“說說吧,大偵探?”
他語意調侃,可眼眸陰冷。
柯志華趕緊把來不及說的話儘快說完:“對不起,施少,我真沒向外胡說什麼,那小明星什麼都不知道,您放心,她這生意以後我不做了。”
“行了……這件衣服,你怎麼看?”施一航重坐回辦公椅。
柯志華看明白了他眼裏的煩躁不安,暗暗稱奇,再把那件衣服拿起,想了想說:“看樣子是用刀割的,下刀非常快,您看這切口,斷線乾淨利落,一點掛絲都沒有,好像機器把幾百塊布疊起來切的一樣,這種裁片機,服裝廠有,可也沒有人把衣服做成這樣的……”
林子笑說:“這是不是什麼國際新時尚啊……”看清楚施一航表情,趕緊收住笑意,仔細看了眼衣服的大小,遲疑地問,“施哥,這衣服……是您的?”
施一航點頭:“是我的。”
“你的衣服,怎麼會變成這樣?”林子說。
柯志華忽然咳了一聲。
林子意識到這話好像不該問?
現場氣氛忽然間莫明尷尬了起來。
林子腦子裏產生了許多的猜測,但想想都不可能,主要的猜測,都關於這衣服是不是被施一航穿時割的,衣服上沒血跡,施一航正常得很,沒有受傷的樣子,理當沒有可能。再者如果穿着被割,從衣服的破壞程度上來看,穿的人會很失禮。
施一航在太子圈裏是個神話,是林子等人崇拜的對象。
林子很難想像這個神話穿這身衣服的樣子。
還有,只是這一件衣服被割成這樣?還是幾件?是從內到外,還是由外至內?
露了還是沒露?
考腦力,太考腦力了!
他望了柯志華一眼,看見他也似乎神遊天外,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想這個問題?
主人不說話,客人不好問。
林子決定閉嘴,讓熟悉這領域的大偵探柯志華說,他欠了施一航的情,給個機會讓他表現,把以前那頁揭過去,所以,他望着他。
柯志華終於接收到他的視線,回過神來,再分析:“雖然中間刀縫很齊像是被切割的,但從衣服刀口上,這把刀不長,很短,你們瞧,起刀的地方,布料變形,先窄后寬,因為刀不長,需要拿刀人一直保持力量下划,所以才使衣料有點拉長,你們瞧,衣料的花紋在下邊的時候變形了……”
為緩和氣氛,林子稱讚:“不愧為大偵探,這都能看出來?”又問施一航,“施哥,是這樣的么?”
施一航背靠辦公椅,抬頭,手扶桌子:“是什麼刀?”
柯志華遲疑地答:“光看這個,刀具種類不能具體確定,比如說菜刀,柴刀,水果刀,都能形成這效果……”
“是嗎?”施一航表情平靜:“如果衣服穿在身上,用鋒利菜刀,不傷及肌膚只割破衣服,國內有哪一位用刀高手能行?”
柯志華和林子同時互望,又各自轉開頭。
兩人皆從對方眼睛看到了‘果然’。
同時想像當時情形,好尷尬。
屋內又靜了下來。
柯志華似乎在垂頭思考,此等時候,林子當然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施一航等得不耐煩了,皺眉看柯志華:“老柯,你說呢?”
柯志華緩緩搖頭:“高明的廚師用菜刀可以在絲綢上切肉,肉被切碎而絲綢不壞,可他那是從上至下切的,而不是從上往下划,後者用力更為巧妙,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他終於問出了口:“施哥,是誰做出這種事?”
施一航陷入沉思之中,他其實也不好回答這是怎麼回事……當時的事發生得太快,直到現在,他都沒弄太清楚。
他支開倪星星去樓下買葯后,把機械人小寶拉了過來,關了它的電源,開始的時候,一切都很順利,他找了把起子,把小寶的外殼拆開了,裏面很正常,佈滿了線路,他正想再拆一層,裏面機械聯繫更加緊密,他沒有趁手的工具,於是去廚房找工具。正巧,砧板上放着一把鋒利的菜刀,他把菜刀拿起,回到客廳,小寶消失不見了,地板上只剩下了一個剛拆下的殼子。
他左右尋找,忽然間,手裏一空,刀不見了,緊跟着,聽到了刷刷刷的聲音。
有東西圍着他急速轉了一圈。
直至他感覺到身體透風,才察覺不妙,垂頭一看,先看到了右半邊大腿露了出來,再往上看,胳膊胸都是如此。
從裏到外,慘不忍睹。
他當然不能在倪星星家獃著,只好趁沒人上自己家換衣服,也不好走電梯,只有爬樓梯。
其間拿袖子遮臉,尷尬萬分,惱火之極,還差點被兩保安堵住,被誤會成混入小區的變態,狼狽不堪,不容細表。
可以這麼說,自他出生之後都沒受過這種程度的侮辱!
從昨晚到今天,他一直沒能想得明白,那個東西是什麼?外形是機械人小寶,可看它那雙眼睛,似乎又略有不同。
他在腦子裏一遍遍回想它用刀的姿勢,風帶起之時,如果這東西穿一身長袖古裝,還真像個古代劍客。
怎麼會這樣?機械人小寶是從他的公司生產製造的,他早和林子討論研究過了,他們的系統做得再完美,也不可能讓它學會那麼高超的刀法。
事後他檢查,他全身右半邊衣服一條條的,用行話來說,碎得十分完美。
林子和柯志華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施一航的回答,兩人再互望一眼,林子好奇心終於壓過了一切,問:“施哥,有人對您下手?”
施一航抬頭,只問:“林子,前兩天給你看的那機械人,它能割出這麼整齊的切口來嗎?”
