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上天安排一堂課(上)
剛才還明亮的世界,突然間黑暗起來,彷彿是老天爺拉下了一道帘子。
劉醫生拉亮了電燈,讓這個下着大雨的白天世界,變成了一個夜的世界。
徐老師趁這個機會,對劉醫生說,“多少錢?先付清,等雨停了我們就走人。”
“什麼多少錢?”劉醫生似是裝聾作啞地問。
“看病多少錢?”徐老師說著,朝劉思佳看了一眼,並給他傳遞一個中文成語的信息:飲馬投錢。
“沒開單不要錢!”劉醫生說。
“不行!”其實平時偶爾也愛佔個小便宜的徐老師,這會兒當著一個學生的面,顯得非常的為人師表,甚至有點激動地說,“雖然沒有打針開藥,究竟也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檢查,而且老闆娘還做了處血處置,不收錢是沒有道理的。”
“不收就不要客氣了。”老闆娘實話實說,“我家老劉要是個見錢眼開的人,恐怕這時候也不至於還背着一些債務的。”
徐老師聽這樣講,也就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畢竟這學生是他帶來的,而且這個劉思佳是個困難家庭里的孩子,如果身上沒帶錢,他這個老師還得付錢,而且還不一定是墊付,錢數不大,他不好意思去向學生討這個錢。就算這個學生自覺給,他也不好意思要。
徐老師見好就收地轉移話題,笑着說,“劉醫生是個大好人,好人必有好報!”
“那是當然的!”老闆娘說,“要不,這世上還有天理嗎?”
不知什麼時候,劉醫生手裏拿起了一件編織的毛衣,並開始編織。
織毛衣應該是女人做的事,堂堂的醫生,怎麼做起這個事情來了?
徐老師就有點好奇地問,“劉醫生!你在給誰織毛衣?”
“給我的亮兒織!”劉醫生很榮幸也很賣弄地說,“原本是可以去網上給她買一件的,但我親自給他織,意義就完全不一樣,而且會更有溫暖感。”
叫亮兒的老闆娘就很幸福地笑了,甚至也是在賣弄地說,“我叫他不要費這心,他偏要!”
劉醫生雖然長相不差,但究竟年紀要比老闆娘大,甚至差不多要大一個輩份,而且,他的頭髮都掉了不少,而他身邊的這個老闆娘,卻正是如花似朵的歲月,如果她剛才不吐露,沒人相信她是生了三個女兒的母親,最多也就一個新婚少婦。
況且,劉醫生還是個行動不便的殘疾人。
這兩個人組合到一起,如果沒有天意,似乎不大可能。
如果劉醫生不是那種好人的類型,就會給人一種老人吃嫩草的不公平感覺。
愛找寫作素材的徐老師就有意地提問,“你們兩個怎麼走到一起,能把這個說給我們聽一聽嗎?”
“我家老劉是個大善人!”老闆娘趕緊接話,“如果他不是個大善人,我一個姑娘家,也不會嫁給他一個不僅經我年紀大,還帶着一個女兒的殘疾人!”
“又扯遠了!”劉醫生再次叫停。
“劉醫生您別打岔!”徐老師做了一個動作。
老闆娘也不理會丈夫,接著說,“說起我跟他的結合,還真是天湊其緣!”
老闆娘似乎不只是想說事,還想要達到一種劇情效果。她故意這樣拋出話題,測試聽者的感覺。
“怎麼個天湊其緣?”徐老師故意追問。
老闆娘就滔滔不絕地講起了一個故事。
故事的開頭是她找一家醫院看病,卻總也看不好,聽說有個劉醫生,她就跑來試試。一看,原來是個殘疾人,而且是個男性。
她患的是一種少見的婦科病,而且又是個姑娘家。
醫院裏都是女醫生看這種病的多。
猶豫不決的時候,劉醫生便對她說,“有病想診,就不要顧忌太多,否則會耽誤了病情。”
姑娘見對方是一個年紀大到可以讓自己叫叔的殘疾人,就不再猶豫地向這個醫生細說了自己的那種難以開口的婦科病。
沒想到,這個一家醫院反覆治療沒好的病,在這裏只取了一塊五角錢的葯,就一次性治好了!
“就因為這個你嫁給他了?”徐老師心領神會,主觀判斷。對於一個善良的農村姑娘家來說,這種可能性完全存在。
“不!”老闆娘接著說,“這事我雖然很感激他,但那時並沒有想要嫁給他的意思!如果沒有後來發生的事情,我也照樣不會嫁給他的!”
