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詭異的靜安寺兇案
井沿之上,趴着一個男人,身穿短打粗布衣服,臉色發青,身體僵直,更可怕的是,他頭上花一塊黑一塊的,前半邊頭髮更是掉了個乾淨,露出蒼白肌膚。
孟獲良邊走邊解釋說:“廚房有道暗門通向隔壁民居,再通到華慶樓的店鋪之上,他們想要封住所有出入口,得把整條街都封住才行。還好皇甫沫華初來乍到,到底行事謹慎,不想鬧出太大的動靜。”
來到廚房,店小二拉開了放滿碗筷的櫥櫃,打開暗門讓幾人進入,又合上櫥櫃,對孟獲良說:“老闆放心,他們不會找到的。”
孟獲良點了點頭,拉低帽子,帶着兩人東彎西拐地來到街面之上。
三人離那客棧已經隔了好幾條街了,但依舊有一行行兵士腳步急促地往客棧趕。客棧傳來幾聲槍響,白靜柔忽然間臉色煞白,白荃英握住了她的手,“怎麼?妹妹?”
白靜柔輕聲說:“剛才那位小二哥死了。”
“什麼?皇甫沫華還是不是人?連他都殺?”白荃英怒聲道。
“不,不是他動的手,是蔡旅長的人。”白靜柔低聲說。
孟獲良臉色也不好,看着她,“小柔,無論是誰下手,一切緣由皆有因果,如果這場內亂沒有開始,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白靜柔沉默地低下頭去,“孟大哥,你說的沒錯。”
白荃英看見幾輛軍車魚貫而過,緊張地問:“孟大哥,看這架勢,他們沒在客棧找到人,還真想把這裏封了?咱們去哪?”
孟獲良想了想,注視白靜柔,“小柔,其實這些日子我一直在調查這一切事件的緣由,你爺爺的死、我娘的死,還有皇甫家為何出現內亂,前些時候我跟你提過,我們三家之間的關聯……”他似乎難以啟齒。
白靜柔抬頭看他,眼眸反着微光,“孟大哥,你說吧,我都想明白了,有些事,想避也避不開的。”
孟獲良卻斟酌了起來,皺着眉頭想了半晌才說:“其實這一切的緣由,卻是因為當年孫品秀救了一個人而起,最後卻落到了靜安寺內,要不這樣,小柔,我們先去靜安寺,到了那兒,你一切都會明白了。”
白荃英急了,“去靜安寺?我們現在最好馬上買火車票離開這裏吧?去那裏幹什麼?”
白靜柔垂下頭去,低聲問:“孟大哥,孫品秀最後死在了靜安寺,咱們三家人,是不是對不起人家?”
孟獲良臉色猶豫,遲疑半晌才點了點頭,眼神卻沉重至極,“小柔,遠不止對不起那麼簡單。”
白靜柔身子微微一顫,手指捏緊了布袋子,隔了良久才微微點頭,“好,我跟你去。”
孟獲良輕輕嘆息了一聲,目光茫然道:“小柔,其實這些天來,我一直在想,該不該把剩下的事告訴你,你以前那麼快活,知道了之後,還會快活嗎?有時候無知一些,其實會活得更快樂些的,可我知道,即使我不告訴你,你自己也會知道的,你有那麼一雙靈敏的耳朵,遲早,那些污穢、私隱都會傳進你的耳里,還不如由我來告訴你……”
陽光自屋檐傾下,照在白靜柔的頭頂,使她頭頂的髮際線清晰起來,頭髮根根分明,她手指在布袋子上緩緩鬆開,“孟大哥,我不怪你。”
白荃英勉強說道:“幹什麼說得這麼嚴重?到底發生了什麼?”
白靜柔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腕,定定地看着他,“哥,咱們去靜安寺。”
白荃英視線落在她和自己交握的手上,他看清了她眼神中的驚懼,如他這般天塌下來當被子蓋的人也隱隱覺察到了一股不安的情緒,他反握住了她的手,拍胸口,“妹子,別怕,有哥呢!以前老是你提醒保護我,關鍵時候,我來保護你。”
白靜柔扯了扯嘴角,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道:“好的,哥。”
蘇雅文看了看門口站着的兩名士兵,理了一下衣領,她換上了新發的女式軍服,墨翠般的顏色把她的眼眸染得極深,她輕輕推開書房的門,屋內的男子背對着她坐着,拿了個酒杯輕輕地搖,把酒緩緩倒進嘴裏。
他依舊發如墨染,眸如點漆,冰冷的肩章將他的面頰襯得俊朗非凡,混着酒後的紅暈,英氣逼人。
蘇雅文遲疑着走近兩步,輕聲問:“四少,找到小柔了嗎?”