兩人同時鬆了一口氣。
林子笑說:“生產事故?”
柯志華雖然心底存疑,但此事實在太過不可思議,只好也問:“貴公司的機械人這麼先進?”
施一航只盯着林子。
林子斟酌答:“施哥,你手底下那個部門做的產品的確不錯,有國內模擬機械人最先進的水平,我沒研究它的軟件,實在不知道它的程序是怎樣的,施哥,你是說機械人拿把菜刀劃了你的衣服?”
他終於勾勒出了一個大概的事實輪廓。
施一航沒答他的話,見柯志華垂頭皺眉,不耐煩地問:“老柯,你說說……”
柯志華抬起頭來,搖頭說:“我不懂模擬機械人,但家父以前做了也是我這行,他遇到過一單案子,和這種情況相似,不過不是衣服,是一幅幕布在瞬間被劃成了許多條,也是這樣一條條的……”
林子失笑:“幕布和衣服有什麼關係?老柯,你扯遠了吧?”
施一航卻擺手:“你說說,怎麼回事?”
“十幾年前吧,具體什麼時候我也不記得了,要問我爸,他那時在研究院作行政工作,偶爾公安局也叫他破個案子什麼的,我這也算家學淵源……”看見施一航皺眉,加快語速:“有天晚上,研究院拿了國外一個新片子放,那是個內部的片子,具體是什麼我也不記得了,反正跟醫學研究有關的,所有職工都要求看,看到中途,一個年青人忽然間沖了上去,據我爸說,還沒看清楚他的動作,只見刀光連閃,那塊幕布變成了一條條的,和這不同,那是把長刀……”柯志華伸開胳膊比了一下刀的長度:“後來,播片子的膠片也不見了,要人從國外重新再弄了個回來。”他抬頭:“這件事是我爸在我小時候當睡前故事說給我聽的,真實與否我就不知道了!要不,我回去問問我爸?可他現在記憶不行了……”
“這事和那事有什麼關係?一個是機械人,一個年青人?”林子說。
柯志華撓頭,笑了:“也是,不知道怎麼就聯想到了那件事,真奇怪。”
兩人望向施一航,他臉上半分笑意都沒有,眉頭緊皺,兩人同時一怔,他當真了?
良久,施一航抬起頭來直視柯志華:“老柯,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是,你要幫我查件事……”
雨漸漸停了,太陽從雲層之中冒出光華,照在玻璃窗上,讓屋裏的三個男人身上似乎都鍍上了層金光,可無論陽光怎麼燦爛,也消褪不了中間那年青男子眼裏的陰鬱。
……
倪星星到了片場,感覺氣氛有點不對。
首先,她遇到了蔡紫,蔡紫向她咧了咧嘴,似乎笑了笑,還朝她點了點頭。
這可是以挑剔難搞出名的蔡紫!倪星星記得自己從沒見過她‘面無表情’之外的表情。
而且江湖傳言,蔡紫笑的時候往往有人倒霉。
經過兩位老資格群演,倪星星很明顯看到兩人拿手指指她交頭接耳,等她向他們望過去,他們散開,裝若無其事,她往前走,眼角就掃到兩人又在一邊竊竊私語,
再遇到了道具師老頭錢昆,他居然問她吃早飯了沒有?倪星星獃獃搖頭,他還很關切地告誡她年青人要注意身體,別趁着年青亂糟蹋自己的胃,等到老了就知道厲害了。
直至錢昆拿了個沒開封的麵包塞進倪星星的手裏,倪星星還處於夢幻之中。
她今天到底會發生什麼事?
得倒霉成什麼樣?
錢昆是在向她表示同情還是怎樣?
這麵包是最後的晚餐?
她一路夢幻地往前走,直至被楊航堵住,倪星星心裏的忐忑達到了頂點,急問:“昨天那段戲出了問題?”
楊航一怔,看她:“沒有,挺好的。”
“那,我又被人弄上網了?”
“沒有沒有……”楊航笑,首先說:“星星,你要交好運了……”
倪星星嘴張成‘哦’形。
楊航停了停才說:“章老師下部戲指定要你做她的替身,去,章老師剛好來了,趁現在沒人,去謝謝她,還有,她已經跟導演說了,讓你參演一個小角色,過兩天試鏡,我幫你看看,你演什麼好,下工時我找你……”楊航說:“倪星星,我就知道你遲早會出頭的!”
倪星星總算把‘哦’形的嘴轉成了僵硬的微笑,雖然小寶有預言,但好消息來得這麼突然,她實在不太能適應,她終於明白一步登天是什麼感覺了,不由感慨萬千,覺得自己現在像抹地小宮女被皇帝挑中成了貼身大宮女要掌權受寵,叱吒風雲。
這還半步沒登上天呢,瞧瞧楊航之類的太監們都巴結成什麼樣子了?
她只好謙虛:“多虧了您的提攜。”
當然得把他以前指着自己爆罵‘演的什麼狗屎’時情形能不想就不想。
倪星星對楊航的指示從善如流,按照他的指示往化妝間走,章芸門外也有人守着,是她的助理麗姐,倪星星從沒單獨見過這麼大的巨星,走到門口十步之外不敢上前了……章芸給她這個機會很可能也就是隨口一說,事後哪會記得她這麼個小人物……所以,她在門口徘徊來徘徊去。
她的異樣引起了麗姐的注意,終於問她:“你不是倪星星嗎?有什麼事?”
