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尾聲
三日後,天還沒亮,一輛金頂藍圍地馬車晃晃悠悠地出了玄武門。
駕車的是個穿着刑部衙役的年輕男子,手裏拿的是張公的腰牌。
過了十里亭,車廂里傳來一陣嘻嘻索索的聲音。
“醒啦?”孟鶴妘把馬車停在路邊,扭身撩開車簾,似笑非笑地看着被五花大綁丟在車廂里的裴伷先。
“比預期的早醒一個時辰。”
裴伷先無奈地看了眼身上的繩索,忍不住苦笑道:“我睡了多久?”
孟鶴妘:“兩個時辰。現在已經快到林州地界了。”
裴伷先動了動僵硬的身子:“木石呢?”
孟鶴妘癟了癟嘴:“大概朝着徐州的方向去了吧!”
裴伷先坐起來,背靠着車壁,目光從洞開的窗欞看向京都的方向:“此一別,不知又要何時才能回去。”
孟鶴妘一臉嫌棄地拿起水袋送到他嘴邊,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
裴伷先垂眸看着身前綁在一起的手:“什麼事?”
孟鶴妘:“你不是想給裴家翻案么?可那日在桑園,你卻隻字未提裴家之事。”
裴伷先忽而一笑,目光不由得溫柔了幾分,笑道:“時機未到。”
孟鶴妘撓了撓頭,有些不解道:“為何?既然勾結瓦特的人是琅琊王,裴家為何不能翻案?”
裴伷先沉默片刻:“因為一旦裴家翻案,便意味着天子承認自己過錯,裴家上百口人命,沒有人會願意背負。”
孟鶴妘看着他臉上落寞的神情,突然有些同情他道:“這麼說,倒也確實如此,只是……”她頓了下,又道,“還有一事,我也不太明白。”
裴伷先目光灼灼地看向她,等着她繼續問道:“既然你早就知道張碧雲是假的,為何不拆穿她?還有,她既然為了洞天閣不被琅琊王滅口而做下那麼大個局,又為何不提前通知洞天閣的殺手不要去徐州?”
裴伷先微微扯了扯唇:“因為她壓根就沒想要讓洞天閣的人活着。”
孟鶴妘詫異,不解地看向她:“啊?那她為的什麼啊?她不是洞天閣的殺手么?”
裴伷先眼神幽深,輕啟薄唇道:“過來!”
孟鶴妘一怔:“做什麼?”
裴伷先執拗地看着她,彷彿她不靠過來,便不會說一樣。
孟鶴妘無奈,只好靠過去:“快說。”
裴伷先看着挨到面前的那張俏臉,突然勾了勾唇,傾身靠過去,薄唇幾乎貼着她的耳廓輕聲道:“因為她是張寶軍和雲霞郡主的女兒。
“什麼?”顧不得耳邊的溫熱氣息,孟鶴妘猛地抬頭,不敢置信地看向他,“這怎麼可能?母親她……”
“你以為雲霞郡主為何冒着那麼大的風險把你和自己孩子調換?”裴伷先笑道,“雲霞郡主在遠嫁瓦特之時,已經有了張寶軍將軍的骨肉,張將軍失蹤后,她一直以為他是被瓦特人抓走了,所以她才主動請纓去瓦特和親,只是她沒想到剛到瓦特不久,她就發現懷孕了,而且是張將軍的孩子。”
孟鶴妘獃獃地看着他,感覺好像有無數頭草泥馬從頭頂狂奔而過。
“所以,她怕庫木龍發現那個孩子不是親生的,所以就跟我姨母換了孩子?”她艱難地從嗓子眼裏擠出一句話。
裴伷先微微嘆息:“當時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如果當時雲霞郡主不把你留下,你必然會被後面追來的洞天閣殺手抓住,若真如此,怕是後來成為張碧雲的人便是你了。”
“你的意思是,後來洞天閣的人找到了“她”,但是沒有殺她,而是將她養在洞天閣,后又設計送到了老賢國公府假冒張碧雲?”孟鶴妘咽了口吐沫,猜測道。
裴伷先點了點頭:“正是如此。”