皇甫沫華目視酒杯,看着杯中的液體,輕聲說:“蘇雅文,你有沒有試過,明知道某些東西註定要失去,怎麼抓也抓不住的,你卻費盡了一切心思,只想把她留得再長些?時間再長些,總在想,也許下一個瞬間,情況就不同了呢?也許下一秒,事情會出現轉機?可有的時候,你拚命地合攏雙手,流沙卻越來越細,總是會從手指縫裏滑落……”
蘇雅文怔怔地看着他的側臉,心中忽湧起股酸意,扭轉過頭去,輕聲說:“當然有。”
“不,你不會有的!”皇甫沫華笑了起來,半仰着頭,眼眸燦若有光,“你怎麼會有?那種得而不到,人明明還在眼前卻只能眼睜睜看着漸行漸遠的感受,你怎麼會有?那被噩夢驚醒,她已消失無蹤的感覺,你怎麼會有?”
蘇雅文手指捏緊衣角,手背上隱隱有青筋顯現,“四少,您別著急,小柔走不到哪裏去的,火車站我們已經佈防了,每個路口也都有人防守。”
皇甫沫華轉過身去,怔怔地看着窗外,“你知道我做了多少防範嗎?為了不讓她聽見聽清真相,為了這一天的成功,我從美國請來心理醫生協助我控制心跳呼吸,只希望能瞞着她,讓她無所察覺。我原以為,永遠可以瞞下去的,只要瞞着,她就會在我身邊,我們也能像普通夫妻般白頭偕老,舉案齊眉,可到了最後,卻還是瞞不住,什麼也瞞不住……”
他清俊的臉現出從未有過的惶惑,這是蘇雅文以往從沒見過的。
她心中忽然生出了股悲涼,上前兩步,伸出手去,想撫上他的肩頭,可手才伸出去,卻又悄悄縮回,“四少,小柔如果知道了當年之事,說不定可以原諒之後發生的一切,事情一定會有轉機的。”
皇甫沫華倏地轉身,眼神發亮,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對,你說的沒錯,她會原諒我,是嗎?”
蘇雅文偏過頭去,眨着眼睛,把眼裏的酸澀眨得沒了,點頭道,“小柔這個人我了解,她是最心軟不過的人了,當年她大哥發病時那麼對她,她都原諒他了,她一定會原諒四少您的。”
“對,對,對!你說,她現在會在哪兒?”
蘇雅文心底悲涼更甚,說:“益宣正帶隊四處搜尋,他細心,肯定會找到的。”“是嗎?”皇甫沫華在屋子裏踱了兩步,揚聲喚人進來,一迭聲地命令下去。
蘇雅文站在旁邊良久,看着他飛揚的眉頭,堅毅的嘴角,輕輕地嘆了口氣,默默地退出了那間房。
靜安寺。
夜幕降臨,幾隻飛鳥自遠處飛來,停在了樹丫上的巢穴之中,濃濃的夜色如潑墨般傾下,將尚有幾分鮮亮顏色的屋瓦染成了灰色。
白荃英湊到孟獲良身邊問:“老孟,這地方怎麼陰森森的,前些時候來,還沒這麼陰森啊?這一進來就覺得有股涼風直往脖子裏鑽,你到底讓我們見什麼人啊?”
孟獲良轉頭看向白靜柔,說:“最近天氣轉涼了,有點冷,小柔,你把這件衣服披上。”
他遞過來一件長衫。
白荃英接過了,遞給白靜柔,“對對,小柔,女孩子可不能受涼,老孟,你讓我們坐了老半天了,到底怎麼回事,那人還沒來?”
孟獲良也有些疑惑,“阿財去叫了,應該快來了,這大半個月,他一直住在這裏。”
白荃英拿腳蹭了一下青磚地面上的青苔,“這地方還能住人?”
