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之上皆過往 第三章 隴西相王
在隴西戈壁上,原本荒涼的大地這幾日熱鬧非凡。行軍之帳比比皆是。正中間的幾位工匠正在搭建露台。這些木頭是從幾十裡外的秦嶺山脈尾部叢林砍伐拖拽。
此次監工的正是前些日子在大殿上從幕後走出的老者,老者看着露台搭建,詢問着工期是否來的及。對於那一天的到來老者比秦國國君還有些着急。畢竟多年前自己的弟弟也曾有機會踏入這露台,在諸人面前與齊國和衛國的國君一起受夏天子冊封,稱王。將頭上的六珠子冠冕換成九珠子冠冕。
上天欠我們秦國的,終究還回來了。雖遲些,也無妨。
這冠冕的珠子及其有講究,天子配十二,王配九,諸侯冠六。雖然現在天子勢弱,如同牽線傀儡一般,可是名不可不正。否則世家貴族不會同意,天下百家的讀書人不會同意。當年王家先祖聖人口含天憲可是說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雖說那個被天下稱之為儒家聖人的王晏已經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可是如今儒家讀書人遍佈天下,官居各國上卿的也不在少數。儒家勢盛,導致野心勃勃的各國君主只得避其鋒芒。
若說相王毫無用處也不至於,至少除了名正以外。也有着結盟的一層含義。更何況此次隴西相王,秦國國君可是威風至極。除了中原其餘八國之外,吐蕃佛國的班禪禪師,突厥可汗的小可汗以及匈奴王座的弟弟也會前來祝賀。
龍虎山的趙家天師和白馬寺住持也會前來。道教佛教的老神仙都一一前來。對於秦國來說無疑是一種認可。
一列儀仗隊伍從不遠處行駛而來,高居於馬車上的正是張疾。眼看快要到達,張疾站起身來遙望露台。眼中流露出掩蓋不住的喜悅。
八百年風雨搖曳,秦國初代國君從一個替夏天子牽馬的家僕受封秦地。
六千甲士前往秦地,結果皆是蠻夷部落。說是收封,卻也是秦國老祖宗一場場大戰打下的秦國。可以說這樣一個開始簡直不堪回首,
可又如何?現如今大秦張疾即將封王,成為秦王。八百年只在今朝,幾十代秦國國君只望眼前。
張疾走下馬車,看着眼前露台:“大伯辛苦了,這露台比當年彭城相王的露台如何啊?”
老者笑了笑說:“在老夫的記憶里,彭城露台不足此一半之大。這口鳥氣,老夫憋了快四十年。這就是時間有限,否則定要仿造當年華胥的鹿台大小。”
“靡靡之音,何必記掛。大伯,依寡人看,這露台中間的台階要做的比左右兩邊的寬些,高些。”張疾玩味的看向老者。
“張徹領命,想來衛國和齊國也不敢出聲。函谷關一戰,衛國早已無心,齊國更是成了天下的笑柄。又有何顏面來計較這些。”名叫張徹的老者欣然領命。
在通往隴西的官道岔口,一面韓字王旗高高舉起,與一面衛字王旗相面而行。
已經年過六旬的衛王與太子妨在馬車內,太子妨只是拿着一本《儒史》在那邊隨意翻着,似乎不想搭理自己這個丟臉的衛王父親。而衛王只是嘆氣,時不時的看看自己這個將要託付社稷的兒子想要說些什麼,卻又忍住。衛王心裏清楚,若不是自己的公子遷在沉兵函谷時染病而亡,自己又何必去託付這個不成氣候的兒子。
想到這不自覺的留下淚水,函谷一戰,衛國一蹶不振。以前尚有衛武卒疾馳百里,另其餘八國膽寒,不敢染指。現在的衛國,除了二十萬老弱殘兵也就只剩下自己這張老臉了。能拿出去的也就自己這張老臉,再丟幾次,也是無礙的。
衛王心裏盤算若是將自己這張老臉丟盡,換一個衛國十年休養生息的機會,到時候東連齊魯聯合南北三家之力以克秦。也不是不可能,可是自己這兒子是否能明白自己的苦心呢?