“哦?”徐老師為自己盲目的判斷而慚愧,便進一步追問,“後來又發生了什麼呢?”
老闆娘才進入正式章節說,“我病好了后,便帶着感激的心情,給他送來了些土特產,其實也算不什麼,就是家裏種的土豆芝麻什麼的,還有一百塊錢,算是一個心意。”
“他收下了?”徐老師感覺到劇情不會這麼簡單,卻不知道會往哪個方向發展。
“他留我在他這裏吃了一頓飯。”老闆娘接著說,“我送來的東西,他算是收下了,但那一百塊錢,他是怎麼也不收!甚至還說如果我不收回,他就要發脾氣!
我想,這一百塊錢,是我應該給的,他也應該收的,怎麼不收還要發脾氣呢?
僅此一點,我就知道他這人心好,但我還是執意要他收下!否則,我會很慚愧!一塊五角錢治好了我的病,我不能欠他一個天大的人情!”
徐老師聽到這裏,感動得有點想要流眼淚了。
劉思佳更是感動得不行。
老闆娘接著說,“為這事,我當時還有一個誤會!”
“什麼誤會?”徐老師開始感覺到精彩的細節就要出現了。
“我以為他肯定是嫌錢少了。”老闆娘接著說,“他跟我治這麼一個難治的病,我卻只給他一百塊錢,真的是太少了點,甚至根本就拿不出手!因此,我不得不一邊落淚,求他收下,一邊這樣對他解釋,不是我這麼小氣,捨不得,實在是因為我家景貧寒,哥哥死了,母親病了,老父親也上了年紀,勞不動了,家裏也沒什麼收入,只能是個意思了!”
徐老師聽到這裏,點了點頭,那種場面,顯然是很能感動人的場面。
老闆娘接著說,“我當時就跪下了,說,如果你不收,我就不走了!”
“他還是沒收?”徐老師根據劇情判斷着下文。
“不!”老闆娘說,“他總算是收下了,而且把錢放在了身上。他收下這個錢后,我的心才落到了實處,才像解脫了一樣。”
“然後呢?”徐老師越發不知道劇情會怎麼發展,甚至有些好奇了。
“然後,”老闆娘接著說,“然後他對我說,“你能不能在這裏吃個飯,我還有些事要問你一下。”
“你怎麼說?”徐老師追問。
“我當時猶豫了一下,”老闆娘接著說,“我既不想拒絕主人的一片好意,又覺得如果在他這裏吃頓飯,似乎又會欠下他一個人情,但我想來想去,不就是一頓飯嗎?就算我欠個人情,再說!對我來說,這個人就是我人生中的一個大恩人!”
“於是你就留下來吃飯了?”徐老師饒有興趣地跟進一句,並在心裏加上了句,“於是劇情就進一步升級了!
“是的!”老闆娘接著說,“可是,當我坐下來等飯吃的時候,我等不住了。”
“想走?”徐老師問。
“不是想走,”老闆娘說,“我是實在看不下去了!
我坐下來的時候,劉醫生就開始動手做飯,他踮着一雙瘦小彎曲的小腿,幾乎是蹲着一樣艱難地在屋裏上下左右地移動,為我做飯時,我開始打量這個人的環境。
當時,老劉是在北街那個地方開診所,那診所是租人家的房子,前後兩間,前面開診所,後面住人。前面的診所還整理得光趟整潔,可後面的住人處,卻是亂七八糟的,床上的被子也沒折,就那麼堆着,換洗的衣服也丟在一邊,那種場面,讓我頓時產生了一種感覺,這個人太需要一個女人來照顧他了!”
“於是你就動心了?”徐老師再次自以為高明地點題。
“沒有!”老闆娘說,“那個時候我並沒有對自己動心,我只是覺得這個男人,應該有一個女人來照顧他,但並沒有把自己考慮進去。”
徐老師覺得老闆娘言之有理,也合情合理,畢竟人家是一個美貌的大姑娘。
這一次,徐老師再也不敢冒昧地說什麼,而只是點了點頭。
老闆娘自顧自地接著說,“就在我產生這種想法的時候,正在給我做飯的劉醫生突然倒地了!”