孟獲良笑了笑,“我這幾天也住在這裏。”
“怎麼,你沒地方去嗎?”白荃英問。
“謹城那麼個情況,我哪有地方能去?”孟獲良把頭上的帽子摘下,放在桌子上,看了白靜柔一眼,微微嘆氣,“還好這地方清靜,自上次皇甫少安帶兵在這兒駐紮之後,普通老百姓不敢前來,而那些傳說,又阻止了一些無關閑人前來窺探。畢竟,那些傳說到底讓人心生恐懼,所以,這個地方反倒是謹城最安全的。”
白靜柔手指在布袋子上滑來滑去,只沉默不語。
白荃英見她心情不好,便也不說話了。
正在此時,紛亂的腳步聲響起,窗外,似乎有無數飛鳥自樹梢驟然飛起,呀呀叫着沖向夜空。
氣喘聲傳了過來,阿財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嘴半張着,腿直打哆嗦,“少爺,出事了。”
幾人一下子站起。
孟獲良驚問:“出了什麼事?”
阿財咽了口唾沫,結結巴巴地說:“少爺,我,我,我照您的吩咐去叫那個人來,可到了他的住處,到處找也找不到,後來我就出了門四處尋找,終於,在後院找到了。他,他死在了那口枯井邊!死,死得太……太可怕了!少爺,這地方真的很邪
門……”
他額頭上冒出豆大的冷汗來,喉結不停地上下滾動,腿腳卻哆嗦着,要扶着門框才能站穩。
沒等他說完,孟獲良倏地站起,往門外沖了出去,白靜柔兩兄妹忙跟在後面。
孟獲良腳步飛快,拐了一個彎就不見了蹤影,白荃英急了,“孟大哥,老孟,等等我們啊……”
孟獲良頭都沒回。
白荃英轉頭問白靜柔:“妹子,這怎麼回事,你聽到什麼沒有?”
白靜柔搖了搖頭,“我想,那個人應該已經死了很久了。”
“也不知道孟大哥讓我們見什麼人,還沒見着就死了,那個人一定很重要,瞧孟大哥緊張的樣子。”白荃英說,“到底是什麼人呢?”
前邊出現了兩條岔道,白靜柔靜默一會兒指着左邊一條,“往這邊走。”
兩人轉過幾條長廊,就看見孟獲良站在一口枯井旁邊,皺緊眉頭看着井沿。
井沿之上,趴着一個男人,身穿短打粗布衣服,臉色發青,身體僵直,更可怕的是,他頭上花一塊黑一塊的,前半邊頭髮更是掉了個乾淨,露出蒼白肌膚。井沿邊緣,散落着一些黑色髮狀物,臉色發青,眼睛凸出瞪着前方,嘴角有白色不明物體。
白荃英吃驚地說:“這,這個人的頭髮掉光了,好像被鬼剃了頭一樣,妹子,難道說閻羅王又要娶親了,又在替新娘收集頭髮做髮髻?”
白靜柔向後縮了一下,偏過頭去不看那屍首,問孟獲良,“孟大哥,你讓我們見的就是這個人?他是誰?”
孟獲良目光奇怪,“小柔,你真認不出他是誰嗎?”
白靜柔一怔,再把視線移到那人臉上,仔細地看了兩眼,驚訝地說:“不對,他,他是李成章,怎麼會在這裏?孟大哥,你把他找來幹什麼?”
白荃英也上前仔細地看,點頭,“對,對,是李成章,這小子我也見過,死了的樣子真可怕,一時半會兒認不出來。”
“小柔,你還記得你哥那樁案子,李成章在裏面充當了什麼角色嗎?”孟獲良問。
白靜柔想了想說:“哥的那案子,後來查清是巡捕房內鬼做的,和李成章沒什麼關係,我估計,很可能李成章在我哥的案子中想渾水摸魚,後來沒有得手?”
白荃英也點頭,“對對對,李成章這人就是突然出現的,和截刀幫有些關係!”