年輕人終究還是太急了,有些事不苦心經營數十載,屬實不能搬上日程。衛王又看看了公子遷,無奈地閉上雙眼。
而道路對面的韓字王旗后的馬車內,韓王劉譽拿着鹽鐵賬目和丞相未央君一筆筆核算。這一次韓王帶了個做買賣的心思來這隴西相王。畢竟韓王對於秦君手上的那塊和氏璧是思慕已久。相傳,自趙國找到這和氏璧之後,在韓鞅的鼓吹與精心設計之下幾經輾轉流落到秦國國君手中。
當時韓王估計三家之好,對於和氏璧雖說是垂涎已久,但卻不好言說。現在的韓王早已年過古稀,這最後一件牽挂就是可以將和氏璧帶回韓國。劉譽粗略算過,大戰之後秦國需要鹽鐵以補充不足,自己的韓國在這次兵鎖函谷之中,因為忌憚楚國從中牟利,所以行軍緩慢,在到達函谷前夕,函谷之戰便已經是塵埃落定。
目前的韓國雖然在春秋九國之中已被唱衰許多年,但是韓王知道,這一次自己算是有所機遇,韓國非但沒有兵力損失,一直以來有所爭執的楚國與衛國都有所損失。按照自己的好丞相的說法來說,一來二去咱韓國那就是多了二十萬人馬。
這和氏璧還是要換的,至於用什麼,韓國的鹽鐵一直算是中等水平,雖然不及燕國,但是與其他國家相比確實略勝許多。
這一次韓王給了自己一個底線,韓國境內五年的鹽鐵產量除去本身自用,其餘的一概送往秦國。
想到這,韓王滿是皺紋的臉上多了些許的安詳,自己已經老了,昏聵些有又何妨,百年後的事情自然有百年後的人去解決。
相王前夕,九國君王在大帳內,推杯換盞,稱兄道弟。
在大帳的不遠處,九國宰相的賬內,氣氛一度緊張到了冰點。
“面子歸面子,裡子歸裡子。秦國明日面子是要定了,至於裡子,想必諸位的國君也不會吝嗇。”新任命的秦國宰相甘泉用挑針挑了挑燈芯,緩緩地說道。
衛國宰相徐庸看了看趙國宰相林向汝又看了看韓國宰相未央君,示意雙方念及當日三家分晉,同宗同源的這份香火情,在今天多多給些幫襯。
趙國宰相林向汝不發一言,對於他來說,今日自己只是來看戲的。看一看虎狼之秦是如何來羞辱自己這個鄰國衛國的。雖然說唇寒齒亡的道理早就熟知,但是趙國面對秦國的虎狼之軍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更何況,中間還隔着一個衛國。等打到趙國,以逸待勞便是了。
而韓國的未央君,則是用手在台下偷偷比劃了二的手勢,畢竟這可是個不可多得買賣。
秦王想讓衛國國君牽馬,韓國國君駕車。這件事無論如何去說,都是筆買賣。韓王如此想要的和氏璧,本來想用五年的鹽鐵來換,如今相王典禮上駕車,無緣無故也就多了這筆香火情。秦王這面子到時候也是要還的,畢竟秦國心裏清楚,韓國不欠秦國什麼。到時候五年鹽鐵變三年鹽鐵也是不一定,自己還可以從中牟利。
至於什麼裡子面子,函谷一戰,八國的面子還剩下多少,天下人都心知肚明。而八國的裡子還有多少,也就各國心裏面清楚了。
今天韓王連裡子都可以不要,相比這面子也是可以不要得了。想到這未央公笑了笑說:“駕車而已,我王向來大度。無妨無妨,只是我王不太熟練,還望徐公叮囑衛王慢些。急不來,急不來。”
“晦氣,當王當到了這份上,也是頭一遭。不如二位直接進貢於秦,尊秦為主得了。你們要是關於這方面禮儀不會啊,問問費介,這個他熟。”楚國宰相閔原將酒撒向地面,不屑地說。
“你個二椅子,你說什麼呢?我魯國本就是與齊國祖上有些淵源,主僕之情已達五百年。就連稷下學宮也引之為典。倒是你,別以為爬上了楚王的床榻,就能當楚國的家了。”說罷,將酒杯重重扔向閔原,準備站起。
齊國宰相田氏族長眼疾手快按下了旁邊準備起身的費介,笑了笑說:“都是一國宰相,丟不丟臉?各自在各自的國里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必在此因公損私?我齊國無所謂這些?當然在意,但是明日主角是秦,不是我們。只當是還了秦國一個公道,可否?相王大典順利結束,我們也好早日回去。別耽誤了我們自己的事。”說罷將齊國相印從腰間拿出,走向秦國宰相,重重地在桌上的九國締約上蓋了下去。
蓋完印章,起身後,田氏家主環顧大帳內的其餘人,訕訕地說;“別等着了,都來吧。早點結束早點回去睡覺。”