這一次,不只是徐老師驚訝,連一旁的劉思佳也被這個話題吸引住了。
“他發病了?”徐老師脫口而出,並且猜想,這個本來就是殘疾的劉醫生,還帶有某種突發性的疾病?
“不是!”老闆娘說,“他不是發病,而是一不小心拌了一下,摔倒了!本來就不瘦的他,上重下輕,兩腳又小又彎曲,一不小心就會摔倒!”
徐老師再一次否定了自己,甚至覺得自己的思維很弱智,總是跟不上這個農村女子的節奏和節點。
老闆娘接著說,“我趕緊跑過去,把他扶起來,我一臉的不安和擔心,他卻笑着對我說,不好意思!你把我扶起來就是!我把他扶起來之後,就乾脆對他說,這個飯我來做算了,你就在一邊坐着。”
“他答應了?”徐老師試探着問。
“沒有!”老闆娘看了劉醫生一眼,笑着說,“他笑着對我說,不行!今天你是客人,我是主人,主人怎麼可以讓客人來做飯呢?”
“你怎麼說?”徐老師越聽越有些好奇。
“我說了一句讓他驚訝也讓我自己後來想起很不好意思的話,”老闆娘說到這裏,有些臉紅,彷彿又回到了當年那個時候,並接著說,“我為了打消他的念頭,想也沒想就直接說,那今天就顛倒一下,讓我來做個主人,你來做個客人,不行么?”
徐老師終於找到了一個新的節點,這個細節,讓他感覺到,愛情的萌芽已經出現了。
果然,老闆娘毫不掩飾地說,“我本是無意地說出這句話的,原本的目的只是想讓他能夠容我來做這頓飯的,沒想到,話一脫口,我就像中了邪似的不自在,甚至臉紅。”
“於是你就在心裏開始愛上了他?”徐老師風趣地問。
“還沒有!”老闆娘說,“這個時候的我,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沒有真的往那上面去想。我只是為了不讓他摔倒而奪來了這個做飯權。
在我做飯的過程中,我發覺到了很多,我覺得這個家裏不只是少一個女人,還少很多過日子的東西,甚至是起碼的東西,比如水瓢,比如一把像樣的菜刀,還應該有個剩飯的鍋鏟什麼的。
因為是在這裏做飯,我很認真地對待這件事,我覺得我不只是在做一頓飯,而是在向一個恩人在表示着什麼。
後來,飯菜端到桌子上,在前台忙碌的劉醫生也回到後面,開始跟我吃飯。
本來,兩個人坐在一起吃飯,本沒有什麼,我也沒有胡思亂想,可不知怎麼回事,我開始有一種非常的不自在,我很明顯地感覺到,我不是在家裏吃飯,而是在跟一個陌生的男人在吃飯。雖然,我們之間還沒有什麼,但只要我看他一眼,或者是他看我一眼,我那種不自在就會產生。
於是,我乾脆無話找話,跟他瞎聊起來。無意之中,我突然冒出一句,劉醫生,你沒成過家?
話一脫口,我就後悔了,我不該這樣問他,如果他成過家,還好想,如果沒成過家,我的提問肯定會讓他難堪,讓他覺得很沒面子。男人都是很有自尊心的,殘疾人的自尊心也許更強。
就在我不知所措甚至想要表示後悔的時候,老劉卻笑了笑,說,成過一次,錢花完了,她也就走人了,還丟下了一個女兒。
女兒呢?我當時就問,好像與我有關似的。
他說,上幼兒園去了。
我就想,一個女人,把一個親生的女兒丟給一個行動不便的殘疾人,那是不個正常的女人,那簡直就是個騙子了!
沒想到,老劉卻主動自我安慰,說,也不怪她,人往高處想,水往低處流,是人都有想過好日子的想法,只當是一場夢,畢竟,她還跟了我兩年,跟我生了一個女兒。
我萬萬沒想到老劉還是這個一個想得開的人,並越發有些對他抱不平,問,兩年時間,她花了你多少錢?他說,我的全部積蓄,還讓我多多少少背了些債務。
我越發聽不下去了,想要勸他幾句今後別再上這種女人當的時候,他卻突然打住我的話,像有正事似的突然問我一句,聽說你有個哥哥,死了,是怎麼回事?
他的提問讓我大吃一驚,便隨口說,我是有個哥哥,而且是死了幾年了。
他就追着問,怎麼死的?
我說,被人打死的,活活打死的。
他吃驚了,一口飯還在嘴裏,他張着大嘴,像是中了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