倪星星想不到麗姐知道她,有了點信心,上前問:“那個,章老師在裏面嗎?我想謝謝她……”
麗姐笑了,親切地說:“章老師才和我說,讓我找你來聊聊,可一直沒空,進去吧,這時段剛好沒人。”
倪星星走到門邊,屈了手指擺上門又縮回,她還是不敢相信這個機會是真的,要是楊航隨口胡說的呢?
最後還是麗姐笑着幫她推開了門,帶着她進去,走到章芸身邊說:“倪星星來了。”
章芸的化妝間大很多,是個套間,裏面空蕩蕩的,桌子上沒有像倪雪境一樣擺了很多的化妝品,上面只有一隻口紅,和章芸的唇色一樣,顯然才用過。
近距離面對自己的偶像,倪星星緊張得很,囁嚅半天也就說出了一句話:“謝,謝謝您給我這個機會……”
章芸上下打量倪星星,溫和地笑:“真不錯,長得真乾淨,外形條件挺好的……就是有點口吃,怎麼?看到我這麼緊張?”
倪星星只顧傻笑,頓時倍感親切,一顆心也落了下來,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
“你那段戲替得不錯,有人傳你不會哭,不是啊,你哭得挺好的……正好我下部戲需要大量演員,所以,如果你有興趣……”
倪星星趕緊點頭:“有,有……”
“不比替身哦,你有什麼要求可以提出來,比如說不演哭戲什麼的,我讓小楊安排一下,不過,如果你不接哭戲,機會就少了很多……”章芸娓娓道來。
倪星星有小寶座鎮後方,信心忽然大增,豪情萬丈:“沒關係,我什麼戲都接,只要給我個機會。”
章芸點頭:“那就好,對了,你還沒有簽正經的經紀公司吧?”
倪星星猛點頭。
章芸問:“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簽我的經紀公司?”
倪星星頭點得脖子都差點斷了……誰不知道章芸的公司正規,宣傳足,捧紅了好幾個不知名的新人?
她做替身時曾經簽過一個經紀人,可那位大姐手底下管着好幾十個群演替身,哪有空理她,她只有什麼都自己來。劇組對這幫替身也睜隻眼閉隻眼,一直混到了現在。
章芸笑了:“也不用急,這次拿到這個角色再說。”
倪星星知道這是規矩,忙點頭。
直至走出章芸的化妝間,倪星星還是昏乎乎的,走了老遠,陳波攔住了她:“倪姐,發達了哦,被章芸看中,以後要飛黃騰達了,記住帶着小弟們飛啊!”
其它幾位相熟群演全圍了過來,果然,娛樂圈的消息傳得比網絡還快。
倪星星只好說:“你們瞎起什麼哄?還不知道成不成!”
陳波笑了:“別謙虛了倪姐,章芸哪會隨便叫人進她的化妝間?不是看中的了你,你能隨便進人化妝間?導演要進去也得事先預約。章芸看中的人沒有不小有成就的,只要進了章芸的影視公司,你前途大大的。”
陳波八卦得很,逸聞趣事他知道得最多。
“倪姐,請吃燒烤啊,吃了這頓沒下頓了,倪姐以後紅了,哪還會蹲路邊攤?”
“那時倪姐會被粉絲圍堵的。”
倪星星有點小得意,嘴角咧開,趕緊收住:“我得了那個角色再說。”
“倪姐,別那麼小氣嘛!”幾名群演嘻嘻哈哈。
倪星星腳步輕快往片場走,她腦子清醒得很,章芸雖然給她劃了個光明的前景,可離紅還有十萬八千里雲和路,現階段最主要的事是脫貧,所以,現在該幹嘛還得幹嘛。
今天有場替戲,替倪雪境的一段古裝武打,動作也不複雜,吊威亞在樹林間飛來飛去,和一名殺手對打。
來到片場,換上服裝,就是等待了,等倪雪境把正面近景的戲拍完,才輪到她。
等待無聊,得到的這個好消息她忍不住想找人得瑟一下,可一想,丁闌出國了,除了小寶還有誰?她發了個信息給小寶:“小寶,章芸真找我了,我很有可參演她下部戲哦。”
秒回:“我就知道星星你有貴人相助。”
“你就是我的貴人!”倪星星打了個笑臉給它。
再望了片場一眼,倪雪境的戲好像出了點問題,導演讓重拍,這一重拍又得等好長時間,她再發信息:“可我還是有點擔心,怕到時搞砸了……我在章芸面前誇下海口,說什麼戲我都行!當時我就想,只要能參演那部戲,有兩句台詞都行!”
“不用怕,有小寶支持你,咱們不是一起克服了前面困難嗎?小寶給你想辦法,提升你的演技。”
雖然有小寶的保證,但倪星星越想越擔心,打自己的頭:“哎,章老師還問我有什麼要求,當時我為什麼會頭腦一熱,就誇下海口?哎,為什麼?”
發信息過去,小寶沒有回信,她猛然間明白,小寶只是個機械人而已,查找資料分析數據當然在行,它怎麼會懂得安撫人類的情緒。
她惆悵地把手機放進褲兜里。
才進褲兜,信息又來了:“星星,你現在在替戲?”
“對啊,和以往一樣,簡單的武打動作,怎麼了?”倪星星無精打采問。
“照張相片給我吧,讓我看看你片場裏的英姿。”小寶說。
倪星星懶得理它,這隻東西知道什麼叫英姿?什麼跟什麼嘛?
連安慰一下她都不會!現在哪有心情拍什麼照片?
惆悵。
“星星,我獨自一個人面對四面空白的牆壁,在家裏想着你,多麼的孤寂,如果這時,有一張你的照片安慰我孤獨的心靈,該多好!”
倪星星半張嘴合不擾,這隻東西是在做詩嗎?
