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時至深秋,鴻飛霜降,草木蕭疏,草場也逐漸有了枯敗之色,不過涼風習習,正是賽馬的好時節。
幾匹馬正飛奔在草場之上,其中一紅衣女子騎着的紅棕色駿馬跑的最快,像一陣風似的竄在最前頭。
“駕——”虞姝夾了一下馬腹,馬受痛飛馳,她穿着的紅色披風颯颯作響,像是邊境將士的旌旗。
嶺南連續下了數十日的雨,她也被困在府里數十日,本是每日吃了就是睡,可是她如今卻怕極了睡覺,一入睡,那個夢就會來到她腦海中,像是驅趕不走的夢魘。
在夢中,虞家因被豫王連累,被新帝滿門抄斬,她親眼看着凶神惡煞的劊子手高高抬起那把鋥亮的鬼頭大刀,往她的父兄頭上砍去。
每每到了這一幕,她就被嚇醒。
起先她以為只是恰巧做了一個噩夢。
虞家忠君愛國,忠心大燕百餘年,聖上向來倚重,虞家怎可能會被滿門抄斬?
可次夜,又是那個凶神惡煞的劊子手,又是那把鋥亮的鬼頭大刀,她甚至能看清楚刀上的紋路,她又一次在刀下被驚醒。
一日又一日的被驚醒,看着熟悉的屋子,聽着屋外蟲鳴一片,她有些分不清哪個是夢境,哪個是現實。
今日好不容易雨過天晴,她央求兄長帶她來賽馬,如今騎在馬背上,感受着深秋的涼意,心曠神怡,可那個場景卻還是時不時的竄進她的腦海。
虞姝抬頭,看見草場蔓延,似乎與天連接在一起,可那片天,就像是皮影戲一般,回憶着她腦中的一幕幕,她又墜入了這個夢,這一次,她夢到了更多。
她嫁給了豫王,成為豫王妃,豫王謀反篡位,最終虞家被拖出來頂罪,虞家上下,波及百餘人,她與父兄一道跪在刑場,忍受着百姓議論紛紛,看着鬼頭大刀砍下,帶着風的聲音,似乎在嚎叫……
虞姝身子往下墜落,鬼頭大刀成了兄長焦急的臉龐,頭越發疼了。
*
“蓁蓁,醒醒……”
“是娘親的聲音……”虞姝使力咬住舌尖,妄圖脫離這個夢境。
倏地,手心傳來刺痛,虞姝猛然睜眼,看見紅了眼眶的娘親。
“醒了,蓁蓁醒了,你可算是醒了。”虞葉氏高興的落下淚,捂住虞姝被扎了一針的手,“蓁蓁,你可嚇死娘親了。”
虞葉氏的淚低在虞姝的手背上,虞姝起身抱住虞葉氏低泣,“娘親,我害怕……”
“不怕不怕,娘親在呢,怎麼好端端的會從馬上摔下來。”虞葉氏看見暈過去的虞姝嚇的腿腳發軟,她求了多年才得來的一個寶貝閨女,可不能出了什麼閃失。
虞姝埋頭在虞葉氏懷裏,才想起來自己方才在做什麼,似乎是大哥墊在她的身下,連忙問道:“娘親,大哥他如何了?”
“小妹放心,大哥已無大礙,大夫說是摔斷了腿,得修養半年。”虞沛見小妹無事,心裏的大石頭放了下來。
“這般嚴重?”虞姝紅着眼愣住,想起了夢中虞家被帶往刑場的時候,大哥就是瘸着腿去的,因為大哥曾經傷了腿,所以那些獄卒輕易便讓他的腿舊疾複發。
可在這之前,大哥的腿是完好無損的,她問過娘親了。
如今,這夢是成真了嗎?
虞姝沉默着,虞葉氏以為虞姝是害怕,哄了好一會,又讓她喝了碗極苦的湯藥。
很快鎮南王便到了,又好生詢問了一番,不一會,嬸娘、堂兄們都到了,不大的閨房,擠滿了親人的關懷,虞姝甚至不知該先回應誰。
又想起那個困擾她數十日的噩夢,興許是上天在提點她?
她受了父母兄弟十幾年的愛護,墜馬之時兄長不顧自身安危也要護她無恙,聽聞她出事都守在她身邊,而受傷的兄長那卻無親人照料,這般愛護她的親人,如何能死於鬼頭大刀之下?
她要改變這個夢,救虞家上下!
