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盼的家

顧盼的家

三套衣服總共花了五千六,儘管劉思寬現在勉強算的上是個拿年薪的人,也不至於土豪到完全不放在心上。東西是自己看熱鬧看太嗨弄丟的,沒理由讓別人負責。略作思考,他開口問:“顧小姐,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周一6點下班,趕到你們商場大概是7點,你們能不能安排人等我一個小時?為表感謝,我請你吃飯。”

劉思寬作為潛在客戶,顧盼本着服務業的職業操守,在對方願意請吃飯的前提下,答應的相當爽快。並決定趁機加上劉思寬的微信,每天朋友圈發圖,勾到他成為自己真正的客戶為止。

解決了個小麻煩,劉思寬心情不錯。他問顧盼要名片的時候,其實打的是挖人的主意。他的團隊正好招設計師,與其在海量的簡歷里閉着眼撿個不熟的,不如挖別人家有經驗的老手。

但顧盼爽快的性格,讓他真的動了認真裝修的念頭。他剛入手的那戶型難度略大,之前愛家的設計師出的方案簡直一言難盡,導致他乾脆放棄治療,想着隨便對付着住住算了。但曉意的板材他是不放心的,他寧可多花幾千塊,請顧盼接個私活,再讓愛家的人定製傢具。於是他對於麻煩顧盼的事,立刻變的心安理得起來。現在他是甲方,所以甲方麻煩乙方,那叫麻煩嗎?那叫爸爸愛你啊孩子!

顧盼掛了電話,段婷婷湊過來問:“是丟衣服的那個人嗎?”

顧盼點頭。

段婷婷擠眉弄眼:“盼盼姐,我特意看了監控,他長的挺帥的哦!”

顧盼對劉思寬印象不錯,客觀評價:“是挺帥。”

這話讓人怎麼接?段婷婷哀怨的看着顧盼,覺得盼盼姐什麼都好,就是太冷感了。好不容易在現實中碰到個大長腿的帥哥,你半點不感興趣的嗎?而且監控顯示,他從看到王先生一家開始產生誤會,到打電話阻攔糾紛,一氣呵成。很像當慣領導的人。很有做男朋友的潛力啊!

顧盼哪有美國時間跟段婷婷閑聊,最近店裏生意不大好,活卻不少。家居行業目前的行規——先做設計,再談定金。有時候來個路人甲往店裏探個頭,接待員都要熱情相迎。路人甲很可能被忽悠的找不着北,緊接着設計師上門測量出方案。等經過無數次修改調整的方案定稿,路人甲冷靜了,擺擺手說過陣子再考慮。設計師白忙活一場,半毛錢提成都沒有。給你發固定工資,就是用來損耗的,不然當老闆都是做慈善的?

按照顧盼慘痛的經驗,百分之十的成交率即算中獎。最坑的是越奇葩的戶型相對越便宜,而越沒錢買好戶型的客人必然越斤斤計較。經常提出無數不合理要求,把設計師氣了個夠嗆,完了他照樣覺得定製傢具坑錢,最終隨便去批發市場買幾個湊活湊活也就過去了。現在顧盼手上就有個坑爹的銳角梯形的戶型,八成要涼。可第二隻靴子沒落下,她就得按照成交的態度去做事,萬一成了呢?

折騰到下班,顧盼也沒能把那變態的戶型變出朵花來。鬱悶的關了電腦,走到商場中央,隨便進了家餐廳,打算吃了晚飯,避開了下班高峰期再回家。

陽光樂園主打兒童遊樂,整個東邊三層,都是兒童消費相關。從琳琅滿目的遊樂場,到花樣繁多的培訓班,還有數不勝數的童裝、親子餐飲,凡是兒童消費項目,應有盡有。每到周末,東區人頭攢動。不過到了晚上七點,孩子們都跟着父母回家了,僅有極少數父母帶着孩子在商場吃晚飯。整個商場好像被按了靜音鍵,憑空生出了些許高檔餐廳的味道。如果緊臨下班的服務員們,別那麼倦怠就更像了。

吃完飯,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車。滿載着乘客的車廂,卻只有引擎的嗡鳴,和時不時報站的聲響。大部分剛下班的社畜,都不愛說話。即便座位旁邊坐着同部門的同事,也經常全程沒有交談。

手機鈴聲突兀的響起,看着窗外發獃的顧盼醒過神來。手指在觸摸屏上方停滯了七八秒,終是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里傳來媽媽陳彩欣的聲音:“盼盼啊,你最近過的好不好?”

顧盼壓着聲音回答:“還行。”

陳彩欣說沒兩句,開始了例行抱怨:“你說你,出去打個工,就和丟了一樣。電話不打家不回,養你有什麼用?”

顧盼沉默的聽着媽媽發泄着不滿,沒有接腔。

陳彩欣幾乎以為信號斷了,在電話那頭大聲的餵了好幾下,顧盼才懶洋洋的說:“聽着呢。”

陳彩欣氣結:“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顧盼直接說:“說吧,顧啟明又闖什麼禍了?”

“什麼叫闖禍,你就不能盼點你弟弟的好?”

“行吧,算不上闖禍。花錢大手大腳是他們這代人的通病,反正你們樂意慣着,挺好的。”

顧盼的犀利直接點炸了陳彩欣的怒火,她尖利的叫:“顧!盼!你親弟弟的學費,你到底管不管了!”