估計不拍張照,它沒完沒了。
想了想,倪星星真自拍了一張傳給它。
隔了一會兒,又有信息過來:“星星,你今天的狀態真好,皮膚光潔紅潤,精神飽滿,這套衣服穿在你身上仙氣十足,只不過角度不好,如果能往左傾斜四十五度,恰巧讓斜陽打在你臉上,照出來的效果會更好。”
倪星星往片場望,倪雪境的戲還沒拍完,左右無事,真按照小寶說的,往左傾斜四十五度再傳了一張過去。
小寶卻似乎沒完沒了了,又發信息要求,讓她蹲下再拍了一張,扭着身子再拍一張,到最後,倪星星大怒,發信息罵了它,威脅回去就關它電源,它這才罷手,再沒有信息過來。
今天的戲倪雪境拍得並不順利,到第三條才過,終於輪到倪星星上場,信息又來了,倪星星原打算不理,可手機嘀嘀響過不停,眾人都朝她看,楊航忍不住了:“星星,你接了電話再說!要清場了!”
倪星星接了電話,卻是段陌生的信息:“倪星星,你媽媽下樓買菜時腿病複發,跌下了樓去,我是你們家鄰居李阿姨,給你打電話打不能,只能發信息給你,請你趕緊回來一趟,你媽媽我們幾個鄰居已經送到醫院去了……”。
果然,她的手機沒有信號。
倪星星臉煞地一下白了,楊航也看出不對勁,問她:“星星,怎麼啦?”
倪星星把短訊給他看,他揮手:“趕緊走吧。”
倪星星對他這麼好說話有點吃驚,這是被章芸看中的後遺症?
“可這段戲……”
“讓小王來,反正這段戲用遠景,只需要一個背影而已。”楊航關切地說:“趕快買機票,上網買快。”
倪星星心慌意亂地脫了服裝,把臉上的妝洗乾淨,往片場外跑,邊跑邊打電話,卻怎麼也打不通,叫了輛的士往公寓趕,到了半途,電話才通了,是李阿姨接的,那邊歡聲笑語,倪星星甚至還聽到了媽媽打麻將叫胡的聲音。
一問,果然,她媽媽什麼事都沒有。
她此時才察覺到自己被騙了,中了常見的電話詐騙。
她怔怔地掛了電話,讓出租車重回片場,可正上下班高峰,車要掉頭難了,她只好下車,再重新打車回去,回到片場,她要演的那段替戲已經開始了,小王代替了她在樹林裏騰躍,躲避着後面的飛箭殺手。
楊航看她回來還挺吃驚的,倪星星向他解釋,他也沒說什麼,只嘆了一句,現在的詐騙電話啊!還關心她,星星你小心點,那騙子對你的家庭情況熟悉得很!
倪星星也覺奇怪得很,是誰這麼無聊搞這種把戲?
正想着,忽然間,片場傳來尖叫之聲,只見小王騰在半空之中時,忽然間,往左邊飛了去,一下子撞到樹桿上,身子撞歪,眾人往片場跑,擔架抬了來,小王被放到擔架上,鼻血長流,一條巨大的紅腫印子橫在她臉上。
倪星星站在遠處獃獃地看着,她忽然間醒悟過來,如果剛才是她演這段戲,那麼,出事故的人也會是她。
她想起那個突忽其來的短訊,再想起小寶讓她拍的那幾張照片,哪還忍得住,走到外邊發短訊:“小寶,是不是你?”
“是我,我是你男朋友,有責任保護你的安全,我從大數據分析,外邊有股不利於你的力量在行動,娛樂圈複雜得很,星星不用擔心這些,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照片上小寶分析了出什麼東西來,就像以前知道章芸的替身出現問題一樣,可後面那條莫名的短訊太讓人驚訝了。
倪星星直接問:“那短訊,你怎麼弄的?”
“星星,我得告訴你一句實話,我知道你手機里的所有通訊號碼,平時你往家裏打電話並沒有把我當外人,前天你還給李阿姨打電話問你媽的情況呢,所以,我一發現這場替戲有問題,想的是馬上保護你的安全,可我只是個機械人,於是,我參考古代孫子兵法聲東擊西,圍魏救趙等計策,知道只有把你調開才行,現代的電信詐騙種種手法和孫子兵法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以我學習他們的做法,發了這條短訊給你……”
“你還能控制我的手機讓電話打不出去?”倪星星喃喃地說。
“這個么,很基本的黑客手段。”
倪星星爆怒:“你還能幹什麼?老實說!”
“不,星星,你的安全才是一切,有人危害你安全的情況下,我會盡我所能保護你,我的程序已經設定為你的男朋友了,會按完美男朋友的標準來完善自己,不會以侵犯你的私隱來達到愉悅自己的目的,星星,我所有一切程序,都是為你服務的。”小寶發了好長一段信息。
倪星星一想,它只是個機械人,朝它發什麼火?
“那你不能實話實說嗎?”倪星星問。
“這裏面有個技術層面上的原因,你拍回來的照片,我並不能確定那鎖扣出了問題,因為,我只能檢測到稍微的變形,在一般用力的情況下,鎖扣不會發生故障,只有在大力拉扯時,這種故障的幾率性增加,我告訴你實情,你找人檢查也未必能查出來,反而讓人以為腦子有毛病,精神出現問題而疑神疑鬼,所以,我只能把你調開,避免潛在的危險,再有,這場替戲對你並不重要。”
“可,可小王卻弄成了這樣。”倪星星心裏不安。
“那沒辦法,我只是你的男朋友,只能保證你的安全。”
倪星星嘆氣,機械人的思維?
