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沒臉菩薩
那個時候我病得不要不要的,發著高燒,渾身沒有一點力氣,忽然有一天一個男人來到了我的身邊,給我瞄了幾眼,問我家裏人拿了我的生辰八字,也不知道給我娘說了什麼,我娘就把我送給了那個男人。
按那個男人的意思,我是妖胎,不可長留在凡人身邊,否則會吸人陽氣,直到周圍的人死光為止。
我娘說,這個人以後就是我的師傅了,讓我好好跟着他學東西。我不認識那個男人,但是我相信我娘說的話沒有錯。
那個男人來了以後,把我帶到了一個很大的大房子裏面,叫我認了他作師傅,三拜九叩端茶送水,做完這些之後就把我放到了一張木頭雕花的床上,第一天晚上我就做了一個夢,夢到那個從水裏面出來的老男人,拿着斧頭要殺了我們全村的人,這個時候我師傅出現了,和那個男人鬥了一陣子,就把那個男人打回了水裏。
從那以後,我的身子就好了,也再沒有做過什麼古怪的夢。
可是奇怪的是,我的身體也忽然就差了下來,成天咳嗽,隨便動動就渾身痛,還喘不過氣。我問我師傅我這是怎麼了,他笑着說,我這是重結肉胎,九個月之後,我就會恢復正常了。
這九個月之內,我渾身不斷脫皮,還會吐很多黑乎乎臭氣熏天的東西出來,師傅說這是我在脫胎換骨,不要擔心。
直到九個月之後,我回復了正常狀態,整個人都白白凈凈地,皮膚和嬰兒一樣嬌嫩。那時候我才知道師傅說的回復正常並不是讓我恢復以前的強壯,而是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我也不知道變成一個普通人好不好,反正後來的四年多我也都這麼過來了。
我師傅叫霍衍,很古怪的名字,至於他是幹什麼的,那你還得聽我慢慢說。
我師傅表面上的工作是個古董鑒定師,也叫鑒寶師,這種職業很少有固定工作。那是表面上的工作,不算數,師傅實際上的工作,也是古董鑒定師,但是和前面那個古董鑒定師不一樣。
有的古董鑒定師,幫人鑒定古董,拿古董出售百分之三到五作為傭金。
而我師傅,鑒定一次古董就是幾萬到十幾萬不等。
大部分的古董,只具有收藏價值,但是還有一部分古董,因為年代久遠,或者受到過加持,或者裏面含有陰靈,乃至其他的神秘力量。這種特殊的古董就可以改變人的命運,殺人、護主,招財。
師傅的工作,就是鑒定這種特殊的古董,是什麼功效,需要用什麼方法供養,是正是邪,如果是邪,那是肯定要摧毀的。
跟着師傅的這麼多年,我就見到過一塊木雕,和我們村子的那一顆大柳樹一樣,都是妖樹。只是高人把那個妖樹封印了起來,雕成了木雕。那個木雕就有了護主的功能,只是每個月初一十五都要向它進貢牲血。
做我們這一行的,還有一個人非常出名。
那個人叫貓二爺。
貓二爺,原名貓兒爺,年歲過於久遠,他的真實姓名早就無從考證。起初大家都是叫他貓兒爺的,這幾年他名氣大了,傳得遠了,漸漸地就被誤傳成了貓二爺。
至於貓二爺為什麼要叫貓二爺,那是因為他死不了。
就說我認識貓二爺的這些年,他被裝着水泥的重卡碾過,人都癟成了一張紙,那血和不要錢的一樣,稀里糊塗的流了一地。那卡車司機也還算有點功德心,準備下車給貓二爺收屍吧,給嚇瘋了。
反正我是不知道那倒霉的司機看到什麼,反正沒過幾天,貓二爺又在我們面前蹦躂了,只是臉色有些發白。
還有一次吧,他不知道為什麼一個人衝到了深山裏頭,好像是追個什麼東西。在山裏頭髮生了什麼,我不知道,但是我見到貓二爺的時候,他是被放在冰棺裏頭抬出來的,胸口血肉模糊,鐵砂都衝進肺里去了。就在他要被火化的頭一天,他自個兒從棺材板里坐了起來。
那回,我在場,我特么嚇得差點跳起來。知道的是貓二爺又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詐屍了呢。
沒過多久,貓二爺又能蹦躂了,只是他很少再抽煙了,說肺不好,抽煙就肺疼,到後來連說話都不敢帶大喘氣兒的。
這是我知道的兩回復活,別人口裏還傳着七八回,我估摸着,這貓二爺多少也是死了五六回的人了,可是為什麼他每次都能從棺材裏又爬起來呢?