“我找到李成章的時候,他正被人追殺,左胳膊中槍,所以,我帶他來到這裏養傷。”孟獲良說。
“你是說,李成章也來了謹城?”白靜柔問。
孟獲良點了點頭,“沒錯,而且早就來了,我感覺他有事,我反覆盤問他,他卻什麼也不說,只告訴我,讓我找你過來,找到了你,他才和盤托出。”
“李成章不是截刀幫的人嗎?巡捕房審出是截刀幫的人操縱殺了我爺爺,他有什麼會想告訴我?”白靜柔眉頭微微蹙起。
“我把他安排在這裏,和他住了好幾天,反覆試探於他,也把巡捕房的結論告訴了他,他只是冷笑,終於透露出一句話……”孟獲良停了停,似乎想着這句話該不該說出來。
白靜柔抬起頭來,大眼睛幽幽發著暗光,“孟大哥,你說吧,事已至此,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那一天我帶了些酒來,他多喝了幾兩,這才說了出來,我摸不准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他似乎下定了決心,學着李成章的口氣說,“巡捕房那些雜碎,胡說我們截刀幫的人乾的!截刀幫的人怎麼會殺鞏爺?”
“什麼?”白靜柔臉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下去,整張面孔如白玉般雪白,渾身微微發抖。
白荃英急了,“妹子,妹子,你想到什麼了?別嚇我!”
白靜柔抬起頭來,眼睛定定地直視着孟獲良,“他真的這麼說?”
孟獲良點了點頭,“我也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可後來我反覆試探於他,他卻再也不承認說過這話了,只是讓我來找你,說見到了你,就什麼都說出來!”
“所以你上次才會問我,知不知道鞏爺是誰?是嗎?”白靜柔輕聲問,“孟大哥,其實你心底早有了答案,是不是?”
孟獲良垂頭不語。
白荃英卻不明白,追着問:“小柔,小柔,你倒是說清楚些,什麼鞏爺?爺爺和他有什麼關係?”
白靜柔抬起頭來,看着遠處黑黝黝的樹梢,夜色更濃,天上雲彩如墨染了一般,使她的眼睛如暗黑深淵,她輕聲說:“那一次,皇甫沫華和我去百國酒店查李成章,他們在房間裏說話,提到了鞏爺,說他們所知道之事向鞏爺彙報……”她把當時從房間裏聽到的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白荃英聽着聽着,臉色也漸漸變了,“妹子,李成章在這兒,如果他說的那句話是真的,是不是代表着……代表着……”
他遲疑不決,卻始終沒能說出心中猜測。
白靜柔垂頭,“我也不知道,哥,我不知道。”
白荃英覺得有股冷汗自背脊升起,慢慢躥至全身,使他額頭都滲出汗來。
兩兄妹同時看向死在井沿上的李成章,有風吹來,捲起了井沿邊那黑色髮狀物,團團滾着來到白荃英的腳邊,竟使他失聲跳腳,驚慌失措,“走,妹妹,走,我們離開這裏,別再查了!”
那黑色團狀物滑過白荃英的腳底,被風吹過,滾向遠方,像真有人召喚着奔向無邊地獄。
“不,哥,已經輪不到我們做主了。”白靜柔睜大雙眼看着遠處,檐角的風鈴被風吹動,丁丁零零地響,一列士兵忽然自林邊顯現,帶頭的卻是位中年軍人。
他們迅速靠近,包圍了幾人,槍栓拉開之聲響起,更有幾位便衣人影在樹榦之中若隱若現。
中年人一眼看到井沿邊的死人,冷冷地說:“孟獲良,你潛進謹城,殺人越貨,還有何話可說?”
“蔡旅長,孟某一個普通老百姓,要勞您大駕親自帶兵捉拿,可真是孟某的榮幸。”孟獲良語氣譏諷。
蔡旅長充耳不聞,轉頭望向白靜柔,語氣放緩,“白小姐,您被姓孟的挾持,可把四少嚇壞了,四少得到消息,派我儘快趕來救白小姐出困境,您沒事就好。”
他上前一步,白荃英伸手攔住,“幹什麼?幹什麼?你們想幹什麼?”
蔡旅長停住了腳步,皮笑肉不笑地看他,“白公子,您是客人,我們不會把你們怎麼樣,只是請白公子別礙我們緝拿兇手!”
白靜柔搖頭,“不,蔡旅長,這位死者,並非有人殺害而死,你搞錯了,你不能帶孟大哥走!”
蔡旅長“哦”了一聲,語氣放緩,“白小姐,死者就在這裏,據我方人員彙報,孟獲良和這位死者一直居住在山上,死者生前並沒見任何人,今日凌晨,孟獲良獨自下山,晚上回來,這個人就死了,兇手除了他,還會有誰?白小姐,如今四少接手謹城事務,諸事都會秉公辦理,還望白小姐體諒四少。”
孟獲良冷笑道,“皇甫沫華還真是事無巨細,安排周到,我自以為藏身隱秘,想不到在他眼裏,卻是一覽無遺。”
蔡旅長臉上露出自得的微笑:“孟公子可不是小人物,來到謹城,我們怎麼能不密切關注?”