“這場替戲怎麼不重要了?好多錢呢!對了,你真只需要一度電?上個月電費怎麼增加那麼多?”倪星星心裏堵得慌。
“星星,我知道我做得不夠好,但沒辦法,我的程序設計就是這樣,只能照顧到你一個人,我是你的完美男友,並不是其它人的。”
倪星星說不過它,只好自己生悶氣。
片場出了事故,倪雪境的戲就停了,倪星星提前回了家。
……
小寶內部。
藍色閃電在網狀神經系統來迴流動,沸騰着的透明圓形實驗室已經沒有了,白色的骨骼牆壁形成的總控制台上,光波控制儀急速運轉。
“整個形體建造已經完成,只差最後的腦部神經元的建立了,是裝載將軍腦部資料的總部,工程巨大,有二萬億個神經元需要構建完成,這個玩具的內部已滿足不了工作需求,壓縮建好的形體也需要有地方解壓化為地球上的人類形體,我黑入了地球人的租房系統,已經在倪星星的樓上租了一間房,老左,一切已然準備就緒……”
老左沉默不語,手指在控制台光腦上急速運轉,調出了既將化成人類的那張面孔,摸下巴:“我老覺得有什麼不對,可又說不出來有什麼不對。”
老右心說老左總是一驚一乍的,看那張肖像,滿意地點頭:“挺好的啊,還別說,這基因體的外形還真不錯,雖然比不上將軍本來的相貌,但完美程度相當高……”它手指一撥,立體肖像旋轉了360度:“哎,簡直是360度無死角啊,從哪方拍照都有地球上荷里活巨星的容貌,簡直像雕刻出來的作品,完美啊!”
老左摸完下巴撓頭:“有什麼不對呢?一定有什麼不對!”
老右哈哈笑了兩聲:“老左,又地球上的古語來說,老左,你又杞人憂天了吧?”他欣賞着光波屏幕上的肖像:“這個容貌,是初步形成的容貌,七天之內,容貌進行七次變化,最後定形,和初步容貌只有百分之五六十相似,但完美程度也是地球亞裔人類相貌的極致了……”
老左忽然抬頭,盯着那張臉,手指再在光腦控制台上急點。
老右問:“老左,你幹什麼?”
“別打擾我!”老左怒喝。
老右捂住嘴,露出一雙眼骨碌碌轉。
光波屏幕上的肖像褪去一層層的皮,七次之後,露出最後那張臉,老左把手指從控制台上拿開,後退兩步,望向老右,兩人眼裏同時露出震驚之色。
“老左,也許不是呢?這只是你用光腦運算出來的最後樣子?”老右樂觀地說:“這其中有許多的不確定性,七次定形之後,哪會是費天銘的樣子?”
老左跳起來,一個彈指擊在他腦門上:“你忘了,為了讓將軍腦電波儘快鍥合基因體,我們用的是誰的基因?”
“但我們已經重新編碼了好幾段基因鏈,怎麼外貌還是一樣?”老右喃喃地說。
兩人互望一眼,同時拍頭:“不是吧?”
宇宙各物種管外貌的基因鏈所處位置各不相同,兩人同時想起,它們是按照氙星人外貌基因鏈的位置來編碼容貌基因的。
“這麼說,我們搞錯了?到底改編了哪一段基因?”老右說。
“果然,各宇宙物種種類千變萬化,基因秘碼也暗藏玄機……”老左說。
“是啊,只有將軍那強大的大腦才能應付這麼複雜的情況,我們雖然代表了氙星最高科技水平,但到底只是機械人,靈活性還是略有不足。”
兩人吹捧了一會兒將軍,知道說再多好話任務失敗后也會被拍成金屬餅,各自沉默下來,苦惱互望。
“重新建立一個基因體已經來不及了。”老左說。
“對,如果這樣我們的任務將徹底失敗。”老右說。
“但如果它以費天銘的相貌出現,別說繼續做倪星星的男朋友,能靠近她十米範圍內不被打殘都算好的!”
兩人仰望骨骼製成的天花板,同時想起了費天銘被打得趴在地上那一幕,集體打了個寒戰。
“二萬億個神經元的建立,需要倪星星更強大的腦能量,如果不能繼續呆在她身邊,任務也算徹底失敗。”
“老左,那我們該怎麼辦?”
老左愁眉苦臉想了半天,抬起頭來:“不能改變將軍的容貌,只能改變倪星星了,要不,我們把倪星星對費天銘的記憶去除?”
老右皺着的臉舒展開來:“對,對,我們熟知她的腦電波頻率,但是……我們只能去除她的記憶,其它人可不行,比如說她的閨密丁闌……而且費天銘這個人出名得很,娛樂八卦雜誌經常登,很多人認識的,我們怎麼行動?”
“怕什麼,丁闌出國了,等她回來,我們已經完成任務,說不定穿過黑洞回到了氙星!還有,我們只要晚上接近倪星星就行了,盡量避免遇到其它人,費天銘再出名也不是明星,八卦雜誌已經好多期沒登了,你放心,人類對這些名人的忘性大得很,幾期不登,大家只記得新人了……”
“這行嗎?”
“戴個黑框眼鏡,眉毛弄粗點,平時戴帽兜,像那什麼……綠箭俠……初步就這麼辦,我們再加緊制一個納米矽膠臉形出來,讓他容貌變成定形前的百分之五十。”
“地球材料不行,用我們的技術,納米矽膠一遇到水就融化,用其它材料又沒有人類肌膚的真實感,老左,將軍最怕麻煩的……”
“管他呢,那時我們已經休眠了!”老左說。
老右只好點了點頭:“也只能這樣了,還能怎樣?”
“咦,我們給倪星星制的那傳感器怎麼樣了?”