虞姝細白的牙咬了咬唇瓣,兩條柳葉眉皺起,掙扎了好一會,輕聲道:“爹爹,娘親,我想回燕京。”
——
嶺南到燕京橫貫大燕南北,路途遙遠,又是深秋,越往北走越冷,到燕京城的時候,已是大雪覆蓋的隆冬時節。
到城門的時候燕京還飄着雪粒子,道路兩旁都是厚厚的積雪,虞府如今只有一個周管家守着,半月前得知長宣郡主要入京,今個一早就在城門口候着了。
“郡主,您是先回府還是先入宮拜見聖上和皇貴妃?”周管家瞧見久不見的郡主,滿臉笑意。
“先回府。”她有些累了,近月的顛簸,幸而身子好,要不然還真吃不消,也多虧爹爹和娘親答允了她,不然還回不來呢。
周管家點了點頭,又道:“也是,聽說今日陛下動怒,如今太子還跪在宮門口呢,您明日入宮也好。”免得觸了霉頭。
虞姝心口一緊,長睫顫了顫,握緊了手爐,改口道,“還是先入宮拜見聖上吧。”
雪天寒意徹骨,希望她到的不算太晚。
馬車在宮門口停下,虞姝素手掀開帘子,一陣風吹來,掀動了她身上的硃紅色披風,她捂緊了手爐,燕京可真是冷啊。
下了車輦就瞧見一個挺拔削瘦的背影,太子跪在宮門口,雪花飄落在他頭上、身上。
四周有不少百姓在看熱鬧,而那些個守衛就當沒有看見似的,不曾驅趕這些百姓,甚至未多看一眼跪着的太子。
寒冬臘月,冰雪紛飛。
一個跪着的太子殿下,一群站着看熱鬧的百姓。
那一刻,虞姝心中說不出來的滋味,堂堂太子殿下,卻被人看輕到如此地步,連尋常百姓都不畏懼他,難怪在日後,他會成為一個暴君,若是她也在這樣的環境成長起來,怕是性子也會大變。
“郡主,小心些。”婢女凌珠扶着她下了馬車,思嵐撐着油紙傘,這天還在飄雪粒子。
“凌珠,你拿着我的令牌去通稟。”她也不曾提前和姑母通氣,也不知聖上今日是否有空見她。
虞姝抬步走向跪着的太子,靠近了才發覺太子墨黑的發被染白,怕是雪水融化又結冰,發尾都是冰凌,俊朗的五官蒼白一片,唯獨高挺的鼻樑凍的通紅,脆弱的像是生病時的易哥兒,雙目無神的看着宮內的方向,身前身後都落了不少積雪。
看着太子此刻模樣,她實在是無法和夢中的那個暴君聯繫在一塊,此刻的太子孱弱的像是不消幾刻就要咽氣了,聽周管家說已經跪了兩個時辰,這樣的天氣,簡直是要他的雙腿。
虞姝走到了太子跟前,太子眼中還是毫無波瀾,一潭死水。
“臣女虞姝見過太子殿下,殿下萬安。”這話一說出來,虞姝竟有些恍惚的覺得像是諷刺,萬安?如何萬安呢?
太子終於有了動靜,眼皮抬起瞧了她一眼,眸中冷意迸出,像是冷箭,卻很快移開目光,發白的唇瓣緊抿,繼續安靜的跪着。
“思嵐,把傘給我。”虞姝從思嵐手中接過傘,遞到了太子的頭上,繪了蘭草的油紙傘擋住了風雪。
“拿開。”太子終於開口,冷冰冰的,帶着些嘶啞,堪比風雪。
“殿下,雪大了,再這樣下去,您會受寒。”雖內心有些緊張,卻並未拿開,居高臨下,能看見太子劍眉上落着的雪粒子。
難怪民間有古話“沒娘的孩子像根草”,太子好歹也是大燕朝的嫡皇子,聖上竟也捨得。
四周寂靜,賀雲槿能聽到雪落在油紙傘上的沙沙聲,已不知跪了多久,這是第一把傘,似乎還帶着女兒家的馨香,可他不需要。
“拿開。”太子依舊是毫無起伏的一句話,似是命令,恍惚間讓虞姝想到日後登基的太子,也是這般發號施令,宣判了虞家的死刑。
思嵐有些畏懼,連忙小聲勸着虞姝,“郡主,殿下是奉命跪着,若是打傘,被聖上曉得,怕是會被責罰的更厲害。”
虞姝皺了皺眉,罷了,還是先入宮,找着機會向聖上求情,現如今太子不僅不會領情,怕是還會厭煩。
凌珠快步過來,對着太子屈膝行禮,再看向虞姝,“郡主,可以入宮了,聽說皇貴妃娘娘正好在正陽宮。”
“太子殿下,臣女先行告退。”虞姝屈膝。
太子還是毫無反應,若不是方才的話,虞姝甚至要懷疑這是不是冰雕的人兒。
虞姝走了幾步,看着越來越大的風雪,手中緊了緊,回頭幾步過去蹲下,把手中精緻玲瓏的梅花手爐拿出,預備放到太子的膝邊,好歹能暖和一點:“殿下,天寒雪凍,別傷了腿。”
賀雲槿猛的掀開眼帘,冰冷的眸子和虞姝對上,那目光似是南疆沼澤地里最毒的蛇,虞姝的手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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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更,早上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