孟獲良腮幫現出幾根青筋,握緊雙手,眼神冷漠。
白靜柔語氣輕淡,“蔡旅長要說到做到才好,別擅自做主,辱沒四少名聲,如果我能證實此人並非孟大哥所殺,蔡旅長可不能以莫須有的罪名扣人!”
蔡旅長冷漠點頭,“那是當然,白小姐是四少的貴客,我怎麼敢當著白小姐的面亂來?”
白靜柔如沒聽見他語氣之中的暗示,來到井沿邊,探出身子,朝黑洞洞的井口望
了去。
她半邊身子斜出井口,搖搖欲墜,白荃英忙上前拉住她的左胳膊,提醒,“妹子,小心點,別跌下去。”
孟獲良也暗自擔心,往井沿邊走了兩步,兩名士兵卻橫槍攔住,他只得停了腳步。
白靜柔收回身子轉身問孟獲良,“孟大哥,這井裏還有水嗎?”
孟獲良點了點頭,“井裏有水,但很少,而且深得很,要想打水,要用很長的井繩才行。”
“你們這幾天在山上,喝的都是這井裏的水嗎?”白靜柔再問。
孟獲良怔了怔,點頭,“我在山上待得不久,每次都是吃完飯才回來的,因此,只是偶爾喝李成章煮好的開水。”
蔡旅長明白過來了,“白小姐是懷疑這井水被人下毒?”
白靜柔說:“是與不是,要打一些井水上來看看才行。”
蔡旅長就吩咐兩名士兵吊了繩子下到井內,打了井水上來,又讓別人捉了兩隻老鼠,試毒查驗。
白靜柔把那水浸在饅頭上餵給老鼠,那老鼠卻始終活蹦亂跳,並無異常。
蔡旅長冷冷地瞧向孟獲良,“孟公子,你瞧,有白小姐幫忙驗證,這查也查過了,證實井水並無問題,無論此人是怎麼死的,只好請你回去協助調查,查出死因才行。”孟獲良咬牙不語。
蔡旅長揮手,一士兵上前,拿出手銬,想銬上孟獲良的手腕。
白靜柔攔在中間,說:“不,不對,不會是孟大哥殺的!”
蔡旅長嘆氣,“白小姐,是不是兇手,總得經過查證才行,我們將疑犯暫時羈押,等查清事情,如果不是孟公子做的,自然會放他自由。”
白靜柔抬眼看他,大眼睛反射出他的影子,語氣清冷,“現在我就可以證實孟大哥並非殺人兇手。”
蔡旅長摸了摸鼻頭,“白小姐,您這樣不好吧?不顧事實,擾亂公務,您雖是四少的貴客,可也不能如此罔顧事實,一心護着故舊,這要是傳至四少耳里,四少會怎麼想?”
白靜柔淡淡地說:“蔡旅長不必一頂頂大帽子壓下來,我只需再做一個檢驗,如果依舊驗不出來,就依蔡旅長的!”
蔡旅長無可奈何,攤手,“好,白小姐可得說話算數。”
孟獲良和白荃英互相望了望,眼底同時流露出擔憂之色來。
院角之處,有一處雜草叢生之地,有一些籬笆胡亂地圍着,那處土地明顯鬆弛,好像是以前靜安寺的僧人們種菜之處。
白靜柔走向那塊菜地,撥開草叢,彎下腰仔細尋找,不一會兒,從地上拔起了一棵青菜模樣的植物,她端詳許久,轉身問孟獲良,“孟大哥,你們住在靜安寺里,平時李成章是自己煮東西吃嗎?”
孟獲良點了點頭,“李成章不方便外出,一次性買了許多食物上山,平時是自己煮東西吃的。”
白荃英問:“這是什麼?”