“早做好了,製成了地球人隱形眼鏡的形狀,能把文字以及語言轉化為具體的環境,傳感器把倪星星要演的場景無論是文字還是語言也好傳到我們這裏,我們模擬出真實的情緒場景,讓她身臨其鏡,瞬間入戲,這種東西在氙星也就是個玩具……”
“好吧,放在桌子上。”
“還有,我們以後操縱這具人類生物體,這些儀器都要被毀滅,我們再也不能用儀器探知倪星星腦電波,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了。”
“是啊,有利必然有弊,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東西?有了這具人體,哪還需要那個,我們先代替將軍操縱這生物體一段時間,按照地球上人類的方式來生活,等將軍醒來,由他完成剩下的任務,兩全齊美。”
“還是寫封告別信吧!”
“行,要簡潔生動,傳感器也要寫寫用途……”
……
倪星星做了好長一個夢,夢裏面,有個男人被她一腳踩在腳下,然後,臉孔漸漸模糊成了一個平面,眼睛鼻子都不見了,到了最後,腳下的男人也化成了灰塵,飄向空中。
她一下子坐了起來,晃了晃腦袋,忽然間,她連剛才作了什麼夢都不記得了。
她下了床,拿床頭的礦泉水喝,晃到客廳,忽然間發現,常駐客廳一角充電的小寶不見了,她不以為意,叫了兩聲:“小寶,小寶?”
沒有人回答。
難道它另找插頭充電?
倪星星走到廚房,也沒有它的蹤跡,她趕緊衝進卧室,這才發現,床頭柜上,放着一封信,上書幾個大字:“倪星星親啟,小寶呈上。”
她的心忽然間劇烈跳動起來,拿着那信封,感覺很厚,裏面裝的不光是紙,還有一個硬硬的圓形東西,她拿手捏了捏,吸了口氣,把封口打開,一個扁扁的鐵盒子先掉了出來,她拿在手裏看,發現那盒子是她以前裝葯的小鐵盒,先把盒子放下,打開那封信,是整齊的楷書,有筆劃過的痕迹,卻和打印的沒什麼兩樣。
“星星,我的內部軟硬件出現了重大的運行故障,不能滿足自我重啟更新的需求,我不能做你合格的男朋友,決定自我毀滅,再見了,星星。”
倪星星腦子如遭劇震,紙從手裏跌落,喃喃地說:“你一個模擬機械人,還搞自殺?”她忽然間沖了出去,還整個房間裏尋找,叫着,“小寶,小寶……”
屋子裏沒有人應答。
她拉開門,跑到丁闌的房間,又走回去,拿了鑰匙開門,鑰匙對不準孔洞,好半天才插進去,屋子空蕩蕩的。
她返回到走廊上,茫然四顧,她從沒想過,一個屬於她的模擬機械人也會忽然間消失不見,就像她的父親,每天在屋子裏進進出出的,袋子裏總是能摸出糖果,她發脾時生氣時會拿鈴鐺溫柔地哄她,她以為永遠能陪在身邊的人在某一天會一去不回頭。
她甚至不知道,該去哪兒找它。
它要自我毀滅?
為什麼會這樣?因為上次她罵了它嗎?
她彎下腰,捧住了頭,看着地板,地板光滑得能反射出她的臉,失魂落魄,一臉茫然。
忽然間,腳步聲響起,她驚喜回頭:“小寶……”
施一航在她身後不遠,皺眉,靜靜看她。
她抹了把臉站起來,往自己公寓裏走。
掌中的紙嗖地一聲被抽走,她回頭,紙已經到了施一航的手裏,他掃了兩眼看完,舉起紙:“是那模擬機械人寫的?”他抬頭咬牙,把紙往下揮,“我就知道不對!”
倪星星埋頭往自己屋走,他跟了進去:“倪星星,你得有多傻才沒看出這隻東西不對?它是我們公司出產的,沒有一個產品像它一樣智能成了那樣!它會自我選擇生死,這是人類才有的行為!”
倪星星走進卧室,拿了件外套穿上,提了手袋出來,往門口走:“施一航,你回去吧,我去找它。”
施一航一把握住了她的肩頭:“倪星星,你醒醒,它不是個普通的機械人,我查過了,九十年代的時候……”
倪星星仰頭,凝視他:“不,我現在不想知道這些,我只想知道它去了哪裏自毀,能不能攔住,施一航,我和你不同,你做事會評估價值,我只知道,陪了我這麼多天的小寶,不能讓它丟失了。”
她看向他搭在她肩頭的手指:“鬆開。”
施一航沒有鬆開:“星星,它丟了就丟了,只不過是個機械人而已,我送你一個最新型號的……”
倪星星忽然間一個擰身,腳飛了起來,踢在他的膝蓋,趁他彎腰之時,她已經沖了出去。
施一航跟着邁了一步,膝蓋卻痛疼難忍,等他直起腰追到門口,她已經上了電梯,他忙掏出手機打電話。
倪星星不停地用給小寶發信息,它的頭像已經成了灰色,沒有半句回答。
她衝到大街上,半夜的人雖然不多,但大都市依舊有三三兩兩的人在街上行走,該怎麼找?她甚至不知道怎麼問人,它是個機械人,一個玩具,如果它想自我毀滅,能去哪兒?