各國宰相見到這樣一個情況,又有齊國田氏這個台階,也只好手拿相印,紛紛走到秦國宰相甘泉那邊。
待到其餘國家宰相陸續走出賬內,秦國的新宰相甘泉在大帳門口叫住了齊國的田氏家主。
“田兄,多謝。”甘泉微微側身表示感謝。田氏家主揮了揮手說:“甘兄不必了,此次我本就是來看看戲,我也是實話實說。於私來說,甘兄今年不過二十來歲,以後路還很長,結下個香火情也好。他日我大齊使臣出使大秦,還望多多照顧一二。不必送了,讓人看見,還以為我田家收了你大秦什麼好處,我王多疑。請擔待。”說完田氏家主田昭便大步離開。
甘泉望着遠去的田昭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這位才剛剛及冠的年輕人,能成為齊國田氏家主繼而成為齊國宰相,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這個田昭,恐怕姜小白的日子不好過啊。齊王多疑,呵呵。你今後與他多多親近,哪怕收些金銀我也不怪你。”說話之人正是秦國國君張疾,明日之後便是秦王張疾。
甘泉回過身來看了看張疾,笑而不語。
誰能想到,齊牧王在位十三年,田氏代齊。姜小白禪讓王位與田昭,至此齊魯斷交。齊國無緣逐鹿中原,無望再稱東帝。
張疾回到大帳內,八國君王早已離去。只剩下一位剛剛到的使者,便是夏天子的使臣——公子宇。
張疾面向使臣施禮,公子宇急忙拉起,說道:“秦公多禮了,如今其餘八國皆無視我家天子。昔年,老秦君曾於彭城替我家天子討回顏面。當時我還年幼,許下,他日秦國相王,我必然賀之,如今我願已了,足以,足以啊。”
張疾拍了拍身上塵土說;“如若有機會,我必前往夏都面見天子。只是到時候,也只有天子知我大秦非虎狼之秦。”
“秦君,見與不見沒什麼區別。我那好友孫衡離開秦國之後不知還好嗎?這一別可就是二十年啊。當年您在我的府上搶人的事,我可記憶猶新啊。現在想想,還是有所膽寒啊。”公子宇說到這,自己也笑了起來。
“哼,當年。我躲在屏風後面聽您與孫先生談論天下事。我是心急如焚,年輕氣盛沖了出來,詢問孫先生是否願意隨我入秦,誰知道他說什麼秦酒苦澀,難以入喉。你說可氣不可氣。敲暈了帶走算是客氣了,只是當日只有一輛馬車,不然連同先生一起帶走。倒也是省事了,大秦雙壁,這名頭多好聽啊?”張疾無奈地說道。
“唉,秦君,您當時可沒問我願不願意去啊?現在說來,倒像是敷衍老夫了。這要是現在啊,這秦國,我可不願意去了。這舊也敘了,禮也到了。請明日秦君變秦王。”說罷公子宇微微一笑,拜別出帳。
公子宇出帳后,步行十幾步,看向大帳,長嘆一口氣:“我若不是夏的公子宇必然隨你入秦,可惜了。”說完站立良久,悵然若失。
第二日清晨,在這片荒野之上,秦君西出,衛王牽馬,韓王駕車。其餘六國皆是跟隨於后。
露台之上,公子宇雙手捧着祚肉,等待秦君緩緩而來。這一路不過百丈之遠,秦國卻走了有將近八百載。
秦君拾階而上,衛國與齊國兩王也緩緩從左右跟隨而上。不一會三國國君共請示上天,上表夏天子,下達天子令。
張徹握緊了手中的節杖,高望露台,心中再無執念。自從自己的弟弟無法封王之後,飲恨而去,如今自己的侄子已然是封王。
九國宰相站至其後,心中各懷心思,卻無不畏懼虎狼之秦。打怕了,打了才怕。
佛國班禪送上藏傳佛經百部,願三千僧侶傳教東渡;突厥小可汗獻上西域地圖,願修好共修商道;匈奴王這邊更是獻上百匹戰馬供應秦國的虎豹騎。
白馬寺主持辨機和尚轉動一百零八顆舍利佛珠,高呼佛號。龍虎山趙家天師趙延嗣輕掃拂塵,默念大善。
張疾高站露台之上,俯瞰眾人,心中不免一種想法,何時這帽子可以換的更大些?
這一日張疾冠冕六珠換九珠,秦君換秦王。這一日秦國咸陽上空一股凡人無法看見的金色氣運光柱直衝雲霄。
同時千里之外武當山上,一位躺在山崖邊上偷懶睡覺的小道童翻了翻身,喃喃道:“又是多了一道好佳肴。”像是夢中言語。
南詔邊界的少年,回首北望看向秦國,眯起雙眼,彷彿看見那道直衝天際的金色氣運,恍然若失。心頭如同惡蛟抬頭撞破心房一般,一陣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