“這是棵蓮花白,也就是咱們俗稱的捲心菜。”白靜柔說。
“怎麼這麼小一棵?我記得咱們以前吃的捲心菜挺大棵的。”白荃英雖然對廚房裏的東西不熟,但到底認得這種最常見的菜。
“那是因為李成章把較為大棵的捲心菜全都吃了,只剩下了較小的。”白靜柔指着菜園子,示意他們查看,“你們瞧,這裏,這裏,這裏,都只留下了菜幫子。”
蔡旅長也跟着查看’點了點頭’“確實如此’白小姐的意思,這種捲心菜有問題?”
孟獲良卻搖了搖頭,“不對,這捲心菜我也吃了,我怎麼沒事?”
蔡旅長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白靜柔說:“這就是吃多,或者吃少的問題了,我想,李成章不像孟大哥一樣經常下山,這些天都住在靜安寺,他帶了許多肉食類食物上山,卻不方便帶青菜之類的東西。一來青菜容易壞,不好儲藏,二來嘛,青菜的體積大,也引人注目,所以,你們來到靜安寺,只帶了主食。”
孟獲良點了點頭,“確實如此,前幾日李成章還抱怨天天吃這些東西,吃得胃痛,後來他見寺里有現成的鍋碗,就開始做飯了,也不知道他從哪裏弄來了小蔥青菜之類的,我還以為他下山買的呢,現在看來,是從這菜園子裏摘的!”
“沒錯,李成章住在這裏有十多日,一直吃的是山下帶上來的肉食,所以一直沒有什麼問題,直到他開始煮食這些野生野長的蔬菜。”白靜柔說,“他和孟大哥不同,孟大哥只是偶爾吃一兩餐這種菜,他卻是每天都在吃,所以,到了最後,身體之內毒素爆發,終於讓他死於非命,我想,他的頭髮掉了那麼多,並不是什麼閻羅娶新娘,想要假髮來替新娘做髮髻,只不過是種中毒的徵兆而已。”
孟獲良恍然大悟,“我有好幾天沒上山子,可那天下山,我就覺得李成章精神不太好,對,對,那時候他捋了一把頭髮,就掉了好幾根!”
白荃英趕緊把那棵蓮花白從白靜柔手裏拿過,丟了出去,“妹子,有毒的東西還拿着幹什麼?”
那棵蓮花白翻滾着撞到了牆邊。
蔡旅長攤手,“白小姐,這可難辦了,我聽您這意思,吃這東西要吃好多天才能確定是否因它而中毒,您說得雖然精彩,但凡事總得依據事實才行,我總不能因您一面之詞,就放孟公子離開。”
白靜柔抬起眼睛看他,“蔡旅長,其實因為吃蓮花白中毒的,不只是李成章一個人。”
她眼睛反着幽幽暗光,看到蔡旅長的眼裏,卻讓他略覺尷尬,彷彿自己心中所想,在她眼裏一覽無遺。
“還有人吃這東西中毒的?好,白小姐,請您說說是什麼人?”蔡旅長說。
“蔡旅長不覺得奇怪嗎?這菜園子荒廢許久,但依舊有菜留下來生長,按道理來說,這種蓮花白長在這裏,如果沒人打理,會漸漸被老鼠之類的動物吃光,它卻沒有。其實動物有時候比人更加敏銳,我想,原本生長於此的老鼠或許早就啃食過這種菜了,卻發生了不好之事,所以,它們知道這些菜有毒,這才不再啃食,使其能茂盛生長。可李成章的到來,使常年不開火的靜安寺又開始有飯菜香味傳出,卻吸引了極遠處的其他動物,它們卻不知道這裏的蓮花白是不能吃的……”白靜柔邊說邊繞過院牆斷壁,往牆角尋了去,幾人忙跟上。
走過沒多遠,就聽見了一種奇怪的哼哼聲,時斷時續。
白靜柔停在了假山洞口處,指着裏面說:“就是這裏,它們晝伏夜出,一連好幾天啃食菜園子裏剩下的那些蓮花白,卻沒有想到,把自己送進了鬼門關。”
兩名士兵彎着腰爬進去,不一會兒,扯出兩個動物來,是山中常見的野豬,卻有氣無力,精神不振,身上黑色的毛禿了好幾塊,其中一隻,早已死去了。
白荃英叫了起來,“真和那姓李的死得一模一樣!真是那蓮花白有毒,蔡旅長,這下你無話可說了吧?”