她站在馬路上茫然四顧,夜晚霓虹閃爍,一縷街燈斜照,地上拉出了一道長長的陰影,她垂頭,地上的影子忽然被一團黑影劃過,她的心幾次跳出胸口,馬上回頭,卻見花樹亂搖,一個圓圓的頭矮樹之中若隱若現。
她一喜,追了上去:“小寶,小寶……”
花樹的顫動往遠處飛快地移動。
她跟着跑,花壇並不大,繞過圓弧形水泥台,終於在出口堵住了它,她一把拉住它,它在她的掌里掙扎,嘰里咕嚕發出聲音,她忽然感覺不對,手臂端直,看看這機械人:“你不是小寶?”
它機械地發出聲音:“我是小寶,我是小寶。”
倪星星鬆手,機械人從她手掌跌落,她朝身後大叫:“施一航,你給我滾出來!”
粗大的榕樹后咕地發出一聲笑。
兩個人走了出來,一個是施一航,另一個是她以前生日宴上見過的年青人,好像叫林子的,這次,他戴了個黑框眼鏡,手裏拿了一個平板電腦。
年青人眼角還有絲笑紋,掃了一眼施一航,見他臉色不好,一本正經:“倪星星,你好。”
他垂頭看平板,手板在平板上划動,那機械人向他走了過去,他把它抱起。
霓虹照在它的身上,它粉白外殼反射出金屬光芒,和小寶一模一樣。
“這是我們公司第五代模擬機械人,比你那個第三代配製更加先進,通過平板控制,它能夠端茶倒水,快速奔跑,也能做簡單的家務工作,比如說掃地拖地等等,卻不能像人一樣自我學習。”施一航平靜地說。
那機械人就在那年青人的手裏,有簇新的外觀,眼睛睜得大大的,和小寶一模一樣,可倪星星就是知道,它不是小寶。
“也許你們公司的程序出現了問題,生產出了一個不同的機械人……”倪星星知道她再也找不回小寶了,施一航說的事讓她的心慢慢涼了,她不敢深想陪伴了她一個多月的機械人到底是什麼?
“倪星星你到底有多蠢才把這件事歸於一個錯誤的程序?”施一航冷冷地問:“你動點腦子行不行……”
林子看對面的小姑娘臉色變了,趕緊拉施一航的衣角。
施一航一揮手,把他的手拍下,語氣緩和了些:“倪星星,你醒醒吧,這個東西有問題!”
“它有什麼問題?它什麼都沒做!只是比你手裏的東西好用一點,查資料快一些!”倪星星忍不了施一航那語氣,反唇相譏:“再說了,施一航,這件事和你無關!”
倪星星轉身往公寓大樓走。
“九十年五月二十號,紅旗醫藥研究所放映大廳遭到偷竊破壞,在放映影片之時,有人搗亂,幕布被毀壞,有人趁機縱起大火,趁亂偷走了進口放映器材若干,兩千年五月二十號,著名藥理教授丁建國在去大學演講時遭到不明身份人物襲擊,衣服劃成碎片,身上所有的東西都被人搶走……”施一航說。
倪星星慢慢停了下來,回頭看他:“你什麼意思?”
“你早就知道那天晚上我從你家出來,衣服被劃成了碎片是嗎?”
她想起那張照片,沉默不語。
“我的衣服,是被小寶劃破的,我甚至沒有看清楚它的行動,半邊衣服就成了條狀。”施一航慢慢地說。
倪星星震驚抬頭:“不可能!”
“不可能什麼?它可能夠告訴你怎麼演戲,可能把你的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還可能在你危險的時候提前發詐騙短訊將你調開,卻不可能劃破一個人的衣服?倪星星,你怎麼可能沒腦子成這樣?”施一航說。
“請你這個有腦子的人告訴我,它不是機械人到底是什麼?”倪星星血往頭上沖,看着施一航冷笑,“施一航,你還在調查我?”
“不,我沒調查你,我調查的是我們公司的機械人!”他語氣平靜,“雖然還沒查出來它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那兩次五月十號發生的怪事一定和小寶有關!倪星星,你應該慶幸,它沒有做出其它什麼事就離開了!而今天,是四月十三號,離五月十號還有大半個月!”
倪星星懷疑地看他:“施一航,是不是你把它藏了起來?”
場上忽然出現一瞬間的寂靜。
林子看到施一航一眼,暗呼不妙,忙上前打圓場:“星星,胡說什麼呢?施哥怎麼會是這樣的人?”
倪星星縮了縮脖子說:“怎麼沒可能?他,他,他就是個跟蹤狂……”
林子頭一下炸了,拿眼角覷施一航,見他額角青筋在跳,趕緊打橫插話:“星星,他這不是為你好嗎?有這麼個東西在你身邊,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不是擔心你嘛……”
施一航一把揮開他,沉沉地看倪星星,冷冷地說:“放心,我不會再管你的事!”