有一天,我們終於忍不住了,問了貓二爺。
貓二爺說,他是有九條命的人,沒那麼容易死。
從那以後,貓二爺這個名號算是框實了。
在我印象里,貓二爺是個老實人,不問寒暑,上身就是一件粗麻白單衣,跟早年間拉黃包車的師傅一樣。單衣外面還披着一件白色的羊皮襖子,無袖,無扣,常年敞開。只是傳了這些年,早就被貓二爺擦得黑乎乎的了。
最後加上烏黑的麵皮子,一條灰色尼龍的長褲,一雙黑色的布鞋,咧嘴就露出一口黃牙的賣相,任誰見了都說,這就是個地地道道的陝北老農民。
可他是貓二爺。
後來,我們也不知道給貓二爺灌了多少高粱酒下去,他才吐出了自己的秘密——在他腰上左手邊的袋子裏。
貓二爺伸手先摸出右手邊的煙桿,捻出煙袋子裏最後的幾根煙絲,噗嗤地抽了幾口,捂着自己胸口猛咳了一陣,這才顫顫巍巍地從那個袋子裏,拿出了一個醬紫色的小物什。
“地道的紫檀木雕的,三笑,你看看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貓二爺憨厚地一笑,舉着那物什往我面前一放,又不准我碰,就讓我那麼看着。
貓二爺粗厚的指節捏着的,一個兩指節高的小菩薩,雕工粗陋,勉強才可以分清楚那菩薩的左手上還端着東西,至於端着什麼,那就看不明白了。
那菩薩體態纖痩,衣裳裡外三層,如同水波一樣層疊出來,頭戴絲冠,盤腿座下卻無蓮花。
若要分辨這菩薩是誰,一般看她手上端着的東西,面相,還有蓮花便知。
可是當我看過了這菩薩的座蓮,手上的法寶,又要去看那菩薩的面相的時候,終於驚得叫了出來。
這菩薩,居然沒有臉!
這個沒有臉,並不是指的沒有雕刻面龐上去,而是那個臉生生被摳了下來,她的臉上遠看是平滑的,可是近看就會發現有些稍微內凹,並不規則,那是屬於被破壞的痕迹。
“這個菩薩怎麼沒有臉!?”
我顯得有些尷尬。
那時候我剛入這個圈子,看到什麼都覺得不可思議,驚奇。再加上我還年輕,沒什麼閱歷,更不可能指名道姓地說出這個小玩意兒的來歷。
貓二爺頓時憨厚地笑了起來,端起煙杆子嗤嗤地吸了幾口。
我也跟着貓二爺笑了起來,可是我旁邊的人,卻沒有一個人在笑。
那時候我師傅就在旁邊,看見我跟着貓二爺笑,臉色頓時就變了,一把就把我拉到了他旁邊,嚇得我趕緊閉了嘴。
我不知道那個沒臉的菩薩代表着什麼,我只知道,只要貓二爺戴着那個菩薩,他就不會死。
可是貓二爺還是死了,那是前幾天的事兒,我們趕過去的時候,看見貓二爺被封在一個老房子的牆壁里,那個老房子是7080年代的建築風格,而封着貓二爺的那一堵牆壁並沒有被鑿開的痕迹,沒人知道貓二爺是怎麼進去的。
等法醫把貓二爺的屍體搬出來,大家都清清楚楚地看見貓二爺永遠帶着的那個沒臉菩薩不見了……