蔡旅長沉默不語,隔了良久才似下定了決心,冷淡地說:“白小姐的推論精彩,確實讓蔡某大開眼界,但對不起,命案事大,孟公子還是得跟我們走一趟。”
“蔡旅長,你什麼意思?說過的全當放屁?”白荃英怒聲叱罵。
蔡旅長臉色淡漠,對他的指責充耳不聞,只對白靜柔說:“白小姐,蔡某是軍人,只服從四少之命,白小姐有什麼想說的,親自向四少說明吧!”
白靜柔手伸過去,捏緊了布袋子。
白荃英大怒,“你連我們都想扣押?”
“白小姐,四少對您另眼相看,您可不能辜負了他的一片真心。”蔡旅長語氣更淡,揮了揮手。
兩名士兵上前,替孟獲良銬上了手銬。
他又向白靜柔攤手,“白小姐,車子已在山下等着了,您請。”
白靜柔定定地看着他,搖了搖頭,“不,我和哥不會去的。”
蔡旅長一怔,“白小姐,別讓我為難……”
白靜柔笑容冰冷,“蔡旅長,你為不為難關我何事?你告訴四少,我們還在這個地方待一個晚上,讓他自己來。”
蔡旅長一臉為難,“四少暫時沒空,白小姐,要不您多等幾日?”
白靜柔冷漠地看着手指頭,“他確實沒空,今天是和官家定城下之盟的大日子吧?蔡旅長如果還不快回去幫他,官家和西南軍結盟,四少該怎麼辦?”
蔡旅長悚然看她,“白小姐都知道?”
“記住,我只等他一晚,請蔡旅長把這院子四周的暗哨撤走,要不然,蔡旅長只能帶我的屍體回去了。”白靜柔從布袋子裏拿出一把手槍,對準了自己的額頭。
白荃英和孟獲良同時驚呼,“妹子(小柔)別做傻事!”
蔡旅長臉色陰沉,看了她半晌,緩緩後退,“好,我答應白小姐,也請白小姐守信。”
他一揮手,士兵上前,解開了孟獲良的手銬。
白靜柔看他退走,緩緩拿下手槍,此時才身子微微發顫,扶着小樹榦站定。
孟獲良扶住了她,“小柔,你何必如此,我跟他們去其實也沒什麼的,諒他們不敢亂來。”
白靜柔搖了搖頭,輕聲說:“不,孟大哥,我不敢讓你這麼冒險,我怕你跟着去了,就像爺爺,像皇甫奇他們一樣,再也回不來了。”
白荃英咽了口唾沫,“妹妹,你真的一點也不相信皇甫沫華了?他真那麼可怕?”
白靜柔茫然抬頭,說:“哥,我也不知道,但我只是隱隱感覺,他是我遇到的最可怕的人,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我以為清楚懂得的那個人,那個在我心中善良、美好的男子,其實並不存在。”她眼睛之中淚光閃爍,卻仰頭不讓眼淚流出來,“那個人,只是我的幻想罷了。”
兩人同時沉默了下來。
白荃英輕拍她的肩頭,“小柔,他是什麼人咱們弄不清楚就算了,可你瞧,你哥我還在,裡子面子都一樣,實打實的!”
孟獲良想開口,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微微嘆氣。
夜風蕭蕭,風吹得樹葉嘩嘩作響,有飛鳥受驚掠過樹梢,卻似乎捨不得樹上的同伴,在天空盤旋良久,又飛落而下。
白荃英看了看黑乎乎的四周,頭皮發麻,“蔡旅長在山門那裏肯定安排了人,妹子,我們還是被困在了這裏,你說該怎麼辦?真等他們一晚才走?”
白靜柔回過頭看着那口枯井,蔡旅長辦事仔細,已經讓人把李成章和那兩頭野豬移走了,她皺眉看着井沿,輕聲說:“孟大哥,你查過我們三家的往事,一定知道孫品秀生前的死狀是嗎?”