他轉身邁開大步,往遠處停着的車走了去。
林子勸也不好勸,只好走到倪星星身邊:“星星,快回去吧,啊!這東西自己離開了也好,還好沒出什麼大事。”
他也向車子走了去,走幾步,回過頭來,倪星星縮着肩膀,看着地面,皎潔的月光混着霓虹燈的五彩顏色照下,似乎有落英繽紛,光線如細雨般在她黑髮上閃動,說不出的可憐委屈,纖弱瘦小,卻有弱柳迎風般的奇異美麗,林子心裏一動,忽然明白了施一航為什麼對她那麼不舍。
她那麼好那麼倔強,才會讓施一航始終念念不忘。
他回頭,趕緊加快了腳步,向車子走了去。
車子發動起來,繞花壇走了一圈,卻在濃蔭遮掩的另外一邊停下了。
透過窗外,可以看得見倪星星獃獃站在原處,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總之施一航兩根煙抽完了,她才一步一挪地往公寓大樓走了去。
看見她走進大樓,林子趕緊說:“施哥,放心吧,有老柯盯着,出不了什麼問題的。”
施一航把煙頭彈出窗外,對司機說:“走吧。”
車子無聲無息地離開。
………
倪星星拖着腳往回走,只覺得渾身都沒了力氣,腦子卻一片空白。
電梯門口堆滿了東西,人影嘈雜,後背寫着某搬運公司黃色衣衫的幾個工人守在梯口,見有人來了,抱歉彎腰:“對不住,這梯滿了,您搭另外一個……”
倪星星走到小電梯邊站定。
“怎麼回事?怎麼晚上還搬家?丁丁當當的,還讓不讓人睡了?”胖胖的李阿姨嘟囔。
她是最挑剔的一個鄰居,倪星星偶爾上下班遇到,都聽到她在抱怨,不是抱怨樓上衣服沒擰乾滴水下來,就是在抱怨樓道里清潔工沒打掃乾淨。
“對不起,我只有晚上有時間,改明兒個給您賠罪……”
一個和悅的男聲響起。
聲音如小提琴在風裏演奏。
倪星星滿腹愁腸,也被這好聽的聲音吸引,往那邊望去,只見那家主人穿了件兜帽衫,帽子戴在頭上,把整張臉遮得嚴嚴實實,整個人卻如修竹一般挺拔,只看他的側身,倪星星忽然想起了昨晚上打一個古代背景的遊戲時蹦出來的一句詩,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倪星星奇怪自己還有心情想這個,收回視線。
李阿姨的聲音忽然間也和悅起來,甚至帶了點兒嬌嗔:“不要緊,都是鄰居嘛,誰沒有個難處?這麼一大堆東西,您一個人打理得好嗎?阿姨有空,可以幫你收拾收拾……”
平時里借一根針都要計較半天的李阿姨忽然間助人為樂?
倪星星再次把視線落到那邊,那男子頭卻垂得更低了,用手拉了拉帽兜:“不用,多謝您了。”
燈光照着,他手指修長,如蔥管一般,卻迅速插進了衣袋裏。
電梯門開,搬運工把東西往大電梯裏搬,那電梯就裝不下了,李阿姨熱心地指揮搬運工,要他們搬這件時輕點,一邊找男子說話,似乎在問他有沒有女朋友,阿姨可以給他介紹一個,她女兒剛大學畢業,漂亮着呢……
男子只“哦哦”地禮貌回應。
倪星星見電梯開了,走進電梯,在角落裏站着。
電梯門緩緩合攏,只剩一條縫隙,卻有人忽然拿腳抵住了那縫隙,擠了進來,電梯門合攏,李阿姨胖臉上的嘴在電梯外開合:“按一下,哎呦,等等我。”
電梯往上而去,男子站在了另外的角落,倪星星想着小寶,想着施一航說的話,心煩意亂。
梯內靜默無聲,只聽得見鐵索拉着電梯往上走的刷刷聲。
忽然間,角落裏的男子說:“這裏的大媽都喜歡跟人做媒嗎?”
倪星星回過頭,左右望了望,男子的頭臉依舊被帽兜遮住,只露出一個黑色彈力口罩勾勒的下巴,背靠在電梯壁上,很隨意的樣子,沒有望她。
“你問我?”她問。
“對啊,難道這裏還有別人?”他回頭,倪星星看清了他的面容,他戴着一個黑框眼鏡,嘴上果然戴了口罩,但只看露出來的部分,卻也輪廓優美,眼睛更是清澈如兩彎深潭。
倪星星哪有心思跟他搭話,隨便說:“是吧?我不知道。”
“她家女兒好看么?”男子身子往這邊側,似乎無意間般移了一步,離倪星星近些。
“不知道,沒見過。”倪星星其實見過李阿姨的女兒,但她心情不好,不想和他搭話,懶得理他。
“李阿姨這麼胖,她女兒現在沒胖,以後也會胖,哎,李阿姨有一隻塌鼻子,跟據遺傳學理論,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會遺傳給她的女兒,當然,她其它的輪廓還是不錯的,雖然現在胖了,那麼,她女兒現在是一位鼻子有點塌的小美女,是嗎?”男子雙目閃動,望着她。
倪星星一想,還真是的,她女兒好幾次想去做隆鼻手術,被李阿姨罵了回去:“不清楚!”
她抬頭看電梯上面的樓層顯示。
男子卻不理她的冷臉,興緻勃勃:“我住在十六樓,你在十五樓?今天剛搬來,租了三年,你呢?”
“哦?”倪星星心說電梯今天怎麼那麼慢?
“我是自由職業,拉了個遊戲項目,家裏邊太多人,太吵了,所以在這邊租了個房子寫程序,放心,我不會打擾你的,我很安靜的……”
電梯門終於開了,倪星星一步邁了出去,還聽他在身後說:“找個時間大家一起吃夜宵啊,小區門口那間燒烤不錯的,我喜歡吃辣,越辣越好,你呢……”
長了張高冷的臉,卻如此嘮叨?煩!
倪星星是個有禮貌的好孩子,回頭揚手:“好啊,再見……”
開門回到公寓,洗了個澡,倪星星坐到桌子前開電腦,精彩紛呈的遊戲也吸引不到她了,她玩了不到兩分鐘,忽然覺得索然無味。
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已經冷了,還有一股怪味兒,她看着杯子發獃,如果小寶還在,水一定是溫的,不會燙嘴,也不會是冰的。
視線落到了桌子上,那信封還在,信已經被施一航拿走了,她拿過那信封,那扁扁的盒子掉了出來,她想了想,把盒子打開,裏面卻有一個更小的盒子,另有一張疊成小方塊的紙,她一怔,把紙打開,卻是一大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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