顧盼掛斷了電話,果斷的用行動表示了拒絕。

陳彩欣氣個半死,卻不敢再撥電話,怕女兒又把她拉黑。陳彩欣不明白,女兒怎麼突然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冷漠到可怕。

顧盼收好電話,卻收不住嘴角的冷笑。在她剛畢業拿2500塊月薪的日子裏,為了每個月節省出1000塊寄給家裏,她不捨得租單間,而是在嘲雜的群租房裏,租個床位,權當生活。一周買根8塊錢的鴨脖犒勞自己,都覺得是奢侈。什麼衣服口紅包包,通通都是浮雲。

直到她轉正之後,薪水開始大幅提升,才慢慢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那時候的顧盼,總是憐惜父母早早下崗,在學校門口擺攤炸油條,艱難的養大了她們姐弟。所以在拿到薪水后,想方設法的補貼家裏。後來她才知道,炸油條的遠遠稱不上貧窮。不然他們也不會膽敢頂着罰款,再生個兒子。

跟大部分有弟弟的姐姐一樣,顧盼從小就知道,家裏的一切肯定都是弟弟的。她不想跟至親吵的那麼難看,所以選擇了退讓,認為自己盡到本分就好。父母對弟弟顧啟明的嬌寵,顧盼早從最初的不忿,變成了麻木。

去年顧啟明考上大學,父母生怕他在外地受委屈,在金錢補貼上毫不手軟。從小備受寵愛的顧啟明從來不知道稼穡艱難,還當自家炸油條炸成了土豪。其實也怪不得顧啟明,沒有人跟他仔細講過做人的道理,又怎能怪他不體諒家人呢?

所以在相親市場上,有姐姐的男孩子,是要打折出售的。因為,有姐姐通常代表着弟弟在家庭內部地位特殊。孩子不怕窮養,怕的是唯我獨尊的家庭環境。顧啟明如果不成朽木,怎對得起父母十幾年兢兢業業的溺愛?

顧盼是個有才的人,有才,難免驕傲,因此她根本懶得跟弟弟吃醋。可不吃醋,不代表她心裏沒有絲毫的怨。

今天她對王晗說的那句“有弟弟的地方,不是家”,體現的正是這種怨。怨念的種子,在每個人心裏生根發芽,最後卻長成不同的模樣。在顧盼這裏,種子長成渴望,對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的渴望。

所以在顧盼來到花城上大學的第一天,抬頭望着高聳入雲的、密密麻麻的鋼筋混泥土,就在想,什麼時候,這裏有個窗戶,能屬於我?

於是在去年年底,路過房產中介門店的顧盼,瞥見同小區40萬總價的單間出售,就定在了廣告下,再也挪不動腿。40萬,代表首付12萬,加上稅費手續費,總計只需要15萬,她即可擁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儘管房子在沒有電梯的6樓,儘管只有25平米。

顧盼的眼中冒出了火,她那時手頭正好有12萬。只要找家裏借3萬,她就可以在花城安家了!

但顧盼萬萬沒想到,工作兩年半,已經為家裏提供了3萬家用的她,沒有從父母手裏借到一分錢。因為顧家父母覺得早晚要嫁出去的女兒,完全沒必要買房。無論顧盼怎麼解釋,他們始終無法理解。既不理解顧盼明面上所謂的保值的理由,更不能理解顧盼說不出口的心中隱秘。

房子於顧盼而言,是信仰,是一無所有的女孩,迫切想死死攥在手裏的……安全感。而不是房子本身能有多大的價值。

顧盼知道,二手房的機會如同夜空的煙花,轉瞬即逝。而父母的反對,致使親戚們都不願插手。年輕的女孩,朋友們當然都是年輕且貧窮的。求助無門的她,整個人都暴躁了。她對家的渴望,超過了自己的想像。3萬塊,她三四個月的收入而已,竟就如同巨龍,橫亘在了她與產權的咫尺之間。

房產中介的催促電話一個接着一個,顧盼似乎看到了那套唯一能夠着的房產,即將與她擦肩而過。心理的防線終是崩潰了,下班后,無助的她獨自躲在商場樓道里大哭。

那天,曉意的老闆白曉東不知為何,找到了她,聽她凌亂顛倒的敘述完事情的經過後,拍着她的腦袋笑:“真是傻孩子,3萬塊也叫事?”

顧盼抽噎着,對白曉東而言,3萬可能只是零花錢,但對現在的她而言,無疑是天塹。

短訊的提示音突兀的響起,白曉東在顧盼額頭上彈了個鏰兒,丟下了句“看短訊”,飄然而去。

顧盼打開短訊,上面赫然是3萬5千塊的到賬通知,轉賬人是白曉東。

從此顧盼紮根在曉意,任憑對面的愛家店長使出渾身解數挖人,她的內心再無動搖。

公交很快到了站,顧盼渾渾噩噩的順着小區的道路往家裏走。打開房門,按亮電燈,顧盼對上地毯上微笑的熊公仔的眼睛,她條件反射的跟着扯起了嘴角。而後,終於從回憶中掙脫出來。

溫暖的燈光灑滿了房間的每個角落,顧盼的笑意傳到了眼睛裏。這裏是她的家,她的立足之地。腳底平價的瓷磚,彷彿充滿了來自異次元的能量,可以瞬間把踩在其上的人充滿電,重新擁有了面對生活的無限勇氣。

顧盼歡快的哼起了不知哪裏聽來的洗腦神曲,在狹窄的廁所里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抱着她的小熊公仔滾到了床鋪上。蓬鬆的床鋪讓她更覺得通體舒泰。顧盼聽着窗外隱約傳來的廣場舞動次打次的旋律,不知不覺的閉上了眼,陷入了絢麗的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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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設計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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