孟獲良點了點頭,“謠言雖然很多,但分析起來實際上都差不多,她臨死之前,頭髮也是一縷縷地掉光了,神志不清,還出現了幻聽之象。”
“你是說,她聽到了地底傳來的音樂?”白靜柔臉在夜幕之下如瓷器般潔白。
“的確有這種傳言,我找了好幾位以前住在這裏的僧人,他們都這麼說,孫品秀死時已經瘋了,皇甫端每隔兩三天就來看她,但每次來,都被她咬牙切齒地咒罵。”
“她罵了些什麼?”白靜柔問。
“說也奇怪,她的喉嚨後來彷彿發生了問題,沒有人聽得清她罵些什麼,這是第一處讓人覺得奇怪的;還有,每次皇甫端來看她,總是不讓任何人靠近這座小院,有幾次,有僧人還看見他的隨從背了好幾袋子東西出去,這是第二個讓人覺得奇怪的地方。”孟獲良臉色遲疑。
“還有什麼?”白靜柔問。
“寺里的僧人開始得怪病,彷彿也是那段時間的事,自孫品秀死後,還偶爾有人貪圖這裏方便,在這兒免費住宿,但住的時間長了,總會發生鬼剃頭事件,現在看來,是吃了這些有毒的蔬菜的原因?”孟獲良說。
白靜柔忽然抬起頭看他,眼睛裏映出了濃翠的樹葉影子,“孟大哥,我也聽見過音樂聲。”
“什麼?”白荃英大聲說,“真的?什麼時候的事?”
“我們曽經在這兒住過幾晚,皇甫少安被人裝神弄鬼驚嚇的時候,那幾晚,我聽見了。”白靜柔說。
孟獲良沉思起來,“那閻羅王娶親的傳說看來並非空穴來風了,不只是小柔你,在這裏住宿的人應該也有耳朵靈敏的,在特定的時間聽到過這種音樂,因此才有那樣的謠言傳出,再加上鬼剃頭的傳說,使得這裏成了人人懼怕的場所,沒有人再敢接近。”
白荃英想了想問:“小柔,現在你有聽見音樂聲嗎?”
白靜柔搖了搖頭,“沒有,什麼也聽不到。”
孟獲良說:“關於音樂,還有一個可怕之說,說是孫品秀手裏有一個音樂盒,那個音樂盒被人施了咒語,音樂盒放到誰那裏,那個聽了音樂的人就會發生不幸,孫品秀是巫女的流言越傳越盛,而正是由於這個傳言,孫品秀被皇甫家的人送入了廟裏,那個音樂盒卻不知所終。”
“那個流言,是皇甫太太傳出去的,而皇甫端則利用這流言,順勢將孫品秀關進了靜安寺里。我想,那裏面的音樂曲子應該極少有人聽過,所以才能傳出那種流言來。”白靜柔輕聲說。
白荃英縮了縮肩膀,“妹子,這東西這麼可怕,咱們還是別碰了,趕緊想辦法下山,躲過蔡旅長的人,咱們走得遠遠的,別理這些事了。”
孟獲良看着她,“小柔,我聽你的,你說怎麼辦?”
白靜柔垂頭,良久才抬起頭來,“孟大哥,我想知道爺爺是因為什麼而死。”白荃英嘴唇動了動,到底沒有再出聲。
“現在李成章死了,他想告訴我們什麼,我們也沒法知道了。”孟獲良聲音沉重。
“李成章上山,是否帶了什麼東西?”
孟獲良醒悟過來,往廂房急走,走了兩步停了下來,皺眉看着門口,卻只見房門洞開,房間裏被翻得亂七八糟的,雜物零亂地丟在地上。
“蔡旅長細心得很,房間都沒有放過。”孟獲良說,“也不知道他們是否找到了什麼。”
白靜柔定定地看着門口,“果然,他的手下,怎麼會有弱兵?”
白荃英卻早已衝進了屋裏,翻找起來,“也許有他們沒有發現的東西?”
白靜柔只搖了搖頭,垮着肩膀靠在廊柱之上。
孟獲良也沒走進去,只陪她站定。
夜幕更濃,月光自樹葉縫隙間灑下,使得地面鋪上了一層碎銀。
似下定了決心一般,白靜柔轉頭看他,“孟大哥,咱們走吧,離開這裏。”
孟獲良吃了一驚,“小柔,你不等四少了?”
白靜柔搖頭,“不,他不需要我等。”
孟獲良想了想說:“李成章死了,這裏找不出什麼線索,白爺爺之死,還得從外部着手,如果能找到一兩個李成章的手下也許更好。”
白荃英縮着脖子點頭望向周圍,“妹子,天黑了,這地方真是陰氣森森得很,我們早該走了,走吧,走吧!”
孟獲良說:“我知道一條小徑,從靜安寺后牆通到山下,也許蔡旅長沒在那兒設防。”
白靜柔點了點頭,二人悄悄往後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