“我懂了,她一直在洞天閣里,後來可能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並且找到了張寶軍的屍體,從那時起,她便開始謀划報仇。”孟鶴妘皺眉道。
“確實如此,但她彼時已經是洞天閣的殺手,明面上想要揭發琅琊王並扳倒他根本不可能,所以她便選中了我,皆有裴家案引我入局,最後藉由張公等人對琅琊王出手。”還有一點他沒說的,便是琅琊王近年來權傾朝野,隱約已經有想要謀逆的心思,所以此時重提段家案,對高宗來說正是時候。
孟鶴妘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真沒想到,她竟然布了這麼大的局,最後竟然還把自己作為最後扳倒琅琊王的最後一環。”
裴伷先垂眸,他也不曾想到“她”會如此決絕,是以,在她將彩琴的信箋交給他,並悄悄在當晚潛入他房間跟她攤牌的時候,他無法說出拒絕的話。
她說她會想辦法把他想要的所有證據都給他,但是他必須答應她一件事,便是把她是張寶軍將軍和雲霞郡主之女的事兒永遠爛在肚子裏。
她可以是殺人如麻的女魔頭、女殺手,但她絕對不能是張寶軍和雲霞郡主的孩子,她已然深陷泥潭,便無需再毀了別人的名聲,只是他沒想到她會殺了琅琊王妃,用如此決絕的手段把自己的身份攤開在高宗面前。
“可母親為何讓我去尋找哥哥?”她不解地問。
裴伷先彎了彎唇:“她大概是不想讓你捲入這些恩怨情仇之中,只是她沒想到我會為了調查當年伯父被陷害的真相而攪亂春水,編造了一個‘佈防圖和寶藏’的流言,進而陰差陽錯把你扯了進來。”
孟鶴妘微怔,突然心中一陣悲涼,說起來,若不是她,張碧雲或許不會走上如此決絕的一條末路。
“你也無須自責。”裴伷先溫柔滴抬起被綁着的雙手輕輕碰了下她的發頂,“其實不管當初換沒換孩子,老王頭都會帶走她,這大概就是他給他自己留的一條活路吧!再沒有什麼比一個充滿仇恨的殺手更鋒利的武器了。”
“什麼意思?”她不解地問。
“我猜,‘她’之所以能那麼輕易地找到張寶軍的屍體,並了解鑌鐵一案,背後未免沒有老王頭的推波助瀾。”裴伷先若有所思道。
孟鶴妘“啊!”了一聲:“他?他要做什麼?”
裴伷先嗤笑一聲:“大概,也許是陰溝里的老鼠當久了,想要站在陽光下晒晒太陽吧!”
洞天閣這樣的存在,早晚都會變成棄子,老王頭自己扳不動琅琊王,但他這種老狐狸怎會不給自己留一條退路?
張碧雲和孟鶴妘便是他二十年前留下的一條退路,如今這條路上的最大絆腳石被清空了,他也成功甩脫了洞天閣,從此以後,這世上已經再無洞天閣,也再沒有老王頭了。
“他不是跳崖了?”孟鶴妘狐疑。
裴伷先一笑,眼神中帶着一絲寵溺:“程少卿的人只在懸崖下找到一具摔得面目全非的屍體,但死亡時間卻是在他跳崖前一天。”
孟鶴妘聽完,瞬時目瞪口呆,忍不住吐槽道:“你們大盛人,果然心眼多得跟篩子一樣。”
裴伷先輕笑出聲,孟鶴妘卻驟然臉色一變,扭身拿起馬鞭,用力朝着馬背上狠狠抽了一鞭子。
黃驃馬嘶鳴一聲,揚起四蹄拼了命地往前跑。
裴伷先面色一沉:“怎麼了?”
孟鶴妘回頭看了他一眼:“後面有一隊輕騎兵,帶着刀劍,也不知是敵是友?”
裴伷先無奈地長嘆一聲:“是要取我性命的人。”
孟鶴妘一怔:“你又得罪誰了?”
裴伷先苦笑道:“你以為裴家那麼龐大的一個家族,當年憑藉琅琊王一個人就能將其推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